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伐柯体会着他这句话下的余音,告辞退下。

商之又望了会北方,由雁门北去一日的路程便是云中,暮晚夕阳下勾勒的海市蜃楼似乎正是云中安平盛世的景象。他归心似箭,此刻却不能回。转身要下城楼时,却见离歌匆匆而来,递上一封密函:“主公,河东闻喜的飞鸽传书,似乎是裴氏来函。”

“裴氏?”商之皱眉,拆开密函阅过,面色骤冷,凤眸中怒色充盈,令离歌不敢细望。

商之揉碎密函,问道:“风云骑现在何处?”

离歌道:“彦公子已将围攻上郡的并州军赶出济水以东,现下怕已在汾西。”

“飞鹰急送密函,让他速往河东,”商之折身下楼,跨上烈焰骑,看着面色茫然的离歌,冷冷补充最后一句,“夭绍现在闻喜。”

作者有话要说:下半章内容比较多,地名也多,参考地图如下

本章桑乾解围战参考楚汉彭城之战。

我知道大多看言情的朋友不是很喜欢看战争权谋之类的,事实上女性写手一般在这两方面的描写都是弱项,我也一样。但是《苍壁书》既然架空在大历史时代,我再勉强再没底,也要尽量把这个故事的波澜壮阔给烘托出来,这样故事才有立足的根基。或许写得不够精彩,但是我一直在尽力。

之前的章节里少卿、郗彦都有了各自代表性的战役,小尚虽然有白阙之战和篇外里面的云中保卫战,但都不合我意,这次以楚霸王最为惊艳我的一次骑兵奔袭战为灵魂穿越,希望能给小尚一个男主定位的完身。毫无质疑,小尚是我最偏爱的男主。为了他,为了故事里形形色色的人物,从寒色前三旧稿,到如今的《苍壁书》一修再修,除却大家看到的正文外,文件夹里积存的废稿真的有过百万字了。

说实话,在我电脑里此文的文件夹中一直有一个word是“暂停通知”,从这一版开始第二卷的时候它就存在了,期间我无数次想贴出来,名正言顺地太监此文,尤其是在我断更两年的时候。但我最终没有舍得。一是本文最开始有对各位“不V不坑”的诺言,二是,坚持了这么久,轻言放弃的话不仅仅是对我过去一切努力的抹杀,文中所有的人物也都会因此而黯然无色——这是我无法接受的。

我爱这本书,从09年到现在,虽然写得艰难,但它的确给了我许多的感动和特殊的经历,它也见证了我这些年巨大的变化和重要的人生历程。如今我希望我鼓足勇气的复更能给这个故事一个完美的结局,而不是让大家顿足扼腕的烂尾。

希望如今还留在文下的朋友们也和我一样热爱这本书和书里所有的人物,到了这个阶段,应该也没有男主站队和派系之分了吧:)谢谢大家的坚守和陪伴,以及对我并不那么高明的讲故事水平的宽宏大量。

☆、长别离

十日前商之提兵北上时,由郗彦调度中军,将二十万大军送达渭水北岸,与拓拔轩、石勒等将领依商之临行前的战策部署妥当,方领风云骑驰援上郡。经由高陵之北,深山密林下平沙漠漠,那抹紫衣于此驻足遥望。郗彦勒马微停,让褚绥率大军继续前进,他与偃真拨转笼辔,缓骑至她面前。

夭绍容色柔婉,递上一个厚重的包裹:“你的盔甲。”

来北朝前,郗彦本料定碍于身份不可外扬,他将只筹谋帐中,无法亲上战场,因而并未随身带着盔甲。平日来往鲜卑营中,他也仅一袭温雅素衣,全然不同那些横行沙场将领们的粗豪之气。

岂料夭绍竟有先见之明,将他的盔甲从江左千里迢迢携在身侧。郗彦接过包裹,淡然一笑,从马背上取下一个木匣,也送至她面前。

“什么?”

“金玉甲。”

夭绍看他一眼,没有推辞,坦然接过木匣,含笑问:“你还有什么要交待的吗?”

