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植往府里走,金枝跟着她走了一路,裴小钱在后头哭个不停。阿植前脚刚踏进大门,就听得后头金枝忽地小心翼翼说了一声:“回来了?”

她一扭头,便看得陈树立在门口一片阴影里,神色莫辨。裴小钱忽地止住了哭声,抽噎着看着陈树的方向。阿植不想说话,便扭回头往里走了。

雁来在院子里收尿布,见她寡着脸走进来,稍稍停了手。正要问,便看得她一言不发地进了屋,又将门给重重关上了。进去了也不点灯,从外头看着,一片漆黑。

雁来知她这是闹脾气了,便将干尿布暂搁在木盆里,走过去敲她的门。

阿植不吱声也不去开门。胳膊有些酸痛,她躺在床上翻了个身。想想这些天有些委屈,偏偏又说不出来,她便打了个哈欠,决心睡觉了。

雁来敲了几下门,见无人应答,也便走了。阿植听得敲门声停了,又听得院子里有人走动的声音,心里忽地生出莫名的怅惘来。

她又翻个身,掖了掖被角。

一睡解千愁。阿植睡得很好,沾着枕头便能睡得不知天昏地暗,醒来后也什么都不去想,好好继续过活便是了。

一大早,雁来过来敲门,阿植窝在被子里心生懒怠之意,便一动也不动。正好她肚子有些痛,觉着许是吃坏了东西,找个理由不去习字倒也是好的,遂更是心安理得地继续睡觉。

敲到第四遍,阿植觉着有些烦,便掀了被子爬起来去开门。雁来站在门口,瞧她一脸颓懒的样子,淡淡笑道:“小姐不吃早食么?”

“肚子疼。”阿植耷拉着脑袋,闷闷回了一声,便转身回去穿衣服。然她刚转身,却听得雁来在后头说道:“小姐还是将中衣一道换下来罢。”

“恩?”阿植心想,前日才换的,还挺干净,何必要换呢。

雁来轻咳了一声,帮她把门关上,便沿着走廊往西边去了。

阿植有些狐疑,兴许是先生如今也被小树带坏了,眼里揉不进一丁点灰尘。想罢正要去叠被子,却看到床单上两块小血迹,吓!

阿植连忙将中衣脱下来,一看,衣服上果真也有。她正惊诧着,就听到金枝在外头敲门:“小板子,你家先生让我过来。”

阿植心里头还因昨天的事有些小别扭,思量了会儿,觉着这事左右都过去了,又何必计较呢。她连忙从柜子里摸出一件干净中衣来换上,将脏了的那件丢在角落里,磨蹭了许久方去开门。

金枝一瞧见她这副受气包的样子,忽地很想笑,再扳住她的小瘦肩转过身看看,说道:“换得够快的呀。”

阿植看看她那神色,思量了会儿,说道:“我大约晓得是什么事了。”

金枝笑得很是嚣张,说道:“你家先生方才笑死我了,说得那般一本正经,神色却尴尬得很。罢了罢了,我去找老夫人问问有没有早些准备好的带子,你先在房里待着,可别乱跑。”

过了会儿,阿植总算等到金枝来了,紧着眉头坐在床头呆望着她。

金枝见她这模样委实好笑,将裁好的草纸和带子从小布包里拿出来,说道:“所幸我昨日没回去,不然你家先生就得去同老夫人讲这个事了,那得更不好意思。”想想,又道:“不过你家先生为人稳妥,指不定会自己去胭脂水粉铺替你买带子。”

“胭脂水粉铺还卖这个?”

“都是女孩子用的什物,自然是卖的。不过带子这等上不了台面的东西,偷偷卖罢了。”金枝又走到一旁柜子里,替她翻出一条干净裤子来丢给她。

“你何时晓得这些事的?”阿植坐在床沿换裤子,又抬头问她。

“三年前了罢。”金枝想了想,“差不多。”说罢便教她如何用带子,又叮嘱了一些小事项,最后道:“真可别乱跑,不然会闹出笑话来的,知道没?”

阿植点点头。金枝好玩一般摸摸她脑袋,叹口气道:“小姑娘呀,你真可以嫁人了。我看你家先生定是很开心,恩……”她说罢咂咂嘴,意味深长地拖长了尾音。

“我和我家先生是清白的!”阿植一把挪开她的小肥手,蹙着眉道,“可为何我肚子疼呢?”

