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别气了。”司徒拓略缓了口气,正经问道,“之前白黎来找过你,他和你都说了些什么?有没有不对劲的地方?”

程玄璇摇头:“没有,那时他很正常,只说他是和亲大使,来与邬国君主签盟约,还有就是中我保重身子,没有其他的。”

司徒拓低眸思索,沉吟道:“此事必有蹊跷,就算白黎仍心有不甘,但也不至于要杀我。”

“难道他不希望两国结盟成功?”程玄璇想起映夕公主说过的话,不禁生疑,可是白黎身为皇朝的王爷,怎么可能做损害皇朝利益的事情?

司徒拓凝思不语。兹事体大,不能轻易下定论。

沉默了会儿,他转移了话题,问:“璇,我写给你的信,你看过了吧?”

“看过了。”程玄璇撇了撇嘴,嗔道,“你那叫什么信?”

司徒拓轻哼:“有信就不错了,你还想要求什么?”这已经算是他做过最肉麻的事,她还不知足?

“骂人也算是信?”程玄璇故意与他作对。

“我那不是骂你,是关心,你懂不懂?”司徒拓黑眸眯起,语气不爽。

“不懂。”程玄璇无辜地圆睁水眸,“我只看到你不断地在发脾气,还说要打我屁股。”

“你是不是想现在就被我打屁股?”司徒拓的眸光转为锐利,不悦道。

“你能打得到我再说。”程玄璇有恃无恐。他身上有伤,看他怎么蛮横。

“就让你先得意着,我会记在帐上。”司徒拓心中光火,怒瞪着她。龙困浅滩遭虾戏!给她竹竿她倒就往上爬了!

“要不要给你纸笔写下来?我怕你年纪大记性不好。”程玄璇嬉笑。

“我年纪大?”司徒拓瞠目,火气渐威。

“难不成你以为自己还很年轻?”

“我这叫成熟稳重,程玄璇,你瞎了?”

“你成熟稳重?你是暴躁粗鲁才对!”

“这么嫌弃我?那你只管去找小白脸。”

“你会这么大方?”程玄璇质疑地看着他。

“不会。”司徒拓应答,冷冷道,“你敢找小白脸,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那你还说什么废话!”

“我随口说说,你还妄想当真?”

“你这个人简直恶劣无品!”

“再恶劣也是你肚子里宝宝的爹。”

“那是宝宝的不幸!”

“有你这样坏脾气的娘,宝宝确定不太幸运。”

“司徒拓!你才坏脾气!”

“五十步笑百步。”

“司徒拓!你一天不欺负我就不舒心是不是?”

“还真的是。”司徒拓勾唇而笑,突地道:“我饿了,吩咐人拿些吃的来。”

程玄璇忿然,顿了半晌,才不甘不愿地道:“是,大爷,等着!”

慢吞吞地走去打开了房门,却不见小秀侍立在外,程玄璇便往茶水坊走去。

但才走到寝房拐角,屋顶骤然有一道身影无声地飞跃下来,面无表情地截住她的去路!

第四卷 第二十四章:狠下杀手

“白黎?”程玄璇陡然一惊,倒退一步。

只见白黎脸色阴沉,狭长黑眸中竟是森冷凌厉,浮起凛凛杀气。

“白黎,你怎么了?”程玄璇心中悚然,惊疑问道,“你为什么夜闯皇宫?为什么要伤司徒拓?”

白黎一声不吭,狭眸微微眯起,眸色异常的冥黑冷寒,右手突地扬起,强劲的掌风毫不留情地向程玄璇袭去!

程玄璇退避右侧,堪堪闪过他的攻击,心里越发震惊:“白黎!你要杀我?为什么?”

“乱我心者,不可留。挡我路者,杀无赦。”白黎口中轻念,嗓音阴恻似鬼魅,蓦然间又是一掌猛拍向程玄璇的胸口,此招极为狠辣,迅捷如电!