郗彦在她望来的目光中知晓两人心意相通,此去一别,彼此各有莫测前程,尤其是她。而他却不可阻拦,更不能跟随策应,万千担忧只能化作一声轻叹:“我走后,你诸事小心。”

“我会的,”夭绍柔声道,“你也是。”

郗彦略略俯身,将长风下她微乱的乌发轻轻抚平,于她耳畔道:“康王在白马寺旁明光清舍。”言罢,他在与她十指相扣的温柔中微起留恋,只是须臾的踟蹰却也难抵北风凛冽的刺骨逼人。他抽出手,再望了望她,绝然扬鞭北往。

偃真对夭绍揖手道:“郡主保重。”策马随即跟上。

夭绍望着郗彦离去的背影,脚下连追出数步。

远方落日迷眼,她看到他寒衣轻骑,溶入黑压云霞的滚滚长浪。

三千风云骑铁蹄踏踏,正激起莽莽风尘,苍野长扬。

回山途中,夭绍有意信步缓行。青山秀崖在眼角一一而过,夕阳下美景如斯,却不能将她纷乱的心事抚平稍顺。到竹舍时,夜色已临。沐宗站在舍前高岩上,对着一张藤纸陷入深思。他的身侧,停着一只奄奄一息的白鸽。

夭绍走去将白鸽抱入竹舍,喂它清水,对跟随入室的沐宗道:“阿公又来信了?”

“是。”沐宗思虑片刻,索性也不再费尽口舌地旁敲侧击,将藤纸放到夭绍身前的案上。

夭绍看过藤纸上的字迹,面色无澜,低头摸着白鸽柔软的羽毛,道:“再等等吧。”

沐宗忍不住道:“郡主,再不去洛都救援少主,太傅担心局势有变——”

夭绍打断他道:“宗叔不必多言,大哥我一定会救,我也明白这里面的布局。走到这一步,我迟早被请入瓮。我只怕我已不够那样的分量,空负了多方筹谋。再者,就算是引蛇出洞也要等到那个引子,总有一方会按耐不住,宗叔你再给我一点时间,”她抬头望着深浓的夜色,微笑,“我看,也差不多该来了。”

沐宗未料她将时局看得如此透彻,怔了一怔,只得应下:“是。”

竹舍后深林繁盛,是夜下宿鸟所栖密集之地。这日中霄,夜凉如水,沐宗照常坐在竹舍外石岩上,正打坐调息时,忽闻厉鸟鸣惊,而后深林中群鸟聒噪,纷纷乍飞。沐宗心中一动,忙赶回竹舍,果然见外室灯烛已亮,夭绍寝衣外仅披一件深色大氅,望着窗下三只死鹰,面色如冰。

“郡主?”沐宗皱眉上前,解下死鹰腿上系着的帛书与锦盒。

锦盒打开,里间是一条断臂,及一片破碎沾血的深紫衣袂。沐宗望之大惊,看向夭绍,见她双目彻寒,瞳底锋芒冷湛,却是他前所未见的怒色。

夭绍冷道:“帛书上写了什么?”

沐宗卷开帛书,在灯下念道:“令兄久居北方不归,无孝侍亲,今归左臂为表其心,望笑纳。”念道最后,忽闻窗外掠过一丝轻微的声响,他正要出去细查,夭绍已挥飞紫玉鞭,鞭影如风,将外间行踪隐秘的物事拖了进来,“啪”地甩落在地,入目竟是一只黑色羽翼的鸢鸟。

“没有想到,最等不及的竟然是柔然人,”夭绍轻轻冷笑,“看来洛都如今各方云集,都等着我去自投罗网,我倒是不能让他们再失望。”

沐宗仍对盒中之物惊疑未定:“这断臂——”

“柔然人就算要加害大哥,怕也进不了北朝的深宫密牢,既是他们送来的,那就不是大哥的,”夭绍略略平稳心绪,对沐宗道,“他们按耐不住了,说明北方战场形势有变,中原时局更不稳。收拾行李罢,我们即刻东行洛都。”

“要不要通知彦公子?”

