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唐敏答应下来。

【圣域历史】

晚上,他们来到玛吉的家里。玛吉的家在村北,临河,屋不大,打扫得十分干净,分两层,有独木梯上下,两层皆有石凿的小窗,向光,通风处有火塘,几乎没有什么家具,有几张简单的织物挂在墙上。

晚餐很普通,没用什么调料,很素味,但他们已经很久没有食用除了压缩饼干以外的食品了。手抓饭,野菜饼,有些像腌过的或是风干的菌菇干,用微辛辣的屑末拌了,玛吉还拿出自己酿制的类似米酒的饮品,胡杨队长等人大呼不错。

席间,卓木强巴等人向玛吉打听这圣域的历史和附近各村落的情况,玛吉将她所知道的、听说过的传说讲了个大概。

这圣域,是何时、被何人发现,早已无据可考,应该是很早很早以前,超过一万年前,就有在雪山附近居住的原始居民发现了这处地方,由于这里隔绝了大雪山的罡风,可谓雪山中的绿洲,自然有人迁徙至此。一万多年间,不知多少部族迁徙而来。仅阿米知道的,附近的玛巴村,他们就自称是葛族后裔,而葛族又是从穆族发展来的;多昂村民则称自己祖先为狼头年人;嘎宁、那宁则分别是昆吾族、伟族后裔;较强大的末血忍是白狼族,拉雄忍是牦牛族…几乎每个村落就是一个种族。

亚拉法师听得较为认真,他更是惊愕地发现,玛吉随口说的几个种族,竟然囊括了藏族传说起源种族,至夏、商、周历史记载的羌族、狄戎,时间历史跨幅极大,疆域极广,其关系更是复杂难辨。若用通俗一点的话来说,类似这里既有夏朝人,也有商朝人,战国的秦、齐相邻而居,汉代匈奴与唐朝的突厥间,走几步就到了。

关于圣域历史,玛吉所知道的大致如此。最先抵达这里的是雪山人,也有传说雪山人是雪山孕育出来的生命,所以他们原本一直居住在第三层平台上。后来陆续有人抵达,先前来这里的人少,地域辽阔,大家各自找块风水好的地方发展生产,相安无事。后来人渐渐多了起来,不可避免地出现了纷争,整个圣域和别的地方也没什么两样,分分合合,只是规模和惨烈程度要小了许多。曾经出现过一个短暂的统一时期,据说是叫太阳王朝什么的,不过时间也不长,后来也分开了。至于第三层平台上的雪山人,因为上下一层平台并不容易,而且那时候第三层平台还不像后来戈巴族人来过之后那样,那时候第三层平台上依然天灾不断,而且有些地方忽冷忽热,除了雪山人,并不是所有人都适合在上面生存,因此在传说中,一两万年来,一直是雪山人居住在上面。

岳阳又详细地询问了玛吉那些雪山人的情况,特别是在传说中,雪山人被打败后又怎么样了。但玛吉对这个问题只能摇头,居住在圣域里的人反而不像雪山外面的人那样,偶尔还会看到雪山人的身影。他们几乎从未见过雪山人,只是从古老传说中知道有这么一群人,还大多是因为戈巴族人而记住雪山人的,至于雪山人被戈巴族人打败了,逃亡了,逃哪里去了,那谁能知道?

岳阳不免再次失望,只能听玛吉继续说。

那时候也有部族来过,发现这里已经不适于他们生存,后来又走了的。但是由于这里有天然绝境阻隔,所以不管是到这里,还是离开这里,必须要有十中存一的心理准备,还要面对十中无一幸存的结果。但还是有人活着离开过这里,他们将这里的存在,当做神话故事一般传播开去,所以,在一千多年前,雪山上应该有不少人听说过类似这样的传说,知道有这样一个地方,直到戈巴族人来了。

