“可能还是因为没找到合适的工作吧,心态一直没调整过来,近来更是疑神疑鬼。我回家晚一点他必定要找碴那事儿。”韩清不由得哽咽,“真的,彩虹,我真没想到他会变成那样!变得我完全不认得了!现在我每天一下班想到要见到他就不寒而粟…”

季篁走后,彩虹几次见过几次韩清,两人本来无话不谈的,一提到夏丰,韩清就自动沉默。毕业后,夏丰一直想找一份与韩清工资相当的工作,在本市以他的资历基本上不可能的。有一家公司愿以韩清三分之一的工资试用他,干不来两个星期夏丰就和老班吵翻了。后来进了另一家公司是底薪加提成的,他做了两个月,业绩平平,拿回家的钱还不够交多多的托儿费。韩清什么也没说,只是鼓励他继续努力。他自觉羞愧,索性辞职了。偏巧多多得了肺炎不能去幼儿园,夏丰别无选择,只得在家全天看孩子,心情更加烦躁。

彩虹站了起来,“韩清,夏丰手机是多少?我要找他好好谈一谈!他不能这么对待你!”

韩清一把拉住她,“千万别!我求你啦!他现在坐在火山顶上,一点就着!”

“你这人怎么就一根筋呢?他挣钱你挣钱不都一个样,都是为了这个家挣的嘛!”

“可能是他觉得自己的男子气受到了伤害吧…表面看去是愤怒,心底其实是内疚。”

“那我去问问秦渭,看能不能动用他的关系给夏丰弄一个工资高一点的活儿干干?”

“别别!千万别再扯上秦渭。”韩清叹了一口气,“夏丰现在特恨他,天天在家里骂他是恶毒的资本家,从里到外流着肮脏的血。”

“这又是为什么?秦渭哪点得罪他了?”

“因为秦渭老叫我加班,又动不动要我陪他出差…”

“这个夏丰应当理解吧?你这么高的工资也不是白拿的呀?”

“他就是不理解啊,反而越想越歪。”韩清苦笑,“这人自己在家搞了个剪报,只要看见有秦渭的新闻就剪下来。有一天我回来晚了,跟他说是跟上司出席晚宴了,他一巴掌就扇了过来,说我骗他报纸上说 秦渭这一周都在上海。我说…我指的上司不是秦渭,是销售监…”

彩虹紧紧拉住她的手,“不行!韩清!夏丰多半是走进了恶性循环,你一定得想个解决的办法。你们这样下去不是个事儿!”

“办法?有什么办法?他毕竟是多多的亲爹。”

“要不…”彩虹翻出自己的通讯录,“我帮你找个律师咨询一下?”

韩清的神经立即紧张了,“律师?你…你什么意思啊?”

彩虹静静地看着她,“你说呢?这种人你还能跟他过下去吗?这种没有尊严的生活。你还能坚持多久?我要是你。绝对选择抗争!”

韩清可怜兮兮地看着她,一迭声地说:“不不不…让我再想想,再想想…”

彩虹站起来,看看表,叹了一口气,“我走了。记住,无论出了什么事,我们家的大门总是对你和多多敞开的。”

傍晚时分,彩虹回到自家的小区,楼下停车场里,巴巴变何大路正在修车。远远地只看见两条腿,大半个身子都在车底里。彩虹走过去,碰碰爸爸,何大路躺在滑板上,从车底哧溜一声滑出来,手里拿着一个扳手,脸是脏的,他说:“回来了!”

“回来了,爸爸。”彩虹不管三七二十一,跪到地上亲了他一口,“明天再弄吧,天快黑了!”

“有个地方堵住了,怎么弄都不通。”何大路接过彩虹递过去的水瓶,喝了一口水,“人过五十,得了慢性痔疮,已经够烦恼了,这破车又给我整这么一出!彩虹你先回去,我再弄弄,实在不行也只好进修车厂了。”

“噗 ——”彩虹忍俊不禁,谁说工人阶级不幽默。

到了家,妈妈李明珠正忙着烧菜。彩虹一推门,迎面一股烟熏火燎的菜香,明珠指着一个菜盆子说:“回来了,快帮我切个葱。真是的,我也老糊涂了,刚才光顾着烧芋头了。现在油都热了,葱还没切。你说这菜没葱能吃吗!”

