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桓早就有了被打的心理准备,此刻紧咬着唇,不声不吭的忍下了这一脚踹,因为他知道栖云老道有个习惯,自己越是躲闪哭闹,他打得越狠,当然辩解也是不可以的,他根本不听。

栖云老道一脚踹完,反手又是一耳光,直抽得时桓耳朵嗡嗡乱响,然后才稍解了气,喝问他道:“那个多管闲事的妖怪孩子,你到底怎么认识的?”

这倒没什么好瞒的,也没法瞒,时桓只好小小声的将认识轩辕夙的经过一五一十说了,结果栖云老道又是一巴掌抽在了他的脑袋上,骂道:“倒糖人儿?好好得很啊你这嘴馋人懒的贱东西,让你买朱砂去,你居然跑去闲逛先前还敢狐假虎威的喝斥我,让我离你远点”

栖云老道骂着又是一脚将他踹翻在地,还狠狠的跺踩了两下,这才喝道:“看在你先前口风还算紧的份上,我就不再打你了,不过你今天破了我的财,晚上就别想有东西吃了。去上外头烧火做饭去,再把那存下的花生剥一碟子来我下酒不许偷吃啊,要让我发现,你就等着在柴房里躺上半个月养伤吧”

时桓低着头应了,走到外头去生火做饭,那滚在眼眶里的泪水,直到这时才止不住的拼命往外涌,可即便能哭了,他也不敢哭出声来,只能咬着牙默默流泪,还要忍着身上的疼痛不停的忙碌做事,不然那栖云老道铁定还要追出来再揍他一顿。

就在时桓做饭时,栖云老道一口气连喝了三杯压惊酒,这才觉得心里略安,夹了一块青酱肉,一边慢慢嚼着,一边寻思韩吟等人到底是什么来历,结果越想越胆怯害怕,就决定明日一早出城,换个地方偷蒙拐骗去。

不过他摸着自己豁掉大半截,还在流血肿疼的门牙,再想到这等倒霉事,都是时桓逛倒糖人摊儿逛出来的,竟然又生起气来,就打算找点儿茬再教训时桓一顿,于是心烦气躁的扬着声喊道:“你又死在外头偷懒了我要的花生呢?怎么还不端上来”

这时一道挺拔颀长的身影从门外踱了进来,轻笑道:“花生没有,爆栗倒是有一筐,栖云道长要不要尝尝?”

“哐…”栖云老道看清来人后瞳孔猛然一缩,手跟着一抖,酒杯就落到地上砸了个粉粉碎。

“不想看见我们,也用不着摔酒杯出气吧。”一名少女笑吟吟的跟了进来,清灵的目光在栖云老道脸上打了个转后,就旁若无人的打量起这屋子来,还掀了帘子瞧里屋,最后点点头道:“不错不错,就是只有一张床,一床被褥,请教道长,时桓这小孩儿,夜里睡在哪?”

当然是睡柴房里的干草堆可是这话栖云老道怎么敢说,眼皮抽了再抽,最后连滚带爬的跪到了这一对少年男女面前,磕着头道:“两位神仙下驾寒舍,贫道真是不胜荣幸。”

他还抱着点侥幸心,想含糊过去呢

韩吟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能屈能伸,要跪就跪,说唱念打那都是玩的全套,你也算是半个人才了,可惜入错了行,没去梨园做戏子,倒成了骗子。”

慕十三在旁微微一笑:“骗子倒也罢了,我看他十有八九还是个拐子。”

“这可伤脑筋了。”韩吟在桌旁坐了下来,手撑着下巴苦恼道:“要怎么处置他才好呢?”

栖云老道浑身哆嗦了再哆嗦,又喊起冤来:“两位神仙错怪贫道了…”

话到一半,就被慕十三打断道:“好吵”

栖云老道紧跟着就发现自己无论怎么动嘴,都发不出半点声来,人就惊恐的瘫软在地。

韩吟瞥了他一眼,目光一转,对着忐忑的立在门外的时桓招招手,笑吟吟道:“不用怕,你进来吧,帮忙拿个主意,看看怎么处置这老骗子才好。”

时桓双手紧握在门框上,看看她,再看看慕十三,迟疑了片刻,最后横下心,不怕得罪他们道:“两位神仙真的要管我的事么?”

慕十三笑睨着他:“我们都跟到这里来了,难道还不够诚意么?”

