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虹不由得一阵苦笑。

咖啡馆也换了主人,装修愈发奢华。重新吊了顶,大厅里装了一个巨大的水晶灯。墙纸和地毯更气派了,咖啡杯也更考究了。当然,价也涨了,一杯小号的咖啡也要三十几块。

莉莉来得比预想的要快。彩虹刚喝下第二口咖啡,就在珠帘外看见了她。

人瘦了一些,对身材来说刚刚好。紧身的西服、鲜艳的围巾、胸前的钻石胸针闪闪发光。真是人忙精神爽,她看上去不再像是悠闲的贵妇,更像一位干练的企业家。

想想她们的过去,亲密无间有之,恶语相向有之,剑拔弩张更有之。几年过去,人生走向不同的轨迹,向来的恩怨也淡了许多。至少彩虹觉得不必挂在心头了,毕竟莉莉已不像大学时期那样对她至关重要了。

“嘿,你长胖了。”莉莉说。

“是吗?”

“可不是!你现在要穿中号的吧?以前你可是加加小哟。”莉莉打量着她,感慨,“记不记得大学的时候就数你最爱吃,从来不忌口,却怎么也不胖,让我们这些人全都嫉妒得要死。现在…嗯,岁月的确在你身上留下了痕迹咯!”

想不到她会这么说,彩虹气得一噎,喉咙被咖啡狠狠地烫了一下。怀孕期间她就开始发胖。孩子生完,腰身也没瘦下来。自己每每叫嚷着要健身减肥,季篁对这个现象从不评价,倒是在她喊腰疼的时候认真教过她几次瑜伽,彩虹没耐心学,瑜伽干脆变成按摩了。反过来看莉莉,良好的保养积极的健身又让她恢复了大学时代的魔鬼身材,根本看不出生过孩子。

莉莉向来都会说话,估计是懒得掩藏自己的恶意了。彩虹也懒得和她计较,反正马上也要离开这里,“秦渭重伤,东霖出国,你在苏氏应当是如愿以偿了吧?”

“这可真要多谢你的帮忙。”莉莉轻轻拍了拍手,“如果不是你给韩清介绍工作,然后又发生了这一连串地意外,秦渭怎么可能会走呢?现在秦氐基金已全面退出本市专攻海外市场了。东霖呢,也打定主意不回国了。这可伤透了老爷子的心啊,现在苏氏只剩下了东宇,老爷子对他再不满意也只得转很为爱,所以我这里是云开雾散、家和事兴、其乐融融。老爷子疼孙子,对我也挺不错,让我帮忙打理业务。我这人你是知道的,大才没有有小才。加上办事细心、计划周密、注意实际,比起东宇也差不了多少。这不,我的公司比他小,赢利比他还高呢…”她伸出一只手,在空中抓了抓,仿佛把一团空气抓在手中,“再过几年,这个城市就是我的了。”

“祝贺你得到了你想要的。”彩虹淡淡地说,顿了顿。脑子里忽然冒出来一个念头,“韩清与夏丰的事…你该不会有介入吧?”

“怎么会呢!你知道秦渭这人笼络手下很有一套的。韩清是他的助理,同进同出,一起出席了多少宴会?八卦新闻,花边照片难免有一下儿吧?夏丰又在新闻单位工作过,不可能一点风声没听到。再说夏丰这小子,自打认识他起我就知道他特别多疑,想什么是什么,一条路走到黑…”

彩虹皱起了眉头,“你——认识夏丰?”

“你不知道?东霖没告诉过你?夏丰曾经狂烈地追求过我,就在魏哲和我分手之后。”她看着自己刚刚修过的指甲,缓缓地说,“开始我有点儿喜欢他。虽是个农村小子,在咱们学校的小圈子里还蛮有名气的,而且那时的我也很失落,一个朋友也没有,你也不理我…不过我们没处多久——我越看他越不是我那杯茶,就果断分手了。夏丰不死心还来纠缠过我几次呢。直到我找了个人好好地教训了他一顿,他才作罢了。我不讨厌他,他对我也挺用心的,可痴情了,当时难受得差一点自杀了。后来我们还在别的场合见过几次,他看我的眼神总也不对。”

对待男人,莉莉一贯都是全权占有。就算碰过了不要,也不许他人觊觎。

彩虹恍然而悟,“难怪你不喜欢韩清!”

“韩清?她算哪门子的葱啊。看她得了夏丰,宝贝得跟什么似的,到头来就是这下场。男人就是这样:你甩了他,你成了他心头的痛。你为他牺牲,早晚是他眼中的钉。夏丰才不是你我眼中乡村纯情美少年呢…”

彩虹冷冷地看着她,“请继续说。”

“这小子被我踹了,他可不是省油的灯。没过多久他就莫名其妙地跟魏哲交往起来。魏哲这人别看体育好、长得帅,头脑其实十分简单,嘴上更不牢靠。他把我和他的那点事儿一股脑地全告诉了夏丰。你猜猜看,夏丰干了什么?”

“我怎么猜得出?”

“他把我流产的事透露给了你妈妈。那时他已经是韩清的男朋友了,肯定经常和韩清一起到你家去玩,对吧?”

“为什么?”彩虹忍不住问,“他为什么会这么坏?”

