仗着路熟,韩吟很快就摸黑到了温泉边上,飞快的脱了身上衣裳就想往水里钻。可是,甩鞋的时候她忽然愣了一下,弯腰下去,从右边的鞋里摸出一个圆圆硬硬的东西来。

那是一枚铜钱。

或者说样子跟铜钱很像吧,外圆内方,可是比一般的铜钱要厚许多,上面也没有字,只有一些精致古朴的花纹,而且色泽不像铜钱那般哑暗,在月光下流光焕彩,灿灿生辉。

莫非这不是铜钱而是金钱?

发财了

韩吟眼睛一亮,立刻将钱搁到嘴边,想拿牙去咬咬看。

然而,她嘴微张,紧接着又迅速抿了起来。

不对

她窘窘的想到,这货是从鞋子里挖出来的…

不管这是不是金钱,反正看上去很漂亮,也很值钱的样子,大概是砸胖掌柜的钱匣子时落到自己鞋里的,不要白不要韩吟就用泉水洗了洗,塞入了干净衣裳贴身缝的内兜里,这才趟下水去。

泉水一如既往的温热,泡在里面很舒服,她惬意的叹了口气,顺便拎过满是油烟和血腥气味的脏衣裳搓洗起来。

只是洗着洗着,她感觉有点不对劲,停下手来,转头往左边望去。

隔着一方巨岩和氤氲水汽,依稀能看见那边的水面上漂浮着一道白影,她先前好像也有看到,只是没怎么留意,此刻想想才觉得不对。

那是荡在水里的白衣裳?

可是温泉又不是小溪河流,哪里会有顺流而下的衣裳漂来,何况这里又这样荒僻…

她好奇心起,攀过了巨岩,结果…

“见鬼”

她攀回来的速度,比攀过去时还快,而且根本不敢再在水里停留,慌慌忙忙的就胡乱擦了擦身,穿上了衣裳。

她今天撞邪了是吧

走个路,天上摔个人下来,洗个澡,水里竟然也漂浮着一具尸体韩吟一把搂起所有的东西就要往外跑,然而跑了两步,她又倒退了回来,犹豫了片刻,将手里的东西撂到一旁,抹了鞋袜,挽起裤腿,再次趟下水去。

趟近一些,那白衣少年清俊的脸庞就在月光底下清晰起来,即便紧闭着双眼一动不动,也掩不住浑身上下透出的那股清寒气质,犹如她战战兢兢,从他悬在腰间的剑鞘里抽出的那把剑,寒光湛然。

好剑良人

可惜,剑在人已亡

韩吟深吸了一口气,连剑带鞘搁到旁边的巨岩上,伸了手再去解他的衣裳,口里叨念着:“对不起对不起,反正你都已经死了,这衣裳对你来说也没有用了,不如送给我吧。放心放心,我不会扒光你的,只要你外头这身衣裳就好,回头卖了钱,在佛前给你烧柱高香,点盏明灯,替你照一照黄泉路,保佑你来生投个好胎,别再不明不白的死在荒山野岭里,被人扒了衣裳去卖钱…”

话犹未说完,那少年眉心忽然一蹙。

眼…眼花了吧…

韩吟顿时头皮发麻,手指颤得就像那风中打摆的树叶。

她真这么倒霉么?难得干一回捡漏的事,就遇上诈尸不行

衣裳都扒了一半,哪有半途而废的道理再说要真诈尸了,反应迅速点也能逃掉韩吟的手忽然不颤了,解起衣扣来迅速而坚定。

只是,那少年不光蹙了眉头,喉间还荡出了一声轻吟,在万籁俱寂中听来分外清晰。

诈尸,应该不会出声吧?

韩吟讶然的扬了眉,想了想,停了扒衣裳的手去触他的鼻息。

气息微弱。

再探他胸口。

心跳微弱。

“见鬼”她长出了一口气:“又没死,漂这里装什么尸体啊差点被你给活活吓死”

韩吟稳了稳神,先趟回地上,很好心的捡了许多落叶,松松软软的堆起来,这才再次入水,将那少年推上来,让他躺到落叶堆上,然后…

当然是继续扒他的衣裳啊

顺便,将他身上带的玉佩啊,发簪啊,青绣囊什么的也一块摘了下来。

开玩笑,救人做好事可以不留名,但东西怎么可以不要?不过做好事果然会心情舒畅哎,起码这回再扒他身上东西时,半点良心不安的感觉都没有。

韩吟最后七零八落的收获了一堆东西,临离去时,回头看了看那躺在月光底下,仅着中衣的少年,想想过意不去,就将今日得的那二钱银子摸了出来,掰开他的手,将银子放到了他的手心里:“呐,你乖乖睡一觉,说不定明天早上太阳升起来时就会醒了,我再留点盘缠给你回家,用不着谢我了,再见不对不对,最好是永远不见”

