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允一挑眉,正要开口,却见得梅聿之只着一身中衣走了过来。

梅聿之神色淡淡,看着阿植怀里抱着的一团衣服却又皱了皱眉,浅声道:“曹小姐可否将衣服还给在下?”

曹允看着一脸惊诧又有些不知所措的小侄女,笑得很是暧昧,说道:“不是自小就认得了么?现在还称呼曹小姐未免太生分了些罢。”

阿植回过神,立即将怀里的衣服抛了出去,自个儿闷头往后头马车的方向跑了。

此后十来天,阿植一个人窝在后面马车里乐得自在,虽然与货物为伍,却因只有她一人而无比愉悦。她躺在软榻上,将脚丫子搁在对面的箱子上,悠然自得地翻话本子看。马车已出了凛州城,大约再过两个月,就能到随国了。

四月树木繁茂,蓊蓊郁郁,越往南走,便可得见大片大片阔叶,层层叠叠,压在路旁几能蔽日。阿植头一次见到这样高大繁密的树木,便干脆坐在外头陪着车夫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此次车队尽挑了小路走,人文虽是没怎么见识到,乱七八糟的花草树木鸟兽鱼虫阿植倒是见了不少。她备了个小本儿,将一路见闻记了下来,旁边还潦草画上小图样,心想着如今自己也是出过远门的人了。若是拿给先生看,先生总该承认自己才疏学浅了罢。

日子过得甚慢,阿植都快将随身带的几个话本子背下来了,无趣得都快要自我了断之时,被告知,总算是到了随国境内。

阿植瞧见四处青畦绿亩,庄稼长得十分茂盛,一路上走来,却也见不到许多人。平日里常听闻随国十分富庶,每年都上贡不少宝贝给朝廷。说起来也算是奇怪,现今朝廷将实权死死抓在手里,一点也不肯丢给地方,而却给了这么个小封国如此大的权力,想来吊诡之处颇多。

随国之都叫庆州,却并不在随国中心,而在随国东南方向,直接临海。阿植不晓得海为何物,便问曹允。曹允笑了笑,说不过是比江水更阔大的水域罢了。

随国地势奇特,十分湿热,阿植没带什么夏季穿的衣物,便天天套着一件破衫,十分狼狈。他们在驿馆稍作歇息,便又上了路。到庆州地界时,阿植觉得自己就像从腌菜缸里头捞出来的咸菜一样,自己都不忍心闻身上的味道。

她一个人坐在后头的货车里,闷声嘀咕着在纸上画圈圈。

先生定是不晓得她过得多苦,这些天似是被人丢弃了一样,都没有人睬她。她坐正了,摸摸其中一只箱子,十分伤感地叹道:“我的命,同你是一样的。”

说罢又出了车厢,往外头一坐,只觉盛夏暑气袭来,沾着咸湿的海风贴在身上一般。

正思量着要不要回去继续和货箱子窝在一起,就看得有个小厮骑着马过来了。

“大人说货车直接去官厂仓库,曹小姐随大人一道回府,就不必过去了。”

“哈?”阿植一愣,立时反应过来,等马车停了,挎上小包袱便跳下马车,往前头跑了。

曹允见她这一副狼狈的样子,掩唇笑了笑,说道:“小侄女一路上辛苦了,过会儿到了府里,便能好好洗漱一番了。”

阿植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又看看旁边的梅聿之,觉得这两人真是般配,一只孔雀,一只大公鸡。这一路颠簸还能维持体面,真是不易。

阿植爬进马车里,拿了把大蒲扇握在手里,扇出来的尽是热风。罢了,流汗就流汗罢,反正已经这样了。

她忽地瞥到梅聿之有些嫌弃的眼神,憋了憋嘴,心下道,不就是不小心枕了你的胳膊么,不就是不小心稍微吃了你一点豆腐么,真是既刻薄又小肚鸡肠,跟个女人一样,忒讨厌了。

好不容易到了曹府,阿植十分欢喜,总算是有个安稳地方能稍稍立一立脚了。曹允尚未开口,身旁就有一小厮谄笑着对阿植说道:“曹小姐,我替您提包袱罢。”

阿植有些受宠若惊,往后缩了一缩,小心翼翼将包袱递过去给他。那小厮又道:“我领小姐去住屋罢。”