她蹲下来揉揉肚子,有些愁闷道:“我昨日没吃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呀。”

金枝拉她起来,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说道:“你这脸色白成这样,一看便是气血不足。”又叹道:“小瘦身板儿有时也不是好事啊。这样罢,等这个月葵水结束了,去瞧瞧大夫,开个补气血的方子来吃吃看。”

话音刚落,便听得外头有人敲了敲门。阿植一听便知是先生惯用的敲法,忽地有些窘迫,忙将床上的床单撤下来,塞进角落里。金枝站在一旁笑得开心,说道:“裴先生,进来罢。”

雁来端了个托盘进来,上头搁着一个小瓷碗,还冒着热气:“肚子疼许是有寒气,喝了这个兴许能好些。”

“姜茶?”阿植端过来喝了一口,觉着十分甜,蹙眉道,“先生,红糖很贵的。”

“穷疯了罢。”金枝丝毫不客气,“身体若是不好,有钱有个什么用,你得好好养一养,别丢在外头一阵风就能吹到天边去了。”

“那样不挺好,想出门,吹一吹风便是了,还省得坐马车。”阿植喝完红糖水,喉咙口腻得慌,便咽了咽口水。

金枝轻嗤了一声,往旁边椅子上一坐,却看到雁来弯腰去拿角落的床单和脏衣服。阿植猛地跳起来,凑过去一挡,将衣服床单抢过来,一脸窘意地笑道:“先生,我自个儿洗……”

雁来此时倒也不觉得窘迫了,说道:“小姐忽然变得勤快,这等觉悟很好。”

阿植点点头。

“记得用温水洗,碰冷水不大好。”雁来不急不忙说着。

阿植点点头,忽地又惊诧着问道:“为何不大好?”

“没有为何,就是不大好。”雁来抿抿唇角,走到一旁,将空碗放到托盘上,正打算走了,又道,“也不要吃冷的东西。”

“会肚子痛?”阿植微微蹙着眉头看着他,很是一本正经。

姚金枝在一旁偷笑,说道:“小板子,你如今一点就通,觉悟很好。”

阿植扭头,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

雁来本是要去摸摸她的头,结果手到了半空却又顿住了。他轻轻咳了一声:“小姐,记得过会儿去吃早食。”

金枝在一旁都眼红了,待雁来走了,酸溜溜说道:“诶,有人疼真好呀,以后也不愁嫁不出去。”

“我和我家先生——”

阿植还没说完,金枝就伸手捂住了她的嘴:“是不清白的。”说罢从一旁拿了木盆,将衣服床单从阿植怀里拿过来,丢进盆里,抱着木盆拖着阿植便往外走:“洗完了吃早食。”

三月的井水还有些微凉,金枝拿了张小板凳往井旁一搁,自个儿又找了张板凳坐在木盆前,倒了井水,拿了皂叶片慢慢洗着。阿植挪过来,金枝瞧她一眼,说道:“你坐那边的小凳子上等着,若是嫌冷,就回屋呆着去。”

阿植虽有些不好意思,但肚子委实有些疼,便捂着肚子蜷坐在小板凳上,看着金枝洗床单。

空中飞过几只雁,天色渐渐明朗起来,浮着几丝清清淡淡的云。阿植扫了一眼院中枯干的树木,想着何时才能看到它们重新活过来的样子。

她忽地打了个寒战,小腿有些发麻,便站起来走一走。金枝瞧她瘦弱的小身板在这空旷枯槁的院子中晃来晃去,觉着有些孤零零的悲戚味道。

待洗完床单衣服,晾晒完了,两人便一道去吃早食。阿植看到陈树远远地走过来,便笑嘻嘻地道了一声好,陈树微动了动嘴角,看到她身后的姚金枝,又寡着脸一声不吭地走了过去。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姚金枝在她家做客的关系,最近伙食好得很。饭桌上听先生询问老夫人的意思,说,粥铺的生意好了许多,最近打算将隔壁的店面盘下来,做饭馆生意。阿植对此很是开心,问何时请大厨。雁来瞥她一眼,说道:“小姐本末倒置的毛病须得改一改。”

阿植闷闷啃着冬日里好不容易存下来的红薯,想着再过几日便没得吃了,心中很是惆怅。陈树见她一直捂着肚子,便随口问了一问。阿植方要开口解释,雁来便塞了一只团子到她嘴里,又慢条斯理地给大家分点心,不慌不忙说道:“是小姐最喜欢的红豆馅,慢慢吃。”

阿植嚼着豆沙团子,看了陈树一眼。先生不让她说,自然有他的道理。待她吃完团子,才与陈树说道:“我昨晚吃坏东西了,肚子疼。”