大概在一千多年前,规模最大的一批戈巴族人抵达了这里,他们的强大令圣域所有部族都不敢抵抗。一开始大家还不知道戈巴族人,等大家发现时,那些戈巴族人已经占据了第三层平台,并且将雪山人赶出了他们的原住地。当时圣域居民还以为整个圣域又将统一起来,最后却发现戈巴族人根本没有这样的打算,他们只是在各村落里抽调青壮年,去为他们在第三层平台修建石头城。同时他们带给所有圣域居民一个消息:雪山外面,正陷入了一个最黑暗、最混乱的时期;为了避免战火波及这里,圣域已被他们封锁,他们将禁止任何人出入,同时承诺,将给所有人带来安居乐业的生活。规矩,就是那时候定下的,此后,就再也没人出去过了。

而那些石头城,据说不止一座,有无数代人,修了一百多年才完成。所有的圣域居民,都欢喜地等着戈巴族人兑现承诺,给他们一种没有饥荒,没有疾病,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的田园生活。谁知道,石头城修好之后,第三层平台上的戈巴族人,就与他们没有联系了。而最后一批修筑石头城的老人,也对此事再无言论,似乎发生了什么奇怪的变故,只在偶尔回忆时,感叹两声:“奇迹啊!”

后来第三层平台和戈巴族人,都渐渐淡化了,圣域的居民过着上万年来不变的生活,只是由于各方面的原因,再也没有人离开过这里了。说到这里时,玛吉手点着下唇,偏着头想了想,惊讶道:“好奇怪呢,在石头城修好之后,在各种传说中,圣域好几百年都没有发生过战争,那时候的人们还特别团结,都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

短暂讶异之后,玛吉接着说,不知什么时候起,圣域又开始打仗了,此后就是战乱不断,村与村打,部落与部落打,又形成了村村联合,部落联盟,联盟又与联盟打,几十上百年打下来,最终以生命之海为界,形成了朗布和雅加这两大王国。两大王国形成之后,曾有段时间,感到特别强大,不知是谁倡议,去第三层平台,但谁知道,他们认为强大的队伍,冲上第三层平台后,竟然全军覆没,人们这才又想起了戈巴族定下的那个规矩:任何人,不得出入!

玛吉所知道的故事,大概就是这样了。卓木强巴等人已知,在共日拉村和其他村落中,普通百姓都不识字,只有自己的语言,真正认识并能掌握知识的,就只有村里的迪乌,而掌握有文献资料的,则只有王国中的大迪乌,也多亏玛吉从小就和迪乌很亲近,才从迪乌那里听到不少故事。

岳阳听得格外认真,脑子里飞速运转,戈巴族人所说的雪山外处于一个最黑暗、最混乱的时期,应该就是最大规模的一次禁佛运动。此后他们禁止这里的人外出,自然是与他们携带的那批四方庙珍宝有关。一旦有人出去,就有可能泄露这里的秘密,那批珍宝,足以给整个圣域带来灭顶之灾。而他们修建了一百多年的石头城,其中的某座就是帕巴拉!虽然他们不许这里的人出去,但他们自己一定派人出去过,抵达古格的使者或许就是从这里出去的吧?他的任务,应该是去看一看黑暗的时期是否已经结束了。不,不对,戈巴族人那么强,如果当时他们探察到黑暗时期已经结束了,既然他们有能力将四方庙珍宝带到这里,那么他们就一定有能力将四方庙珍宝带出去,何必让使者带出指引方向的信物,让后人去发掘它们呢?对了,戈巴族人既然许诺给圣域的居民,要给他们一个安定的生活,然后才修建那么多石头城,从下戈巴族的村落来看,他们确实可以做到这一点,也就是说,他们原本也确实打算那么做。如果大天轮经是戈巴族人所编写的,里面记载的一些历史,应该是结合了他们自身的神话和这圣域的历史所写成的,那么有关香巴拉的存在,就应该是他们的一个构想。可是为什么,那些城修好之后,他们反而与圣域的居民断绝了联系?为什么此后几百年圣域都没有战争了?从工布村日志里看,战争也就是近一两百年才爆发的,是戈巴族人做了什么吗?他们怎么做到的?第三层平台,有了某些变故?到底会是怎样的变故呢?难道那种变故,导致最强的戈巴族人,也对离开这里显得有心无力了吗?可是玛吉说最近一百年内,也曾有人无数次想上到第三层平台,却无一生还,说明第三层平台上,依然拥有压倒性的实力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本来他们心中还有不少疑问,只是晚餐后很快就天黑了,共日拉村民都有早睡的习惯,张立原本想找玛吉说说话的,岳阳也在一边鼓动他,可这时候张立反而支支吾吾不知道说什么,在玛吉家里他乖得就像好儿童。房间很快就布置好了,吕竞男和唐敏与玛吉一个房间,卓木强巴张立岳阳三人一处,胡杨队长和亚拉法师、巴桑一个房间。

躺在舒适的牛皮毯子上,卓木强巴问道:“岳阳,你对雪山人特别感兴趣啊?”