阿植木然地点点头,随着他往里走。她四下张望着,心下叹道,果真是巨富啊,府里真是奢华。小厮见她这样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滑稽模样,忍不住窃笑了两声。阿植敛神咳了咳,跟着他往里头走。

对屋和各厅以走廊相接,阿植见来来往往的下人只穿了足袋子,也不着鞋,又看看自己脚上一双脏兮兮的绣鞋,尴尬问道:“是不是得将鞋子脱了……”

那小厮谄媚一笑:“不必不必,过会儿会有人来擦走廊。”

阿植咽了咽口水,觉得十分歉疚。

然她还未走到自己的住屋,就听得府里叮叮咚咚响起了云板声。阿植尚未见过这等架势,她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便听得外头传:“泽越公主到。”

她吓了一吓,便看得后头跑来一个小厮,气喘吁吁对她道:“曹小姐,大人让您去主厅。”阿植一愣,这又是个什么事呢?

一头雾水的阿植便随着他往主厅走。还未进门,便听得一个清亮的女声传来。阿植有些拘谨地跨过门槛,看了曹允和泽越公主一眼,也不知该行什么礼。泽越公主穿着十分随意,头发只用束带绑了,连个发饰都没有。她见到狼狈的阿植,微微愣了一愣,却又笑道:“噢,这就是表妹了?母妃前些日子从津州一回来便天天念叨着想见表妹呢。”

阿植还愣在原地,却听得泽越说道:“不是说表妹是津州大户人家的千金么?”她有些意味不明地上下打量了阿植一番,勾了勾嘴角:“一路风雨兼程,表妹辛苦了。”

阿植不落痕迹地往后挪了挪,双手紧握在一起,骨节有些发白。

正想着该回些什么,有人却在后头轻拍了拍她的肩,又对泽越浅浅行了个礼:“问泽越公主安。”

阿植回头望了一望。

12

12、癞蛤蟆吃天鹅肉...

泽越偏头看了他一眼,若有所思道:“难道是津州梅家的少爷?”她微微眯了眼,打量了梅聿之一番,浅浅笑道:“舅舅这次倒是带回来不少人。”

曹允欠身笑了笑,又看了看局促的阿植,说道:“既已见过了,小侄女便先回房罢。”

他这一句话轻轻巧巧解了局,阿植如释重负,扭头就跑了。泽越动了动嘴角,淡淡瞥了一眼梅聿之,似笑非笑道:“津州好歹挨着京都,也当是重礼仪的。表妹出身大户人家,竟一点礼数都不懂。”

梅聿之笑而不答,反倒是曹允轻笑道:“泽越,京都的礼俗,你可又知晓一二?”

泽越想想,压了压唇角:“猜一猜就大约知道了。”

曹允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又对梅聿之道:“你也不必耗在这儿了,一路舟车劳顿,也先回去歇着罢。”

梅聿之低头行礼告退,又微抬首看了一眼泽越,垂了垂眼睫,转身走了出去。

廊檐下一排风铃轻轻响起来,院子里一株高大的红花楹浓密阔大,羽状的叶子衬在一树红花之间,很是招摇。梅聿之朝走廊尽头看了看,一个人影也没有。

阿植刚回到住屋,便有小侍提来了一桶桶热水,预备着给她洗澡。干净的衣物叠放在屏风外的一张小矮桌上,一个浅口竹篓里盛了各色花叶,泡进水里,气味浓郁,整个屋子都花香扑鼻。

她站在那儿呆望着那个撒花瓣的小侍女,那小侍女也笑着望了望她。阿植咽咽口水,说道:“那个……”

她记事以来没有怎么被人服侍过,多数事也都是自己来做的。洗澡的时候自然更不习惯有人看着,便道:“我自己来,你去忙你的罢。”

那小侍女淡淡笑了笑,朝她略点了点头,嘱咐她一些事,便自行退了出去。

阿植见她出去了,探头出去瞧了瞧,便看得梅聿之从走廊那端走了过来,慌忙将头缩进门里面,将两边木移门合起来,她想了想,似乎觉得不大对头,这个门怎么没有门闩的呀。

她转身回去洗澡,又扭头回看了看,走两步,又回头。随国这鬼地方,也忒让人不踏实了罢。

阿植迅速洗完澡,将旁边的干净衣服套上,然后拿了块大手巾,将头发裹起来。

外头夕阳正好,几块浓云似被啃过一般露出几道缺口,光线还有些刺目。风吹在脸上有些湿润的淡咸味,走廊上干干静静,像是可以直接躺下睡觉。阿植往走廊上一坐,吹着晚风慢悠悠擦着头发。

