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师微愣,既而笑道:“看来单于已有了决策。”

“还不算,”崴师瞥了眼拓跋轩,笑意敛收,“等他醒来再说。”

少顷,左贤王与左右谷蠡王于帐外求见,崴师皱眉:“想必也是为了拓跋轩而来。”他抬了抬头,吩咐左右,“将拓跋轩抬去侧帐,今夜劳烦军师照顾他了。”

“是。”军师起身,跟在抬着绷架的士兵之后,出了王帐。

帐外立着两位老者和一位玉身长立的少年,左右谷蠡王自持位尊,倨傲地看了眼绷架上半死不活的拓跋轩,转身入了王帐。左贤王眸光如月,流转不定。

“贤王。”军师经过他身前,行了一礼。

“先生,”左贤王开口相询,“此人情况如何?”

“死不了,”军师笑得和煦,“不过暂时也活不了。”

“他何时能醒?”

军师掐指,似是仔细盘算了一番,道:“最起码,要在三日后。”

右贤王点了点头,又问:“依先生所见,此番投诚是真是假?”

军师望着眼前少年,静静启唇:“假的。”

“先生不欺我?”

军师神色认真,一字一字道:“当日所赖左贤王,鄙人才从沙漠里捡回一条命,自不会对你虚言搪塞。”他压低声音,附在左贤王耳畔轻轻笑道,“贤王何时也有了这般多疑的心?自别人口中说的,就一定要置疑不信麽?”

左贤王年纪虽幼,却极聪慧,一下听出言外之意,抿唇微笑:“我心中有数了。”

“那就好。”军师亦微笑。两人目光相对,俱闪出了一丝诡异的光芒。

翌日傍晚,拓跋轩自昏迷中醒来,眼眸刚睁开,便感觉到左侧肩背上的刺痛,不由倒吸凉气。耳边哗啦啦一阵木子撞击声,有人在旁轻笑,声音极低:“醒了?放心,独孤尚那一箭射得很有分寸,你的左臂废不了。”

这话听入耳中,拓跋轩惊出一额冷汗。转目望去,但见一白衣文士坐在帐侧桌案前,修长的五指摆弄着案上散落的五颗木骰,甚是自得其乐的悠哉。

“白。”他微笑,似对案上五骰掷出的结果相当满意。抬头见拓跋轩疑惑地望着自己,白衣男子笑了笑:“此乃摴蒱之戏,流行于东朝。将军若有兴趣,我可以教你。”

拓跋轩置若罔闻,环望四周,隐约听到帐外士兵操练的声响,脸色白了白:“这里是――”

白衣男子轻飘飘地回答:“匈奴中军行辕。”

拓跋轩重又瞪向他:“那你……”

男子温和道:“鄙人是崴师单于的军师。”

拓跋轩一下无语。男子也不再说话,静静看着拓跋轩,心安理得地欣赏着对方因惊恐犹疑而不断变化的脸色,兴趣饶饶。末了,他瞥眼一望拓跋轩背部裂破的外袍下露出的金丝玉甲,淡淡道:“金丝玉衣乃是东朝高平郗氏的传家之宝,将军穿着它来投奔匈奴,岂非告诉所有人,你是诈降?”

拓跋轩初醒便被他言语激吓,一时失措。此刻听了他的这几句话,反倒平静下来,趴在榻上,喘气大笑。

白衣男子撩袍起身,坐到榻侧,和颜悦色道:“笑什么?”

“你既知道一切,我此刻竟还活着未死,怎能不庆幸?”拓跋轩重伤之下没有力气,话语不复往日的中气,然而豪迈不减,睨眼看着对方,笑道,“而且,你连金丝玉衣的来历也知道,该是故人。我能平安活到现在,是不是要谢你?”

白衣男子目光轻闪:“阿彦挑人总没错。将军置生死于外,孤身入虎穴,义胆英雄,阮某佩服。”

“阮?”拓跋轩皱了皱眉。

白衣男子唇弧轻弯,低声道:“在下阮靳。匈奴名,兰靳。”

阮靳,似曾听闻。拓跋轩在脑中思寻良久,蓦然“啊”了声,顿有恍悟。又上下看着阮靳,眼神却极怪异,喃喃道:“与沈伊说得并不相似。”

阮靳不以为意,理理衣袖,随口道:“沈伊口中,凡人是鬼,神仙是妖,独他一个斯文楚楚,算是圣灵。至于我阮靳,大概就是个放浪形骸、无可救药的赌徒,是不是?”

