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你很爱她吧?”若不是如此,他又怎会牢记着那些细节?

“曾经,也许。”凝霜离开之后,他一度感到质疑,何谓爱?何谓情?这世界上到底有没有两情相悦长相厮守的爱情?

程玄璇从床边退开一步,望着他的背影,语气清浅地道:“我一直都不太明白,你生命里出现过的那些女子,你最爱的到底是谁,又或者你全都爱?”

司徒拓没有转过身,背脊却似在瞬间僵了僵,静默半晌,才听到他低沉的声音:“我也想了很久,直到最近我才想到答案。”

程玄璇没有催促,默默地等待倾听。

“我想,过去的日子里,我睡都不爱,包括我自己。”极目远眺天边的皎月,他的唇角无声地扬起一道苦涩的弧度。

“我不懂。”她真的不懂,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她只知他此刻挺得异常笔直的高大身躯,看起来似乎散发着幽冷的孤寂气息。

“之前白黎说的一句话,我觉得极为动人。”他的嗓音沉稳无波,缓缓道,“他说他有一颗完整的心,可以给予他爱的人。”

“我不懂。”不懂他到底想表达什么。

他忽然回过神来,抬起手,修长的手指拂开她额际的发,指尖轻画她的眉眼,低低地道:“我对凝霜,是出于保护照顾的怜惜之心。对洛儿,是出于感激相救的回报之心。对宓儿,是出于必须承担的责任之心。我这样说,你明白了吗?”

他的黑眸深邃幽沉,她抬眸与他对视着,点了点头。

“白黎他还保有一颗完整的心,而我的心已经被瓜分了许多部分。”他的手指勾勒着她的轮廓,手势缓慢而轻柔,片刻,他收回手,自嘲地淡笑道:“我这一颗不完整的心,你应该不屑要了。”

“…”不知为何,她的眼眶竟开始泛红,鼻子发酸。

他的唇角扬笑,眸底却是一片黯淡。

她看着他唇边毫无欢意的笑容,有些揪心。她很轻地开口:“你还没有说,对于我,是出于什么样的心。”

“璇。”他突然低声唤道。

“嗯?”她微微仰起小脸,对上他的黑眸。

“对于你,是出于想要爱的心。”他的声音很低,低得几乎听不清,“这一份心,你要吗?”

她怔怔出神地凝望着他,眸中有抹水光不自禁地闪动,一滴热烫的眼泪,无声地滚落脸颊。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只是觉得心很酸,很酸。

他伸手轻柔地拭去她沿颊的泪珠,淡淡笑道:“眼睛进沙子了?”

“不是…”她用力地摇头,却说不出其他话来。

“很晚了,你回浮萍苑歇息吧。”他的语气罕见的温柔,但却举步先行离开,似乎并不想要听到她回答前面的那个问题。

程玄璇站在原地,注视着他大步离去的背影,怔然良久回不了神。

今晚,短短的一个时辰之内,两个男子对她说迥异却同样令人动容的话。

一颗完整的心…

一颗不完整的心…

第三卷第二十七章似有转机

几日过去,平静得无惊无澜。

这几日司徒拓独自住在轩辕居,没有来过浮萍苑。而听东方柔说,白黎的病情已经好转,没有大碍。

程玄璇并未再去探望,一直待在浮萍苑中。

今日一早起来,她突然心血来潮,想去黎明绣坊看看。

“夫人,我们还是先去和将军报备一声吧?”小秀提议道。这几天也不知道将军和夫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两人似乎不约而同地避开对方。

“不用了,跟管家说一声便是。”程玄璇摇头,她只是想散散心罢了,不想见司徒拓,也不想见白黎。

小秀无奈,只好跟着程玄璇出了将军府。

拒绝了管家安排的软轿,程玄璇和小秀在大街上慢慢走着,感受着周遭人来人往的景象。已是明媚春日,街道两旁树枝冒绿,生气盎然。,路上行人络绎,摊铺热闹繁锦。

“夫人,前面拐个弯就到了。”小秀见程玄璇停下脚步,以为她走累了,温声说道。

程玄璇如若未闻,目光直直地盯向右边的药铺。

“夫人,你想要买药材吗?”小秀不解,“府中有很多补身的良药,足够夫人吃一年半载了。”

程玄璇没有回话,小秀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药铺柜台前站着两个女子,一个是身穿粉色罗裙的年轻姑娘,另一个是梳着圆髻的丫鬟。