“借他人之手来报复我啊。偏偏那时我痛定思痛,觉得你才是真正的朋友,于是急于挽回和你的友谊。你还记不记得…”

彩虹当然记得。

那时莉莉几手天天来找她,会在午饭前赶到她的寝室约她一起吃饭;抢着帮她洗碗、打开水;周末约喝咖啡一起看通宵电影,真真殷勤到家。

“…可是,你妈却觉得我不配做你的朋友,坚决要让我从你身边消失,就一不做二不休地给我爸打了电话。我爸因此恨死我,到死都不肯跟我说话。”

空气中有一股森冷的寒意,而恨意像一滴掉进水中的墨,渐渐在莉莉的脸上散开。

彩虹暗暗地想,如果妈妈去世前她还不肯原谅她,那会是一种什么感觉?对于一个行将就木的人来说,一定十分绝望吧?

忽然间,她有点儿同情莉莉了。

“对不起,我真的想不到我妈会这么做。”她轻轻地说。

“我不生你的气,彩虹。一位妈妈为个保护自己的孩子,怎么做都可以理解。你是个好人,只是身边潜伏了太多比你更厉害更有心计的人。说实话,你就是个书呆子,你就适合待在大学里。你和东霖是天生的一对。他挣钱,你搞学问,你们真的很合适!你支教结束了吧?东霖那边,我跟你说合说合?你们可以在国外定居啊。”

看来她什么都不知道。彩虹不禁问:“东霖…没跟你提起我?”

“没有。他很少往家里打电话,也就过年报一次平安吧。没人知道他的行踪。唯一知道他下落的人是秦渭,又是苏家的死对头,从来不来往的。”

“忘了告诉你我结婚了。”彩虹说,“孩子都有了。”

“啊?你结婚了?跟谁?跟那个中碧的季篁?”

彩虹怔了怔,“你怎么知道?”

她记得自己只提起男朋友姓季,并没有说全名,更没有说他是中碧人。

“知道啊,我还做过调查呢。记得当时他妈妈病了,他要替他妈妈换肾。为此还特地找过我舅舅,还给他送过礼呢。”

彩虹越听越糊涂,“你舅舅?”

“对。我舅舅是七医院的肾脏专家,是这城市做肾脏手术的第一把刀。当时我舅舅没空,要出国访学,就给他推荐了另一名专家。我舅听说他就在我们大学中文系当老师,就劝他等一等,别急着做手术,先看看有没有好的肾源。毕竟年轻人少了一个肾对身体也很有影响。可季篁说他家境很困难,不够钱买肾,只能是将自己的肾捐出来。又说他妈妈很受苦,他不想等,想让她早点康复。我舅舅还向我感叹呢,说我身在福中不知福,你看人家矿工的孩子多不容易,这人是个大孝子啊。我舅还说,他母亲的情况很严重,就算是换了肾也不一定救得了,很有可能这肾就是白捐了,让他三思。”

彩虹的心咚咚地乱跳,“然后呢?”

“本来我想给你打电话,问你知不知这件事,又怕你怪我多管闲事。可是,作为好朋友,我可不能坐视不理。我就给他妈打了一个电话,问她知不和道这手术的风险以及对他儿子今后生活的影响。我告诉她我是你的好朋友,所以想侧面了解一下。我跟她说,就算他儿子有两个肾,你妈妈还不一定肯收他做女婿,如果只有一个肾,那是门都没有了。当然,她是病人,我说得十分委婉…”

彩虹的脸立刻白了,“是你?是你打的电话?”

“对。”她点点头,“后来这人再也没来找过我舅舅,看来是想通了。”

彩虹啪地一下,给了她一个巴掌,“你知道吗?她没有想通,她自杀了!”

莉莉捂着脸,怔住,“什么?她自杀了?”

“对重病的人讲这种话,郭莉莉,你有没有一点做人的常识?”

“她反正也活不长,一了百了,这样做也算是救了她的儿子吧。”

彩虹站起来,收拾自己的包,“我不跟你说了,郭莉莉,你我的联系到此为止!”

“嗳——彩虹!你听我说,我真不是有意的!”

“你还不是有意的!杀人犯!”

“我这是在帮你!没有我的电话,你会拥有一个完全健康的男人吗?OK,我不跟你说了。你骂我吧,可是在你心灵深处一定是感激我的!”

“呸,你以为所有的人都像你一样阴暗龌龊吗!”

“那你呢,当初为什么要写那封信?你帮我就可以,我帮你就不可以吗?”

“你这是帮吗?郭莉莉?你这叫帮?你要帮我,先让我知道一下好不好?”

“让你知道了,季篁的肾也割掉了吧!我就不信他敢把这些都坦白地告诉你。没准直到死你都不知道自己的老公只有一个肾呢。傻妞!等着给他耍吧!”

彩虹夺门而去。

 

 

 

第四十三章

 

几个月之后,彩虹忽然收到一个从四川寄来的包裹,没有落款,笔记也不熟悉。

包裹里面是一个红漆的木盒,很小,却有一点点沉。

打开一看,里面装着一块石头。

不是水井,不是玉,也不是鹅卵石,就是很一般的岩石。

盒内附有一张纸条:

“东霖曾经说过,这个留给你。”署名秦渭,没有电话号码,也没有联系地址。

她赶紧打开计算机,打出“贡嘎山”三个字,在谷歌上搜寻苏东霖的消息,并很快发现了一跳新闻:

“五月十三日,三名来自美加州的登山队员在四川省贡嘎山登顶后遭遇大雾天气,并在下撤途中与基地失去联系。当地公安局民警协调两位前国家队登山教练经过长达三日的搜寻后发现三名队员已全部遇难。据悉,其中一名遇难者为原苏式集团副总裁、著名的青年企业家苏东霖先生…”

而他心中的市,已是一座空城。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