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裴家有女叫小钱...

府里有了裴小钱,已无人再待见她。本想着晚上问雁来和老夫人要压岁钱的,还是算了……留个那个小的罢。

入了夜,府里难得多点了几个灯笼,却依旧冷冷清清。雁来正打算下饺子,心想着一下午没见阿植了,便打算去喊她。

然阿植的房门紧闭,里头也是黑的。

“咚咚咚。”

无人应声。

“咚咚咚。”

无人应声。

“咚咚咚。”

雁来推门走了进去,却被吓了一跳。她不知从哪儿翻出个赝品字画,将卷轴悬在顶上,另一端垂在地上,仿若一只吊死鬼。底下用来加高度的凳子还故意踢倒了,横在一旁,很是嚣张。

雁来将空白那面翻开来,上头写着:“不必找我,我出去住两天。”

这娃近来似乎很是忿忿不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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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落魄财主别做梦...

雁来点了灯,将字画从梁上取下来,又将屋子里收拾了一番,带上门出去了。

老夫人一早便坐在中厅等着吃饺子。雁来不急不忙地将饺子煮好,端着往中厅走,却忽见陈树从门外进来。

“出去了?”雁来不痛不痒地问了一句。

陈树不轻不重地应了一声。

雁来似是不经心般淡淡说道:“小姐不容易,别欺负她。”

却也只有这一瞬,陈树差点以为裴雁来平日里的严厉都是装出来的。然雁来立时又道:“小姐死心眼,你若是欺负她,兴许会被记恨一辈子。”

那言语里有说不出的意味,陈树眯了眯眼,却未言声。

雁来将饺子端上桌,摆好调料。老夫人问:“小钱睡了?”

雁来应了一声。老夫人又问:“阿植呢?”

“小姐出走了。”雁来语气平淡得似是在说“阿植睡觉去了”。

老夫人差点打翻小瓷杯,复问道:“什么?”

“小姐出走了。”雁来不动声色地挪开了另一只杯子,又不急不忙地重复了一遍,“八成去了乡下姚小姐家。不必急的,小姐玩几天便腻了。”

陈树在一旁愣了愣。

雁来说得云淡风轻。这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委实令人觉得惊奇。自家小姐出走了,竟一点也不担忧。老夫人蹙了蹙眉,一脸忧色道:“雁来啊,今后不能这么纵容着她。同姚小姐玩在一处,更是不易嫁出去了。”

“知道了。”雁来应了一声,又淡淡看了一眼陈树。

陈树想起这几日的事,破天荒地觉得有些愧疚,然却直到老夫人离开,才同雁来说道:“曹小姐出走,兴许同我有些干系。”

雁来正收拾着餐具,听闻他说得如此一本正经,竟觉得有些好笑。虽明知不是这个缘由,他却低着头将碗筷放在托盘上,只说道:“既如此,那便想想如何向小姐道个歉罢。”

陈树虽觉得愧疚,但却并不认为自己有错。何况是她曹阿植嘲笑他路痴在前,处处揭旁人短处本就不对,还理直气壮,委实太无礼了。

阿植挎了个小包袱到了乡下姚小姐家时,姚小姐正对着穿不上的新衣服发愁。她挺着圆滚滚的肚子很是自暴自弃地吃着一块甜糕,看到阿植来了,眼前一亮,惊呼道:“大除夕的,你跑我这儿来做什么?”

阿植把包袱丢在一旁的软榻上,滚到床上去了。

“你家先生欺负你了?”姚小姐凑过去一脸坏笑,“诶哟,小吵吵怡情。”

“姚——金——枝!”阿植咬咬牙,“你打趣我!诅咒你永远嫁不出去。”言罢还瞪了一眼姚小姐圆滚滚的肚子。

小肥妞姚金枝姑娘却笑道:“你瘦得像排骨就嫁得出去了?这小身子跟块砧板子一样,估计也就你们家先生不嫌弃。赶紧咬紧嘴边肉,万不要松口,否则将来你会后悔的。”

阿植不理会她,埋头滚进床里侧:“累死我了,让我先睡会儿。”

姚小姐见她很不开眼,扬了扬嘴角,拖了床被子往阿植身上一丢:“自个儿盖好。”言罢便出去了。

第二日一早,姚小姐说要带阿植进城玩。阿植手里捧了个烤红薯,翻来翻去,很是烫手。她抬了抬眼道:“我就想在乡下住些日子,才不想回去。”

