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拉法师道:“操兽师这个职业不是一成不变的,他们也在与时俱进,他们始终活跃在战场上,二战中就出现过狼犬特种连、信鸽轰炸班等非常规武装力量。这次在倒悬空寺,我们的敌人不仅能成功操纵信鸽,还成功操纵了老鼠,这样的能力岂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后来我询问了吕竞男教官,她给我的一些信息,印证了我的想法。”

大家又将目光转向吕竞男。吕竞男虽然一直在埋头写方案,但一直都听着他们的讨论,她放下文件,告诉大家道:“还记得方新教授提到的那个索瑞斯·卡恩吗?虽然当时我们没有注意,但是事后我们还是不放过任何线索,对这个索瑞斯进行过调查。事实证明,当你们在美洲丛林遇难时,他不在他的国内;这次我们去倒悬空寺,他又一次离开了法国,行程安排得很紧密,从非洲到北美绕了一个大圈,最后行踪不明。虽然不能证明他与这次事件有直接关联,但是很可疑。”

“索瑞斯·卡恩。”方新教授打量着吕竞男和亚拉法师,仿佛不敢相信。

亚拉法师道:“要知道,每一个操兽师,那必定是动物学领域的专家,专家里的专家!还有,这次在倒悬空寺里,我和莫金打斗时,曾注意到一个背影,当时就觉得很熟悉,事后回想起来,那人就是出现在阿赫地宫里的那个人,也就是教授你看起来很像索瑞斯的那人!”

方新教授扶住了额头,怎么也不敢相信。而卓木强巴则突然受到亚拉法师的启发,想起了另一件事。房间一下安静下来,气氛顿时紧张。岳阳和张立在一旁讨论起来:“有没有搞错,一个莫金我们就已经无可奈何了,现在又来了个操兽师索瑞斯。”

“是啊,你摸摸,我的心都已经跳到这里来了。”

“摸你个大头鬼,对了,西藏有没有什么危险的动物让他操纵啊?”

“嗯,我想想,好像雪豹很少了,不知道老虎还有没有,哇!听说好像还有狼!呀!还有高原仓鼠!啊!就算他弄一群野牦牛来我们也吃不消啊,这东西可就多了!”

亚拉法师安慰他们二人道:“不要那么紧张,草木皆兵。从我们目前对那个疑似操兽师的人的了解看,他似乎还只能操纵一些较小的动物或者昆虫,不一定就能控制大型动物,只要小心点,我们还是可以对付的。”但法师不知道,他唯一的一次判断失误,为他们今后带来了极大的隐患。

卓木强巴则反复琢磨着:“背影,倒悬空寺的背影!背影,那个人的背影,他是谁呢?啊,莫金!”卓木强巴突然开口道:“我想起来了,我的确曾见过莫金!那时候我还不知道紫麒麟和帕巴拉呢。”

卓木强巴话一出口,又是四座皆惊!卓木强巴将他想起的经历说了出来。

※※※

“把钱就花在这些地方了吗,简直是…”站在那富丽堂皇的人工建筑面前,卓木强巴心中生出对那些富豪奢侈表现的鄙夷。如果不是清楚地知道自己站在费城的郊外,他还以为自己来到了罗德岛的听涛山庄。

这栋别墅的正面采用了古希腊神庙建筑的结构,数十根约二十米高、直径一米五的巨大柱子撑起高高的屋顶,极尽奢华的文艺复兴风格雕塑出现在柱子上、门上、墙上和屋顶上。据开门的佣人介绍,那些金光闪闪的部分全是用24K金水直接涂抹上去的;那些水晶和各色宝石,都是从原产地优选出来的;那些雕塑全是大师的手笔,因为它们不是现代雕刻的,而是从别的古庄园直接整体搬迁过来的。

走进大厅,地面上全是三十公分见方的青色瓷砖。那名佣人又炫耀似的告诉卓木强巴,这些大块的瓷砖是正宗的元青花,知道这种大瓷砖的人很少,在市面上的卖价一块就需要几万美金。后来又说了些什么水晶吊灯是多少世纪的什么风格,那盏壁灯又是某某某的得意之作,那些壁画意味着什么什么,卓木强巴根本就没听进去,心中对这里的主人已经有些反感了。

在接到电话时朋友告诉他,一名叫莫金的先生看中了他们基地驯养的獒,想买来看家护宅,并告诉他这个莫金如何了得,是美国特种兵名誉教官,一身军装超酷云云。卓木强巴没当回事儿,如今他所见,这个莫金倒像一个暴发户,急不可耐地要将自己的财富展示给踏入这座宫殿的每一个人。对卓木强巴而言,这栋别墅太大了,大到不像人住的,如今灯光没有全开,则更像阴森恐怖的吸血鬼城堡了。在大厅的深处,传来野兽的低嗥,还有不安的拖着铁链的走动声,那一双双发出橘黄色光亮的眼晴,更是让人不寒而栗。

那名佣人还在喋喋不休地唠叨,那里藏着三头圣伯那犬,另一处锁着两只黑豹,在东角的末端走廊,还有两只高加索犬…卓木强巴已经有些恼怒了,既然这里已经有了这么多猛兽,还买什么獒?而且看他这样子,根本就不懂得怎么养狗,完全是奴役,这种人卓木强巴打心底鄙视。

再推开一道门,房间里的光线更暗了,卓木强巴突然觉得,自己来这个地方是一个错误,看来这栋别墅的主人就和这栋别墅一样,有着富丽堂皇的外表,但是内心却非常的阴暗。从他圈养的那些猛兽来看,这个人习惯生活在阴影之中,对周围的一切都保持着绝对警惕,他谁都不信任。恐怕连睡觉的时候都要握着枪吧,卓木强巴暗想。

而当他们真正见面的时候,卓木强巴更是气得火冒三丈,那家伙竟然背对着他坐在一道拉上窗帘的落地窗前,只留给卓木强巴一个人影的轮廓。卓木强巴和各种各样的人打过交道,像这样高傲并如此轻视他的人,他还是第一次遇到,他扭头就想离开。那人影道:“卓木强巴先生,很高兴能见到你。”并缓缓转过身来,黑暗中唯有那双眼睛发出了一丝冷光。房间内的空气温度顿时降低了,被那双眼睛盯着,就好像被毒蛇盯住一般,而那黑暗中彰显着彪悍的人形轮廓,则像从坟地里爬出的尸体,简直就是魔鬼的化身。

“听说你是养狗的,我想弄几条来看门,只是不知道你的狗强不强?所以,我希望,你的狗能比我养的…”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卓木强巴重重地哼了一声,道:“我想我是走错地方了,我们基地的狗连根毛都不会卖给你。像你这样的人,不如去买几只土拨鼠吧,后会无期了!”卓木强巴摔门而去,在这个地方被那个家伙用那种目光看着,卓木强巴连一分钟也待不下去。

莫金喃喃道:“无知的中国小贩,连一点绅士风度都没有。他以为他是谁?”

马索马上从黑暗中现出身来,询问道:“要不要干掉他,老板?”莫金反问:“你…以为你是黑社会?”

※※※

卓木强巴道:“就这样,我只见过那家伙的背影,而没见过他本人,所以我看到他名字的时候,觉得很眼熟。”

“不可能吧!”岳阳叫道:“哪有这么巧的事,都可以写成书拿去卖钱了。”

亚拉法师和吕竞男暗中对望了一眼,都看到对方的疑惑。卓木强巴道:“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个巧合,但是的确,在这之前,我就和他接触过一次了。”

大家各抒己见,却都想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张立突然“啊”的一声,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连岳阳都对他另眼相看,赶紧问道:“想到什么了?”