头发差不多快干时,便将手巾绕在脖子上,闭目仰头吸了吸气。可一睁开眼,便看得梅聿之正俯身看着她。阿植吓一跳,连忙跳下走廊,站在中间的花坛里,与走廊上的梅聿之对峙着。

显然,阿植从高度上占了绝对的弱势。梅聿之挑挑眉,笑得云淡风轻:“在下估计得在这府里住些日子了,就在曹小姐隔壁,有何事要帮忙,知会一声便可。”

呸!阿植扯下脖子上的白手巾,看着他那副欠收拾的样子,忍不住在心里暗啐了下。

花孔雀居心何在居心何在!曹府这样大,偏偏要这般安排住处,太难琢磨了!

阿植是算明白了,不论曹允是何用心,反正她自己得当心着。梅聿之此人非奸即盗,表面上是个温文君子,内里指不定就是一只禽兽。

阿植从花坛爬上走廊,理也不理他,径自往自己屋里去。然她刚挪开移门,就听得梅聿之道:“曹大人说今天备了晚宴,曹小姐不去么?”

阿植倏地停住,伸手揉了揉肚子,暗暗一咬牙,扭过身沿着西边廊道走了。她随意逮了一只小厮,问晚饭在哪里吃,那小厮便十分乖巧地领她去了。

在津州的时候,府里头从来都是吃两餐的,吃晚饭的次数一年之中也不超过十次,在这里倒是一天要吃三餐了。阿植听闻这点,觉得很是欣喜,晚上即便睡得再晚,也不必担心饿肚子了。

到了一处偏厅,那小厮替她推开一边移门,然后退至一旁,请她进去。阿植一脚刚迈进去,便瞧见长桌上摆满了各色餐食,且都是她从未见过的。曹允坐在长桌尽头,见她进来了,便放下怀里的玲珑,指了指身旁的位置,让她入座。

阿植在长桌前的软垫上坐下来,玲珑倏地就窜了上来,扑进她怀里。阿植忍着想要炖了它的冲动,笑着摸它的脑袋。她刚一抬头,便看见梅聿之走了进来,瞬时拉下了脸。

曹允瞧她这模样很是好笑,便不经意地伸手捏了捏她的脸。然阿植刚偏过脸去,他却一手搭上了阿植的耳坠子,脸色微微变了变,又笑道:“这耳坠子看着有些寒酸,过几日进宫可不能戴这个,让青珠领你去挑一些好看的。”说罢他偏了偏头,阿植这才看到角落里立着一名貌美的侍女,看衣着似是要比其余小侍地位高出许多,瞧着也更为端庄,五官十分精巧。年龄大约……做曹允的夫人差不多。

“瞧什么呢?”曹允一手将她的头扭回来,又揉了揉她脑袋,“盯着女人看得倒是起劲了。”

阿植吐吐舌头,一抬头,便看得对面坐着的梅聿之眉眼含笑地看着她。笑什么笑?!笑死算了。

阿植心里头虽是不大高兴,但瞧着桌上如此多美食,觉得填饱肚子才是更重要的事,便埋头吃起来,丝毫也不客气。由她身上着的是浴后穿的一件白褂子,衣袖虽只及手肘,却实在宽了一些,一不小心便将袖口沾上了汤汁。她晓得这是很失礼的,却也没有办法,只得将袖子口擦擦干,继续吃。

曹允用筷子卡住她的调羹,说道:“青珠,领她去换一身衣服再来。”

阿植见曹允自从离开津州之后,就似变了个人一般,忽地正经许多,也不似之前那般整天笑得花枝乱颤了。她见曹允脸色变了变,便起身鞠了个躬,跟着青珠往外走了。

青珠挺直了脊背走在前头,姿势优雅且庄重。阿植一脸的望尘莫及,在后头耷拉着脑袋。

这才是大家闺秀啊大家闺秀,自己就是小土窝里造出来的泥罐子。也不知先生这么些年是怎么教的,怎地将自己教成蠢材了呢。然她尚不知道,比先生严厉百倍的,也正是这位叫青珠的女管家。青珠领她去换衣服,阿植穿上之后,还特意整了整,看起来平整些。然她从屏风后一走出来,青珠便走过去,神色寡淡地说了一句:“重来。”