陈树应了一声,出乎意料地淡淡关照了一句:“那吃得清淡些,过两日便好了。”

吃完早食,金枝回家了。阿植闲得无事,说要跟着陈树去粥铺瞧瞧,可雁来说:“小姐如今是大姑娘了,且这几日不方便,就不要出去乱跑了。”

然话音刚落,就听得那厢传来曹允的声音:“还小呢。”

阿植一扭头,看到曹孔雀笑道:“小侄女想要出去玩,便让她出去玩罢。”

阿植笑眯眯地看着曹允,孔雀这话说得很是有理,这下先生应当要应允了罢。哪料雁来道说:“在家待着练练字罢,过几日恐怕要出远门了。”

“出远门?”阿植瞪圆了眼睛看着他,她长这么大,去过最远的地方也不过是姚金枝家。

雁来看了一眼曹允,转头对阿植说道:“让你叔父同你说罢。”

阿植颇有些茫然了望了曹允一眼。曹允道:“过几日我得回去了,府里的修缮事宜由雁来盯着也足够了。小侄女在这儿待久了,不出去见见世面委实太可惜了些。随国有个人想见见你,顺道去东南之地玩一玩也是好的。”

他说得有些正经,反倒让阿植有些发怔。按理说先生是不会同意让她出远门的,何况还是跟着这么一个不靠谱的花孔雀。她看着神色素净的雁来,问道:“先生,我去了何时能回来呢?”

雁来微微偏了偏头,似是望了一眼斜对面廊檐下的燕子窝,淡淡说道:“小姐姑且去玩一阵子罢,不必担心府里的事。”

阿植张了张口,却又没话讲。先生这般反常,倒令她心里有些不舒服。方才这说辞,仿佛是想要急着将她推出府一般,竟一丝留恋也没有。阿植想想,很是怅惘地叹了口气,侧头对曹允说道:“现下很少有人与我家有往来了,怎会有人忽然要见我呢?随国那样远,同我一丁点关系也没有……”

“这世上的事说不周全的,谁知道呢?”曹允勾了唇角笑道,“小侄女今天这是怎么了?平日里也不见你想这样多。”

阿植叹口气,眉头微微蹙着,方要开口,却听得雁来说道:“过几日我会替小姐打点行装,小姐有何贴身之物要带走的,这几日也抽空准备着罢。”

“先生!”

雁来方转身要走,便听得阿植在后头喊了他一声。似是微顿了顿,却还是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走了。

阿植觉着先生很是奇怪,便扭头与曹允道:“你将我家先生怎么了?可是又威逼利诱了?坏人……”

曹允掩唇笑了笑,手指上精巧的宝石戒指在日光下有些晃眼。他道:“小侄女怎总将人想得如此坏呢?难道除了雁来,这世上就没好人了么?”

阿植很是狐疑地斜睨着他,又眯了眯眼,回道:“好人虽多,然你显然不在其中。”

曹允笑得依旧很是愉悦,忽地伸手去捏捏她的脸,轻叹道:“果真是年纪小呀,这世上哪有什么好人坏人,你也不过是没见过那人的另一面罢了。”

阿植颇有些嫌恶地挪开他的手,揉了揉自己的脸,反驳道:“我家先生就是好人!”

曹允似是懒怠同她争辩,扬了扬唇角,慢慢说道:“是,天底下再也找不出比你家先生更好的人了。”

阿植这才缓了缓脸色,瞥他一眼,转身往里走了。

工期已拖了许久,修缮工作进行得颇慢,似是没什么成效一般。阿植一路走回去,想着等从随国回来,府里大约会模样大改,别到时候连家都不认得了。小腹还隐隐痛着,她叹了叹,伸手去揉了揉。

临走前夕,她给金枝写了封信,又到粥铺里转了转。陈树听闻她要出远门,拿出一个不知从哪儿求来的平安符,不由分说地替她系在脖子上,狠狠打了个死结。

阿植微抬头看看他,愣怔了一下,便看到陈树蹙起了眉头。

陈树皱着眉将她两边夹领抚平了,说道:“就不能好好穿衣服么?”

阿植讪笑一声,挪开他的手,盯着他白净的下颌复嘿嘿傻笑了两声,说道:“有什么要紧的,再怎么好好穿衣服也不及你好看呀。”

她说得很是痞气,林掌柜从后头悄无声息地飘过来,在她身后忽地出了声:“小姐,你碍着店里的生意了。”

阿植被吓了一吓,惊道:“林掌柜!”回过神来,又道:“以后再这样吓人,我就让先生将你赶出去。”

林掌柜似是挑了挑眉,斜睨着阿植小声嘀咕道:“小姐也就只会狐假虎威。”

阿植一时憋闷,抓住陈树的手臂摇了摇,又倏地松开,大步走出门去了。

10、曹家女要出远门...

