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有没有看到一个小男孩儿?你们刚刚出来的时候, 有没有人看到一个小男孩儿?”

“什么啊,我没看见……”

“在里面……”

突然有人反应过来:“有个小孩儿,有个小孩儿还在里面没出来!”

工作人员脸色一白。

沈南灼微怔, 迅速嘱咐林栀:“站这儿别动, 我马上回来。”

林栀脑海中有个不成形的念头一闪而逝, 尚未完全反应过来,他已经转身融入人群。

“沈……”

她伸手去抓, 没有碰到衣角, 指尖只有流动的风。

火势没有大面积蔓延, 沈南灼挤开人群,见工作人员反应很快, 已经迅速铺好了消防栓的水带。

可她就拿着水枪,站在那儿不动了。

沈南灼原本在观察地形,看从哪儿能进放映厅。

等了几秒见她不动,眼神一紧:“没水?”

工作人员憋红一张脸:“不是,我、我没用过这个……”

消防演练从来不会真开闸, 沈南灼当机立断,从她手中一把拿过水枪,语气坚定:“去开闸,我来。”

工作人员短暂地怔了半秒,没有起疑,转身跑向消防栓。

前后不过几十秒的时间,那头拧开水阀,沈南灼这边两手端稳水枪,水柱直冲火海。

男人肩宽腿长,眉峰微聚,背对着人群的方向,做每个决定都迅速果决。

林栀无法上前,一颗心悬在嗓子眼,听见身边的人群不断传出低呼。

黑暗里浓烟四起,火势顺着地毯蔓延上座位与墙壁,沈南灼沿着进门的地方用水冲出一条窄窄的过道,然后闪身朝里走。

人群中传出倒抽冷气的声音,工作人员赶紧叫他:“先生!您不能进去,里面危险!”

可他没有回头。

转身便消失在了浓烟里。

周遭人群一片嘈杂,林栀耳畔空寂一瞬,好像被按了静音键,突然就什么都听不到了。

真正让人有窒息感的从来不是火,而是铺天盖地的烟尘。

逃生通道近在眼前,可那扇门怎么都推不开,她孤立无援,被逼回卫生间,用最后一点点消防知识,打湿浴室里的毛巾,将自己整个人裹住。

迫近的死亡感如影随形,她蜷缩在角落里,完全无法控制,每一分每一秒,脑海中都闪过那样的念头——

为什么要离婚。

为什么留我一个人。

为什么连保姆离开的时候,都要把逃生通道堵上。

我们究竟是什么关系,不是父母与子女吗,不是雇主与受雇人吗。

为什么……到头来。

林栀一动不动,盯着放映厅门口不断冒出的黑烟。

思绪不受控地,回到十六岁那年。

——好像是一场大火,把“我”和整个世界的联系,都切断了。

仿佛过去很久,又似乎只是一个瞬间。

放映厅飘出的黑烟由浓转淡,室内高温余热未散,水柱打在门口的地毯上,蒸腾出白色的雾气。

他好像只是进去拐了个弯,怎么开道走进去,就怎么重新走出来。

林栀屏住呼吸,心脏漏跳一拍,人群中立时传出惊呼:“他出来了!”

人群一片兴奋的呼声,工作人员正联系当地消防,见他出来差点喜极而泣,赶紧转身迎过去。

沈南灼一手抱着个小男孩,一手将水枪往地毯上打:“去把水闸关了。”

工作人员这才反应过来:“喔……好,我这就去!”

沈南灼折身往外走,头发被水浇湿,面庞更清俊得不像话。浅灰的衬衣被蹭上了一点脏东西,定睛去看,除去灰尘,肩膀上还有一堆醒目的、小男孩杂乱的黑色五指印。

男孩儿的母亲被拦在外面,见他迎面走过来,赶紧接住小朋友。

小男孩被吓得不轻,死死抓着他的肩膀不肯放。

母亲眼眶还红着,哭笑不得,又语无伦次:“谢谢你,实在是太、太感谢你了,你的衣服是不是被弄脏了,我赔你一件新的吧……”

沈南灼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衬衣,脸上莫名有些挂不住:“没事……不用了,真的。”

这种场面他以前也见得不少。

可是脱掉那身衣服之后……再面对这样的场景和这样的人,总觉得不自在。

那位母亲千恩万谢,好话说尽后,才带着男孩儿离开。

沈南灼站在原地,裤子被水淋湿了一部分,衬衣袖子挽到手臂臂弯,水珠从发梢滚下来滴到小臂上,紧绷的肌肉,线条流畅。

周围围观的人并没有立刻散去,有人拿着手机咔嚓咔嚓拍照,一边拍一边捧着脸喊帅。

他没有看他们,等着那边关掉水阀,才开始收水带。

工作人员一路小跑过来想给他帮忙,可他动作太快,收尾收得干净又利落,连头都不抬,一眼也不看她。

林栀一言未发,在人群中跟着他走,看着他将消防栓恢复原样,阖上那扇小小的玻璃门。

沈南灼回转过身。

一眼看到站在他面前的林栀。

小姑娘不置一语,将他的风衣外套抱在怀里,黑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就那么看着他。

半晌,她张开双臂。

沈南灼伸手去拿外套,狭长的眼尾勾出一点儿笑:“不是让你在原地站着,怎么跑这边来?”