纵使程玄璇有所防备,旋身一躲,但还是闲避不及,被他一掌狠狠击中左臂,顿时痛得抽气。

“白黎!你疯了?!”程玄璇低喝,惊怒交集,捂着阵阵发痛的手臂,无法置信地看着他。白黎居然真的要取她性命?如果不是她险险避过他致命的一击,只怕刚刚那一掌已拍在她的左胸心房处!

白黎不发一语,眼神始终幽暗莫测,双手运气,翻腾起一招更加凌厉的猛攻,直侵程玄璇的咽喉!

程玄璇只觉一股阴寒冷风逼近,已是避无可避,发狠地眼睛一闭,运起丹田真气护己周身。难道她今日将要死在白黎之手?脑中恍惚闪过这个念头,突然听得一声厉喝——“慕容白黎!住手!”

等她睁眼,身前已有一人挡住了白黎的攻势,使她逃过一劫。

“程小璇!回房去!”及时赶来的靳星魄无暇回头,抛下一句就和白黎动起来手来。两人皆是赤手相搏,但迸发出的内力强劲非常,空气瞬间变得凛冽肃杀。

靳星魄的出现让程玄璇心中稍稍一松,此时才发觉自己的左臂犹如断骨般生生的疼。她无心观战,疾步离开这危险之地。

刚到房门前,司徒拓正好开门出来:“出了什么事?似乎有打斗声?”定睛一看,见程玄璇脸色泛白,冷汗涔涔,不由大急,“璇!你受伤了?”

程玄璇竭力镇定,沉静道:“拓,快叫小秀去找宫中太医。”一句话才说完,她的脚下突软,身子软绵斜倒。

司徒拓眼疾手快地一把将她横抱起来,快步走进房中,放到床榻上,见她虚弱地几近昏迷,当下顾不得多问,立刻转身欲要出房。

“司徒将军,莫急。”门口,一道清丽女音忽然响起。

“公主,烦请立宣太医!”司徒拓难掩急切。玄璇那样子显然是动了胎气!

路映夕却是不语,顾自走到床榻边,伸手搭住程玄璇的脉搏。

程玄璇额上的豆大汗珠不断冒出,身子微颤,她的右手护在腹部上,而左臂已麻痹无觉地瘫在榻上,眼眸无力地半闭。

“公主,玄璇的情况如何?”司徒拓心中剧痛,强压着焦急,问道。看映夕公主的态势,应该是精通岐黄之术,但愿她能救玄璇!

路映夕未答话,素手轻抬,咻咻两下,封住程玄璇肩胛的大穴,轻捏她的臂膀,半晌,才开口道:“司徒将军,玄璇的伤势颇为严重,左臂算是半废了。”

司徒拓一愣,心神俱震,随即急问:“能够治愈吗?她腹中的胎儿可无恙?”

路映夕冰莹清洌的眸中划过一丝怜悯,轻声道:“我会尽力。但,就算傻愈,她的左手至多也只有端碗之力,怕是连搬张椅子也不能了。”

司徒拓紧紧皱眉。又听路映夕接着道:“腹中胎儿暂时无碍,但这一伤已经损了玄璇的元气。玄璇自己有真气护身,但胎儿却是脆弱,恐怕这孩子…”

“如何?你但说无妨!”司徒拓的黑眸渐渐阴沉,两簇暗火隐隐燃起。

路映夕转眸望向床榻上脸色苍白的程玄璇,于心不忍,只道:“慢慢调养吧,或许这孩子命硬,能够活下来。”

“宝宝…不会有事的…”程玄璇的睫毛一颤,缓缓睁大了眼,泪光闲耀,神色却极是执着,“我的宝宝,一定会健健康康地出生。”

路映夕在心中无声地叹息,脸上却只是温颜微笑:“玄璇,我封住了你左臂的穴道,你躺着别动,我去拿药过来。”

离去前,她对司徒拓淡淡地说了一句:“贵国的贤亲王,行径怪异,我已请靳星魄师兄提防留意,但终是晚了一步。”云淡风轻中,隐含着她的几许歉意,是她太轻忽,才导致了这惨事。

司徒拓的黑眸愈加晦暗,幽谧锐光一闪而过。白黎!不管是何原因,倘若玄璇有闪失,我再也不会念你我之间多年情谊!