他一言即中,拓跋轩讪讪一笑,撑了双臂,便要起身。

阮靳横眸:“作甚么?”

“前来投诚,自要去见崴师。”

“不必。”阮靳按了按拓跋轩的肩,拓跋轩失力,又伏在榻上。阮靳道:“你再休息两日,等右贤王那边的消息来了,你再去见崴师。那时才是最佳的时机。”

拓跋轩并不笨,瞬间体会到他的言外之意,吃惊:“你竟知道尚去了……”

“自然知道,”阮靳说得理所当然,“若非如此,又如何与你们里应外合?”

拓跋轩迟疑:“可阿彦从未提过先生在此。”

“他还并不知道兰靳便是阮靳,若非一个月前我去了趟江州,我也不会料到云阁少主就是郗彦……”阮靳目色微沉,似有迷雾轻拢,唇边轻轻一扬,又说,“想一个月前,为了左贤王,我还与他斗智斗力,彼此机关算尽。”

拓跋轩听得愈发迷糊:“什么?”

阮靳垂首低笑:“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云阁笼络右贤王是假,暗连与崴师有杀父之仇的左贤王,才是真。”

入夜,崴师亲自到侧帐探望拓跋轩,见他仍在昏睡,皱眉问阮靳:“此人要何时才能醒?”

阮靳道:“金弓灵箭的威力不可小觑,估计还要再等两日。”他倒了一碗热羊奶递给崴师,轻声询问:“单于真要留下他?左右谷蠡王意思如何?”

崴师随意坐在毛毡上,喝了口羊奶,才徐徐吐声:“他们各有细作派在云中城,说依目前云中的形势,拓跋轩的确有投诚的可能。不过又以为鲜卑人向来狡猾,拓跋轩此行纵是真的,亦不可深信。”

阮靳侍立一旁,状似不经意开口:“那左贤王有什么看法?”

“不过是一个小孩儿,能有什么高明的看法。”崴师冷冷道。

“是,属下失言。”阮靳忙道。

崴师目色深深,瘦削的面庞在摇晃的烛火下尽显孤寡。默了片刻,却又轻轻开口:“左贤王与军师一样,不信拓跋轩真的叛逃,属意杀之。”

阮靳嘴角微勾,不再语。左贤王建议要杀,崴师今晚却特意来探望拓跋轩,其意不言而喻。

“单于,”帐外有亲卫唤道,“左贤王命人送来炙肉。”

阮靳与崴师皆是神色一变,匈奴粮草几乎断绝,这几日上至单于、下至哨兵,膳食都极是艰苦,怎会有炙肉忽现营中?

“叫进来。”崴师脸色发黑。

“是。”

一士兵撩帐入内,手里端着一盘炙肉,香气扑鼻。他单膝跪地,将炙肉呈至案上,垂首道:“单于,这是左贤王献给单于的晚膳。”

崴师已恢复常态,淡淡一笑 :“你家左贤王哪里来的炙肉?七日前本单于命各军私存的军粮归于一处分配,难不成他阳奉阴违,私留肉糜?”

“不敢,”士兵以额贴地,语中微有哽咽,“这炙肉……是左贤王的战马。”

崴师与阮靳对视一眼,不禁愣住。

“他为何要杀了战马?”

士兵直起身,解释道:“左贤王说,单于身上有旧伤,寒冬易发,如今大军粮草匮乏,单于以身作则与士兵同甘苦,让人敬佩。然而如此,单于身上的伤便不容易痊愈。单于是全军统帅,匈奴的大王,不能有丝毫损失,所以左贤王命人杀了战马,为单于做肉糜。”

崴师静默,良久,拔下腰间匕首,割了一块炙肉放入口中,咀嚼片刻,眯起眼:“这便是左贤王那匹雪玉骢的味道……”他挥了挥手,对士兵道:“你回去吧,就说本单于吃了左贤王送来的炙肉,味道极好。他有这样的心意,本单于很宽慰,不枉当年……”说到这儿,他话语一顿,余音压在喉中,半响,却是不耐烦催促那士兵:“下去!”