“放心罢,我不会领你去见你家先生的,晚上我们就回来。”姚小姐夹了一块肥肉到碗里,“梅家大小姐抛绣球招亲,此等好事自然不能错过。”

“你要娶梅小姐?”阿植慌忙将一口红薯咽了下去,却被烫得差点倒过去。

姚小姐斜了她一眼:“这种没脑子的话也只有你说得出来。”她顿了顿,又道,“既是招亲,届时一定多得是男人。”

“你恨嫁之心太迫切了……”阿植一脸纯善,捧着红薯等它继续凉下去。

姚小姐拿了一旁的筷子就敲了她一记。

阿植咬了一口烤红薯。

“对了,我听说以前你爹爹还在的时候,还和梅家订了娃娃亲。有这回事么?”姚小姐嚼着一块排骨,咯嘣咯嘣响着。

阿植想想,回道:“有罢。估摸着说说而已,作不得数的。”

“梅少爷还没娶亲呢,据闻很是挑剔。”

“噢。”阿植似是压根儿没在意姚小姐在说什么,继续啃着烤红薯,“你家红薯真好吃。”

“吃吃吃!吃这么多还这么瘦!”姚小姐一阵愤恨,搁下筷子就离了席。

阿植很是茫然地看了看她的背影。

吃完早食,两人搭了马车一齐上路。到城里已近午时,候潮门外的彩楼下熙熙攘攘,十分热闹。若是搁在往年此时,候潮门外的人定是寥寥,屈指可数。

都说梅小姐不仅貌美,且人品佳,娶回家乃几世修来的福分。然明眼人心里都清楚,若是娶了梅小姐,那下半生可就不必愁了。

阿植放眼望去,尽是黑压压的人头。人为财死,此话不假。

姚小姐似是有些悔意,拉了阿植叹道:“我瞧这些个男人一个个尖嘴猴腮,贼眉鼠眼,即便肯入赘我家,也定是瞧在田地的份上。”

阿植点点头。

彩楼上扎满了红绸子,在檐下挂着大灯笼,正中悬着一只红绣球。楼上有人走动,梅小姐迟迟未露面,底下的人难免有些焦躁。

阿植在人群里被挤来挤去,心情很是不好。

“你瞧——”姚小姐推了推她,指着彩楼上的一个男子道,“梅少爷。”

阿植循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是梅聿之没错。然阿植许久没见过他了,上一回见面还是在永锦街旁的一家酒肆前,梅聿之淡淡瞥了她一眼,一句话都没有说。

“长得真是甚合我心呐。”姚小姐一脸痴迷,转瞬又悲苦着脸道,“我若是少个十来斤,铁定扑上去了。”

“十来斤?”阿植扫了一眼她圆滚滚的腰身,“怕还是不够罢。”

姚小姐愤恨地看着她。

“我怕梅少爷被你压扁了……”阿植逞了口舌之快,遂警觉地往后退了一退。

“你也好不到哪儿去,小心硌死你家先生!”姚小姐斜了她一眼,忿忿道。

“我家先生怎会被硌死……”阿植正讷讷说完,人群里一阵惊呼。她一抬首,看到戴着面纱的梅小姐已然走到了彩楼上。

南国有佳人,唯梅方平是也。

姚小姐看了看彩楼上的梅方平,又侧头同阿植感慨道:“若你们家没有败落,指不定更风光。”

然阿植却埋头在找她方才不小心丢掉的一枚铜钱。

姚小姐一看她猫着腰挤在人群里,忙要拉她起来,却看得梅小姐已经抛了绣球,人群一阵哄闹,都往一个方向奔去,阿植被推倒在地,却也绊倒了后面的人。彩楼下顿时一片混乱,阿植从地上爬起来,吹了吹手上的灰。

姚小姐忙走过去,见她额头上冒着血珠子,已是擦破了一大块。

“你方才猫着腰窝在人群里不是找死呢么?”姚小姐一脸责备的神情,阿植呆望着她。

“摔成这样就不知疼么?”她边说着边四下寻手帕,然翻找了两只袖子里的内袋都没找到,姚小姐蹙了蹙眉,身后却有人递了一方帕子过来。

姚小姐看着那只手愣怔了片刻,又扭头看了看,倏地回过头,对着阿植张了张口。

阿植呆坐在地上,也无甚反应。

梅聿之缓缓走过来,弯下腰,替她慢慢擦着额头上的血。阿植有些愣怔,眼前的这张脸似乎还有隐约笑意,他不急不忙地擦着,似是永远也擦不完一般,阿植觉得有些疼。

众人似是也被这场景搞懵了,一旁的绣球被扯烂了,也无人去理会,倒是都聚在这边屏息看着。

忽地有人指着阿植喊道:“那不是财主曹小姐么?!”