半晌,张立对亚拉法师道:“法师,你不是说西藏有三大密传师吗?你只给我们说了操兽师一种啊,还有两种都给我们说说吧。要是我们的敌人那边又出现一个什么密传师,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对付!”

这和卓木强巴刚才说的完全牛唇不对马嘴,岳阳责怪道:“我们都在想强巴少爷和莫金之间是怎么回事,你在想些什么?”

张立喃喃道:“我也是,突然想到的嘛。”

【三大密传师】

“无妨。”亚拉法师道,“强巴少爷的事我们一时也理不出头绪。虽然说敌人中同时出现三大密传师的可能性很小,但是我们不能保证那些光军是否已经绝迹。”

张立惊呼起来:“哎呀,我怎么没想到,如果我们继续调查帕巴拉,岂不是迟早要和光军面对面?一言不合的话,岂不是死得不能再死?”

拉法师道:“也不用这样担心,我们的训练也并非白费,就算身体上稍有不足也可以用装备上的优势来弥补。而且你怎么能断定我们就会和他们一言不合呢?光军是否还存在,也都还是个谜,那个戈巴族人不是说,所有的人都死光了吗?总之,不用太过紧张,但是呢,多掌握些讯息对你们也没坏处。这三大密传师分别就是操兽师、防雹师和识藏师。其实,在古代西藏,还有许多神秘的职业,诸如幻术师、天葬师、蛊师、傀儡师等等,但之所以只有这三种职业成为了密传师,因为在古代它们就属于密不外传,而且不可能偷学得到的。前两者,操兽师和防雹师都诞生于光军之中,操兽师就不用说了,防雹师又称作天气咒师,是因为行军打仗,往往要走罕无人迹的大雪山,道路艰险不说,而且天气变化极快,如果不能在天气有所变化前让军队做出反应,那么损失是巨大的。而且,那些远道而来的行脚商人,以及各国贵宾,要出入高原,都需要经过那些天气变化莫测,而又临山靠崖的艰险小路,如果他们常常在半路上出现意外的话,那么高原与外界的通商往来将受到极大的阻碍。因此,在藏王的命令下,从光军中选出一些善于观察且记忆力强的士兵,专门研究不同的云层、风向、空气湿度等诸多因素带来的天气变化,因而诞生出防雹师。早期的防雹师,作用就好像今天的气象预报员,只不过现在是利用卫星对气象云图做出分析而预测未来二十四小时的状况,而当时的防雹师则是观察云层和星象来得出同样的结论。到了后期,光军发展成熟之后,防雹师又有了新的职能,他们直接参加战争,在敌人认为不可能出现大风、暴雨、冰雹等天气的地方,人为地制造大风、暴雨、冰雹等恶劣气候,给敌人以沉重的打击!”

岳阳忍不住道:“这…这也太夸张了吧,法师莫不是从那些民间故事里…”

亚拉法师道:“不,一点也没夸张。虽然防雹师的诞生距离我们很久远了,但是这一职业却一直延续到解放前,我小时候曾亲眼见过防雹师驱散云层,阻止冰雹。我知道这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也很不科学,但这是一个事实,这与我们亚洲人的哲学思想有关,我们的古人注重结果,而那些西方人他们注重原因,在他们看来,如果无法说明导致这种结果的原因,那就是不科学的。好比中医,直到今天,很多西方人也不承认那是科学的医学,因为很多治疗方法和手段,无法从科技层面说出原因来,但是不能因为无法说出原因,就否认中医的治疗效果。防雹师也是一样,在我们中国古代有一门学问叫风水,同样它也无法从科学的层面说明原因,至于它是否真的有作用…也很难说清,不过我认为,防雹师的一些做法显然与风水师有异曲同工之处。我记得小时候看防雹师做法,他会在一些山坳风口插上经幡,将一些牛马大车挡在路中央,或是移动山顶的某些巨石或树木,当然,也少不了一些宗教上的仪式和祈神的舞蹈,随后很快,原本聚拢的云层就散掉了。西方有一种理论,我想你们应该听过,说是太平洋上一只蝴蝶扇动翅膀,到了美洲就有可能演变成一场飓风,这叫蝴蝶效应,用来说明一些事情的不确定性和无法预知性。但是我想说的是,如果一定要对防雹师的行为做出一个科学的解释的话,那么,我们的古人,或许正是掌握了从蝴蝶扇动翅膀,到演变成飓风之间的某种规律!”

卓木强巴等人已经全听傻了,只听亚拉法师继续解释道:“他们所用的方法和今天的科学研究方法有很大的不同,或许是从一个很偶然的事件开始。比如第一次见到黑色的云掩盖了天空,随后就下起了雨,当古人第二次见到黑色的云掩盖天空,又下起了雨时,在他们的记忆中,就会渐渐形成一种联系,那便是有黑色的云掩盖天空,就会下雨。随着下雨的次数增多,这种联系反复被强化,自然就形成了一种规律,此后古人就知道了,当黑色的云遮盖天空,过不了多久就会下雨。这就是最朴实、最原始的哲学思维,他们不需要去知道为什么,只要知道这个结果就够了。防雹师也是同样,他们的那些行为产生于偶然之间,随后经过无数次的试验,最后达到了他们理想的效果,并且经过时间的检验证明这是切实可行的,他们就将这种方法记录下来,供后人参考,随着时间推移,方法也会越累积越多,越来越具体。但是,如果你一定要问,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那乌云就散去了,或者大雨倾盆,他们不知道,也无法给你答案。好了,防雹师你们已经理解了,那么识藏师你们或许会觉得更加不可思议。”

亚拉法师声音一沙,他喝口水润了润喉咙,接着道:“识藏师,可以说是历史最悠久、传承最神秘的职业。在三大密传师里面,操兽师已在西藏本土灭绝了,防雹师可能已经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但是识藏师,他们或许还将传承下去。因为,没有人知道谁是识藏师、谁有可能成为识藏师,他们往往是在突然之间就顿悟了。咳咳…”亚拉法师声音又有些沙哑了。

看着大家迷茫的脸色,方新教授接着道:“识藏师我也略知一二,让我先给大家说说,如果法师觉得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再告诉我。”

亚拉法师端起水杯,点了点头。

方新教授道:“我就用我的方式给你们说一说,识藏与伏藏是相辅相成的。什么叫伏藏?我们这次要寻找的帕巴拉,就堪称高原上最大的伏藏。它是指,在宗教的僧侣遭到迫害前,那些僧侣提前得到了讯息或有所察觉,他们将他们所拥有的经文、宝物和其他一切贵重物品藏起来,不让任何人找到,这就叫伏藏。你们要知道,吐蕃早期的王信仰的是苯教,中后期直到吐蕃王朝灭亡则是佛苯相争的漫长时代,在整个吐蕃王朝历史上,他们的王有着不同的信仰,在不同的王和不同的信仰更替时,往往出现一种宗教打压另一种宗教的局面,后来虽然佛教渐渐占了上风,但佛教又出现了很多派系,每一派是各领风骚数十年,所以从古到今,西藏历史上出现了很多伏藏,历朝历代都有。那些埋藏宝物的僧侣或苯教徒,他们大多被迫远离,或者被害,终其一生也不会透露宝物的埋藏地点,那些深埋在地底的宝物,就成了永久的谜团。但是当某一宗教被打压之后,政权更替,他们突然又受到了尊崇,那些宗教的后人自然就想将前辈们埋下的宝物和各自的宗教经典找到,于是掘藏派应运而生。他们是科学的,他们的行为就和我们今天所做的极为相似,通过一些笔记、典籍留下的线索,或者是一些民间传说,掌握了确凿证据之后,在一个大体的范围内进行挖掘,这称为掘藏派,但他们的成功率很低。”

说到这里,方新教授不由苦笑了一下,接着道:“但是在众多掘藏派里,出现了一种极为不科学的职业,他们就是识藏师。他们可以是普通人,或许是僧侣,也有得道高僧,往往是偶然到了某个地方,或者突然一次顿悟,就与神灵建立了某种联系,然后他们就会告诉身边的人或者自己带着工具,到某一处,向下挖掘,他们突然就知道了,这下面埋藏着几百乃至上千年前留下的宝藏。呃,你们信吗?”