“夫人,您认识她们?”小秀疑问。

“是宓儿。”程玄璇淡淡地回道,白皙的小脸上神色沉静。

“宓儿?”小秀侧着头想了会儿,诧异道:“就是那个在别院养胎的宓主子?”小秀本是王府中人,进将军府的时日不久,不曾见过宓儿,不由好奇地打量着药铺里的女子。

“嗯。”程玄璇轻轻颔首。

“她不是应该在城郊别宅里静养吗?怎么会自己来城中买药”小秀困惑。

程玄璇不吭声,朝药铺走去,踏进店铺的门槛,她轻唤道:“宓儿。”

听到唤声,宓儿转过头来,娇憨的圆脸上流露一丝惊慌,忙应道:“夫人姐姐。”

“来买药吗?这些事应该让下人做就好,你现在怀着身孕,不该这么奔波。”程玄璇的语气温和,面带微笑。

“我闷得慌,就出来透透气,顺便买些安胎的药。”宓儿解释道,神情似有几分不安。

“买好了吗?陪我去喝茶可好?”程玄璇温言问,眼角余光瞥向她手中的两包药材。

“好。”宓儿点了点头,转而对身旁的丫鬟道:“露露,你去和轿夫们说一声,我们吃点再回去。我和夫人姐姐去街角的如意茶楼聊一会儿。”

“是,宓主子。”那丫鬟十分懂事,静静地对程玄璇欠了欠身,然后走出药铺。

程玄璇的唇角始终上扬着一个亲切的弧度。

主仆一行四人走去茶楼,上了二楼的厢房,程玄璇让小秀在门外候着,宓儿也退下了丫鬟。

“姐姐,没想到这么巧,会在街上遇到你。”宓儿一边勘茶递给程玄璇,一边道。

“确实很巧。”程玄璇淡笑者接话。她想,宓儿应该有话和她说,她的神情不太对劲。

“姐姐,可不可以请你帮宓儿一个忙?”宓儿抿了抿唇,表情带着些许忐忑,轻轻地道:“可以不要告诉将军今日碰见我的事吗?”

“为什么?你只是出来走动走动,将军不会责怪你的。”程玄璇凝视着她,她似乎有难言之隐?

“不是的。”宓儿摇了摇头,咬着下唇,道:“我不想将军担心。”

“担心?是不是出了什么事?”程玄璇微微蹙起秀气的眉。

“姐姐,其实…”宓儿低下头去,双手抚上自己的腹部,低声道:“胎儿不太稳,我一直不让崔管家告诉将军,就是不希望将军担心。”

程玄璇的眉心皱紧,道:“为什么要隐瞒?你应该让将军知道的,这件事可大可小,他身为孩子的爹,必须好好照顾你。”

宓儿低垂的头没有抬起来,嗓音里带着隐约的哽咽:“大夫说,我的身子并不适宜有身孕,我怕将军知道了以后会要我把孩子打掉。”

“这么严重?”程玄璇微怔。

“大夫说,如果我勉强要这个孩子,等生产时恐怕有性命之虞…”宓儿轻轻抬眼,眸中带着泪光,恳求道:“姐姐,我爱这个孩子,我想把他生下来,求求姐姐帮我隐瞒这件事好吗?”

“可是…”程玄璇迟疑。难道她就不顾自己的命吗?万一难产,就非同小可了!

“姐姐,等你有了宝宝,你就会明白我的心情了。”宓儿举帕轻拭眼角,略微平缓了心情,细声道:“姐姐有一天也会怀有身孕,姐姐想象一下,那种血肉相连的感觉,又怎能轻易舍弃呢?”

程玄璇不禁叹息,虽然她没有经验,但是她也能理解什么叫母子连心。

宓儿没有再赘言,红着眼眶看着程玄璇,眼里充满祈求。她不敢让大夫频繁上门,所以才亲自来城里找熟识的大夫就诊,怎么也想不到竟会遇上程玄璇。

“孩子已经有四个多月了吧?”程玄璇心中不忍,终究是一条生命,再过几个月,就会降临到这世上了,这个时候怎能狠心扼杀他呢?可是,宓儿的安危又不能不顾,实在为难。

“嗯。”宓儿轻应,温柔地摸着微凸的腹部,年轻圆润的脸上浮现一抹爱怜之色。

“这样隐瞒下去也不是办法,将军迟早会知道的。”程玄璇看着她的动作,不知为何,竟心生一丝羡慕。拥有一个自己的孩子,那是什么感觉?