彩虹扔下包就去厨房。厨房本来就小得只能容下一个人,偏偏梳理台和煤气灶对着面。这意味着每切一次菜,将菜倒入油锅就要转一次身。一顿饭下来就要转无数个身,李明珠抱怨说她的偏头痛就是这么得来的。

切好葱,见妈妈忙得手舞足蹈,彩虹伸手过去帮她捏了捏背,“妈,累不累,我帮您按按吧。”

“行,就是腰疼呢。这边,往左,再往左,往下…对,就是这儿!嗳…舒服死了…还是女儿好,女儿是爸妈的小棉袄啊。”

其实,彩虹以前经常帮妈妈按摩,按腰,按腿,连脸都按过。李明珠关节炎犯了的时候还帮她贴药洗脚。但今天她从背后按妈妈的腰,心情很不相同,按着按着,眼泪就掉下来了。

“彩虹啊,别嫌你妈唠叨。这不,潘阿姨说想介绍男生给你,是第一人民医院的医生,姓江,胸外科的。他爸是做电子配件的,在咱们市有两个工厂。我觉得家庭条件,学历都很配,听说长得也不错。最最重要的是,他是文学爱好者,还能写诗。要不…这个周末去见见?”

“行。”

这是季篁离开F市后彩虹第一次对妈妈爽快地说yes。

第三十六章

结果,那位江医生见了彩虹两面就再没约她。

第一次见面是在咖啡馆,江医生修长英俊,温文尔雅,一看即知是城市中产阶级专业工作者的子弟,踌躇满志、懂得享受、术业专攻、情趣高雅,声明对政治不感兴趣,连那些跟政客梳着类似发型的人都统统讨厌。

“何小姐平时喜欢做什么?”江医生问。

“读书。”

“我也喜欢,何小姐最喜欢的书是——”

“《福尔波斯探案集》。”

“…侦探小说?”

“对。”

“其实像何小姐这样高学历的知性女子,我的建议是米兰?昆德拉,比如《生命不可承受之轻》、又或者亨利?米勒的《北回归线》…”

“呵呵,可不是我的那杯茶。”

可这并不能阻止江医生将这两本书的梗概及精妙之处娓娓道来。剩下的时间,彩虹只能谨听母训——“成功的啊,男人多半只想找个愿意做听众的女人”——除在关键时刻发表一些赞许的言论外,自始自终,她都以手支一派温柔贤惠渴望被专家启蒙状。

岂止江先生拒绝她的理由竟是嫌她唯唯诺诺没有个性,直让彩虹气的打噎,回头还被李明珠损了一顿,“真是拿你没辙,连装傻都不会!算了,好在我们还有后备军。这回是你陈叔叔家的小军,记不记得,小时候跟你一个幼儿园的,你们俩可好了,在一起从来不打架。可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了。她妈妈亲自来托窝了,让你们俩一定要见一面。”

彩虹一闭眼,脑海里浮现出一个留着鼻涕穿着开裆裤的小男孩,立即反感了,“不见不见,都是些什么人啊。”

“可别这么说,你陈叔叔家虽没什么傲人的资产,他家小军可是科技大毕业的,在国防科研部门工作。军队待遇可好那,只要结婚就有房子,还不要你付房贷。陈叔叔家的房子也不小,在北区还有一栋老屋出租,养老有保障,以后不会搬到你家跟你挤。”说罢恨铁不成钢地叹了一口气,“唉,彩虹,我真没别的要求了,你也别好高骛远了,只要结婚有个地方住,两人相敬相爱过得踏实不受公婆气就行了。”

在妈妈的威逼利诱下,彩虹答应周三的下午去见陈小军,之前明珠已准备好一张张小军的军人两寸正面照给她,以便任命本尊。照片上的人倒还是个长相端正的年轻人,只是彩虹左看右看倒着看,也摆脱不掉他小时候流鼻涕穿开裆裤跟着自己背后跑来跑去的样子,正寻思要找个借口推辞,一出门就收到韩清紧急求救的电话,说临时要陪老板见客户,请彩虹去幼儿园帮忙接一下多多。彩虹便以此为由取消了约会。那边小军大约准备得很充分,被人在电话里放鸽子,逾期立即发了酸,当下就说不用再见下一次了。