亚拉法师看见大家都在微笑,同时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只有卓木强巴在苦苦冥思,显然他是知道识藏师的。只听方新教授叹息道:“我知道,这听上去是一件毫不科学的事情,但确实存在。而且这种识藏师的成功率很高,几乎没听说过有他们挖不到伏藏的时候,凡是被识藏师指出来的伏藏,都被证实发现了。”见大家不太相信,方新教授也就停下了。

岳阳追问道:“教授见过识藏师吗?”

“没有。”方新教授道:“很多识藏师终其一生只能发现某一处伏藏,也有发现过两三处的,极为罕见。在他们突然与神灵建立联系之前,他们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甚至很多人对伏藏都毫不知情。他们全都是在突然之间得到了奇异的力量,获得了某种…神谕或感召吧,而且他们中很多人在发现伏藏的地点之后,又变回了普通人,要不怎么称作是传承最为神秘的密传师呢。”

唐敏道:“这不可能,一定是民间传说。”

方新教授告诉大家道:“是,一开始我也不太相信。但我虽然没见过识藏师,不过我曾经见过好几位神授说唱艺人,我知道他们的住址,就是现在我也可以带你们去见他们。强巴也知道的,对吧?”

卓木强巴点点头,唐敏道:“神授说唱艺人,那又是什么?”

张立道:“唱《格萨尔王》的。”

方新教授道:“《格萨尔王》是西藏,不,是全世界最长、最宏伟的一部史诗。那些神授说唱艺人的经历和识藏师很相似,他们大多是普通牧民,往往是经过一场疾病高烧,或者是在某一处草地睡觉醒来之后,突然就会说唱《格萨尔王》了,而且,有的还不限于说唱《格萨尔王》,还会说唱别的史诗。我们曾经也是不信,才专门去拜访他们,但是不得不承认,他们唱得很好,比亚拉法师唱得好多了。”

唐敏狐疑地看着卓木强巴,询问道:“是这样吗,强巴拉?”

卓木强巴拉着她的手,点头。唐敏摇头道:“我不信,他们一定早就会了,只是没有人知道。”

卓木强巴苦笑,一个十七八岁,甚至只有十三四岁的放牛娃,轻松地唱出四五个小时、几十万行史诗,并且声情并茂,生动传神,就算请老师来教也教不了这么好的。他在听史诗时,感觉那些说唱艺人根本不是在背诵,他们完全进入了格萨尔王与妖魔作战的异时空,只是将他们所看到的真实描述出来,所以才如此吸引人。

岳阳和张立也都听说过神授说唱艺人,知道他们的神奇,但却未亲耳听过那些艺人的表演,对这件事将信将疑。突然,岳阳发现亚拉法师气定神闲地喝着水,他断定法师一定知道些什么,就像关于防雹师一样,对此有某种解释。而这时,唐敏也找到了亚拉法师求证:“亚拉法师…”

她刚开口,亚拉法师就打断道:“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我可以这样告诉你,教授说的是真的,而且一点都没有夸大。”

唐敏急道:“那…”

亚拉法师道,“这件事听上去好像毫无科学根据,但是有一种观点可以解释,这种观点最初是由西方的科学家提出来的,他们称之为‘遗传记忆’。”

“遗传记忆!”众人轻呼,连方新教授也侧耳倾听。

“是的。”亚拉法师道:“自从这个观点被提出来之后就饱受争议,到今天,已经争论快一百年了。其中的观点和争议,有时间你们可以去查一下资料,这里我就不多说了。我想说的是,我们古人,或许掌握了某种让基因携带记忆讯息的方法,将这种记忆基因通过遗传的方式一代代传下去。这部分记忆潜伏在意识深处,直到他们的后人有了某种特殊的际遇,这段记忆才被激活。诸如教授所说的生病、在草地上睡了一觉,或者到了某个特殊的地方,这些都有可能是激活记忆的方法。”

大家听得面面相觑,一时半会儿都无法解释。过了半晌,才听唐敏道:“那记忆,可以遗传吗?”

“当然。”亚拉法师道,“小羊羔生下来就会奔跑,鱼儿出世就会浮水,小狗崽闭着眼睛也会去抢妈妈的奶头,遗传记忆论认为,一些低等的生物从来不学习,它们就依靠遗传记忆生存。比如蝴蝶,蝴蝶的一生要经过卵、虫、蛹、蝶四个阶段,这导致上一代与下一代永远无法见面,但是它们化蝶后却能精确重复上代行为,甚至记住几千里的迁徒路线,据说美洲王蝶还能在上一代栖息过的同一颗树上栖息,是谁教它们的?又该如何解释这种行为?所以才会有人提出遗传记忆这种观点来解释这种现象。我们人也不例外,一些被称为本能的东西同样是生下来就会,有的本能在生长到一定阶段就会消失,但是有的本能却能保持终生。只是知识记忆通过遗传来传播,今天的人们还没找到一个可行的办法。”

岳阳道:“那古人是怎么做到的?”

亚拉法师含笑摇头道:“东方的哲学思想决定了,他们只要结果,不需要原因,当时的人们就不知道原因,今天我们就更无法猜测了。但是识藏师和神授艺人的真实存在,让我们不得不相信,他们确实做到了。”

卓木强巴道:“法师的意思是,那些识藏师的祖先,就有可能是埋葬宝藏的人,而神授艺人的祖先,原本就是古代说唱艺人,他们间隔了几代乃至几十代,在特定的环境下,突然获得了祖先的记忆,所以他们知道埋宝藏的地方在哪里,也能背诵几十万行的史诗!”

岳阳道:“这种解释倒能说得过去,只是太过玄奥了,古人能掌握这么神奇的技艺吗?”

亚拉法师道:“这只是众多对识藏师的解释中较为合理的一种,我们没有办法去证明,只能姑且去相信。通常,识藏师会在接近或抵达伏藏的地方后,突然拥有一段记忆,这和遗传记忆的说法是吻合的,近似的环境会勾起潜伏的记忆,有点像巴桑目前的状态。我们把识藏师这种突然拥有自身经历之外的记忆的过程,称之为觉醒。”

卓木强巴浑身一震,如遭雷殛,当工布村长老向他说起觉醒时,他顶多只会笑笑,可是现在听亚拉法师这么一说,倒像真有其事。“我真的…会觉醒吗?”他不由在心中自问。

敏敏又给亚拉法师倒来一杯水,亚拉法师笑道:“好了,一回来就跟你们说了这么多,让我去休息一下,可以吗?”

※※※

亚拉法师独自在床上打坐,没多久吕竞男便也出来了,问道:“怎么样?”