时桓这才跨过门槛,往他俩面前一跪道:“两位神仙要真想管我的事,就求你们将这老头打杀了,让他再不能为恶若两位只想给他些小小的惩戒教训,那还是请给我留条活路,快点走吧”

咦明知道他们不是普通人,还能不卑不亢的说出这份有主见的话来,看来这个孩子也挺不简单的,不过想想也是,方才他被栖云老道打骂的一幕他们都在暗中瞧见了,要换了一般孩子绝对做不到他那份隐忍,而且要不是有主见,对自己的处境判断清楚,知道除非彻底脱离了这栖云老道才有活路的话,估计他早在轩辕夙追问时,就已经诉苦求救了。

韩吟与慕十三对望了一眼,眼里都带出点赞许的笑意来,而那栖云老道却被时桓一番话唬得心胆俱裂,差点尿湿了裤子。

第一百九十四章 麻烦无差别

暮色时分,平昌城,福临客栈。

客栈的天字号房里,时桓盯着眼前那满满一桌子他都叫不出名字的精致菜肴,有点被惊吓到,抬眼怯怯的望向韩吟:“这些…”

他声音小小的,目光里满是紧张和不安,但又充满渴望。

韩吟非常理解这种心情,甚至有些想念洛云卿了,要知道当初遇上洛云卿,被他带到酒楼里吃饭时,她也是这么惊喜忐忑。

她微微一笑道:“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怕时桓尴尬,她也不让,跟着提起筷子来,夹了一口茶干拌荠菜,还回头招呼那个已经醒来的半妖女孩云萝,让她一块来吃。

云萝摇摇头:“我已经辟谷很久了。”

“辟谷了也可以吃东西呀”轩辕夙一头说,一头风卷残云般夹着桌上的菜,但他不是自己吃,而是往时桓的食碟里堆:“这是烧鹅掌,三蒸鱼,樱桃火腿,蒜泥肉,还有这个翡翠鱼圆,清炒虾仁,八宝豆腐…”

时桓吃得都没他夹得快,但是兴奋得双眼发亮。

“轩辕夙”慕十三瞥他一眼:“菜都被你混得串味了,你让他自己慢慢的吃不行么?”

“行当然行”轩辕夙学乖了,不敢同慕十三较劲,从善如流的坐下来,手托着下巴,仰头去望那个被五花大绑了高吊在房梁上的栖云老道,溜溜的转着双眼道:“原来这个老牛鼻子这么坏,不单偷东西骗人,还拐卖了好几个孩子,那我们明日只把他送去见官,是不是太便宜他了?还是杀掉算了”

韩吟语重心长的教育他:“小小年纪,心肠不能这么黑,杀气也不能这么重”

“不错。”慕十三似笑非笑的附和道:“杀他太便宜他了,还是扔到牢里去,让他啃上几年吃不饱的窝头咸菜吧。”

谁心肠黑了?

轩辕夙有点无语,眼前这两人心肠才黑好吧不过只要栖云老道遭到报应,他心情就爽快了,于是又追着时桓问:“你被这老头拐了,怎么就没想着逃跑?”

时桓手里筷子一顿,好半天才把嘴里的东西全咽下去,情绪又黯然下来:“你怎么知道我没逃?我和另一个孩子一块,逃过一次的,很快就被这老头捉回去打了个半死,我还好些,撑着活过来了,但同我一起逃的那个孩子本来就生着病,又挨了打,这老头还不给请大夫瞧,没过几天他就死了。”

轩辕夙顿时哑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时桓沉默了一会,轻声道:“其实我算挺运气了,这老头拐了我之后,觉得自己年纪大了,想干点安稳些的活计,就扮起捉鬼的道士来,因为缺个替他打下手,掩饰身份的小道士,就一直没有把我卖了,而且需要我做饭伺候他,往常打我时就没往死里打。”

轩辕夙闻言愤愤的瞪了那栖云老道一眼,这才换了个他自以为欢快的问题:“那你还记得自己家在哪里,家里有什么亲人么?”

“不记得。”时桓看了他一眼,眼神凉凉的:“被拐时我才四岁,刚记事,只知道自己好像是跟着爹娘逃荒出来的,被这老头拿张饼子给拐走的,其它的我就想不起来了。”