彩虹在一连串得“对不起”中挂掉电话,直奔幼儿园接了多多去韩清家。

这不是韩清第一次麻烦彩虹,工作以来,韩清坚持每天接送多多,好让夏丰心无旁骛地找工作。不就,公司因工作之需要她考驾照,又半卖半送给她配了一辆小丰田,这接送孩子的任务更是非她莫属。一旦事急,又找不着夏丰,韩清就会给彩虹打电话,为此还特地留了一把家里的钥匙给她。

结果正赶上下班高峰,彩虹和多多在公车上被困了差不多一个小时。上楼一开门,彩虹却愣了,夏丰居然在家!

而且这个家出奇的乱!地上堆着玩具和纸片,桌上还摊着早餐的稀饭和两个啃声的包子。沙发上堆满了脏衣服,鞋柜垮了一层,鞋子掉下来挡住了门,害的彩虹半天也推不开。客厅的电脑屏幕开着,夏丰戴着耳机正热火朝天地打着电子游戏。

“夏丰你在家啊?”彩虹将多多带到水池洗了手,问道。

“是啊,上午有个面试,就一个小时,中午就回来了,”夏丰取下耳机,到冰箱给彩虹拿出一听可乐,“奇怪,我明明在家,韩清怎么又来麻烦你?”

“说是给你打电话,座机手机都没人接,她临时有事情接不了,就只好找我了。”

夏丰拍了一下头,哦了一声,“是我的错,我一直戴着耳机,什么也没听见…真不好意思,总是麻烦你,请坐请坐。”

彩虹看了看墙上的钟,想起妈妈可能还在家里等着她相亲的回话儿,便摇了摇头,“我不多坐了,韩清说她尽快赶回来。”

夏丰也不勉强,将她送到玄关门,目光落在她的小包上,“这手袋是韩清送给你的吧?”

彩虹点点头,笑了笑,“怎么,替她舍不得?”

“你知道它值多少钱吗?”

“不知道。”

“六千美元。”

“呵,间谍工作做得不错。”彩虹觉得他话中有话,“怎么,你有一件?那我可不敢要了,现在就还给你,切,别说这包六千美元,一万美元我也不稀罕。”

“我不是这个意思,她当然应当送给你。”夏丰的表情很奇怪,“她真应当好好地谢谢你,谢谢你让她认识了秦大公子。”

彩虹嗤地笑了一声,拍了他一下,“夏丰,你太多心了。韩清不是那种人,秦渭更不会看上她。”

“难道你不觉得自从进了那个朱穆公司,韩清变了很多?”夏丰说。

“她不可以变嘛?新的工作新的挑战,不学习不进步不改变自己,怎么可能应付这种科技公司高节奏的工作呢?”

“我不是值得这方面,我指的是价值观,金钱观以及她对我的态度。”夏丰抱臂冷笑,“她天天穿名牌、化浓妆、戴贵重首饰,一大早起来就描眉画眼,一举一动都像个鸡!我在广告部一天拉客户也不像她那样动不动就是时尚晚宴、陪客户吃饭。像秦渭这样的人,手下的秘书有一个连,他没那么需要韩清好不好?你以为她真是秘书呢?我看是小蜜还差不多!”

彩虹气的叉起了腰,“夏丰,你能醒醒吗?不要动不动就把求职的沮丧扣在老婆头上。韩清这么做也不过是为了挣钱养家做好本职工作,我看没什么不对。倒是你,腻动不动就大老婆,这才是彻头彻尾的丢人!夏丰,作为老头学我要劝劝你,别犯疑心病,韩清要想对不起你,当初就不会跟她爸妈大吵大闹的要嫁给你。你们现在收入不错,有车有房个还有孩子,你已经比这城里的大多数年轻人要幸福了,那就好好过生活吧,请不要再为难韩清了。”

一番话说的夏丰无言以对。

彩虹叹了口气,道:“多多饿了,去给他做点吃的吧。”

“韩清快回来了,”夏丰多回自己的书桌,呆上耳机,“做饭得是她的事儿。”

彩虹一看钟,已经快七点了,再看夏丰,脑袋跟着音乐晃悠,鼠标滴滴乱响。屏幕上枪战激烈。彩虹在心底骂道:夏丰啊夏丰,韩清工作那么累,而你却天天在家,就不呢个做一顿饭给她吗?那一腔火窝着,真恨不得拿着自己的鞋子打他一下。一瞥眼,多多坐在地板上,忽然哭了。她赶紧奔过去,发现他的裤子尿湿了,连忙找来干衣服给他换上。

就在这当儿,只听铁门一响,韩清风尘仆仆地进了屋,怀里抱着一个大纸袋,一头的汗,“我回来了!”