亚拉法师叹息道:“恐怕,你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吕竞男蹙眉,然后道:“这件事还算在意料之中,但是,强巴少爷说到的那件事…”

亚拉法师道:“这的确是一桩怪事。”

吕竞男道:“亚拉大人你看,这会不会是莫金故意…”

亚拉法师摇头道:“说不过去,那时强巴少爷连紫麒麟在何方都不知道,帕巴拉这三个字更是听都未听说过,而且关键是他见强巴少爷的目的何在?难道说未卜先知?提前看看未来的对手长什么样?还有,从他事后的表现来看,他对强巴少爷突然从一个饲养藏獒的商人转变为寻找帕巴拉的竞争对手感到蹊跷。强巴少爷曾在家里和酒店两次见到莫金身影,说明他是从那时起才开始调查强巴少爷的身份,而且跟踪强巴少爷,掳走戈巴族的疯子,这一系列事件都是他策划的。也就是说,当他第一次见强巴少爷时,对强巴少爷根本就不了解,也毫不在意。说不通啊!”亚拉法师对着天花板道:“说不通…”

吕竞男也思索道:“那么,莫金与强巴少爷第一次见面真的只是一个巧合?”

亚拉法师道:“目前,我们只能假设是这样了。”

第三十章 西藏密教

〔吕竞男喝了口水,又道:“从我们目前所获知的情况,那个神秘的宗教曾经异常强大,我想,经历了倒悬空寺里的机关,大家不会反对我这样的说法吧。他们的机关学成就已经可以用登峰造极来形容,目前所知,他们能充分利用水利工程来提供永久动力,他们对光学现象也有极深的研究,在空气动力学方面,他们绝对处于同时代的尖端;更可怕的是,他们对生物学和微生物学的认知甚至已经达到一个难以企及的高度,就连今天的人类科技,在这方面似乎还不及这个千年以前的宗教。”〕

【神秘的诅咒】

时间过得很快,三个月过去了,其余人的恢复情况都很好,只是方新教授的股骨恢复较慢。在这期间,大家也没闲着,稍有好转,便开始适应性训练,就连暂时无法进行恢复性训练的方新教授,也一直在研究着所搜集到的图像资料。

每个小组成员陪同方新教授的时间几乎都已形成规律,早上卓木强巴会推着教授在医院花园散步,这是属于他们师徒俩的时间,连唐敏也不会去打扰他们;上午则有亚拉法师和教授一起在网络上研究这次遇到的宗教问题,法师对教授他们在那三重宫殿似的建筑里所拍摄到的画面非常在意,还有最后的千佛殿和周边三座大殿,每次亚拉法师看到都激动不已;而别的伤病员也都分析整理着他们在倒悬空寺收集到的资料;中午大家聚在病房用餐,吕竞男通报最新的进展和对手的情况;下午同样是工作时间,教授和卓木强巴主要是翻译和与专家联系、查资料、看藏史,唐敏还要抽空替教授做做保健按摩。其余人也都忙着各自的工作:张立负责研究倒悬空寺里的机关,为下一次出发做准备;岳阳和巴桑则一直在分析本那组人所拥有的武器和作战模式,希望能利用电脑做出一套假想敌对模拟训练场景;唐敏除了照顾教授外,还负责和院方医生沟通,了解队员的恢复情况,并在医院裴教授的指点下对所携带的医疗救急器械作了适当的调整,多增加了一套合金手术器械。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在这期间,亚拉法师似乎对在石室内看见的古人修行壁画多有感触,一有空便进行冥想,心得笔记记了几大本,有时卓木强巴惊异地发现,亚拉法师的姿势和他们看见的壁画上僧侣的姿势完全相同。

这日,卓木强巴照往常一般,推着方新教授在花园漫步,教授突然道:“对了,强巴拉,海外的专家们对那座玛雅遗址又有了新的发现。”

“噢,是吗。”卓木强巴淡淡应了一声。在他心里,玛雅再怎么说,距离西藏毕竟有十万八千里,就算有关联,也只是微乎其微的。

方新教授仿佛看透了卓木强巴的内心一般,微笑道:“你似乎并不怎么在意玛雅遗址里的发现啊。”

卓木强巴道:“嗯,导师,我认为我们目前应该专攻地图,只有破译了地图上的信息,我们的行动才有重大突破,关于南美洲那边,我想…”

方新教授严肃道:“强巴拉,你这样想可就错了。玛雅的确和我们相距甚远,但是你别忘了有关使者前往南美洲的事。历史上有关前往美洲的记载,来往只需两年时间,可按照资料上的记载,那名使者往返大洋却花了足足十年,这中间他究竟在美洲做了什么,没有人知道。”

卓木强巴道:“可是导师,这和我们寻找帕巴拉神庙有关系吗?”

方新教授道:“呵,我就知道你会这样想。那么我问你,根据我们目前所了解的情况,那张地图在一百多年前就被取走,如今我们拿到的估计是复制图,那些人研究了一百年,为什么还不能发现帕巴拉神庙的准确位置呢?难道你不认为,那就是因为他们专注于对地图的理解,而忽略了其他很多东西吗?我们要想在前人的基础上,发现更多没有被发现的秘密,就不能放过任何线索,你不认为仅仅凭距离的远近来判断那些古遗迹对我们的行动有无价值,太过武断了吗?”

卓木强巴还待说些什么:“可是…”

教授打断道:“暂且不说‘可是’,我给你看一样东西,看了之后,你再做判断。”教授从怀里掏出一本笔记,说道:“这是那些专家破解的巨石阵上的碑文。上次破解了一半,如今已经破译了百分之八十,其余地方可以猜测出部分意思,我将它整理在笔记上面,你看看吧。”

卓木强巴拿起笔记,看了几行,前面部分的内容和上次见到的一致,是说库库尔族如何经过辛苦跋涉,建立家园,而后面则是从一场诅咒开始:“一旦让血亵渎了圣庙的阶梯,无数的灾难将像可怕的冰雹一样接踵而来,降临在所有的地方,城市将沦为一座死亡之城,荒无人迹。豺狼在圣坛下安家,毒蛇在台阶上晒太阳,蜘蛛网封住了门窗,死亡之花开遍大地…”看到这里,卓木强巴不由一怔,随后心中大惊。他想起来了,难怪在第一次听到多吉吟唱这段诅咒时感觉那么熟悉,原来自己第一次听到这个诅咒,竟然是在那个月圆之夜巴巴·兔所唱的史歌之中,只是当时自己喝高了,所以一直没想起来。他惊骇之情溢于言表,半晌说不出话来。

方新教授道:“怎么了?是不是很惊讶?相同的诅咒,一样的内容,让你联想起什么?”

卓木强巴嘴角一动,方新教授又道:“暂时别忙着回答我,看完再说。”

碑文的后半部分,写的是灾难发生之后的情形。所有的王国都面临着灭亡的危机,绝大部分人都离开了城堡,远遁入荒山,只有极少一部分人因为某个原因留了下来。那个原因含有大量生僻符号因而未能被解读,中间是一段缩略符号,这批留下来的人在他们祖先的陵寝前盟誓,誓死守护着先辈们用血汗修葺的白城,他们将在祖先陵墓的周边定居,并重新翻修了陵墓,在陵墓上用巨大的石碑刻下他们的誓言,表示永不违背,后面是专家注解,有七个类似签名的符号。这段译文与巴巴·兔曾吟唱过的圣歌完全吻合,唯一那个原因,似乎当时的玛雅人十分忌讳提及那令他们灭亡的原因,就连刻在祖先陵墓上的誓言也要闪烁其词。

野兽、雷暴、巨石阵、食人族、莽林、白城、阿赫地宫,那一幕幕如电影回放般出现在脑海中,那段经历卓木强巴还记忆犹新。“所有的王国都面临着灭亡的危机…所有的王国…”可怕的灾难强烈地冲击着卓木强巴的神经。从玛雅遗址回来之后,卓木强巴也曾专门重温过玛雅历史,有关玛雅文明的覆灭,有如他们诞生一般神秘,好像是一种凭空出现的文明,然后又凭空消失了。考古学家曾经说过:“这是人类历史上最为彻底、全面的一次文化失落。”