说完,她心情愉悦的卷了东西就走。

至于明天早上太阳升起来时,这少年到底会不会真的醒过来,那就不关她的事了…

第三章 给了钱再晕

春夜,有堆火烤,寒气就显得没那么重。

韩吟闭了庙门,心情愉快的躺在稻草堆上,抱着她那条小破毯子睡着了。

做了很美妙的梦,然而醒来后现实的巨大反差却让她极为失落,待看见昨晚扒来的那堆东西,还好端端的放在早已熄灭的火堆旁边,她的眼睛才闪亮了那么一下。

幸好,捡漏不是梦

启了庙门出去,天色刚蒙蒙亮,薄雾弥漫。

途经昨晚天上掉人的地方,她小小的忐忑了一下,然而出乎意料,这地方没有人围观,没有差役探查,甚至连那个摔得半死不活的家伙也彻底消失,空荡荡的地面上什么都没有,只余一摊已经变成褐黑色的血迹。

反正,不干他的事

韩吟紧了紧手里裹着东西的小破毯子,加快了脚步,头也不回的走了过去。

赶到城内,她拿破毯遮了脸,还有意绕过了吉祥酒楼,摸进了一条巷子,闪身进了一家估衣铺。

估衣铺掌柜伸手捻着那件素白衣袍,喃喃道:“古怪古怪,这是什么料子,我竟认不出来。”

说完,他又上下扫视韩吟,冷哼一声:“我这里可不收贼赃啊”

韩吟笑容满面:“您放心,这绝不是什么贼赃我是前边吉祥酒楼里的小伙计,昨晚快打烊时有位客人上门,要了一堆酒菜却付不出钱来,东家就让人扒了他的衣裳抵帐,这不,教我送到这里来换钱。”

“吉祥酒楼啊…”估衣铺掌柜沉吟了片刻,点了点头:“是了,我记得你,上个月我去吃酒,还是你过来招呼的。”

衣裳来路既然没有问题,他就放心开了价:“这衣裳做工不错,但料子太古怪,委实不知有没有人买,这样吧,给你五钱银子。”

韩吟陪笑:“掌柜,寻常一身绸缎料子的衣裳也得一两多银子,上佳的料子更不止这个价,物以稀为贵,您再抬抬手。”

“一两多银子,那是卖出去的价,我总得落点赚头吧。”估衣铺掌柜将衣裳一撂:“八钱,再多没有了。”

韩吟察言观色,接回了衣裳道:“那,对不住了,您知道我那东家,生平什么都不爱,就爱钱我要这么低价卖了,回去就得被他骂死,我还是上别处再问问去吧。”

“等等。”估衣铺掌柜忙喊住她:“一两银子。”

韩吟垂了眼,摸着手里的衣裳:“这料子真软滑,轻薄有如无物。”

“一两五钱银子”

韩吟揉扯着衣裳,讶然道:“咦,竟然扯不破,揉不皱。”

“二两银子”

“我昨晚起夜,看见这衣裳发着淡淡的光,好像月光一样,真好看,而且料子奇特,沾水不湿呢”

“三两银子”

韩吟顾左右而言其他:“东家平日里一文钱恨不能掰成两文花。”

估衣铺掌柜死咬了牙:“四两”

韩吟继续自说自话:“昨日那客人足点了六两银子的酒菜。”

估衣铺掌柜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六两”

韩吟翻来覆去还是那句话:“东家平日里一文钱恨不得掰成两文花。”

“八两”估衣铺掌柜声嘶力竭了:“你再多说一句话,立刻就给我滚出去”

韩吟拿着衣裳就往外走。

“站住你到底卖不卖”

韩吟没理他,头也不回的继续往外走。

估衣铺掌柜豁出去了:“十两”

这时韩吟已经跨出了门槛,回过头来就抢道:“卖”

紧接着,她长出了一口气:“可憋死我了”

估衣铺掌柜一愣:“你憋什么?”

“憋话啊”韩吟目光微闪:“方才您说八两银子时我就想卖了,可您又说,我要再多说一句话,立刻就给您滚出去。为了避免滚脏了衣裳,我只好憋着走到门外再说,不想您又好心的给添了二两银子,这让人怎么好意思呢,不过您说话算话吧?一手交钱,一手交衣裳…咦,掌柜掌柜您别晕啊,要晕也先给了钱再晕…”

怀里揣着沉甸甸的十两银子,韩吟心情好得快要飘起来。

她又依样画瓢的去了首饰铺,极尽讨价还价之能事,将玉佩和发簪换了一百两银票,出来就往包子铺和肉铺飞奔而去,买了好多肉包子,酱猪蹄,都拿干荷叶裹着,热气腾腾的往回提。