彩虹松了一口气,“多多接回来了,我告辞了。”

“不不不,吃了饭再走!”韩清将纸袋往桌上一放,从里面拿出一堆菜:土豆、莲藕、香肠、豆干,还有一包卤鸡翅,“彩虹你坐,等我一下,我马上就炒菜,今天你不吃饭不许走哦!”

韩清先给多多热了一碗肉粥,打开电视让他看,这才和彩虹一起到厨房做菜,见妻子回家,夏丰只是向她点了点头,便带上耳机继续自己的游戏。

“这么忙你就买点快餐回来吃不行吗?”彩虹说,“累成这样还要亲自做饭,多辛苦啊。”

“快餐怎么能吃呢?嗯?你什么时候看见我吃快餐?那是极其不健康的东西!”韩清振振有词,“就算大人能这么马虎,也不能让孩子这么吃啊。话说这种东西吧,小孩子真是一吃就上瘾,所以决不能让多多碰。”

在家务上韩清果然是快手,闪电般地切好了土豆丝,又将冰箱里的肉拿出来,“你看,越忙越搞笑,我早上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想晚饭要吃什么,肉啊鱼啊丸子啊都需要提前解冻,不然晚上回来就来不及了,只能吃素了。我家那位受不了,餐餐都要有肉的。”

说罢,她向着书房里的夏丰一努嘴。

“怎么回事?”彩虹小声问,“夏丰最近情绪这么差?”

“焦虑症、抑郁症、狂躁症、迫害妄想症,总而言之,失业综合征…还有是什么。”她擦了擦头上的汗,叹了一口气。

“要不要看心理医生啊…你们就没法交流了吗?唉!我都替你委屈。”彩虹不由得打抱不平。

“他近来特多疑,我去电话公司交费,办事的人说他查过我所有手机短信和通话记录。好笑,我韩清是那种偷鸡摸狗的人吗?我若真喜欢那种人,当初又怎么会看上他?现在,我只求他别找我吵架,孩子、家务我全包了,不要他管。他也不会管,从来不做家务的人,一动手就鸡飞狗跳的,心烦了还拿孩子撒气。我受不了,宁肯累点,心里轻松。”

彩虹迟疑了一下,说:“他看你工资涨得这么快,又配小车又发红包的,是不是怀疑你和秦渭有什么不正当的关系?”

“我和秦渭?”韩清笑了,“你知不知道秦渭他是…”

“我听说了。”

“天!那么说是真的?”

“嘘!小声!你不想要饭碗了!这只是江湖传说…秦渭从来不碰女人。”

“所以你说,夏丰的怀疑是不是很荒谬?”

“我看他就是个心理不平衡,等他找到个高新工作,瞧着吧,立马就心态平和,再也不给你找歪了。”看着韩清脸上的两个黑眼圈,彩虹心疼了,“你也别太拼命了。这秦渭也真是的,怎么能动不动就让你加班呢?真是资本家!”

“别这么说,他挺好的。这人吧特别龟毛,干起事来所有的细节都较真。可你相信不,他看上去轻飘飘神秘秘像个典型的富二代,其实却是地道的工作狂。每天早上五点起来,六点就到办公室,忙起来能一直干到半夜,别的人全都累趴下了,他还神采奕奕,好像看了一场电影回来。这种敬业精神想不佩服都不行,要不怎么挣大钱呢!活真是人家一点一滴干出来的。”

“人家是单身汉没牵挂好不啦!”