“能瞒多久就瞒多久吧。”宓儿微微一笑,虽略带怯弱,但却蕴含着勇敢的毅然,“我一定会尽我所有去保护这个孩子。”

程玄璇感觉无言以对,心尖隐隐发痛。宓儿如此爱她的孩子,是否也很爱孩子的父亲?

静默良久,程玄璇才开口道:“宓儿,为了孩子好,你还是搬回将军府吧。有什么问题,你和将军好好商量,总有能够解决的办法。”

宓儿犹豫地看着她,喏喏地道:“能商量吗?将军会愿意听我的话吗?”

“这是你们共同的孩子,不管怎样,你们都应该一起面对。”程玄璇平静地道,只是放在桌下的左手下意识地握成拳头,借此压制内心的复杂滋味。

宓儿垂着眼,没有应声,脸上神情踌躇不安。

程玄璇也没有再开口,默默地抿着茶。其实她并不想管这件事,可却偏偏让她知晓,老天似乎是有意捉弄她。

回到府中已是午时,一进到浮萍苑,就看见司徒拓站在外堂,似乎在等她。

“将军。”小秀恭敬地唤道,而后就先行退下。

司徒拓半眯着黑眸,望着程玄璇,沉声道:“下次你要出府,知会我一声。”

“你说过,不会限制我的行动。”程玄璇的语气淡淡。刚见过宓儿,再看到他,心里无端有种不舒服的感觉。

“我没有说要限制你的行动。”司徒拓皱起浓眉,他只是关心她。

“知道了。”程玄璇应诺,“以后我会先告诉你。”以后,应该没有很长的以后了…

“用过午膳没有?”他问。

“用过了。”她答。

两人沉默了下来,气氛显得有些怪异,似乎无话可谈。

安静了会儿,程玄璇出声问道:“案子有进展吗?”

“洛儿什么都不肯说,方儒寒了无音讯。”司徒拓回道。他并没有说谎,只是有些是他没有说而已。其实皇上派去邬国的密使已经返回,查到蚩龙军半年前已换了原本的帅印,也就是说之前栽赃他叛国的军函里,有几封是不符合实情的。

“完全没有头绪吗?”程玄璇有些忧心,他的罪名没有洗脱,她就算走也会走得不安心。

“不急,清者自清。”司徒拓应得四两拨千斤。他不是看不出来,她有离开之心。就算他卑鄙吧,他不想让她知道案情已有进展。

“司徒拓。”她突然叫他的名字,口气郑重地道:“有件事,我想和你谈一谈。”

“有人会连名带姓叫自己的夫君吗?”司徒拓的眉宇间显露皱褶。她就不能唤他一声夫君?

“这不重要,我有正经事和你谈。”程玄璇也皱眉。

“这很重要。”司徒拓坚持,定定地看着她。

“你不也是连名带姓地叫我吗?”她就是不想叫他夫君,不想让自己更难受。

“我已经改口了。”她不可能没有注意到。

“那不代表我也要改口。”

“你准备一辈子叫我‘司徒拓’?”

“那叫‘司徒’如何?”程玄璇举眸看着他,眸光幽暗。他们之间会有“一辈子”吗?

“不行,那是白黎的叫法。”司徒拓不满,他要一个专属的称呼。

“不然,‘拓’?不行不行,这是言洛儿的叫法。”程玄璇故意摇头晃脑道,“‘夫君’?这也不行,你的侍妾们也可以这样叫。既然别人唤过的称谓都不能用,那以后我就叫你‘喂’好了。”

“程玄璇!你存心和我对着干是不是?”司徒拓恼火,她那语气摆明着就是要激怒他!

“你看,你是连名带姓叫我到”他知不知道什么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快点!叫声夫君,不然什么都没得谈!”

“司徒拓,你怎么这么野蛮?”

“我如何野蛮了?这是你作为妻子应该做的!”

“司徒拓,司徒拓,司徒拓!”程玄璇干脆连声叫他,气死他好了,反正他又不缺女人,想听一声夫君,还怕没人叫?

“程玄璇!”