“是。”士兵不明他喜怒无常,忙缩了脖子退下。

阮靳一直在旁观望,至此刻方才开口:“单于怎么了?是不是炙肉味道不对?”

“不是,”崴师将匕首丢开,自软毡里起身,“只是想起一些旧事罢了。”他来回走了几步,蓦地驻足,转身看着阮靳:“今日左贤王倒是来请示过本单于一事,右贤王千里奔波运送粮草,左贤王为恐途中再生意外,愿意领兵前去与之会合,将粮草安全运送回来。这个提议,军师以为如何?”

“那不过是一个小孩儿――”阮靳学着崴师方才的口吻,笑得淡定,“除了接运粮草这样的事,他还能干什么呢?这场战事,单于既带了左贤王一起南下,若全程当他为摆设存在,左贤王的部下会有私议闲语的。而且,一个月前柔然已截过我们一次粮草,这个前车之鉴不可不防,让左贤王去壮壮威势也好。”

崴师微微一笑,未再多说,走出帐篷。

“他倒是很信你。”许久,脚步声远去,当耳边安寂下来时,榻上昏睡的拓跋轩适时开了口。

“他身上的旧伤其实早已痊愈,是我治的,”阮靳手负在身后,指间夹着一颗木骰,轻轻摩娑着,他声音幽凉,听在拓跋轩耳中,更显得意味深远,“崴师,他从不信任何人。敏感多疑,便是他的死穴。不过这一次,左贤王的马肉送得及时,或会有些不同。”

如阮靳所料,次日晨间,左贤王得令带了一众部下,北上与右贤王人马会合运送粮草。营中一日无事,第二日午后,忽有全身染血的十几骑士兵逃奔回来,直入中帐,失魂落魄地跪在王座前。

“昨夜右贤王一部护送粮草至歧原山,因连日赶路,将士疲惫,右贤王下令在歧原山休息一夜。岂料夜过子时后,堆积粮草的帐篷骤然起火,众人惊醒,慌乱扑火救粮草之际,有数百蒙面骑士如鬼魅般闯入营中,弯刀割颅,猛若疾风雷霆,血洗了右贤王的中军营帐……”提及当时的惊心动魄,跪在地上的诸士兵皆全身发抖,脑中不约而同地都想到那位骑士首领的残毒凶狠,仿佛昨夜月光下那双嗜血妖娆的凤眸正浮现眼前,修罗般阴森煞人。

崴师端坐高处,神容不动,开口时,言词却似从牙缝间挤出,切齿之恨:“粮草全烧光了?”

“并非如此,那些骑士来去匆匆,斩获右贤王首级又飞速离去。右骨都侯率众抢救粮草,没有顾及追赶。当夜粮草分三处存放,烧掉的,只是一部分。”

左谷蠡王上前一步,急问:“那其他人呢?粮草呢?”

“今日早上左贤王赶到歧原山,正在收拾残局。让我们先行回来告知单于,他们随后便回来。”

“随后?”崴师重复着这两个字,心中突地一凛,起身大步离开王帐,飞身上了白阙关之顶,眺望远方――白雪覆盖下的天地间,唯有风声如旧,丝毫不见大军的踪影。

分明是有去无回―――

崴师冷笑,全身冰凉。

“呼、衍、信!”左贤王的名字在崴师紧咬的牙关下破成碎片,虽是怒火攻心,却已悔之晚矣。

黄昏时分,中军升帐。

崴师面无表情宣布了三日后兵伐云中的王令后,诸将军无不动容,纷纷劝道:“士兵饿了多日,身虚体乏,不少将士皆染上了斑疹伤寒,战斗力已极薄弱。如今更有左贤王率众离开,士气受影响,还要开战,确非良策。”

崴师抿唇,不发一语。

左右谷蠡王对望彼此,皆是沉沉叹息。

左骨都侯上前劝谏:“方才斥候来报,左贤王收降了右贤王一部将士,整顿后,独自北归龙城。白阙关眼下不过十五万将士,且万余人染疾,粮草缺乏。若单于此刻还在云中纠结与鲜卑的战争,他日再回龙城时,怕会……王位早易他人。”

“孰敢!”崴师双目赤红,视线在帐中诸人脸上流转一圈,“你们都想无功而返?”