“不必了,”夭绍紧抿红唇,凝冰的眉眼间荡出一抹细微的柔暖,“他早知道。”

·

明知眼线已遍布四周,那就不必再故意隐藏行程。夭绍与沐宗夜下启程,急行渭水。在渡口找了轻舟东进时,潼关一战正如火如荼。一路在野湖分流辗转飘荡,至首阳山下,青兖水军封锁江面,轻舟前无去路,只得上岸换马。

再行陆路,已深入敌人阵心,夭绍的行程毫无掩饰地曝露在八方细作密报中。可就是她这样明目张胆地靠近洛都,竟无人在半途横加阻拦。夭绍明白其间的敌友之分,各方力量互相牵制,没到最后一刻,无人能够擅动。既是如此,她便愈发随意起来,硝烟乱世下,独她出行如出游,一路观赏风景,与沐宗说笑自如,让后面盯梢的人都开始摸不着头脑。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她这样的逍遥自在,却谁也没有料到,这样明显的目标近在洛都郊外时竟能凭空消失,似乎只是眨眼的功夫踪迹全无,留下所有沿途尾随的细作惶惶失措。

邙山脚下树木苍茫,纵使战乱,山顶的白马寺依旧檀香缥缈,佛音圣洁。后山深谷外,沐宗飞纵老树冠顶,四下顾望确认再无任何跟踪的人影,方飘身落地,折往谷内。

谷内由一位老者领着数十武士,在夭绍下首站着,望着她手上所持的令牌,神色俱是恭谨。老者白须皓眉,面容清癯,抱揖对着夭绍道:“在下段瑢,敢问姑娘是——”

“原来是段族老,我听尚提起过你,”夭绍将慕容虔给予的令牌收起,回以一礼,“在下晋陵谢明嘉。”

“明嘉郡主?”段瑢略有动容,深揖道,“鲜卑族人老朽段氏,见过郗氏主母。”

“段老不必多礼,”夭绍忙托起他的双臂,微笑道,“方才你布下迷障为我们解围,我还不曾致谢。”

段瑢道:“郡主手执华相手令,老朽不过行该行之事。”

夭绍瞥一眼他身后诸人,道:“自鲜卑举帜后司马朝廷对鲜卑族人的来去风声鹤唳,未料还有这么多族中武士潜伏在此。”

“这还只是一部分,”段瑢在夭绍讶异的神色下解释,“他们皆是段氏族人,与老朽一样,此生长居塞外,从未南下,是以北朝无人熟识。华相在战乱前就已派我领他们密布洛都四处,探听北朝君臣谋划动向。”说到此,他顿了顿,又道:“恕老朽冒昧问一句,郡主此番执令前来,可是主公或华相有所吩咐?”

夭绍摇头道:“尚不知我南下。慕容伯父也不知我确切行踪,他赠我此令时只说我若来洛都,执令必得援助。方才事情紧急,是以引出族老相助。”

“原来如此,”段瑢点头表示了然,又问,“敢问郡主来洛都所为何事?”

夭绍如实道:“我来救我兄长。”

“谢公子的事老朽听说过一二,若有驱遣,但请吩咐。”

“如此——”夭绍沉吟道,“入宫救人之事张扬显眼,且是谢氏私事,不敢因此牵连段老,以免华伯父在洛都的苦心经营毁于一旦。只是眼下倒是有一事需劳烦段老。”

“郡主请说。”

“康王司马坚就在邙山之顶的行宫明光清舍内,后日入夜,我想请康王行一趟洛都,届时段老只需将人交至云阁便是。”

“云阁?”默立一旁的沐宗闻言起疑,劝道,“郡主,今时不同往日,如今的云阁怕是洛都最不安全的地方。”

夭绍道:“无妨,我心中有数。”

沐宗看她一眼,不再言语。段瑢点头应下:“郡主放心。”

傍晚城门关闭前,夭绍和沐宗凭借段瑢与城门守军素日的交情,在他身后乔装成远方难民投奔都城亲眷,安然进入洛都。沐宗入城后本要将谢氏玉令悬于腰侧引出接应者,却被夭绍所拦。两人着褴褛衣裳穿行长街巷陌,宵禁前终走到一座门庭破败不堪的府邸前。

沐宗照旧留意四周动静,却不料整条长街萧条空荡,竟是人畜全无。孤月清光照着台阶上碎裂的匾额,黑木上的鎏金镶字被人挖的四分五裂。沐宗从嵌入木内的字印依稀辨别出往日的荣耀,吃惊:“孤独王府?”