岳阳道:“不是,强巴少爷,上次不是和你说过,我们和亚拉法师讨论过雪山人与香巴拉的关系吗?后来我和张立又从方新教授电脑里查了点资料。我个人觉得吧,雪山人虽然被打败了,但是很可能他们没有走,或是走了又回来了,他们还在这里,就在上面那层平台上。”

卓木强巴侧了个身,道:“为什么这样说?”

岳阳也侧过身来,对着卓木强巴道:“首先,那些国外的所谓专家,不管他们是否有那个资质,但如此多人关注雪人,他们不会无的放矢,那些神话传说也并非空穴来风。上次亚拉法师只是讲了一个简单的神话,但是在西藏文化中,类似这样的神话传说还不少,有历史记载之前就出现了的,也有后人重新记载的。否则,以国外那些专家的能力和想象力,也不可能将雪人和香巴拉联系在一起。”

卓木强巴想了想,问道:“就算是这样又如何?那些国外研究者,只是想通过雪人找到这个地方。我们已经到了,再上一层平台就能看到香巴拉,这条线索对我们来说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吧?”

岳阳道:“可是,这却是我们进一步了解戈巴族人的一个侧面啊。越接近帕巴拉,我们越要搜索每一条线索,线索搜集得越多,将它们综合起来,才能得出最接近于真相的结论。比如,安吉姆迪乌说雪山人已经进化到部落制,并且有金属工具,这是相当文明的一种体制了,至少也相当于商朝青铜文明。可为什么现在发现并报道的雪人,大多是智力混沌未开的野性猿人状态?雪人到底是不是雪山人?这个问题,我们至今还不能下准确的结论。还有,雪山人被戈巴族人打败了,逃了,逃去哪里了?为什么会留下如此多宗教和民族神话?更不要说近现代那些所谓的目击者,每一个都描述得有板有眼。而且,我在一些资料中,还有新的发现。”

岳阳紧了紧皮毛褥子,两眼发亮道:“美洲,印第安人,他们管他们当地的大脚怪叫沙斯夸之,发音和雪山人…最起码有点相似吧。而且,我们还找到了一些资料,有些印第安部族就管巨大的类人怪物叫乌玛,并且在部族中代代相传,乌玛居住在圣海伦斯火山口附近,当大灾荒来临时,乌玛会带着智慧的印第安人寻找到地球的肚脐,唯一的避难所。相信这些资料,也早已出现在国外那些专家的研究档案中,这里面暗含了什么?教官说过,所有的事情,都不会突然出现,万事万物都有其发生的原因,就算相隔千万里,也有看不见的线索联系着。”

卓木强巴伸手揉揉额头思索起来,岳阳说的话仿佛勾起了他的一些回忆,但是却模糊不清,好像以前什么时候查找过类似的资料。

岳阳在一旁提醒道:“美洲!使者!玛雅!”

卓木强巴霍然想起,对了,美洲玛雅!当他们从白城回来后,曾用很大一部分时间专门研究过美洲与西藏的关系。许多明线暗线表明,当初那位使者为了藏匿光照下的城堡,一直走到了美洲,可是为什么要藏匿起那面铜镜,他们至今还一无所知。不过这突如其来的回忆却令卓木强巴懊恼不已,这才过去多久的事情,难道自己真的衰老得如此厉害,还是大青莲蛊毒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造成的呢?