眸子低垂,敛去阴鸷光芒,司徒拓在床榻旁坐下,握住程玄璇的右手,温声劝慰:“璇,别担心,我们的孩子一定不会有事。你的伤,也一定治得好。”

程玄璇面无血色,眸中水光飘忽,但却没有眼泪流下来,反而突兀地绽唇而笑;“当然,我们的孩子一定不会有事。”只是那一抹笑容,仿佛带着无可名状的悲与痛,令人不忍睹视。

司徒拓心痛如绞,握着她的手用力了一分,以指摩擦,想捂暖她冰凉失温的小手,可是徒劳无功,她整个身子都在无意识地战栗,似寒冷瑟缩又似惊惶茫然。

“璇!”司徒拓沉痛地低喊,翻身上榻,将她牢牢抱在怀中,“不要这样,孩子还好好地在你腹中,作为孩子的娘亲,你必须坚强,必须振作。”

程玄璇一动不动地任他搂着,双眸盈满着水雾,低低地喃道:“可怜的宝宝,尚未出生,路途已是如此坎坷。”她感到痛,为了宝宝。她感到哀,因为白黎。她从未想过竟有这样的一天,白黎竟会一掌摧毁她的孩子!即使她亏欠他太多,但上天也不应要她以这种方式偿还他!

司徒拓轻拍她的背,手势温柔,微垂的黑眸中却掠过幽黯的晦涩。他枉为人夫,枉为人父,守在她身侧,却还是让她出了事!

思及此,他的胸中一口秽气涌上,梗在喉口。停了安抚她的动作,他坐起身,抬起右手,毫无预警地一掌拍在自己的左手上!

程玄璇终于缓神,惊诧惶然道:“拓?你在做什么?”

司徒拓痛得眉心一皱,但不吭声,英俊刚毅的面容愈显冷峻。

“你在惩罚你自己?”程玄璇迟疑地问。

“不是。”司徒拓哑声吐出两个字,却未再言。

“那是为何?”程玄璇的目光中透着痛惜哀戚。他不知道她的心经不起更多痛楚了吗?为什么他还要做伤害他自己的事来刺激她?

“只是告诫我自己,从此刻起,再也不能让你受伤。”司徒拓的眼光沉笃,语气郑重如允誓。

程玄璇却移开了视线,不再看他。她一个人痛已经足够了,她不需要他陪着她一起痛。她有一种预感,腹中宝宝是留不住了。从下腹传来的隐隐阵痛,虽微弱,但持续,这是不祥之兆。

微微侧过头,一滴清泪悄悄渗出眼角,掩入鬓中,不留痕迹。

路映夕拎着药箱返来时,推门便见榻上两人无言依偎,不禁赧然,但未避忌,出声道:“玄璇,我拿了药过来,对你的手伤有益处。”

司徒拓翻身下榻,站在路映夕面前,沉声道:“公主,恕我直言问一句,你学医几载,医术如何?”

路映夕眸中光华一闪,已明其意,平静淡定地回道:“并非我不肯宣宫中太医前来,而是玄璇怀有身孕的事不宜大肆宣扬,这对两国名声皆有损害。至于我的医术,请司徒将军放心,我师承鬼手神医空玄子,虽不及师父厉害,但也不比宫中太医差。”

司徒拓的脸色一凛,拱手揖身,肃穆正色道:“还请公主施以援手。”空玄子的大名,天下无人不晓,但此人行踪不定,要找他就如同大海捞针。江湖中曾有传闻,空玄子的关门弟子是位女徒弟,未料就是映夕公主。

“我定会尽力而为,请司徒将军到房外稍候。”路映夕并不托大,没有把握的事,她不会信口雌黄。玄璇的脉象有异,胎儿不稳已是事实。那下手之人,太过狠毒,没有留丝毫余地,若是一掌击中心脏,玄璇早已经咽气毙命。

待司徒拓退出房间,程玄璇忽然开口:“映夕公主,你有几成把握能保住孩子?”