“是,”夭绍眸眼淡淡无温,“这里想必是今时洛都任人都避退三分地方,我们可安心逗留。”她跃上墙头,满目的断壁残桓,比想像中更为苍凉,念及昔日住在此处的浮华鼎盛,心中不禁也是微微一悲。

两人在王府内庭找了安歇之所,沐宗点燃烛火,拿出干粮替作晚膳,与夭绍分吃。夭绍边吃着干饼,边在灯烛下对着慕容虔所留地图仔细揣摩。沐宗望着她专注的神情,几次欲言又止。

夭绍抬头时察觉到他脸上的为难,问道:“宗叔你有话要说?”

“是,”沐宗道,“属下心中有些疑问,想请郡主解惑。”

“你说。”

“郡主何以要段族老去拿康王?”

“有司马坚在手我们才能全身而退。”

“无他在手我们也可全身而退,”沐宗低声劝道,“太傅已铺好所有后路,即便没有康王,裴氏也不可能袖手旁观。”

“阿公的筹谋我明白,可是……”夭绍叹息着摇摇头,“让裴氏主动,还是被动,这不一样。”

沐宗道:“这便是属下的另一个疑惑。郡主明知有近路不行,为何要这样大费周折?”

“是我大费周折么?还是裴行大费周折?”夭绍苦涩一笑,“我不能成为尚的阻碍,我也不再可能成为尚的阻碍,宗叔你应该明白。尚想做的,不想做的,我和阿彦比谁都清楚,我们不愿让他为难。所以,我只能为难裴行和裴媛君。”

沐宗至此有些了悟:“难道郡主是想趁机逼反裴行?”

“他早存二心,不过是等着尚来求他,”夭绍道,“既然阿公也觉得尚夺北朝天下必要得裴氏相助,那我就以自己为饵,推裴行前行一步罢。”

沐宗犹疑于她计划的漏洞,问:“若裴氏兄妹不为康王死活所动呢?”

“舜华姑姑曾说过裴行这人颇具情义,我只是赌这一把,”夭绍望着烛火的眸光略深,轻轻一笑,“无论如何,我做了所有我能做的,至于成事与否,就在命不在我了。”她卷起案上的地图,纳入怀中,起身去内室换了一袭黑袍,长发以布帛紧束,对沐宗道:“我去一趟云阁。”

沐宗觉得云阁现今实非安稳之地,正要劝行,夭绍却在他开口前一笑道:“宗叔不必担心,那里无人会伤我。再说宗叔你也要外走一趟不是么?阿公在北朝宫中的那个得力眼线,是时候请她现身援手了。”

“是,”沐宗无奈点头,“郡主小心。”

·

时过亥时,清月被乌云遮拦,暗夜下北风凛冽,枯树长枝乱舞如妖魔。夭绍攀越云阁高梁华甍间,落叶一般轻飘飘在风中疾荡前行。这里的亭台楼轩对她而言再熟悉不过,一路绕道梅林浅湖,径往竹林后书房而去。

书房明灯高照,通红的烛火将里间二人修俊的身影清晰印上纱窗。她悄伏窗下,靠墙懒懒坐下来,听着室内二人的言语。

一人声音不羁依旧,嬉笑着道:“前线败传频频而至,潼关已破,桑乾强攻数日数夜寸土未得,不过数千将士就阻得蓟衡之毫无办法,更不论其后的云中城了。你的计策,啧啧,看似威猛,实则不堪一击。所谓的挟剑绝伦也只能对着殷桓和祖偃威风威风,在尚和阿彦面前,不过破绽百出,一招既败。”

另一人闻言只是冷笑,言词骄傲如常:“在下自不比沈大人盛名冠世,垂长衣,谈清言,浮华相扇,标榜为高。”

被讽刺之人毫不以为然,坦然应承:“你不必激我,我是不懂战场进退,因而袖手旁观。说实话,你受湘东王之命来助司马豫,如今这样的作为,却是来助他,还是来毁他?以你对尚和阿彦的了解,能想不到他们下一步的应变?能猜不到如今的战果?”