不敢在城里多耽搁,怕被吉祥酒楼的胖掌柜逮住,然而路过街边卖胭脂头花的小摊时,她还是被吸引住了目光,停下来花一文钱买了两条红线绳,将藏在内兜里的那枚金钱栓了起来,系到了脖子上。

自从发现这金钱后,运气似乎变得不错,反正她现在也不缺钱花,就将这钱当成避邪求运的护身符来挂好了。

韩吟一路哼着小调,心满意足的赶回了荒庙。

不想,庙门紧闭着…

她分明记得自己出来时没有关门。

警觉心起,她伸手悄悄慢慢的将门推开一条缝,凑上眼去往里一瞧…

结果正对上一双清寒湛然的眼。

一息,二息,数息过去。

韩吟望着那双眼睛,很镇定的说:“不好意思,我走错门了。”

话落,转身,她拔腿要跑

谁想门内探出一只修长如玉的手,一把就揪住了她的衣领,将她拎进了庙内,随后“碰”一响,庙门被紧紧的闭上。

“放手放手”韩吟双腿悬空乱踢,可惜只踢到空气。

那手一松,将她掷到了稻草堆上,紧接着,一个同样清寒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我的东西呢?”

韩吟揉着屁股站起来,满是抱怨的看着他:“什么东西啊?我压根就不认识你不都说了么,我走错门啦”

她说着,惯性一样继续往门外溜,结果又被拖着衣领给拽了回来。

清寒少年盯着她:“别装傻,你扒走的那些东西”

韩吟很坚定:“我不认识你”

“交出来”

她打死了不认:“没有”

下一刻,她很惊恐的发现少年那修长如玉的手往她身上探摸了过来,更惊恐的是她发现自己突然不能动了连抬抬手指这样的微小动作都做不了,自然更别提逃跑了

第四章 狐狸大仙

“你…你要干什么…”

幸好幸好,还可以说话,韩吟的声音里难得的带上了颤音。

少年眼睫微垂,只答一个字:“搜”

话音未落,他已探手入怀,飞快的将那只青绣囊扯了出来。

人赃并获啊

这次彻底没法狡辩了,韩吟忙道:“我错了我错了,你…”

可是喊话的速度比不上那少年动手的速度,他又探手去搜他的玉佩,结果一摸不到,手往上挪点,再摸不到,再往上挪点,韩吟刚喊出认错的话,他的手已搭在了不该搭的地方。

呃,胸前微微鼓起,手感有点不对劲。

难道…

少年怔神间,韩吟已经尖叫起来:“色狼白痴猪头把你的脏手拿开”

那手如同被针扎了一样,迅速的缩了回去。

少年面上的神情照旧清寒,然而下垂的眼睫微颤了两下,双颊有可疑的红云浮现,转眼又迅速消失,那一瞬间的尴尬,快得韩吟以为自己看花了眼,但下一刻,她就感觉身体一松,能够动弹了。

“过分啊”她恼恨的踹了一脚过去。

少年没动,挨了这一下。

韩吟捂住脸,哭倒在稻草堆上:“哪有你这样欺负人的我都说我错了,你还…你还…呜呜呜…不就是拿了你一点东西么,大不了还给你啊你这样欺负我,让我还有什么脸面出去见人…呜呜呜…不活了我不要活了…”

她这边哭得欢快。

那边,少年的脸色刷的就黑了下来,从牙缝间憋出两个字:“闭嘴”

哭声嘎然而止。

韩吟一窘,他怎么会是这种反应呢…

还在犹豫要不要继续哭呢,就听那少年冷道:“其他东西呢?”

见鬼看来装哭这招完全没用

哭得很累,韩吟索性坐起身来,拿衣袖抹了眼泪,无赖道:“卖掉了啊”

少年目光一冷:“卖?”

“是啊”韩吟捡起落在地上的荷叶包,从里头摸出一个肉包子来,咬了一大口,含含糊糊道:“钱都买了吃的,所以你别让我还啊,我还不起的,最多…最多这些吃的还给你…喏,别客气,都给你。”

她又从里摸出一只酱猪蹄来,才将那荷叶包推了出去。

少年看都不看那荷叶包,一双清寒湛然的眼只盯着她。

韩吟被他看得有点心虚,想了想,在衣角上抹了抹她的油手,摸出那卖衣裳的十两银子来,很心疼很不甘的往他那边推了推:“喏,那些东西卖的钱全在这里了,都还给你,别再找我麻烦了啊再找我麻烦,就真的死给你看”

反正她打定了主意,那张一百两的银票,就是杀了她也不能交出去要知道她一辈子都没有摸过那么多钱呢今后,当然也不太可能再有这种一次性赚一百两银子的机会了。

少年终于不再盯着她了,也没有去动那吃食和银子,只是探手去那青绣囊里摸索了一阵,再伸出手来,韩吟就看见他指尖夹着一颗鲜红色的药丸。

这这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