路映夕没有马上回答,再次仔细为她把脉,摸着她的小腹轻按几下,才道:“是否觉得阵阵腹痛?隐隐约约的疼,不剧烈但持续?”

“是。”程玄璇的声音显得气弱,但神情冷静,只有眸子中凝着一抹幽幽寄望。希望她的预感是错觉的…希望宝宝不会离她而去…

路映夕的清眸中泛起浅浅涟漪,但转瞬即逝,温煦地道:“我这里有一瓶师传良药,可以保胎儿十日安然。你不用太担心,十日内我师父必已外出归来了。”

“你师父能救我的孩子?”程玄璇轻轻地问,好似怕太大声就会打破了希望。

路映夕扬起樱唇,笑得傲然:“只要病人还有一口气,师父就能妙手回春。”

“空玄子前辈去了哪儿?何时回来?”眼中希望的微光渐炽,程玄璇再问道。

路映夕的眸光不易察觉地一暗,口中只是若无其事地答道:“师父去了邻城行医,已在返回的路上,这几日应该就会到了。”那个与她有师徒之名的男子,为了避开她,早已远游漂泊,不知如今身在何处。她本不想寻他,但现在为了一个无辜的孩子,她只能暗中派人查他下落了。但愿,十日之内,能到他。否则,便回天乏术了。

程玄璇欣喜非常,眼中满是喜悦的光耀。她单臂撑着坐起来,殷切地看着路映夕:“公主!谢谢你!可否麻烦你飞鸽传书给令尊师,请他老人家尽速归来?”

“明早我就写信催师父加快返程。”路映夕盈盈而笑,丽容清颜粲然生辉。她心中的黯然和苦涩,惟有自己默默吞咽。“老人家”?他虽名为她的师父,但实则只不过年长她十岁。那一个丰采绝世的男子,俊逸非凡,明明是凡尘翩翩佳公子,偏却有一副悲天悯人的心肠。为了天下太平,为了百姓免受战祸之苦,他毅然决然远走天涯,放弃了她,也放弃了他们之间朦胧滋长的感情…

“谢谢公主!”程玄璇诚挚地再致谢,水眸格外明亮,连苍白的脸色也似乎瞬间有了些许嫣红。

“不客气。你的手臂伤得不轻,我先替你上药。”路映夕不着痕迹地避开她的眼睛,低头打开药箱。那么炽热狂喜的眼神,让她不敢逼视。她真害怕,十日之后那光亮会变成一片死灰。

程玄璇微微笑着,心情放松了不少。幸好她的预感并不准,幸好宝宝能有救,只要宝宝平安健康,就算必须以她的左手去换,她也甘愿。

房外,靳星魄冷着脸走来,低声对司徒拓道:“被慕容白黎跑了!”

司徒拓拧起浓眉,同样压低了嗓音,问:“他有没有说他为何要袭击玄璇?”

靳星魄不齿地轻哼:“人渣败类!因爱成恨,他还能说什么?”

“那就是没有线索了?”司徒拓的黑眸半眯,冷芒乍现。

靳星魄察觉到他眼中的寒气,问道:“你想怎么做?”

“你继续留在这里保护玄璇。”司徒拓的话音低而沉,却铿锵有力,“白黎,就交给我解决。”

“你的武功恢复了?”靳星魄疑问。

司徒拓摇头,黑眸再眯细一分,语气冷冽:“从今日起,任何人意图伤害玄璇,我都不会轻饶。”他暗中培植的死士,竟要用来对付至交好友。

靳星魄勾了勾唇,听出话中分量,不再追问,心知司徒拓已有谋算,不需他多事。

过了片刻,路映夕从房内走出,朝靳星魄点头致意,而后对司徒拓极小声地道:“司徒将军,到前面说话。”

司徒拓依言跟在她身后,走了约莫数丈,才听路映夕轻声语道:“司徒将军,我欺瞒了玄璇一件事,但我想我应该如实告诉你。”总要有人有了心理准备,如此,万一到时不幸,才能有余力安慰另一方。