阿植低头看看,衣服穿得已是很齐整了,还要怎样嘛。

只见青珠将她外衣腰带拆开,又从颈后将夹领拉平,服帖地合上左右夹领,沿着夹领边慢慢抚下去,直到腰际处,紧紧按住,拿宽腰带绑好。阿植呼出一口气,好闷呀。只见青珠又弯下腰,将她衣襟下摆也抹平整了,又站直了左右看了看,微微蹙了蹙眉。

“怎么了?”阿植好奇问道。

青珠猛地拍了拍她的后背,蓦地说了一句:“站直了。”

阿植便用力挺直了脊背,青珠瞥了一眼:“收腹。”

阿植乖乖收腹,青珠唇角微动了动,似是有些不悦。她道:“先这样罢。”阿植如释重负,迅速从青珠的魔爪里逃了出去,快步往外走。回到偏厅,曹允和梅聿之都吃完走了,她便一个人默默地又吃了些东西,滚回去睡觉了。

本以为能在庆州过几天游手好闲的神仙日子,然这到底是个美好的愿景。第二日一早,她瞥到外头照进来的晨光,眯眼看了会儿,便又卷了薄被继续睡。还未来得及呼唤周公,便听得外头有人敲门,她恍惚之间尚以为是先生来了。然她刚爬下床,便看得青珠管家推开一侧移门走了进来。

——这便是没有门闩的坏处啊。

阿植一抚额,抬头便看见青珠手里的一柄细戒尺。她对戒尺等物有些过敏,下意识地就往后一缩。青珠后头跟进来两名小侍女,手捧的漆盘上放着一套衣服,阿植只瞥了一瞥便觉得价钱不菲。这样的衣服穿着最别扭了,大夏天的,何苦穿这么多呢。

她还蹙着眉,青珠对旁侧的小侍道:“替小姐更衣。”便看得两个小侍走了过来。别人帮着穿衣服到底是件别扭的事,但阿植晓得自己胡乱穿出来的定是入不了青珠管家的眼,遂忍着别扭任由摆布。

阿植身板瘦弱,衣服穿在身上像是空空的,一抓什么都没有。青珠皱了皱眉头,嘀咕道:“看小姐吃得不少,怎就不长点肉呢?”

阿植欠了欠身,这个问题姚包子苦恼了那么久都未果,她自己怎会知道呢?她下意识地打了个哈欠,只见青珠瞥了她一眼,说道:“小姐这个模样进宫定是不行的,这三日便由我好好教教小姐何为规矩,何为礼仪。”一字一句,说得很是骇人。加之她手上那柄细戒尺,和冷冰冰的一张脸,阿植被吓着了。

一上午,阿植饿着肚子练习站姿,稍有些不对,便有细戒尺贴上来。幸好青珠管家仁慈,还不曾真动手。可阿植的腰都要折掉了,她越站越没有力气,便偷偷弯了弯腰,这下子戒尺真上来了,后背一阵疼。阿植吃痛地低呼了一声,青珠站在一旁神色淡漠地说道:“尚仪局的嬷嬷们可没有我的耐心,小姐若不想进了宫之后挨打,现下便吃些苦,好好练着。”

“尚仪局?”阿植还以为进宫只是见一见她传说中的姑姑呢,和尚仪局扯什么关系啊?

青珠意味不明地瞥了她一眼:“小姐难道不是冲着世子妃之位进宫的么?”

“哈?”阿植一头雾水,这到底是什么同什么?与她一点干系都没有。她趁机扭了扭腰,说道:“我不晓得这个事情,我只晓得我有个远房姑姑在宫里头,叔父说她想见见我,便带我过来了。”

青珠意味深长地应了一声,远房姑姑……容夫人莫不是想要亲上加亲?她唇角勾了一丝笑意:“保不准宫里头那位想要你留下来,那时小姐还是会被踢给尚仪局的人。小姐可知尚仪局是怎么收拾人的?”