左骨都侯道:“我们与柔然之战中,夺了他们不少牛羊,占了他们百里土地……算起来,也不算无功而返。”

崴师轻笑:“既说到柔然,他们二十万大军驻扎东北之邻,你以为他们会让我们安然返回阴山龙城?这一次多方会师,即便我们不得云中,他们也是志在必得。此刻我们若冒然狼狈退师,不是告诉天下人匈奴内部已乱,摆明了给别人可趁之机?而这一战的结局很明显,谁得了云中,谁才能自此称霸漠北!呼衍信想要登上单于之位,还要看天意从不从人愿,待本单于取下云中,他敢不俯首臣服?”

右谷蠡王道:“话虽如此,可鲜卑人并不是那样好对付……”

“怎么不好对付?”崴师厉喝,打断他的话,“我十五万精兵俱出时,他区区两万人马,如何能敌?前几战不过小试锋芒,儿戏而已。独孤尚不是他父亲独孤玄度,昔日独孤玄度大破匈奴靠的是北朝的精兵良将,如今独孤尚抱残守缺,实力不可同日而语。”

崴师分明是要执意孤行,右谷蠡王无话可说,诸将军也沉默不言。

左谷蠡王轻轻叹了口气,出声打破沉寂:“要战也不是不可,关键是,我们缺粮草啊。”

“粮草之事,有办法解决。”帐外忽有人接口,声音清润如水,诸人抬头,只见阮靳一身白衣飘飘入帐,对崴师弯了弯腰,道:“拓跋轩醒了,说为了表达投靠单于的诚意,愿献上千辆粮草。”

崴师冷嗤:“他半死不活地逃来白阙关,哪里来的粮草?”

阮靳从容笑道:“这就要问他了。”

赤岩山脉中空腹地,八卦五行为阵,迷雾缭绕。郗彦站在阵中,静静望着士兵们将一辆辆粮草搬入山洞中。待最后一批粮草运完,钟晔走到郗彦面前,道:“少主,千辆粮草都已放好。硫磺只混在其中百辆车中,相信凭轩公子的小心行事,不会让人发觉。”

郗彦颔首,抬头看了看渐暗的天色,当先朝谷外走去。

士兵们陆续退出谷外,唯独钟晔藏身石后。直待霞光褪尽,目睹拓跋轩领着匈奴士兵将千辆粮草欢天喜地地搬走后,方抽身而还。

回到鲜卑营帐时,发觉营前乌泱泱几千车辆连绵,玉色旗帜飘扬其中。车队当前一人着蓝灰色的裘衣,面容极是疲惫,正翻身下马,与前来迎接的将军寒暄。

“偃真!”钟晔上前,提过他手里的玄铁重剑,笑道,“比预计提前了三日。”

偃真神情冷淡如素,唇角却扬了扬:“未耽误战事便好。”

他的声音嘶哑低沉,这一路的风尘俱刻在了他的脸上,钟晔心知此趟北行甚是不易,喉间哽了半响,说道:“入帐见少主?偃风亦在。”

偃真的目光终于一暖:“好。”

两人到了中军行辕,正遇闻讯赶来的贺兰柬。

贺兰柬在帐前驻足等候二人,笑着揖手:“大总管一路辛苦了。”

偃真看着贺兰柬消瘦病累的模样,皱皱眉,玩笑道:“一月不见,草原神策成了如柴瘦骨,看来倒是你比较劳累些。”

疾风吹来,贺兰柬一阵猛烈的咳嗽,身体在风中摇摆,说不上话。偃真与钟晔上前,忙将他扶入帐中。贺兰柬躺上软塌,郗彦自案后起身,至榻侧按了按他的脉搏。

“还死不了吧?”贺兰柬喝过偃风递来的热茶汤,喘出口气。

郗彦不置可否,垂眸淡淡一笑,将手指收回。转身在案上写下药方,交给了偃风去煎药。

偃真这才得空向郗彦行礼,几人入座,偃真饮了口茶,看看四周:“怎么不见尚公子和拓跋将军?”