“他很重用我,原先只是让我干点秘书之类得活儿,现在连财务上的事也让我插手。还说明年会送我去国外培训,回来做部门主管。”

“哦!那岂不意味着要给你涨工资?”韩清一提到秦渭,脸上就笑开了花,彩虹也只好跟着乐。

“钱是小事,主要是我突然发现自己很有潜力,也很有管理头脑,没准再他这儿多学学,过几年我自己开个公司单干…” 她越说越得意,信心十足,摇头晃脑。

“哇塞!你惊到我了。真想不到你的人生会欧这样精彩的转折!”彩虹高兴地拍了拍她的肩,“你快点发家致富吧,夏丰实在不想工作就让他提前退休吧,想干啥干啥,只为爱好,不为挣钱,多好啊。”

“就是啊!”韩清附耳过去说,“我劝过夏丰,他不是一直想当文学青年吗?他不是爱写诗吗?等我有了钱,他不用工作,可以当个专业诗人,没人给他出诗集,我给他出,做的漂漂亮亮的,让他和李白、杜甫一样名垂千古。”

“那不行,不是说了吗——‘诗穷而后工’——你们不穷他就工不了了啊。”

“穷的时候也没见他工啊。”

两人一面切菜,一面笑作一团。

吃过晚饭,韩清开车送彩虹回家,半路上彩虹说:“要不我还是找找东霖,托他给夏丰弄个工资高点的活儿干干?”

“还用你找吗?我们公司现在就有空缺,不在总部,在二级部门。跟他说让他去,他死活补齐,说不能当我的夏季,就算他去,我也不敢保证秦渭会要他。秦渭这人吧,在商言商绝不讲情面。昨天他还当着我的面裁了两个部门经理呢。你说夏丰这脾气,就算进了公司也干不久啊。”

“那怎么办?他现在这种样子你受得了?你看他吃饭从头到尾一句话不说,好像连自己的筷子都恨似的。”

沉默片刻,韩清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前两天我们又吵了一顿。这回多多不乐意了,生气地咬了他一口,这当爹的也真狠心,一脚踢过去,现在孩子的背还是青的。”

她的声音忽然发起抖来,“我好害怕,晚上一回家,他都不怎么理我,上床也是背着我睡,像跟我有深仇大恨似的。”

彩虹忍不住说:“韩清,你现在跟他住不安全啊,要不你让多多来我家住几天?然后你挑个日子好好地和夏丰谈一谈?”

“不谈了,我们谈的还少吗?谈着谈着就吵起来了,而且动不动就出手打人。”韩清用力捏了捏方向盘,“打得连我都恨自己!为什么我在他面前就没有一点脾气了呢!彩虹…不瞒你说没这几天我一直在考虑和他分手,我们实在过不下去了。”

彩虹偏过头看她,“分手?你是指——”

“离婚。”韩清专注地看着前方,“我已经找过律师咨询过了,也起草了协议书。如果他再碰多多一下,我坚决离婚。一个母亲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能保护,能叫母亲吗?”

瞬时间,空气仿佛被压缩了一般令人室息。

韩清的侧影在彩虹的视野周围凝固渐渐变得坚硬。她觉得韩清的变化在情理之中,却又显得不可思议。

“离婚的事,你跟他提过吗?”

“提过,没办法跟他好好说,他一听就跟发了疯似的。那天我带着一身伤去上班,被老板发现了,说我有家暴要报警,我死活拉住了他。回到家,夏丰又跟我道歉,痛哭流涕下跪检讨,又搂住多多不放。”韩清叹了一口气,“我的心又软了,就这么反复折腾了好几次。我自己苦不堪言,猴子也跟着遭罪!我真是不争气,就算到了现在,还一直对他抱有希望…”

“韩清,他已经不只一次这样对你了,”彩虹说,,“我觉得他改不来,没准越闹越出格,你得速战速决。”

韩清回头一笑,“瞧你,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当初最热心的电灯泡是你,现在叫停车刹车的也是你。跟你说哦,就算是离婚,也要离得文明,离得浪漫,这才不枉当初我们相好的情谊。所以我悄悄地报名参加了一个旅游团,把夏丰也捎上了,新马泰十日游,五星酒店,泰式按摩,人妖表演,水上清真诗…写了你的地址帮我收一下。他肯不肯跟我走是一回事,我心意在这里。只等这阵子忙完,就和他出去散心,顺便把离婚的事儿好好地谈一谈。不搞革命,不搞打砸抢,和平外交,非暴力解放。毕竟也是好几年的夫妻,还有一个孩子,还是好说好散吧。”

“佩服你的气量,给人揍成这样还能浪漫。”彩虹哭笑不得,“小心夏丰听了生气,直接把你扔海里了!”