权威的专家提出了各种假设,但是都空泛无力,没有人说得清为什么玛雅人放弃了城堡,又如何遗失了文明。只知道发生的时间大致在公元800年前后,在那段时间,那些被誉为从外星人手里获得知识的玛雅人,如同受到神的召唤一般,纷纷离开庞大雄伟的城堡,前往荆棘丛生、野兽遍布的丛林之中,彻底地隐藏了起来,当他们再次出现在世人面前时,变成了一群穿着兽皮、拿着石器的原始人,他们遗忘了自己的文明,对曾经的辉煌一无所知。以至于当西方人发现玛雅遗址并为之震惊后的几百年,依然不肯相信那如神迹般存在的建筑,会是由一群还处在刀耕火种、茹毛饮血的原始人建造的。

方新教授看了一眼卓木强巴,只见他翻完笔记最后一页之后一言不发地呆立在那里,仿佛陷入了沉思。教授淡淡道:“看似毫无关联的两件事,其实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能让教官、法师他们如此重视的阿赫地宫,又怎么能说和寻找帕巴拉神庙关系不大呢?”

卓木强巴正在思索着,在他脑海里,阿赫地宫最底层的阴阵、倒悬空寺里的尸山、古格干尸洞,还有血池,这些中间似乎有条看不见的线串联起来,他知道,要找到这条线的关键,恐怕就在那神秘的帕巴拉神庙之内。这时,他才明白方新教授让他正视玛雅古迹的用意,教授是在告诉自己,这是被别的探险小组忽视的一条极重要线索啊,如果不能把握住它,说不定自己这个小组也只能步以前那些寻找帕巴拉神庙小组的后尘了。卓木强巴眼中升起希望的光芒,诚挚道:“我明白了,导师。”

方新教授道:“这样就最好了,虽然说帕巴拉神庙不是你寻找的最终目的,但是离神庙更近一步,也就离战獒更近一步。对了,你还记得在阿赫地宫中看见的那牛头马面像吗?”

卓木强巴怎么会忘记,那是在地宫的各层都出现过,乃至在最核心处与库库尔坎羽蛇神平分秋色的神像,但是他也知道,资料中似乎没有查阅到那种神像,听到教授提起,不由脱口而出:“那是什么神?”

方新教授露出神秘的微笑,道:“与你的关系可是很密切的哦。”见卓木强巴一脸凝重,就是想不起来,又开导他道,“与你的工作息息相关…”卓木强巴皱起了眉头,还是想不起来,教授微笑道:“是犬神。”

“犬…犬神?”卓木强巴大吃一惊,那副模样能叫犬?

方新教授正色道:“经过专家们的反复辩证,确信那就是玛雅人心目中的犬神。犬神‘霍洛特尔’,与玛雅人至高神羽蛇神为同胞兄弟,它每天负责将太阳从地狱托至空中,夜晚又将太阳送回地狱,在某些玛雅人的信仰中,它确实是与羽蛇神有着同等地位的至高神。这个神灵只在某些地区流传,关于它的塑像极少,而且目前发掘的大部分都是四足托杯像,我们所拍摄到的,估计是唯一的犬神立地画像。不过,就算是这样,其他地方的犬神和羽蛇神都是分开放置,还是有一定的等级区别,只有白城的玛雅人才将犬神放在这么重要的位置。对此,恐怕其中也是有所联系的吧。”

卓木强巴想了想道:“导师,你是说和那信使有关吗?”他知道,在藏地,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起源神话,大多数藏族人认为他们的先祖是猴子,也有人认为是犬,还有鱼。如果那位信使在玛雅人心目中有着极高地位的话,极有可能信使的信仰也被玛雅人同等放大提高了。

方新教授道:“不错,我是这么猜测的。那位信使究竟在美洲做过些什么?玛雅人所熟知的那个诅咒又是怎么回事?这里面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我相信,如果能把这些联系解开,对我们寻找帕巴拉神庙会有不小的帮助。目前我找到的那些国外专家朋友们,有部分人在破译深涩难懂的墓志铭文,还有部分专攻那些神秘的壁画。还记得那位玛雅王陵寝内的图案吗?国外的专家们似乎已经找到了突破口,还不知道他们会给我们带来什么惊喜呢。还有,其余的线索同样重要,这次去倒悬空寺取得的资料自然贵重,而那个工布村里肯定还有不少隐藏的信息。强巴拉,你身体似乎已经康复了,不用天天陪着我,你应该去调查那些被忽略的线索。告诉我,你目前有什么打算?”

卓木强巴道:“我是打算先回家一趟,问问阿爸有关圣使的事,看看我们家族与这个帕巴拉神庙究竟有没有关系。然后,然后我会去工布村告诉他们多吉的事。”

教授点头道:“唔,这样就最好,你要抓紧时间,如果开始封闭式恢复训练就没时间了。”

卓木强巴点头道:“那好,我这就和吕竞男说一声。”

卓木强巴跟吕竞男一说,没想到吕竞男不仅马上同意了,而且宣布,鉴于目前大家恢复状况良好,手上的工作也完成得差不多了,所有的人都放一周假,大家可以趁这段时间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大家各自忙碌起来,张立、岳阳准备先回趟老家,然后有时间再回部队去看看,亚拉法师要返回色拉寺,巴桑则要去卓木强巴家和他哥哥聚一聚,唐敏要回安德烈医院去看看她哥哥。这样一来,卓木强巴将自己的行程也调整了一下,准备先陪唐敏回美国,然后再回家,最后去工布村。而方新教授则愿意留在拉萨继续疗养,卓木强巴问教授:“你怎么不去加拿大看看你儿子?”

方新教授答道:“儿子长大了自己有自己的事,有什么好看的?现在这样子去看他,难不成让他替我担心吗?你们去忙你们的事情,我还有许多资料要整理,还要和各国专家保持联系。这里环境不错,不用管我。”

晚上大家在医院搞了小联欢活动,邀请了胡杨队长、医院的主治医生等人,第二天就各自分散开来,胡杨队长留在医院里陪教授。

※※※

坐了一天的飞机,终于抵达美国宾夕法尼亚州。临近医院,唐敏反有些忐忑不安,她好希望见到哥哥康复,又怕见到哥哥毫无起色,在飞机上就心不在焉,有时说起哥哥又垂下泪来,带着一丝惴惴不安像小兔。卓木强巴紧紧搂着唐敏的肩,平声道:“放心吧,你都知道这家医院的医护措施是非常好的,你哥哥在这里肯定有所恢复,说不定完全康复了呢。”

“对不起,小姐,你哥哥在半年前就被人接出院了!”没想到,医院的回答给了他们当头一棒。

“什么!我说什么?肯定是搞错了!你再查查清楚,我哥哥叫唐涛,Tang,Tao,拼音是这样写的,你看清楚啊。我哥哥除了我,根本就没有别的直系亲属。”唐敏急得快哭出声来。

咨询护士答道:“没错的,是唐涛,中国人,二十七岁,身高一米七,体重八十六公斤,这是他的照片,没错吧?我看看,是七个月前被人接走的。”

唐敏脸色一变,浑身发软无力,就快坐倒在地,卓木强巴赶紧扶着她,严厉地问道:“按照你们医院的制度,全托付病人在转院出院期间,病情发生变化的时候,必须通知直系亲属吧,为什么我们没有接到任何通知?”