司徒拓静默听着路映夕徐徐道来,心一点点沉坠,一言不发地点了头,举步折回寝房。

身后清浅传来路映夕善意的声音:“司徒将军,我见你也有伤在身,便留了一瓶药膏在玄璇那里。还望将军保重,玄璇尚需你给她力量。”

司徒拓的脚步顿了顿,没有停下,可步伐却凝重僵硬。映夕公主的此番话,虽然委婉内隐,但他听得很明白,是指保住胎儿的希望十分渺茫,玄璇终究要伤心哀痛。

第四卷 第二十五章:陷入哀伤

时光飞逝,已过了九日,白黎却仿佛人间蒸发,不知所踪。两国结盟签约之事,暂且搁置了下来。一股诡谲紧绷的气息无形中弥漫整座皇宫。邬国君王心中不忿,他已忍让容许一个皇朝少妇冠上郡主之名,但和亲大使贵为皇朝王爷,却刺杀和亲郡主,无论理由为何,都是皇朝的不是!

郡主寝宫变得守卫异常森严,既是保护变是变相软禁。

司徒拓对于如此严峻形势并无担忧,但程玄璇的情况却令他痛心疾首。已经九天了…

“璇,喝点粥吧?你一整日都没有进食,这样下去身子要吃不消的。”司徒拓坐在床榻边,低声劝道。

程玄璇的脸色苍白,水眸中已是黯淡至极,轻声回道:“吃不吃都无所谓了。”

她话里隐含的郁悒绝望,令司徒拓的心阵阵抽紧,低沉的嗓音愈加柔和,安慰道:“璇,也许今夜公主的师父就会到了,你别太担心。”

程玄璇微微举眸,望向幔帐,目光飘忽,淡淡道:“如果会到,早就该到了。”这几天,她每日都怀揣着希望,希望那神医会来,可是每日都以失望告终。随着十日期限越近,她的心里就越清明。映夕公主眼底蕴藏的那一抹怜悯,原来是有深意的。她的宝宝,恐怕是保不住了…

“璇,即使不幸,我们都还年轻,还会有孩子的。”司徒拓痛惜地凝望她,确实希望不大了,只望她能坚强。

程玄璇仿若未闻,眼光涣散,空洞无神,唇边似有若无地浮起一抹哀伤,低低喃道:“没想到宝宝终究逃不过劫数,更想不到宝宝竟会是死在白黎掌下。”这个仇,她该报吗?如果不报,她如何对得起她的孩子?

思绪幽幽,她的双手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腹部,爱怜眷恋,满是不舍。她已经感觉到了,宝宝快要走了…

下腹隐隐作痛,似有粘濡液体一点点染湿了亵裤,她却置之不理,静静地躺着,清秀面容没有表情,犹如一潭死水无波。

司徒拓握着她的纤手,感觉她的手温越来越低,凉寒如冰,那一股冷意从他的指尖直侵他的心脏。他的哀伤,并不比她少,眼睁睁看着她陷入悲恸,可他却无能为力。他恨自己的无能!更恨上苍的残忍!为什么他想要的孩子偏却无法出生?为什么要让玄璇受这样的苦?

偌大的华丽寝房中,浓浓的悲哀无声地飘荡开来,凝重地令人几近窒息。

突然“吱呀”一声,有人未敲门就径自走了进来,步伐急速轻快。

“玄璇,司徒将军。”路映夕在墨水画屏风前停住了脚步,语音中略带一丝欣喜。

“公主。”司徒拓站起,绕过屏风,沉着神色道,“可有令师的消息?”

“我刚刚收到手下回报,听说近日有人在京都见过师父。”路映夕的清眸中闪着些微亮光,“我现在亲自出宫找师父,或许能在子夜之前找到他。你们且放心,我一定会尽我全力。”

“有劳公主。”司徒拓颔首,黑眸暗沉,并未过早感到喜悦。

路映夕不赘言,旋身迅速离去。救人如救火,一刻都不能耽搁,但愿她能尽快找到师父!但愿上天保佑这个无辜的胎儿!