岳阳又道:“如果说,假设,我只是假设,美洲野人的说法和称谓,是那位使者带过去的,那他为什么要这样做?雪山人是不是乌玛?他们不是被打败了,赶跑了吗?会不会是因为雪山人在这里居住了数万年,熟知雪山中各条通往这里的通道呢?雪山人若没有回来,乌玛又怎么能找到地球的肚脐?如果说雪山人还在第三层平台上,那他们与上戈巴族人如今是怎样的关系?我们是否在面对上戈巴族人的同时,还要面对一群身高有可能在三四米以上、浑身长毛的大猿人?当然,这些都是我个人的猜想,我也没什么证据。”岳阳说着,自己也有些底气不足,毕竟胡乱猜测不是科学研究的正规渠道。

卓木强巴笑了笑,道:“张立呢?你有什么看法?”

却没听见张立的回答。岳阳也才发现,他和强巴少爷讨论了半天,张立竟然难得地没参与,不由扭头看去,原来张立大概是很久都没睡过舒适的毯子了,早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一日奔走,确实很累,卓木强巴和岳阳又说了几句,也各自睡去。

第二天一早,岳阳就醒了,他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去摇张立:“起来了,懒鬼。”

张立嘟囔道:“玛吉…”两条腿将那毯子夹得死死的。

岳阳身体向后微微一倾,道:“哎呀,你小子中毒啦?睡觉还念人家的名字,昨天晚上你又不敢去找人家说话。我说你小子,起来啦,起来啦!”又推了两下,声音将卓木强巴惊醒了。

“让他再睡会儿吧,岳阳。”卓木强巴道。

但岳阳却发现不对劲了,这样摇,张立都没反应。他一碰张立面颊,跟着赶紧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又摸了摸张立的额头,忙道:“这小子在发烧!”

卓木强巴淡淡笑道:“知道了,自从昨天看到玛吉起,他就一直在发骚。”

岳阳道:“不是啊,强巴少爷,他真的在发烧,脑袋好烫。”他从原子表的侧边抽出牙签大小的温度计,在衣服上蹭了两下,塞进张立嘴里,叫道:“白痴,含着。怎么会发烧的?”张立嘟囔道:“我不是故意的。”岳阳正准备说这小子还清醒着,张立又嘟哝了一句:“你太美了。嗯嗯…”发出咂吧嘴的呓语声。

卓木强巴过来摸了摸张立的额头,呼叫道:“敏敏,醒了没有?张立发烧了,你过来看看。”

没多久,吕竞男就过来了,唐敏跟在后面,玛吉也跟了过来。这时张立的体温也测了出来,居然高烧到了40度。唐敏道:“一定是昨天的伤口感染了,昨天晚上忘了看他的伤口,他自己也没说,都怪我,竟然忽略了。”说着,拉开被褥查看张立的伤口。玛吉脸色一红,害羞地别过头去,她还没见过穿裤衩的男人。不过见这屋子里没人在意,她又红着脸转过头来,关切地看着张立的伤。

天还没有亮,打开照明设施,只见张立的手臂又红又肿,已经有脓液。吕竞男道:“我们马上给他清创,这小子昨天竟然什么都没说。”

岳阳低声道:“他昨天飘飘欲仙的,就像吸了毒一样,多半是没感觉到痛。”

“嗯。”唐敏也肯定道:“我也觉得昨天他的魂魄不在他自己身上。”说着,看了脸色红润的玛吉一眼。不过他们说的都是标准普通话,玛吉只能瞪大眼看着。

清创,抗生素试治疗,降温,处理完这一切,唐敏望着卓木强巴。卓木强巴毫不犹豫地道:“我们等他痊愈。从这里到雀母要不了多久,不是吗?”

岳阳拍拍张立的脸,无奈道:“傻小子。”又拧了一下,一扭头,就看到玛吉嗔怪的脸色,他赶紧友好地笑笑,把位置让出来。玛吉蹲在张立旁边,试探着,摸了一下张立的额头,又赶紧缩手,怯怯地看着岳阳道:“张大哥是因为我才受伤的,是吗?”

岳阳心道:“别傻了,他老早就受伤了,跟你没关系。”嘴上却说着:“这个么,我不是很清楚,或许,可能,唔…这个,呵呵。”转身想着:“臭小子,我可仁至义尽了,哼哼,真是…”

正在这时候,张立呓语道:“玛吉…你好漂亮…”虽然不明白他说什么,但那声玛吉却是清清楚楚,再看看其他人的表情,不用猜也知道他在说什么。想起昨天那个慌慌张张从岸边逃走的身影,玛吉那双明亮的大眼睛微微合上,不自觉露出娇羞无限。

岳阳心道:“这小子是烧糊涂了还是清醒的?唔,一定是脑子烧出毛病了,清醒的时候他敢当着玛吉说这话?”