那人漠然答道:“我不过闲人一个,是以闲话一两句,尔后北朝君臣如何调兵遣将、谋阵部署,与我何干?”

“那倒是,若让郡王殿下亲上战场,与尚和阿彦当面对阵,鹿死谁手,犹未可知。不如明日我代你上疏司马豫,让他派遣你去前线接替司马徽的位子?”

“哦?”那人长笑道,“沈大人既是东朝使臣,又为柔然王储出谋划策,如今还要向北帝上疏,周转三国毫无遗力,功盖苍生,何德至此啊。”

再度被刺,且刺得体无完肤,直戳心底最薄弱的一处,沈伊终于忍耐不住,怒道:“萧少卿!”

萧少卿却并不理他,推开窗扇,望着外间面带微笑静静倾听的女子,淡然问道:“你还要听多久,梁上君子?”

夭绍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土,叹息道:“不管怎么小心翼翼,总是瞒不住你的双耳。”

“若非你方才失声一笑,我也不知有人在外偷听,”萧少卿打量着她,目中透澈,微微而笑,“恪成说午后在郊外失去了你的踪迹,我还担心是不是遭遇了不测。不过阿伊说你迟早来此,果不然。”

夭绍闻言朝室内另一人望去,但见那人白衣飘洒,屈膝慵然靠在榻上,望着她扬眉而笑,仍是一脸玩世不恭的模样。

·

夭绍翻窗入室,在书案旁坐下。这些日子与各方势力周旋了这么久,她也着实折腾累了,至此刻才有了一丝的放松,自盛了一杯茶汤慢饮。

沈伊瞧着她灵活利落的翻窗倒梁,笑道:“你跟着阿彦别的没学到,梁上君子不速之客的作风倒与日娴熟。”

夭绍一笑承之:“幸蒙沈大人夸奖。其实若非有人从中插手、有意将局面扰乱至此,我也不至于孤身犯险来洛都,更不至于偷偷摸摸地黑衣夜行。谁不想堂而皇之地登门入室呢?只是无奈别人不给我这样的机会。沈大人,您说是不是?”

她话里话外处处含沙射影,一口一个“沈大人”,分明要将关系与他撇得干干净净。沈伊心知肚明她对自己的怨怼所在,此刻听着她的话只觉喉咙发紧、老脸发红,讪讪道:“这口齿伶俐字字如针的,是把我当成阿憬了么?要知道北上献策大乱中原战事,迫得阿彦离你而去,又迫得北帝恼羞成怒以谢澈要挟谢太傅,可不是我的主意。”

“谁说是沈大人的主意了?”夭绍明眸似水,嫣然一笑,“且又何必抽身抽得这么急,还不到你长袖善舞的时候呢。歇着罢。”

以前她的唇枪舌剑都用在萧少卿身上,沈伊只知旁观为乐,何曾有身处其中的待遇,更遑论感受其间煎熬。一时只被她挤兑得恨不能钻地三尺,忍不住佯怒瞪眼:“你只知道句句针对我,怎么就不问问阿憬,他为何想得如此毒计上呈北帝,让尚和阿彦在战事上首尾难相顾?”

“憬哥哥有他的缘由,你别转移视线,”夭绍笑盈盈道,“再说,我今夜是有事来求他的,可不是来惹怒他的。”

“亲疏有别啊,”沈伊甩袖掩面,悲戚长叹,“你岂知我没有我的缘由?”

夭绍见他装模作样的举止,不免想起往日相处的欢笑无忌,心中既悲且怅。她不再与他逞口舌之能,望着端坐对面、扬唇浅笑的萧少卿,问道:“憬哥哥,今日云阁的这些人,还都可信么?”

萧少卿道:“北朝所有云阁的细作阿彦早已清除彻底,洛都云阁留下的更是云族亲信,当然可信。只不过外间监视的眼线仍密,我虽在此,也不能消除北帝的半分疑虑。”

“如此……”夭绍垂首略思,自怀中取出一卷地图,铺于案上。

萧少卿望了几眼,目色微动:“北朝宫阙图?”