其实还有件事他牢记着,可能今生今世也不会忘记了,那就是被拐的前一天夜里,露宿郊野时,他半夜饿醒,想找爹娘讨点东西吃,却听见他们在暗暗商议,要不要将他卖了。

如今他自然能够懂得,卖了他换点钱买米,兴许他爹娘就可以活下去,而能够买他的人家自然是有些余粮的,即便吃不饱,有口粥喝,他也就饿不死了,这是灾荒年月里,没有出路的人家能想到的最好出路,可是当时他年纪实在太小,又没有经历过后来这么多事情,如何想得明白这些?听见爹娘要卖他,他就慌了,满心里都是害怕,竟然跑走藏了起来他那时想得简单,不让他爹娘发现他,远远的跟着就好,等他们不想卖他了,再回去,事实上这打算起初的确挺顺利,他藏得很隐秘,天又黑,他爹娘找了半宿都没找见他,眼见天亮就找到别处去了,这时他才懊悔不迭,因为他没跟上爹娘还迷了路,又饥饿寒冷,半道上就被这栖云老道拐了去。

两年过去了,他被栖云老道带着去过好多地方,早就不记得自己当初住在哪里,爹娘姓甚名谁了,这就是他逃过一次没逃掉,后来就死心不再逃的缘故。

一来害怕再让逮住要被打死,二来即便逃了,茫茫天下,他也不知道要往哪里去,就打算跟栖云老道耗下去了,看谁先死若是他先被打死饿死,那自然没有以后的事了,可要是栖云老道先死,没准他还有海阔天空的一天。

他有时也暗地里猜测,栖云老道这两年里拐过三个孩子,年纪都比他大一些,比他能干活,可是却独独留下他没有卖的原因,大概也就在于他不记得自己的出身了,逃跑的欲望比别人少一些,更让栖云老道放心。

时桓想着就低下头去继续狼吞虎咽的吃东西,一声都不再吭了。

吃饱点他要尽量吃饱点

这样就算明天被打发走,他也可以多挨两天饿。

时桓经历过的一切,对轩辕夙来说是简直不堪想象的凄惨,惹起了他万分的同情,可是他自小只知道顽皮胡闹,压根不知道要怎么安慰人,于是张了两回口,愣是没说出话来,只好继续夹菜:“你多吃点喏,这个是我最喜欢的水晶肉,还有这个葱香鸡。”

云萝也多看了时桓两眼,觉得他好像比自己更可怜,因为不论如何,她还记得自己爹娘的模样,而且她娘甚至还有重新化为人身,同她团聚的希望,不像时桓那样,彻底孤单单的一个人了,连家在哪里都不知道。

“你们慢慢吃。”这时韩吟搁下筷子站起来,望向慕十三道:“我们出去走走?”

慕十三知道她有话要对自己说,点了点头,不过听见这话的时桓好像有点不安起来,忐忑的瞟了一眼被吊在那里的栖云老道。

轩辕夙鬼机灵,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将符鬼和护身兵符往外一掏,豪气的拍在桌上道:“不用怕别说这老头挣脱不了,就算他挣脱了,也逃不出小爷我的手掌心”

时桓十分怀疑的盯着他,这种眼神轩辕夙认得,他最初看栖云老道时就这样,顿时恼了:“怎么你不信?哪,我说给你听…”

他开始吧啦吧啦的替时桓洗脑,试图证明自己法力无边,神通广大,云萝憋着笑,尽量克制自己不去插话揭穿他,韩吟和慕十三两人倒被冷落在了旁边,最后对望一眼,无奈的携手走了出去。

外面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但是平昌城没有宵禁,街上还是很热闹。

韩吟神情惬意的深吸了一口气道:“总算耳根清静片刻。”

“可不是。”慕十三无比郁闷:“轩辕夙这个碍眼的家伙还没甩掉呢,又冒出来两个。”

“喊你出来正是要说这事呢”韩吟缓了脚步道:“云萝太执着了,带着千年灵花追着我们到处跑,要是真撇下她,估计她很快就要凶多吉少了。”

慕十三手里把玩着一件低等符器,轻笑道:“时桓这小子不是也一样麻烦?起初轩辕夙追问他的事,他无论如何不肯说,就是怕我们救人救不到底,现下我们就算帮他除去了那个老道士,可是他无家可归,这么小年纪能去哪里?若是撇下不管吧,说不定没过两天他又被人拐去卖了,好像还是我们不负责任,将他救出一个火坑,又推入另一个火坑。”

就是这样啊她和慕十三都不喜欢惹麻烦上身的,而且认为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不会一味的热着心肠,将自己全部时间和精力都用来多管闲事,或者说行侠仗义,不过偶尔也是会有例外的,譬如时桓这样的事,没看见便罢,看见了很难说狠着心不理不管,结果给自己找了这么难处理的麻烦。

韩吟叹了口气,转眼看了看慕十三手里那件低等符器,接了过来道:“这是你先前从那老道士身上搜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