手指碰到风衣的前一秒,林栀突然收回手。

沈南灼悬在空中的双臂来不及撤,猝不及防地,她就这么一整只,扑进了他的怀抱。

他身形微僵,察觉她两条手臂环在了自己腰间。

她小小一只,抱得很用力,整个人几乎陷进他的胸膛。

“我身上有很多灰。”沈南灼失笑,摸摸兔子毛,轻声,“里面火势不大,你在担心我?”

影院大楼是这几年刚建的,消防设施很完善,报警及时,人群疏散也非常迅速。

虽然工作人员没什么实战经验,但并不是完完全全的小白,所以火势并没有以可怕的速度蔓延开。

他进去时里面的确浓烟滚滚,灰尘很重,可火势并不算大。

那男孩儿估计是被吓傻了,明明都已经快跑到门口,看见前面亮起点儿火星立马就又不敢走了,坐在原地大哭。

他灭火没费什么功夫,真正费工夫的,是把那个鸡崽子似的小孩儿揪住带出来。

林栀的兔脑袋埋在他胸口,半天没有出声。

许久。

她闷声:“没有,我抱你是因为,就在前几分钟,突然感觉自己好像更喜欢你了。”

我早就知道,人与人之间缘分有限,关系譬如风中一线。

行走世间,天灾**,动如参商,难以避免。

可是你出现时,好像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告诉我,你就是我重新建立起来的,与世界的联系啊。

——我亲爱的。

***

折腾完这一遭,电影肯定也看不成了。

林栀原本想回家,可看电影的时间空了出来,沈南灼又觉得,不把这次好不容易挤时间搞出来的约会给它约完,连人生都会变得残缺。

前后斟酌,林栀提议:“我们在外面吃晚饭吧,也可以算约会。”

沈南灼欣然应允。

两个人同随后赶来的消防队做了简单的交接,一起下楼。

电影院在商场顶层,火势没有蔓延,楼下的专卖店都还在正常营业。林栀陪沈南灼买了新的衬衣和裤子,把全身行头更换一遍,才一起去找吃的。

接近晚饭时间,不少店员拿着小广告单,站在门口招徕顾客。

沈南灼牵着林栀的手,低声征求她的意见:“有什么想吃的东西吗?”

林栀探着脑袋,目光在他那一沓广告单里转一圈,眼巴巴道:“铁板烧。”

“好。”

可是说到铁板烧,林栀又想起刚刚那场火。

尽管不严重,她仍然感到心有余悸,难以从情境中走出来。

思索片刻,林栀问出了她从刚才起就一直想问的问题:“叔叔,为什么你会用消防栓?”

“按理来说,商场的工作人员都应该会用。”沈南灼避重就轻,企图蒙混过关,“综合商场内部经常堆积衣服纸箱,这些东西都是易燃物,一旦凑到一起,一个烟头就能把半个商场付之一炬。所以上岗之前,必须要做消防培训。”

林栀点点头:“看得出来,这次电影院的反应速度还蛮快。”

“嗯。”沈南灼唇角微绷,“得益于报警器,虽然烧毁了一部分财物,但至少人没有受伤。”

林栀没有多想,深以为然:“是啊,幸好……可你还是没告诉我,为什么你会用消防栓?”

沈南灼:“……”

以为她会被岔开话题的。

看来她也不是那么好骗。

“因为……”

他有一点小小的头疼,明明很想告诉林栀,却又怕她过问太多。

他卡顿了一下,没有说完,背后陡然传来一道清亮的女声:

“林栀!”

绝对不是他的错觉。

这道喊声落下,林栀还没回头就迅速进入了备战状态,整只兔子的毛毛瞬间炸起来。

来人毫无所觉,从背后冲过来,亲切地拍她肩膀:“好久不见啊小师妹!你回国了怎么不请师姐吃饭呀,最近几年混得怎么样!”

林栀闭眼停顿了一下,咬牙转过身。

商场炽白的灯光下,年轻的女生身形清瘦、双腿修长,比她隐隐高出小半个头,皮肤白皙脸上带笑,高马尾引人注目。

林栀有些悲伤:“好久不见,师姐。”

“你怎么这么虚啊!”应之遥脸上带着一贯嚣张的笑,用力拍拍她的肩膀,“刚刚在电影院就看见你了,没敢认。没想到下来之后又遇见,还真是你!”