“是,”夭绍道,“这图绘制详尽,从前朝到后宫,从高达百丈的登云塔到挖地十层的地宫深牢,路线机关无不涵括。”

天下能绘出此图的只有一人,萧少卿心中了然:“我师父给的?”

夭绍微笑颔首:“除华伯父外,世上尚无人从地宫囚牢中被活着救出。”她话语顿了顿,望着萧少卿神色慎重,缓缓道:“我这次来洛都的缘由你们应当都知晓。后日我入宫救大哥,还请憬哥哥助我。”

萧少卿并没有丝毫的迟疑,点头道:“你说。”

“我已托鲜卑段族老去邙山行宫挟持康王司马坚,还请云阁的人予以接应,后夜子时送往景风门。”

“好,此事不难。”

“后夜我入宫救人时,请憬哥哥务必拖住北帝与苻景略,若惊动他们,我与大哥则死无全尸。”

夭绍这句话说到最后时面色极为清冷决绝,萧少卿的目光在她眉眼深深一顾,薄唇轻启:“一定。”

“至于伊哥哥——”夭绍瞥一眼榻上看似慵懒闭眸、实则竖着耳朵倾听的人,微笑,“你随我入宫去救人。”

沈伊闻言长眉横飞,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哆嗦,睁开眼目光精湛地盯着她,咬牙切齿道:“你们夫妇就没有一次好事能想到我,非得逼我在两难的时候身犯险境。你可知我也有我的前途要打算?”

“你的前途?”夭绍淡然道,“你的前途不就是杀人放火,兴风作浪?除此之外还有什么?”

沈伊无可奈何地望着她,唇动了又动,难以辩解。

夭绍并不顾他神色间的为难与纠结,低头抿了一口茶汤,慢慢道:“况且这次既是你种的因,便该由你去了结这果。”

沈伊听出她话外之意,不由怔了怔:“什么意思?”

“你大概还不知道,我这次来洛都其实是为此信所激。”夭绍从袖中摸出一卷帛书,丢到沈伊身上。

沈伊打开帛书,目触字迹,面色微微一变。

“这字迹伊哥哥想必不陌生?”夭绍索然一笑,“与此帛书一同送给我的,还有一条断臂。我想,即便连她一个围观之客也如此等不及,想必我大哥在牢中着实是水深火热。局势既如此,我怎能不来洛都?”她清楚地看着沈伊握着帛卷的手指狠狠攥紧,用力到指骨森白而凸,也不禁苦笑,轻轻叹息道:“伊哥哥,请问这是不是你种的因?”

“的确是我的失误。”沈伊涩然言道。他铁青着脸色,从未有任何时候像此刻这般彻底失去了往日浮夸浪荡的神采。尔后再看了看帛书上的字,冷冷一笑,长袖轻挥,掌力催发,将帛书震得粉碎。

“后日救人,我任你差遣。”沈伊再出声时是故作漫不经心的洒脱。他想要恢复先前的不羁,却又在那二人透澈的目光下笑得勉强。“罢了。”他难以自持地喟然一叹,白衣如惊鸿,自大开的窗扇狼狈逃离。

方才言词凿凿数落别人翻窗而入是不速之行,此刻他匆忙离去择窗不择门的做派也真是毫不逊色。萧少卿无奈地摇头,上前关闭窗扇,转身看着坐在案边望着烛火心事重重的女子,轻声道:“只宗叔和沈伊陪你救人难免还是顾应不及,不如我让魏叔随你……”

“不必,你受湘东王之托北上,你有你要尽的孝道,还需顾及阿姐的身份,别为了我改变你的初衷,如今你能帮我这么多我已经很感激了,”夭绍柔声道,“你放心,伊哥哥既然肯陪我去,就必定不是他一人,而且我们还有康王在手,肯定能引出接应的人,你不必担心。”

萧少卿望了望她,不再相劝,只道:“外面风声鹤唳,这两天还是在云阁歇下罢?”

“留在这里只会徒增你的为难,我另有去处,”夭绍起身道,“何况你是北帝的座上宾,需时时御前商事,也不能总照看我。”

萧少卿闻言沉默顷刻,苦笑道:“你还是在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