阿植木然地摇了摇头。

青珠微眯了眯眼,挺直的脊背忽地弯了一弯,凑近了对阿植笑道:“拿细竹鞭子抽。”说罢又站直了身,慢悠悠道:“且专抽瞧不见的地方。”

阿植被她这语气吓得一哆嗦,肚子咕咕叫了两声。她颓着一张脸问道:“可我何时能吃饭呢……”

青珠扬了扬眉:“再站一个时辰。”

阿植在心底里哀嚎了一声。此时她方觉着先生对她是有多么仁慈,总是说一说好话,先生的耳根子便软了,且每回说要打要罚,也都是嘴把式,从来都不动真格的。

先生呐,我好想你呀。

阿植死撑着站了一个时辰,青珠管家总算是许她坐了。她瘫倒在蔺草席子上,死皮赖脸地不肯起来。青珠轻咳了一声,说道:“小姐歇够了便去吃些东西,下午还得接着练呢。”

她在心底再次哀嚎了一声:先生呐,快来救我呀。

等她吃了晌午饭,躺在地上打滚之时,青珠管家又来了。阿植决定收回起初对她的赞美,此时青珠就似一个恶毒的小嬷嬷,蛇蝎心肠……对,蛇蝎心肠。

然青珠神色却很是缓和,她淡淡说道:“大人让小姐下午时去选耳坠子,顺便替小姐量身做几套衣服。”

阿植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的确不大合身。她叹了口气,随即又暗暗开心了一下,青珠此言即是讲她下午可以不用继续练站姿了!

“既然下午没空了,那便晚上再接着练。”

阿植胸口像被挨了一拳。

下午先是有师傅来给她量尺寸,之后青珠便领她去挑耳坠子等首饰。阿植看花了眼,觉得都很好,却又觉得都不适合她,她摸摸自己的耳坠子,与青珠说道:“那个,我能不换么?”然青珠瞥了她一眼,回道:“不可以。”

阿植后来便挑了个只镶了一粒小红珠子的耳环,那颜色有些微暗,青珠拿起来替她戴上,衬得她白皙小巧的耳珠子很是好看。青珠递了一柄手镜给她,随后便悄悄地将她原来的耳坠子收进了袖子的内袋中。

阿植瞧着这小耳环很是好看,似是忘了原先的耳坠子,便摸着耳朵走出去了。

青珠眯眼看了看她,心里却暗道不知大人想要做什么,竟要费这番心思。

晚上的训练与之前相比是有过之而无不及,阿植这么坚持了几天,都快要鞠躬尽瘁时,终于熬出了头。她那孔雀叔父在消失了几天之后,总算是出现了。而与之一起消失的梅聿之,也在某个清晨,匆匆地从她门口走过,推开了隔壁的移门。

这天清早,阿植还睡得朦朦胧胧,外头敲门声响了一次,阿植刚翻个身,青珠便带着几名小侍进了门。

阿植颓懒地卷着被子很是凄凉地望了望青珠大管家,哀嚎了一声。

青珠道:“小姐今日要进宫了,起来洗漱罢。”

阿植暗暗哭了一声。

几名小侍在她身上忙活起来,洗漱,穿戴,有条不紊。阿植觉着自己就像一只木偶,任由人这么摆布着。她觉着这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过得一点都不开心,还是以前在府里同先生过日子舒心呐,什么忌讳都没有,偶尔还能耍耍赖皮。

她闭着眼睛等一群人忙活完了,青珠将她推至镜子前面,让她瞧了瞧。阿植吓了一跳,镜子里的这只——是谁啊!

她忽地有些不好意思出去了,然青珠道:“小姐,到出门的时辰了。”说罢还补了句:“走得稳妥些。”

阿植刚走出门,便瞧见梅聿之从隔壁的屋子里出来。梅聿之站在原地看了看她,又浅笑了笑,眼中略闪过一丝异色,淡淡道:“

12、癞蛤蟆吃天鹅肉...

原说人靠衣马靠鞍,确实没有错。”他微微挑了挑眉,轻哼了一声:“曹小姐自行珍重。”

一旁的青珠不言语,只在背后轻推了推有些愣怔的阿植。阿植这才敛了敛神,绕过梅聿之,继续往前走。

走到门口,青珠引她上了一辆马车。她踩着脚凳上去了之后,便瞧见曹允抱着玲珑懒懒散散地倚在榻上看书。曹允瞧见她,轻轻笑了笑,又瞥了一眼她的耳珠子,那一点暗红印在上头十分好看。他道:“小侄女今日真是好看呢,也不知你姑姑瞧见了,会不会心里宽慰一些。”

笑笑笑,有什么好笑的!