发那天,阿植才发觉有些不对劲。先生替她准备了两只大箱子,个个都装得满满的,放在最后头的马车里。马车队伍甚为浩荡,她抱着个小包袱站在一旁,看着这阵仗有些发愣。她四下寻了寻,连先生的影子都没有瞧见。

曹允看到她,笑问道:“寻你家先生?”

阿植猛地点点头,神色里甚至有一丝着急。她忽地有些担心,害怕先生真不要她了。

“你家先生手头有些事,怕是不能过来了。”曹允一脸懒怠,往前走了两步,指着一辆马车对她道:“小侄女,你坐这辆。”

阿植望着那高大奢华的马车,又将怀里的小包袱抱紧了些,抿了抿唇角,最后看了看四周,确实不见先生。她忽地有些惆怅,叹了叹气。旁边一个小厮给她递了一张脚凳,她便踩着那张小凳子上了马车。

她坐在垂帘外头望着前面,想着先生兴许会突然赶来也不一定。然等了会儿,直到整个马车队伍驶出了城门,也未见先生人影。她垂了垂眼睫,转身掀开垂帘打算往里去,然她视线刚挪过去,便看到一人坐在里头悠闲地翻着书。

阿植一脸地不可置信,惊问道:“你、你怎会在这里?”

11

11、东南随国多吊诡...

马车里的人则抬头看着她笑了笑,反问道:“我如何不能在这里?”

阿植咋舌,忙掀了帘子问外头的车夫:“他怎会上这辆车的?”

车夫慢悠悠地回道:“是大人吩咐的,小的也不知道。”

阿植翻了个白眼,望了望天,放下帘子又坐回去了。她挪进角落,随手卷了一条毯子将自己裹成一个球,面朝里闭眼睡觉。

听得对面的人轻轻笑了一声,阿植微张开眼瞧了一眼,面前是车厢内壁。她又挪过身子,复看着那人道:“梅少爷,你去随国做什么?”

梅聿之微垂了垂眼睫,看着她轻笑道:“曹小姐如今越发喜欢管旁人的事了。”

阿植的脸白了白,略有些愤懑地皱了皱眉,又窝进角落里。梅聿之抬首看了看她,继续低头翻书。阿植在马车行进的咔哒咔哒声里睡得迷迷糊糊,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醒来时发现自己抱着一个软垫平躺在后头,额头上全是汗,她猛地一惊,撑起身来,看到梅聿之仍在不慌不忙地翻着书,好似时间才过去了一会儿。

她连忙坐起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伸长了手掀开车窗帘子。外头已是黄昏左近,车队行至城外荒郊,几只大鸟扑棱棱地从头顶飞过,路旁高大的水杉似被人泼了墨一般,稠厚又阴森,间或传来几声小鸮的叫声,很是凄厉。阿植咽了咽口水,忙放下车窗帘子。

梅聿之勾了唇角,挑眉轻笑道:“曹小姐不曾出过远门罢。”阿植不落痕迹地瞟了他一眼,一瘪嘴,想着不曾出远门又不是自己的罪过,想罢十分释然,心安理得地披着毯子坐回角落。

外头越来越黑,马车里的灯台也显得愈发亮。柔暖灯光下的书页泛着温柔的色泽,阿植便在一旁发呆。她看得有些愣怔,想起十多岁的时候,先生常常坐在书房案桌前这么不急不忙地翻着书,安宁又阒静。

她忽地瞥到梅聿之手上隐隐约约的牙印,如今只剩下淡淡的浅疤,只零星一点,却也很是碍眼。阿植觉得喉咙口有些发干,咽下去的口水都带着若有若无的血腥味。正要掀帘子,马车却停了下来。

车夫将水袋和食盒递进来,阿植接过来,往案桌上一搁,又往前挪了挪。无奈案桌太小,她这么一推,便将梅聿之的书给推了过去。阿植停了停,探头看看,他那本书都已经快被挤下去了,索性就将食盒再往前推了推。

推不动了。

梅聿之抬头看看她,轻笑一声:“曹小姐这是做什么?想让我挪个地方说一声便是了,何必这样用蛮力呢?”

蛮力?压根儿就很温和的!