咨询护士凝起眉头道:“这样啊,请不要着急,我帮你查一查。唐…涛,啊,这里,你们请看——”咨询护士指着电脑内的资料道:“当时对方出示了法院的直接文书,他是作为唐涛的唯一法定监护人的身份将唐涛接走的,我们院方无权干涉。至于通知直系亲属这方面,因为是法定监护人,所以对患者其余家属的通知已经不在医院监管范畴内。”

电脑上是一纸法律文书,上面写明了监护人的权利和义务,最后是一个龙飞凤舞的签名,署名很奇怪,卓木强巴辨认了半天才反应过来,那是“强巴”的中文拼音而不是英文。看得卓木强巴愣了半天,不知道是谁搞的恶作剧,唐敏不甘心地问道:“那你还记得是什么人带走了我哥哥吗?”

咨询护士一愣,随即歉然道:“对不起,那天好像不是我当值,我已经不记得了。我可以帮你查一查院方的签字医生,啊,是欧文医生签的字。”

唐敏点头道:“知道了,谢谢你,顺便问一下,今天欧文医生在上班吗?”

咨询护士查阅着电脑,点头道:“是的,他在上班。”

欧文医生是唐涛的主管医师,他负责治疗唐涛的精神疾病。在办公室,卓木强巴和唐敏见到了这位两鬓提前斑白的中年医生。说明来意后,欧文医生略作回忆,突然恍然道:“哦,想起来了,你哥哥,就是那个一直没有什么起色的中国人。是的,据我的观察,他的精神问题一直没有好转,在他被人转出院的时候,和你离开的时候,病情基本保持一致。或许正是因为如此,所以你们才考虑换一家医院的吧?但是我们确实已经尽力了,给我的感觉,你哥哥的病症似乎是最严重的那种,每次当我们通过催眠试图打开他的潜意识,他都显得极其封闭,根本无法测出他的真实内心。普通治疗全无效果,本该有的药效副作用也没发生在他身上,是个不可思议的病例啊。什么什么?你们想知道是什么人带走了他?这么说你们并不清楚他已经离开医院的事情?这是怎么回事?当时那人可是出示了法院文书的啊,你们怎么会不知情呢?让我想一想,那个人和我差不多高,一米九左右,块头很大,当时还有几人跟着他一块儿来的,好像是军人,他们都穿着军装…”

【智者的答案】

听完欧文医生的描述,卓木强巴和唐敏的心都凉了半截,欧文医生所说的那个人,不就是他们的对头本的模样吗?追问了几遍,卓木强巴越发肯定那就是本了。而那段时间,正是本从中国消失,他们前往美洲的时间段,情况非常糟糕。自己真是太大意,既然己方在调查本,那么本肯定也在调查己方,他一定从什么地方得知了唐敏哥哥的事情,他们已经带走了蒙河的疯子,肯定也不会放过唐涛,自己怎么就没有想到。虽说唐涛精神上有问题,但未必就不能从他口中问出什么来。

唐敏已如惊弓之鸟,浑身上下瑟瑟发抖,泫然欲泣却又欲哭无泪,卓木强巴只好不停地安慰她。那一刻,唐敏显得是那样无助,她伏在卓木强巴怀中嘤嘤啜泣:“怎么办?到底我该怎么办?”

卓木强巴凛然地站起身来,道:“放心吧,我一定会找到你哥哥的。我们先通知当地警方,请求警方帮助,看看这里有没有什么线索。不会有事的。”唐敏紧紧依偎着这个强大肩膀,眼色中带着惊恐和不安,唯恐再失去这个亲人。

这一调查取证就是两天时间,休息时间过去大半,卓木强巴还没能回家,唐敏在警局里提供各种线索,卓木强巴反帮不上什么忙。第三天,已经没有什么笔录可作,各种详细的信息也都交给了警方,卓木强巴询问道:“他们一有你哥哥的线索就会通知我们,我们先回家吧?”

唐敏又清减了几分,看起来有些弱不胜力,但眉宇间渐渐凝聚起一丝坚强,她答道:“不,强巴拉,我想再待一两天,再去医院查查还有没有什么别的线索,说不定会有线索的。要不你先回去,我想一个人静一静。放心吧,我会保护好自己的——”说完,唐敏凝视着卓木强巴,眼睛清澈又明亮,像小女孩恳求着父亲。

卓木强巴悠然叹息:“是该让敏敏独立去面对一些事情了,自己以前所做的,不就是想让她坚强,独立起来吗?”他点头道:“好吧,那我就先回去了。记得打电话,照顾好自己,如果发现本他们的行踪,千万不要去冒险…”他又说了许多劝慰的话,才和唐敏依依惜别,独自赶回家中。

※※※

在梅朵阿妈嘘寒问暖下,卓木强巴又重新感到了家庭的温暖,一家人和和美美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随后卓木强巴便来到德仁老爷房中,提出了自己心中的疑问:“阿爸,我这次回来,是想问一问,我们家族中,有没有出过拥有圣使身份什么的人?”

“圣使?是做什么的?”德仁老爷知识广博,却也很疑惑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卓木强巴道:“是一种很特殊的身份,和我们西藏一个消失了的古老宗教有关。”接着,他将自己这段时间来的经历大致复述了一遍,特别强调了工布村的生命之门和倒悬空寺内有关那个神秘宗教的事,等他说完,已入深夜了。

德仁老爷皱眉道:“有关你所说的宗教,似乎与西藏密宗和古苯教都有所联系。从他们的宫殿建造和那些修行的禅房来看,这个宗教很了不得啊,怎么会在历史上没有留下资料呢?孩子,看来你对这个身份感到十分疑惑,不过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我们家族和那个神秘的宗教没有任何联系,自家谱记代以来,我们家族就一直在藏西南地区定居,除了佛教,从未有过和别的宗教接触的历史。”

卓木强巴知道,家谱记代是从两百年前开始的,而更早以前,就不可考证了。

德仁老爷又道:“记着,你们继续调查下去,得更加小心了。我原本以为帕巴拉神庙只是将四方庙的佛教经典卷集转移隐藏的一个地方,没想到还涉及别的教派,估计是当年佛灭时为了保存至高的佛典而不得不与别的教义合作,委曲求全。你听好了,虽然那个宗教是一个曾经强大的宗教,但是这个宗教的教义一定是与佛法相违的,是邪恶的,从他们的佛像和机关就可以看出,他们不提倡往生,渴望永生,以己比佛,堕灵,这个宗教相当的黑暗。以后你再接触到这个宗教的事物时,一定要格外小心,他们的东西都不要轻易触碰,更不要试图去了解,那样说不定反而会害了你,他们的突然消失,或许便和他们那邪恶的本质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

卓木强巴道:“可是阿爸,那个宗教都已经消失了上千年,它们留下的东西也只是一个历史的考证,为什么只凭那些东西就认为它们是邪恶的呢?”

德仁老爷道:“唉,你虽然从小就被要求熟背宁玛古经,但是你对佛学其实一点兴致都没有,很多宗教上的事情你自然不会知道。就拿你们看到的那些佛像来说吧,你也知道,那是三眼凶佛,你可知道,在教义中,三眼代表着什么?三眼代表着堕天,那样的凶佛,通常只出现在地狱里镇守恶鬼,或者叫做冥佛,真正的慈悲佛都不会是那样的造型。而且,那些佛像在密宗曼陀罗里,也是嗜血和屠戮成性的象征,鬼子母、欢喜天、黑地母神,他们在佛教中原本是被佛祖感化的凶神,可是你们所看到的完全是他们的本尊像,这代表什么?”