司徒拓走回床榻旁,牢握程玄璇冰凉的手,低声道:“璇,你也听到了,既然人在京都,映夕公主必定能够找到。”

程玄璇忽然绽唇微微一笑,轻幽地道:“等她找到人,怕也是来不及了。”她感觉得到,下体不断有血淌出,微量,却绵延。大概她身下的床褥也已经染污了一片吧!但是她不想动,一刻也不想移动,只想安静地感受宝宝尚有腹中的最后时间。

“璇…”司徒拓痛心地低唤。现在宝宝还未失去,玄璇就已经这般哀绝,倘若真的不幸…

“拓,幸好你还有宓儿腹中的孩子。”程玄璇的精神似乎好了一些,笑着道,“她了快临盆了,你可别在邬国待太久,错过孩子出生就可惜了。”

“璇,别说这些好吗?”司徒拓不自觉地皱起浓眉,她这样怪异的模样更叫他难受心疼。

“为什么?这是喜事,你不觉得高兴吗?能有自己的骨肉,是天赐的福气。”程玄璇唇畔的微笑不变,语气真切,“宓儿是比我有福的女子,将来她会有一个健康活泼的孩子,而这个孩子,也是你的孩子。拓,你一定要爱这个孩子,千万不要像对卓文那样冷落。”

“这些事我们等回了皇朝再说吧。”司徒拓无心多谈,浓眉紧锁,全部心思都悬在她身上,暗暗祈祷映夕公主及早寻得空玄子返来。

“经过白黎刺杀我的事情,结盟还能成功吗?”程玄璇似有了闲谈的心情,温言询问。

“皇上已经收到我的飞鸽传书,新任和亲大使很快会抵达。因刺杀的事,邬国君王借机发挥,说我皇朝没有诚意结盟。皇上顾忌着龙朝正虎视眈眈,所以略有妥协,答允邬国君王改由映夕公主和亲,而五座城池亦改作三座。”司徒拓毫无隐瞒地道来,于他和玄璇而言,这本是一件好事,但此时他实在开怀不起来。

“那也就是说,和亲的事与我无关了?”程玄璇淡淡笑着,腹部阵痛,脸上却没有表露异常。

“是的,等盟约签定之后,你就自由了。到时,我们就可以回家了。”司徒拓柔了口气,抬手轻抚她洁白的脸颊。

“原本你和皇上是如何打算的?”程玄璇任由他抚摸,但他温暖宽厚的手掌却也驱逐不去她发自心底的寒气。

“本想迎你入宫,让方儒寒亲眼见你被皇上赐封为妃,给出解药以后,再以狸猫换太子之计,找一个貌似你的宫女代替你。待到水到渠成,方儒寒已回邬国,也就不会知道其中玄机。等将来事情曝露,天下大局必已不同。”司徒拓这次没有再三缄其口。事以至此,也没有保密的必要了。

他的最后一句话,隐隐透着皇帝有一统四国的野心,但程玄璇并无心思留意。她感觉身下愈发濡湿,痛感渐渐剧烈,她的神智开始有些混沌。宝宝,你还在娘亲的肚子里吗?还是你已经弃娘亲而去?宝宝,是娘亲没用,保护不了你。你再投胎时,一定要投到福泽绵厚的人家。娘是命薄之人,不能做你的娘亲了…

司徒拓见她的眼眸半睁半闭,神色恍惚缥缈,心中不禁一凛,急道:“璇?你身子不适吗?我去请太医过来!”

这几日路映夕私下安排了一个信得过的老太医在此寝宫中,司徒拓正欲要前去叫人,却被程玄璇轻轻地扯住了手腕。

“璇?”

“不用去了。”

程玄璇幽幽睁眼,脸色苍白得近似透明,唇边却噙着一抹空茫虚无的笑容,“宝宝要走,我们留不住他了。”

这不吉祥的话令司徒拓心如刀绞,他想开口安慰,但鼻尖隐约闻到浅浅的血腥味,顿时一震!

“璇!你撑着!我去请太医!”再也没有犹豫,他飞奔出寝房,胸腔里心跳疾速,怦然失律。他这一生,从未像此刻这般恐慌过。孩子若没了他会心痛,但玄璇若出事他会心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