阿植一皱眉,用力往前推了一下,整个食盒完完全全落在了桌面上。她挑眉笑了笑,将食盒盖打开,取出筷子来左瞧瞧右看看,觉得有些渴,便拿了一旁的水袋打开来咕嘟咕嘟喝了几口。由是头一次见这些东西,不免有些好奇,她摸摸下巴,想着这水袋怎就不漏水呢?真是神奇的什物啊。

然就在刹那之间,她的食盒已经被挪到座位角落里去了。梅聿之分外懒散地将手臂撑在案桌上,另一只手稳稳压在书上。

阿植斜了他一眼,将水袋塞子塞好,拎到角落里,将食盒搁在膝盖上,埋头吃起来。

罢了,不同小人计较。

吃得差不多了,阿植挑挑眉,懒洋洋说道:“梅少爷再不吃,可就要被我吃光了。”

梅聿之动了动嘴角,神色在昏昧光线里很是不明。

“不必了,我下午时已吃过了。”

阿植便将食盒盖上,一脚踹进另一边角落。她重新拖起毯子来,将自己裹好,横躺在软榻上。

“曹小姐这般睡法,叫在下睡哪儿?”

阿植瘪瘪嘴,又往里缩了缩,闷声不悦嘀咕道:“后头那么多辆马车,谁让你偏上这辆的?”说罢又用脚指了指榻上剩余的几尺空处:“那儿不还能睡么?”

梅聿之不做声,将书合上,又理了理旁边一摞书,从一个小箱子里取出一条毛毯子来。阿植听着动静,忽地翻了个身转过去,却看到梅聿之正在解外袍,她眨眨眼,惊问道:“你、你你脱什么衣服?!”

梅聿之瞥也不瞥她,将外衣叠好放在一旁,探过身去吹灯。阿植瞄了一眼这侧影,一身雪白中衣衬得他很是清丽,确实是个美物没错,但是说话刻薄绝对不可原谅。她正胡思乱想着,案桌上的灯台已被吹灭,车厢内瞬时一片漆黑。梅聿之忽地抬手去掀了厚厚的车窗帘子,有些许夜风涌进来,一片月色落在车内,有些凄冷的意味。

阿植忽地打了个寒战,四月初的夜晚,到底还是有些凉啊。

他倏地放下帘子,在软榻外侧躺下睡了。阿植朝里侧再窝了窝,脸都要贴着车内壁了,闻着一股木头味道,很是不舒服。许是白天睡多了,阿植精神得很,半天也没睡着。她忽地躺平了,看着车厢顶部发呆。

也不知先生睡了没有。裴小钱总是半夜爬起来折腾人,先生真命苦。她正想着,下意识地翻了个身,刚好瞧见躺在外侧的梅聿之。他安静平卧着,连呼吸声都听不到。阿植将后背贴着车内壁,安安静静地看着他。

自己小时候真的同他吵过?甚至打过架?她想了想,却觉得眼前是一片迷茫的水雾,什么都看不清。

也不知思绪飘到了哪里,阿植便渐渐睡了过去。第二日清早,她迷迷糊糊觉得被子很暖和,便又蹭了蹭,将头往里又埋了埋,继续睡。

她尚在愉悦地同周公喝着茶,觉得耳畔有丝丝暖意,便伸手去抓了抓,猛地听到耳旁有人说道:“曹小姐想睡到何时呢?”

阿植模模糊糊支吾了一声,继续闷头睡。

忽听得头顶有人咳了咳,阿植便有些费力地撑开了眼皮,懒懒看了一眼,又合上继续睡了。

梅聿之轻笑了一声,胸膛有些微起伏。阿植忽觉得不对劲,惊叫了一声。她盯着梅聿之的眼睛看了两眼,又惊觉脖子底下枕着别人的胳膊,她、她、她竟然睡在梅聿之怀里?!阿植吓得一下子坐起来,随手抓起一件衣服就蒙头爬起来,迅速逃出了马车。

车队正停在原地休息,有伙夫在煮东西,阿植四下奔窜,听得曹允喊了她一声,一下子不知所措,就这么背对着他站着。然转瞬,她就被人扳着转过了身,曹允揉了揉她脑袋,笑得十分愉悦。

“小侄女,起得真是……早呀。”

阿植神色略微窘迫,说道:“叔叔……”

曹允笑得眼睛都快眯成线了,然却对这新称呼很是受用,又去揉了揉她的小脑袋:“真是乖巧呀。”

“我能坐到后头的马车里去么?”阿植拧眉哀求道。

果真是为了求人连嘴巴都变甜了,曹允低头看着她,捏捏她脸颊,说道:“说我是孔雀的时候可没这么乖哦。”

阿植颓了脸:“以后再也不这么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