卓木强巴摇头不语,听父亲大人一翻译,他知道了在生命之门里那几尊佛像的名字,都是熟悉的佛教名字,只是里面的雕塑过于阴森恐怖,实在无法与这些名字联系起来。

德仁老爷叹息道:“如果你想知道,我不妨告诉你。在佛典里,鬼子母是食婴凶母,自身有子五百,日食人间婴儿三千。佛主为了感化她,而将她的一个儿子以大无边佛法藏匿,鬼子母大急,恳求佛祖帮忙寻回自己的儿子。佛祖便道:你今丢失一子便急成这样,那些被你吃掉的孩儿呢?他们的母亲又当如何。于是鬼子母大彻大悟,皈依佛法,成为守候小孩的菩萨。”

卓木强巴道:“那…这佛也不错啊。”

德仁老爷道:“那是在佛典中的记载和佛化后的教义,而鬼子母本尊便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她…她是靠吞食婴儿来增强自身力量的厉鬼。在非佛教教义中,她为了追求强大的力量,是连自己的孩子也吃的,她所象征的是——断绝情念,哪怕亲如母子,也能相互残杀并吞食其肉。这,才是你看见的那尊鬼子母所代表的真正的含义,她的梵名是柯利帝母。再说欢喜天,你所看见的那尊欢喜天造型,象征着纵欲,他们在欲念中获取匹敌天神的神力,用来破坏人家制造灾难。他们不停地纵欲,然后不停地破坏,在古印度佛教出现之前,是民间的瘟神和灾难之神,梵名毗那夜迦。你看见的人首蛇身,是古印度婆罗门教教义诞生之前便已存在的神——人首蛇神那迦,她象征着兽结,在古代,动物比人拥有更强大的力量,能活得更久,力量更大,行动更敏捷,还能上天下海,所以,古人希望与不同物种间的动物交媾,产下足够强壮的下一代,其中的人首马身、人首鱼身和人首蛇身都是以神格化来祈求人兽杂交获得成功的神。最后的黑地母神迦利,乃印度教三大主神之一、主司破坏的天神湿婆之妻,最高女神‘提毗’的别名,她表现出提毗的性格中最恐怖的部分,是印度教性力派崇奉的主神之一,又称迦利女神。据佛典记载,其形貌凶恶,遍体黑色,具四头四手,额上有第三只眼,手执各类兵器,胸前悬挂髑髅,腰挂人手。此神专喝人鲜血,她所象征的便是——食人。”

听完生命之门里四尊佛像真正的象征意义,卓木强巴脸色一变,如果父亲说的是真的,那么这个宗教的核心思想绝不是邪恶两个字可以形容的。

德仁老爷道:“绝情、纵欲、兽结、食人,这就是你在那金色大厅看到的雕像所代表的含义。他们替凶佛本尊塑像,这代表他们不感佛法慈悲宏度,而以凶戾本性行事。以魔道修行,哪怕修得再高,也只是一尊魔神,而根本做不到大彻大悟。他们执着于贪、嗔、欲之念,由此可见,这个宗教便是一个为达目的而不择手段的宗教。”

德仁老爷眼中突然冷光乍现,提高音量道:“而他们的目的是什么,渴望摆脱天人悲剧以求永生,达到至高无上无所不能的境地,佛众平等,我即是佛!我即是佛!——太可怕了,这个宗教太可怕了!”

卓木强巴从阿爸的怒意中察觉一丝恐惧,便安慰父亲喃喃道:“我知道了阿爸,以后我自会小心的。你不用太担心,他们已经自取灭亡了。”嘴上说着,心中却在纳闷:“工布村,真的是这么邪恶的存在吗?”

德仁老爷渐渐平静下来,看着自己的儿子,道:“还有,那个光军,我也从未听说过。但是,你不觉得,他们和那个神秘的宗教有着密切的联系吗?”

卓木强巴又不明白了,说道:“按照亚拉法师的说法,当时朗达玛灭佛,守护四方庙的戈巴族人应该就是光军。他们自己不方便直接将四方庙的珍宝运走,所以与那个神秘的宗教合作,因为那个宗教既有密教信仰,也有苯教元素,在佛灭时不会引起太大注意。他们之间,应该就是这种关系吧?”

德仁老爷微微摇头道:“亚拉法师获得信息的方法,一是从他的宗教典籍上,二是从年岁比他更大的长者那里,这样的信息未必就是全部准确的,你应该全方位地思考。我认为,那个叫岳阳的小伙子的分析还有些道理,这个光军,和那神秘的宗教,他们应该存在着更直接的联系。”

卓木强巴有些明白了,但是却不敢相信,道:“阿爸的意思是…那光军,和那神秘的宗教,他们,他们原本就是…这不可能啊,那个宗教是邪恶而可怕的,但光军既然称作光军,那应该是正义的化身。而且,军队和宗教之间,有这么密切的联系吗?”

德仁老爷解释道:“据我所知,在吐蕃时代,军队大多是信奉苯教的,而上场作战时,都由苯教的巫师带领,其作用相当于现在的军师和心理抚慰师,所以一支信奉宗教的军队并不奇怪。而且,既然统治者的信仰时时都在转变,那么,其直属卫队和王牌卫队,他们的信仰又该怎样?他们当然需要跟着统治者的步调做出调整,这样做的结果,就是极可能发展出成为既有苯教教义,同样也有佛教信仰的融合体。至于正义,什么叫正义?胜利的一方就叫做正义。战场,那是一个合法的人杀人的地方,但是不管什么人,当他看到满地的同类尸体时,在精神层面上受到的打击是相当巨大的。对于一支每战必祭血旗的军队而言,如果他们不信奉一些嗜血的教义,恐怕几仗打下来,他们自己就会精神崩溃。而且,一支人数不超过两万,以五人为一组的作战单位,你认为,他们会是正规部队吗?除了与象雄一战,亚拉法师还提到过什么著名的战役没有?”

卓木强巴道:“没有。亚拉法师说,因为他们每战必祭血旗,所以没有多少翔实的史料,只留下了化身士兵这个称呼。”

德仁老爷道:“这就对了,你想,一个以五人为基本编制,拥有多种特殊技能并且和战獒搭配,但在历史上却能不留下一丁点史料,这样隐秘的部队,有可能是摆开阵势作战的正规部队吗?恐怕,与象雄一战,才是他们唯一的一次正面出击吧。如果将所有的资料联系在一起,他们,这支光军,实际应是一支行走于黑暗中的暗杀部队啊!”若是莫金在此,他会对德仁老爷的一番话佩服得五体投地,因为这番话正好暗合了那枚徽章的含义。这种直接看穿事物本质的本事,他也只能自叹不如。

见卓木强巴一愣,德仁老爷又道:“你再想想,如果,亚拉法师说的,这支光军堪称无敌,那么,他们要运走几间神庙中的宝物,还需要借助他人的力量吗?更何况,这神庙本身就是由他们守护的。”

卓木强巴思索道:“也就是说,根本没有什么神秘的宗教,那个宗教,就是光军,岳阳是对的。”

德仁老爷看着卓木强巴,有些担忧道:“强巴,你这次回来,变化很大,我发现,你的记忆力、分析力、逻辑思维能力,似乎都下降得很厉害。以前,你不会听什么就信什么,你有你自己的判断力,自己的全局分析能力。你的心思,是否放到了别的什么地方?”

卓木强巴微震道:“没…”

德仁老爷道:“我知道,英的事情对你打击很大,后来你能从痛苦中挣脱出来,全情地投入工作,我也认为是正确的。但是,你突然热心于寻找帕巴拉,我就不能理解了,对于宗教上的事你向来都不会有这样的表现。告诉我,你究竟想要去寻找什么?”