人群里一阵哄笑。

梅聿之嘴角动了动,似是凑近了些,轻声问道:“疼不疼?”

阿植也不知如何作答,便愣在原地,任由他凑得更近了。

“这样的事情你一介女子来凑什么热闹?”梅聿之言辞淡淡,笑得很是柔和,“我听闻曹小姐立志寻一个有万贯家财的好郎君……”

他收了手帕,塞进阿植手里,冷不丁又抬手去碰了碰阿植的伤处,语气依旧是淡淡的:“一个落魄千金,有这等想法,委实可笑了些。”

那笑意如三月春风,可言辞却当真有些刻薄。阿植觉得他的手有些凉,伤处还是疼。

“可别再做黄粱美梦了。”梅聿之忽地叹息一声,耐心地理了理她鬓角的碎发,“落魄财主该有落魄的姿态,攀高枝这样的想法,还是早早收了好。以前长辈们定下的娃娃亲,不作数的。”

阿植望着他,忽地往后缩了一缩。

梅聿之的手指忽地搭上了她的耳坠子,浅笑道:“你家先生没同你说过这耳坠的来历罢。”言罢又扬了扬唇角:“还是不晓得为好。”

他直起身,旁边的小厮忽地递上放着湿手巾的漆盘,他便取了湿手巾擦了擦手,同身旁的随从淡淡道:“这人扰了阿姊的大好事,如何处置,你们看着办。”

姚小姐愣了一愣,方才还看他对阿植那般温柔照顾,现下却说出这般薄情的话来,真是个伪君子。

姚小姐双手叉腰,板着脸据理力争:“候潮门外的大街如何成了你梅家的?旁人路过也不成么?弯腰捡个铜钱怎么了?阿植这都撞破了头,一声没吭,倒是你们硬要讲个一二三四出来。女孩子撞破了额头,万一留了疤怎么办?再者说了,你家阿姊抛绣球前都没吱个声,谁晓得她忽地将绣球丢下来,能怪阿植么?”

她喘口气,接着道:“你们梅家就是仗势欺人,老天爷总有一天会看不下去的。”说罢便扭头将阿植从地上拖起来,拉着她的胳膊就往前走。

梅聿之忽然轻唤了她一声“姚小姐”,金枝愣了一下,差点就要止住步子。

然梅聿之却慢慢道:“往后别这样说话。”停停,又道:“很是不堪。”

“气死我了!”姚小姐涨红了脸,很是激动,拉着阿植头也不回地撞开人群走了出去。

阿植手里紧紧攥着那块斑斑驳驳的手帕,觉得这深冬的风很是刺骨。

“我送你回去。”姚小姐神色里似是还有怒意。

“不回去。”阿植扭了头看着马车,“先生若是看到这样定会罚我的。”言罢又央求道:“我就再去你家住几天,等额头上的伤好了我就回去。”

姚小姐一看她额头上还在冒血,咬牙道:“先领你去看大夫!”

候潮门外大街往左拐便是通济街,姚小姐领她进了一间医馆,大夫瞧了瞧,将伤口清洗净了,上好药,便拿了裁成宽条的白布给她缠起来,硬生生给她绕成了一道白箍。

姚小姐本还在气头上,一瞧她这个滑稽模样,扑哧笑出了声。起身去领了药,听大夫嘱咐了几句,便领着她回去了。

阿植坐在马车里攥着那方手帕,姚小姐白了她一眼:“你可千万别告诉我惦记上梅聿之了,我今儿算是看明白了,男人长得好,家世好,也不尽然都是好男人。得了,改日姐姐帮你寻一个老实厚道的男人入赘。”

“我家没钱没地,只有一座破宅子。”

“嘁,这是表象!你瞧你家先生那么从容,好似一点也不担心家里揭不开锅。你家那个粥铺里一点进项都没有,靠什么养着?他不过是没告诉你,依我看,你家那宅子还真不是什么破宅子。”

阿植茫然道:“我在里头待了这么多年,我怎不知道哪儿藏了宝……”