“到这份上我也豁出去乐,一切为了多多的抚养权,”韩清淡淡地说,“他肯定下死力跟我抢,而窝离婚就是为了多多——所以志在必得。”

第三十七章

回到家,为了韩清的事儿,彩虹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一来替她委屈,二来又想不通。她至今记得当初他们相恋的时光,柔情似水佳期如梦,真是人见人羡的神仙眷侣。可惜出了校门,禁不起现实的一记敲打,美好的婚姻就这么破灭了。

“所以说嘛,凤凰男不能嫁,除非你想当韩清第二。”李明珠趁机敲打。每当遇到这种言论,她也懒得跟妈妈斗嘴,“离就离吧。我也不劝了。再劝说不定韩清都被他打成残疾了。”

“就是啊!这些乡下来的小子,别看他们嘴甜知道讨好人,其实骨子里特别重男轻女。特别是夏丰,小时候就是在大人的暴力下长大,自然而然地认为暴力就是解决问题的最佳方法。你若嫁给这种人,低眉顺眼也就罢了,稍有反抗,那就等着挨拳头吧。”

听到这里,彩虹又不耐烦了,“妈,您又来了,这是歧视!农村也有好孩子,城市也有坏孩子,概率是一样。”

“一样个屁,这就是现实。你若嫁给季篁早晚也是这样,看你不鼻青脸肿地哭回来。”

“季篁不是这样的人。”

“他怎么不是?”

“好啦,不吵了,我们不提季篁。”和何大路伸手,做了个“停止”的姿势。

过了一周,又是个周三,彩虹下午突然接到韩清的电话,“彩虹,能不能麻烦你接下多多?我这里有个要紧的合同,乙方突然要求见面修改条款,约好下午五点半来公司,正是多多放学时间,我实在抽不了身…”

彩虹正巧没课,坐在家里写论文,连忙说:“没问题,我去接,你放心吧。”

那边明显松了一口气,“对咯,接完多多能让他在你们家呆会儿吗?我下了班就来接他。”

“行。”彩虹想了想,这不是绕路吗?又说,“不如我直接送多多回你家吧,我有钥匙。”

“那个…嗯…”那边忽然沉默了一下,韩清说,“还是别去了,夏丰在家里。”

“出什么事了?”

“我们又吵了一回,昨天我正式向他提出离婚了。他不答应,我说我愿意什么都给他,房子存款车我全不要,只要多多。他怒气冲冲地把家里的东西全砸了,我们打了起来,我难受得一晚上没睡,多多也受了惊吓。我想,这几天还是别让孩子跟他在一起了。”

“什么?”彩虹不由得大起了嗓门,“这王八蛋!你受伤了没有?”

“事轻伤,不严重,我扬言报警他才住了手。今早又痛哭流涕地给我下跪求我原谅他。有保证说这是他最后一次,以后永远不会向我们母子发脾气了。”

“韩清!别再听他的了!她都保证多少回了!离!坚决跟他离!我支持你!”

那边一阵啜泣,韩清说“是的,我跟他说了,这回我是铁了心了。离婚协议书我已签了字,早上出门就撂在桌上了。我跟他说,多多是我们共同的孩子,就算是分开,他也还是多多的父亲。任何时候他想来看多多我都不会反对。反正我们还在一个城市,我并不是要夺走他的孩子。”

“那你们…好好商量吧。都到这一步了,还是心平气和地解决问题比较好。”

“他正在火头上呢。等我下了班,打算和他到外面吃个饭,商量一下离婚的程序。毕竟都是成年人…”

“行,等会儿我就去接。你记得跟幼儿园的老师打个电话知会一下。”

“我这就打。现在还早,到点接就可以了。”

放下手机,彩虹一看表,才两点出头,想着手头的论文已经改的差不多了,就差最后一节,不想打断思路,便埋头将结尾的几段改完。拿到手中,她从头到尾地读了一遍,又改了几个错别字,便大功告成地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