卓木强巴一愣,虽说寻找战獒的意图从来就没谁告诉过阿爸,但是德仁老爷问起,他不敢隐瞒,只能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

德仁老爷沉思道:“唔…紫麒麟吗?也就是说,它和帕巴拉神庙在同一个地方?”

卓木强巴忙道:“是的,阿爸。我想它或许是作为帕巴拉神庙的守护兽而存在,一代代繁衍下来的。”没有听见父亲勃然大怒,卓木强巴看到一丝希望。

德仁老爷沉思良久,才问道:“告诉我强巴,如果你找到了紫麒麟,又将怎样?”

卓木强巴又是一愣,是啊,如果找到了紫麒麟,自己又该做什么呢?这个问题,卓木强巴从来就没想过。在潜意识里,自然是和其他藏獒一样,麻醉、装箱,然后再通过集训和人工饲养,成为自己基地里的种獒。如果说有更高尚的想法,那一定是召开新闻发布会,向全世界宣布紫麒麟这一终极物种的存在,然后进行世界巡回展览,举办犬类知识博览会。可是,经过这段时间的特训,几乎每天都在和死神博斗,让他对生命的看法已经产生了根本的改变。那毕竟是生物链的一个终端啊,自己应该如何去面对,像对待狼王一样吗?对,就要像对待狼王一样。

卓木强巴沉稳地答道:“我会和它保持友谊,让人类了解它的存在,也让它融入人类的社会。我想,我们会成为以生死论交的伙伴吧。”他认为这个答案应该让阿爸感到满意了。

不料,德仁老爷露出一丝讥笑,旋即惋惜道:“融入人类的社会吗?还是很肤浅的想法啊。唔,这是你作为一个人的想法吧,你肯定认为,能做到这样已经很不错了。那么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让你融入蝇蛆的社会,你会怎么样?你皱眉头了,因为你厌恶。是的,你有这样的想法,那是因为你认为,人的社会就是最好的了。可是你有没有想过,紫麒麟心中认为最好的社会,是什么样的呢?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强巴,如果你想真正地了解另一种生物,就抛弃你作为一个人的想法吧,以最原始的生命姿态,坦诚相见,才能获得不同物种间的认可。人的社会…其实,远古的人类所处的,是一个多物种并存的和谐社会,人类,只是作为其中的一员罢了。你认为戈巴族人的与狼同居,是一种怎样的关系呢?你只有真正了解了什么叫与狼同居,才能理解我说的这番话的含义。”

卓木强巴确实不能理解,心道:“抛弃作为一个人的想法?如果我不是人,那我还是个什么?”

德仁老爷道:“不要紧,想不通就慢慢想。我本以为,这是一件虚无缥缈的事情,一千多年了,无数的探访者前去寻找,无一成功,真没想到,你们竟然找到了重要的线索。好吧,既然你即将要去戈巴族人的领地寻找紫麒麟,那么,有些东西就不得不告诉你,跟我来吧。”

德仁老爷起身,向里屋走去,卓木强巴跟着进去,这是德仁老爷的卧室。德仁老爷在一个核桃木柜前停下。卓木强巴心中一动,这个柜子他再熟悉不过了,小时候便当做百宝箱,有贵客来时,阿爸总能从里面拿出一些亮闪闪的饰品,装扮之后,显得威严肃穆,带有不可侵犯的庄严。妹妹对这个柜子更是喜欢得不得了。

柜上的红莲怒放,依然那般生动,儿时的记忆却成为过去。如今卓木强巴十分清楚,柜子里装的都是一些格外贵重的东西,那些饰品如今得叫文物,以前那本看了就打瞌睡的宁玛古经现在叫国宝。他实在不明白,就在这么明显的一个地方,那些强盗为什么不来偷来抢,偏偏使出那么下作的手段,一想起这些,就如一根刺鲠在心中。柜子打开了,卓木强巴第一眼就看见柜子右上角,那里有一个黑漆烫金的小方盒,装着金器八宝吉祥,那是婚后第一次回家时妻子专程给阿爸买的礼物,如今已劳燕分飞。中间那个格子就是放宁玛古经的,那匣子被阿爸送给自己,古经也上交国家,以前阿爸一打开柜子,自己就开始头痛。左下角,卓木强巴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红布还在,里面原本包裹着一块玉璧,是多仁金刚上师的赠礼,被妹妹无意中摔成了八瓣,妹妹恳求自己顶罪,恐怕至今阿爸还以为是自己打碎的吧。

家里的多少东西都记载着过去的记忆,一旦看见,便又想起,相隔良久也挥之不去。这也是卓木强巴不常回家的一个原因。

在卓木强巴的回忆中,德仁老爷已从柜子里取出一叠好似坐垫的毯子。毯子完全展开来,竟然是一幅幅唐卡,那原图是在缂丝上,先用厚实的牛皮纸将缂丝牢牢粘住,然后用一层金丝包裹,那微黄的黑色缂丝展示了它古老的历史。

这些缂丝唐卡似乎经过了特殊处理,所有丝的底色全为纯黑色,其内容也很古怪。第一幅是一群人和一群狼间夹杂着站在一起,围着一根柱状物都举头望月;第二幅图是那些高大威猛的男子用刀划破自己的手腕,鲜血滴落在碗中,看起来有些像歃血为盟;第三幅图就奇怪了,他们将那些血拿去喂狼,又像是在做别的什么;第四幅图表达的是人狼共欢,邀月共舞。每一幅图的旁边都配有许多古老的符号,某些与古藏文的符号吻合,但绝大多数符号是卓木强巴从未见过的。

卓木强巴看着那黑色的唐卡,看着那微妙的图画,询问似的望向父亲。德仁老爷解释道:“这是一个仪式,一个很古老的仪式,它或许关系着戈巴族与狼同居的起源。这是我们家族流传下的三件最珍贵的古物之一,家族花了很多工夫才完全读懂那些古藏文,现在已经完全明白了这个仪式的意义和方法。虽然我无法印证这个盟约的真实性,不过既然你要去那么危险的地方,我就将这个仪式告诉你,这是一个契约,在古人与狼之间,以血为盟…”

那一夜,卓木强巴从父亲那里知道了一种古怪的仪式,也听到许多他从未听到过的甚至想也未尝想过的观点,他也才真正了解到父亲被称为智者的原因。父子之间已经很多年没有做这样完整的交流,不觉已天亮,卓木强巴本准备去休息一下,一个电话将他催回基地。

“我们准备开始最后的恢复性训练。”吕竞男在电话的一端仅说了这样一句,就让卓木强巴的心飞回了基地。方新教授不久前还提醒他,除非对地图的研究出现重大突破,否则,短时间内是不会开始恢复性训练的。他不由得有些兴奋。

卓木强巴来不及休息,匆忙地收拾了一下,叫上巴桑,就准备出发。临行前,德仁老爷对卓木强巴道:“还有三个月,是红红生日,虽然你们分开了,但那毕竟是你女儿,是我的孙女,至少也打个电话祝贺一下吧。顺便问候一下英,要像个丈夫。”

卓木强巴点头应声,回基地途中,一路都在遐想,一会儿想到与紫麒麟面对面的情形,一会儿又想到帕巴拉神庙的辉煌,一会儿又想起女儿十八岁成年了。虽然他和妻子关系平淡,但是女儿毕竟是家里的明珠,离异后与妻子一起移民去了加拿大,似乎由于继父的关系,一直没怎么联系,而这一两年卓木强巴大多数时间都在信号不覆盖区,就算想打电话也打不通。途中经过天狮养獒基地,卓木强巴向巴桑介绍他们的公司,透过车窗,看着那气势雄浑的烫金大字招牌,不知道如今公司情况如何,相信在童方正的管理下,公司一定会渡过这次难关。

【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