“能给你寻着便不叫宝贝了。”姚小姐叹叹声,“你下回盯着你家先生问个究竟不就成了。”说罢抬手揉了揉太阳穴:“今儿这叫什么事,头疼死了。”

阿植在姚小姐家住了三四天,很是舒坦。早上既不会有先生来敲门,晚上也没人逼着她早睡。她从姚小姐那儿搬了一摞话本子,常常看着看着就睡过去,也无人管她。

这一早,她忽地被敲门声惊醒,爬起来一看,话本子上沾了些许口水,连忙找了块手帕擦了擦,便去开门。

她慢悠悠推开门,愣怔了一下,眨了眨眼。

“小姐,理仪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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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有孔雀自远方来...

“先生?!”阿植立即合上门,回屋收拾一番,照了照镜子,幸好头上那一圈宽白布条已经取下了,伤口已开始结痂,虽是丑了些,倒也没有当日那般窘迫。

她重新开了门,雁来站在门口不动声色地看着她,又盯着她额头看了看,忽笑道:“小姐行侠仗义去了?”

“没……”

“被人欺负了?”

阿植想想,自己虽是被人撞倒的,却也不好将责任全推给旁人,故而算不得被欺负。遂道:“没……”

“收拾包袱回家去罢,有人想见见小姐。”

“谁?”阿植很是警觉,难不成是梅家找上门来了?不至于罢,听闻梅大小姐也不是刻薄之人,怎会追究呢?

雁来想了想,回道:“是小姐不认得的人。”

阿植歪头想了想,梅方平以前也是见过的,算是认得,故而不是她。兴许是她家的小厮?阿植很是忧虑,犹豫了半晌问道:“可是梅家的人?”

“小姐忽地提起梅家做什么?”

甚好!阿植露了个笑脸,回身去房里收拾包袱。如此看来,先生尚不知那日候潮门外的事。

待她收拾好包袱,从房里出来,看到姚小姐挪着圆润的身子走了过来。金枝对她粲然一笑,贴着她耳朵道:“你家先生忍到今日才来找你,委实已给足你面子了,回去乖乖认个错,万事大吉。”

阿植扬了扬嘴角,也凑到她耳边道:“不尽然罢,我家先生似乎还不知这件事。你不许提。”言毕欠了欠身,站到雁来旁边:“先生,我们走罢。”

姚小姐摸着下巴眯眼瞧了瞧,不怀好意地笑道:“小板子,你高兴得有些早了。”

阿植回瞪她一眼:“姚包子。”

“小姐,说话不能这么无礼。”雁来的手搭在阿植后脑勺上,按下她的头,硬是让她鞠了个躬,又与姚小姐道,“这几日叨扰了,如有得罪,姚小姐万不要放在心上。”

金枝最爱看雁来这套虚礼,不由地眯眼笑了笑。

阿植一看不对劲,便一把拉过雁来:“先生我们快走罢,快走罢。”

“小姐急什么?”雁来倒是不慌不忙。

“再不走她会压扁你的!”阿植神色惶恐,攥着雁来的衣袖拼命往外走。姚包子也忒狼子野心了罢,竟然对我家先生起色心。坏人!

出了姚家大门,阿植便看到一辆马车停在面前:“先生你竟舍得雇马车?!”

阿植蹙了蹙眉,深以为姚包子说的话很有道理,先生忽然有闲钱,此事绝不正常。指不定府里当真有什么宝贝,待她好好探一探先生口风。

上了马车,阿植找了个舒适的角落坐了,望着雁来道:“先生,等回了家,将宅子彻彻底底清扫一遍罢……”

雁来瞥了她一眼。无事忽勤快,非奸即盗。便道:“不必了,小姐还是好好念书写字罢。”

阿植眯了眼,先生竟然不要她清扫宅子,更显出他的心虚。如此看来,宅子里有宝这事,很是靠谱。

车子行到永锦街的粥铺时,阿植挑了车帘子,眼巴巴看着雁来:“先生我饿死了,能不能让我去粥铺吃些东西……”

雁来让车夫停了车,在门口候着。阿植立在门口朝掌柜喊道:“林掌柜,我要一碗红薯粥。”说罢便扫了一眼店内,一脸惊诧地将头扭向雁来道:“先生!为何正月里头粥铺生意这样好?”

阿植找了个位置坐下来,不可思议地环视了一遍,撑着下巴对雁来道:“先生,你不吃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