钟晔简要说了目前战事,转而又对诸人道:“昨日苻氏马场的战马已送来云中,今日精铁兵器提前到达,看来万事具备,只待尚公子回来,便可依计行事了。”

贺兰柬掐指算了算,微笑:“少主已去了三日,若无意外,入夜时分就该回来了。”

然而待时已深夜,风呼掠过赤岩山峰,并未如约传来铁蹄踏地声。贺兰柬于帐外迎风眺望,心中不无忧虑。难不成,真如自己所说,有了意外?

彼时于青鹘草原的寒风下,商之一行正在向赤岩山疾驰赶回。如贺兰柬所料,前一夜斩获匈奴右贤王的首级离开后,在歧原山脚,商之的确遭逢了一个小小的“意外”。

这个意外,源于北风呼啸声中,隐约飘来的一丝笛音。

歧原山火烧粮草,血洗中军行辕,三百黑衣骑士来去如风,等匈奴士兵自震惊中清醒时,唯看到弦月山头,已缈缈远去的烟尘。

一路急奔数十里,匈奴追兵被遥遥抛在身后。待那最后一缕叫嚣声消失在夜雾下,商之这才传令,让跟随自己昼夜奔袭的三百骑兵勒马稍作歇息。

歧原山脚,积雪深厚。经过方才一场激烈的杀戮,骑兵们无不疲惫,横七竖八地躺在雪地上,或阖目休憩,或睁大双眼,怔怔望着夜空。

商之倚着山岩,孤月浮上山头,将一缕冷光照入他的眼眸。他的眼睛刚刚经历过烈火烧灼,乍逢这样清凉的月光,不由不适地眯了眯眼。火焰马在一旁蹭着他的衣袂,商之瞥它一眼,扯下斗篷,包裹住悬挂在马身后的右贤王头颅。

“少主,喝点酒吧,”石勒递给他一个酒囊,叹了口气,“右贤王已死,宇文恪大仇得报,明日看到这颗头颅,定能体会少主的苦心。”

商之不语,默默饮酒。

远处有单人匹马纵驰过来,石勒定睛看了看,道:“是我方才派出去先行探路的斥候。”

斥候近前,下马跪地,禀道:“前方二十里外来了大批人马,看他们的旗帜,是匈奴左贤王部众。”

石勒皱眉,忙命地上众人起身,又看向商之:“少主,看来我们不能按原路返回了。”

商之似乎毫无意外,未加思索,直接道:“那就绕道而行,经青鹘山回云中。”

“是。”

众人上马,待要出发,商之却猛地勒紧了缰绳,神色僵凝。

“怎么了?”石勒起疑,话音刚落,便闻山风吹过耳畔,送来一缕清幽的笛声。“哪里听过……”他喃喃自语,也有些迷惑。

“你带他们先行回云中,我随后就赶上。”商之匆匆扔下命令,拨转笼辔,火焰马奔入山岩间,眨眼不见。

石勒呆望了半响,不敢违命,只得率众先行离开。

商之寻着笛声前行。歧原山东西走向,他自山南寻到山北,绕过两座山峰,进入一座山谷后,才感觉那笛声逐渐清晰。山外严寒,谷中却是暖流如春,古枫似画,湖泊深深,星月落入碧波,粼光荡漾。

湖边更有帐篷数十座,毗连相靠,火光闪烁。

吹笛的人坐在湖畔岩石上,高髻紫带,月光下的面容,无比静雅。她身上穿着的,不再是锦衣罗裙,而是寻常牧人的衣裳。

商之远远望着,心绪一阵纷乱。下马将火焰拴在古枫树下,轻步走向湖边。

那人仿佛听觉甚是敏锐,笛声蓦地停下,一道紫玉光芒划破漫天光影,直朝商之挥来。哗嗤一声,衣帛撕裂的声响传入二人耳中。

“夭绍,是我。”商之沉声,五指扣住紫玉鞭。

月转星移,无数清光透过茂密的古枫树照上两人的面庞,视线相对,皆是怔忡。

夭绍咬了咬唇,将紫玉鞭从商之手里抽出,又将宋玉笛系在腰间,而后再抬头望向他:“你怎么会在这里?”目光瞥见他额角未干的血迹,心中一紧,慌忙上前一步,“你受伤了?”忍不住将手指摸上他的额头,血迹擦去,未见伤口,她才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