阿植往另外一个角落里一窝,不搭理他。曹允又兀自笑了笑,伸手去掀了车窗帘子,外头的热气已随着朝升的太阳渐渐腾了起来。

马车颠簸一路,到达皇城。下了马车,阿植瞧见宫门口的侍卫神色寡淡又可怖,似是要吃人一般,便咽了咽口水,有些站不稳。曹允伸手扶了她一把,轻轻笑道:“看来青珠没有好好教你。”

“慢慢走,慌什么。”曹允走在她身侧,声音里依旧带着笑意,“过会儿见了容夫人,记得嘴甜喊一声‘姑姑’,其余的话,切勿多说。”

“连我家先生的事也不能提么?”阿植多想告诉这个素未谋面的姑姑,她觉得家里头好,觉得还是和先生一起过日子舒心,所以千万不要留她在宫里,赶紧让她回津州罢,她……真的好想念先生啊。

曹允唇边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慢慢回道:“雁来的事,一个字都不要提。”

13

13、贱命不足以为道...

阿植想想,这当中并无厉害关系,为何不能提?想罢便随口应了曹允一声,算是敷衍了过去。

之前在曹允府里,阿植听闻魏王后早亡,随王此后再也未立王后。当前管着后宫的,便是她传闻中的姑姑——容夫人。阿植还听闻容夫人前些日子去了一趟京都,甚至还去了津州。可她想不明白,既然都已去了津州,为何不顺道去曹府看看,而非得让她到这万水千山外的随国来呢?

她正苦苦思量着缘由,领路的小侍已带她到了永华殿。花孔雀说自己不便过去,便先走了。阿植抬首看了看门额,又瞧了瞧两边,心想到底是富庶奢极的随国,比起京都的宫殿来,也许都要富丽一些。

阿植感受着海风吹过,耳廓酥酥麻麻的,便忍不住伸手抓了抓。永华殿建在石台基上,阿植拾级而上,周遭除了随行小侍,一个人都没有,不免有些空寂之感。跟着小侍进了内殿,又被领至一旁偏房,阿植这才瞧见了传闻中的容夫人。

这位姑姑果真是个美人呐。

容夫人坐在矮桌前的软垫上,抬首看看她,神色微微滞了滞,又低下头去,淡淡笑道:“听闻你一早就出了门,想着兴许没来得及吃早食,先坐下吃一些罢。”她说话时一直不曾看阿植,只兀自摆弄着餐碟,又将装着暖汤的小罐盖子打开,在旁边搁上一把白瓷调羹。

阿植不由愣怔了片刻。以前看话本子里头写,掌管后宫的女人都是很厉害的,往往心狠手辣,不苟言笑,可眼前的容夫人待人也忒亲切了些罢。

阿植不晓得自己该不该坐,便先同她行了个礼,说道:“容夫人安。”

容夫人的手停了停,似是微微垂了垂眼睫,又浅笑道:“不必太生分了,坐下罢。”

阿植想起来,花孔雀让自己嘴甜喊“姑姑”的,便温温地又道了一声:“姑姑。”这才再容夫人对面的软垫上跪坐下来。

容夫人看着她似是走了会儿神,精巧的眉头微微蹙着,情绪很难琢磨。阿植瞧她脸色不大好,即便已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也不敢动面前矮桌上的吃食。

阿植稍稍挪动了下位置,容夫人似是回过神来,浅声同她道:“吃罢,在这里就同在家里一样,不必太拘谨。”

阿植晓得她话虽是这样说,但毕竟有些客套的意味,到底也不可能像在家中吃得那般肆无忌惮的,便挑了些小点心慢慢吃着,浅浅喝了几口热汤。

容夫人见她吃得如此谨小慎微,又仔细打量了她一番,似是叹息般说道:“多吃些,太瘦了不好。”说罢竟不自禁般伸了手去摸她的脸,蹙了蹙眉道:“真不知这些年你是如何过活的。”

阿植觉得脸上一阵酥麻,很是别扭,然又得忍着,故而神色十分怪诞。容夫人缩回手,见她小小的身子往后不落痕迹地退了退,强扯住一丝笑意来,问道:“我是前些日子才晓得曹府落魄成那般光景,曹夫人可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