林栀正要开口,她又很自来熟地抬起头,看向沈南灼:“这是你男朋友吗?嗨呀当时我们学校那么多男生追你,你一个都看不上,非说自己有未婚夫,我一直以为那是你搪塞他们的借口呢,竟然还真有?他确实比那些ABC帅,刚刚灭火把我旁边妹子们苏得嗷嗷叫,你没看她们当时那表——”

“情”字还没出口,沈南灼转了过来。

应之遥脸上笑意未消,后半句话却硬生生卡在嘴边。

沈南灼心情有些复杂,认出来人之后,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踌躇半秒,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先握紧了林栀的手,才压低声音,礼貌地朝她打招呼:

“好久不见了,应医生。”

作者有话要说:啊哈哈哈,上一章有小可爱猜到师姐的身份了,师姐是个可爱的酱油 =v=

我也想吃铁板烧……我还想吃火锅,我太想吃火锅了,我现在真的,做梦都在喊火锅。

啊,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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抽100个小可爱发红包……跟我一起感受饥饿QAQ

☆、过往

夜色初临,铁板烧店内人满为患。

一道玻璃门之隔, 有歌手背着吉他登台驻唱, 外面的露台比里面安静不少, 沁凉的夜风里,头顶星子繁集, 眼下只有小玻璃罩中盈盈的烛火在默默发亮。

“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们。”应之遥坐在林栀和沈南灼对面, 隔着长长的桌子, 嚣张的笑脸收敛不少, 刘海被风吹起,脸庞也显得温和,“我来北城出差, 本来想等项目结束之后, 如果有时间, 再去找小师妹玩的。现在看来,我们的缘分还真是挡都挡不住。”

林栀憋着一股闷气, 没有说话。

侍应生立在旁边帮她烤鱿鱼须, 她就一动不动, 盯着看滋滋响的铁板。

沈南灼看看林栀,再看看应之遥, 有些失语。

他在桌子下安抚性地捏捏小女朋友的手,才抬头,低声道:“是很巧,栀栀前段时间还跟我提起她的师姐……没想到,竟然就是应医生。”

应之遥发出一串大魔王的反派笑声。

她长相明艳, 笑声格外有感染力:“我也没想到,我以前的病人,竟然是小师妹的恋人。嗨呀,世界真是小。”

她说着,拿起桌上的啤酒罐:“来,为我们奇妙的缘分走一个!”

沈南灼晚上要开车,没有开啤酒。

林栀那儿开了一罐,度数不高,饭吃到一半,也没见她动几口。

他下意识转过去,轻轻拽拽她的手,无声地征求她的意见。

这小动作里暗示的意思很多,要不要喝?能不能喝?不喝也没有关系,推辞掉就好了。

林栀每一条都理解了,但她现在心里不爽,不想看他,放在桌下的手稍稍往后撤了撤,想要挣脱。

可是刚脱出去一点,就立刻又被他拽住,握紧,十指相扣。

她默了默,有些失语,只好放下筷子,用另一只手拿起铝皮罐,在应之遥的罐子上轻轻碰碰:“好,庆祝我们奇妙的缘分。”

应之遥咯咯笑:“你是不是想说阴魂不散。”

林栀:“……我没有。”

其实也没多大事,应之遥向来坦坦荡荡,林栀又不是小学生了,哪能真为“你这次考得比我好,我不高兴了嘤嘤嘤”这种无聊的事情,手动给自己树立一个敌人。

只不过她每每面对沈南灼,遇到点屁大的事情都想撒娇。

可是今天让她感到出奇不爽的,也是沈南灼。

起初在商场里碰见,应之遥没认出沈南灼,只给林栀打了招呼。

是沈南灼自己,主动,叫了一声,应医生。

应、医、生。

林栀整个人都被惊在原地。

这三个字信息量太大了,应之遥并不是心理咨询师,她是精神科医生,有处方权,可以开药。沈南灼为什么会认识她,又为什么什么都不跟自己说?

林栀的挫败感在这个瞬间达到极值。

她的脑子被分成了两半,一半是“恋人有小秘密也很正常啊,何况男朋友和师姐只是单纯的医患关系而已”,一半是“一想到他们坐在一起谈人生,内容还一个字都不告诉我,就觉得要窒息了”。

虽然读书时学姐也没少逗她,可应之遥是很有职业操守的人,但凡签过保密协议,出了医院的门,她就敢说十分钟才见过面的病人只是个“我根本不认识的路人”。

所以如果不是沈南灼那句“应医生”,林栀毫不怀疑,应之遥也会装作完全没见过沈南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