“干嘛?”她扬起下巴,不妥协地看着他。

司徒拓忽然扬唇而笑,笑得有几分诡异:“如果你再不肯乖乖听话,我就让你在另一种情况下叫。”

“你——”程玄璇瞪着他,已听出端倪。

“由你自己选。”司徒拓唇边噙着邪笑,刻意压低身子,逼视着她。

“司徒拓!司徒拓!司徒拓!”她大喊,迅速地弯腰闪开他,一溜烟跑进内堂。

“该死的女人!我看你能跑去哪里!”司徒拓发怒地咆哮,大步流星地追上去。

到了房间前,他用力地推门,却发现被锁上了。

“程玄璇!你最好给我立刻开门!”他砰砰地捶着房门。

“不开!我不想和你谈事情了,你快走吧!”她又何必对他的事上心,又不是她的孩子。

“你不开是吧?我现在就把门板给卸下来!”他怒声威胁。

“司徒拓!你敢!”

“这是我家,我有什么不敢?”

“你蛮不讲理!”

“程玄璇,你给我少废话,我数到三,你要是再不开门,我就直接踢门进去!”

还没等他开始数,房门已经被打开,程玄璇的眼眸亮着火光,恼怒道:“我真的有重要事情和你谈!”

“我的事情也很重要!”司徒拓眯起黑眸,大手一伸,揽住她的腰,“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如果你不叫夫君,我就马上抱你上床!”

“你这个色欲熏心的混蛋男人!”程玄璇心中的怒火彻底被燃起,伸出手指,狠狠地点着他的胸膛,“你先把你的风流事处理妥了,再来跟我说话!”

“什么风流事?”司徒拓一怔,随即问道,“你是说宓儿的事?”

“对!”程玄璇怒气难消,火道:“你到底准备把她冷落到什么时候?她那么辛苦地怀着你的孩子,你还有心情发春!”

“她怎么了?”司徒拓疑道。

“她的胎儿不稳,随时可能流产!大夫还说她以后有难产的危险!你却一点也不关心她!你这种做人夫君的态度,让我很心寒!”程玄璇一口气喊完,突然安静了下来。刹那间她的心变得好痛…她希望他做一个好夫君,可是却注定与她无关…

司徒拓的脸色转为沉凝,抿着薄唇一言不发,眸光阴暗不定。

见他似在思索着什么,程玄璇的脑中蓦地浮现一个念头,惊疑地道:“你该不是那么残忍吧?”

司徒拓没有回话。她猜的没错,他确实萌生那样的念头。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程玄璇使劲摇头。

“我会去查清楚状况。”司徒拓的语气平淡,未下定论

第三卷第二十八章终将狠心

程玄璇心中难安,凝眸看着他,终是忍不住心里的疑虑,低低地开口问道:“你想这么做,是为了顾全宓儿的性命,还是为了我?”他真会忍心不要孩子?

司徒拓的面容显得淡漠,看了她一眼,目光转向别处,淡淡回道:“为了我自己。”这些年来,他未皇朝拼搏,为身边的人尽力,这次能否为自己自私一次?

“你不能这么自私。”程玄璇轻轻地道,不只是他,她也不能这么自私。

“如果宓儿的情况确实堪忧,那么于情于理都应该先保她的安全。”司徒拓的语气沉静,宛如刀刻的英俊轮廓却异常冷峻。

“难道你就不心疼自己的骨肉?”程玄璇盯着他的侧脸。想起之前宓儿温柔扶着隆起的腹部,她脸上真情流露的那份爱怜,令人动容。

司徒拓的脸色似在瞬间已僵,黑眸黯沉了下来。

程玄璇轻叹一声,道:“我想宓儿的情况应该没有那么严重,你不要冲动决定。先接宓儿回府吧。陆大夫的医术精湛,或许他能为宓儿调理身子,让她安全顺产。”

“这个时候我倒希望你自私一点。”司徒拓扬唇,带着几许自嘲。

“我也希望可以。”可是事关人命,她不能够因为一己之私,要他狠心舍弃自己的孩子,这对他对宓儿都太残忍。

“玄璇,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他看向她,眸光幽深如潭,眸底似隐约有两簇暗火跳跃。

“什么?”她举眸回视他。

“那天,白黎对你说的话,你可有感到过一丝心动?”他的神色沉着无波,并非质问,只是询问。

程玄璇怔住,料不到他竟会问得如此直白。

“你可以坦白说,我不会怪你。”司徒拓的黑眸紧紧地锁着她,不想错过她脸上流出的任何表情。

“你真的要听?”程玄璇定了定心神,已知道自己该如何回答。

“是。”司徒拓颔首,暗暗地屏息。

程玄璇凝望着,字字清晰的缓缓道:“我很心动。王爷给出的承诺,是每个女人的梦想。我想要的,他可以给我,而你,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