此时天已经亮了,胡杨队长他们也都起来了,得知张立病倒了,也都同意在村子里休息几日。这些天,天天在原始森林里和怪兽打交道,能多看看同类也是不错的。

拿张立做实验体,唐敏抽空教起玛吉一些护理常识来。数点滴的滴速,测体温,玛吉学得很认真。唐敏时不时抬头看看卓木强巴,相对一笑,笑里饱含的内容,只有他们才知道。

这时,吕竞男道:“玛吉,你昨天不是说,要带我们去看几个重病人吗?现在有时间了,是现在带我们去还是…”

“啊。”玛吉这才想起,昨天请他们去看那几位病人的。她看了看张立,又看看大家,一脸难以抉择的表情。唐敏提示她道:“还有别的人知道那地方吗?”

“啊,你们等等。”玛吉像想起了什么,跑了出去,没多久又回来了,道:“迪乌大人带你们去,我…我留下来…”说着,微微面红。

“那好,玛吉,张立就交给你照顾了哦。”玛吉扑闪着大眼睛点头,岳阳笑得很古怪。

唐敏将通讯器带在玛吉耳上,告诉她怎么使用,并说:“如果有什么情况,就用这个告诉我们,我们隔很远也能听见的。”

胡杨队长奇怪地看着岳阳和唐敏,道:“我也留下照看张立吧?”

“你留下干什么?”岳阳又是递眼色,又是打手势。唐敏也道:“张立已经没什么大碍了,胡队长留下来也帮不上什么忙,我们一起去看看那些病人,说不定到时候还要你帮忙呢。”胡杨队长看了看张立,又看了看紧张的小姑娘,一脸恍然的表情:“我们走吧。”

出了屋子,吕竞男询问唐敏和岳阳道:“你们在干什么?”她顿一顿,质疑道:“我们自己的问题还不够多么?帕巴拉神庙找到了么?紫麒麟找到了么?强巴拉身上的蛊毒已经解开了么?后面还有追兵,前面一切都是未知,我们这一路上,不能再出任何岔子了。张立与玛吉有好感,我知道,可是你们干吗全在一边推波助澜的?你们认为这是对他好?你们有没有想过,我们是要离开这里的。你们是想让张立留在这里,还是想让他在后面的行程里心神不宁?或者留给这个小姑娘一段刻骨相思?别忘了他们有很大差距,根本就不可能在一起。而且我们不是观光旅游,我们这次行动很危险的,万一张立他…你们能不能先考虑一下我们的环境啊!”

胡杨队长、亚拉法师和巴桑没有表态,岳阳被一通臭骂,低下了头。敏敏则不服气地仰着头,道:“我觉得…”刚说了三个字,就被卓木强巴接过话头道:“呵呵,我觉得教官说得有道理,对于这件事,我们应该保持客观的态度,张立的事情让他自己去解决,我们不助长,也不阻止,对吧?”

胡杨队长道:“啊,我们还是先去迪乌大人那里吧,人家等急了。”

吕竞男无奈地摇头,心道:“不助长?你们已经在助长了。一个生活在封闭环境下、正值憧憬年龄的小姑娘,面对一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特种兵,你们叫她如何能有抗拒力?”

第五十六章 蛊毒患者

〔直到岩石动了,石屑“噗噗”直掉,他们才发现那是一个人,被吓了一跳。这个人的全身都长满了砾石一样的物质,连头脸都被包裹在其中,靠在岩壁上,不仔细看根本无法发觉这里有一个人。那副面容,不能算做狰狞,简直就是恐怖!〕

【蛊毒患者】

一行人找到安吉姆迪乌,说明来意。迪乌大人点点头,领他们出了村口,往他们来时的方向去。一路偶遇村民,大家微笑问好,如今村民对他们已不再露出敌意,但岳阳却发现,有三个老农样共日拉村民,路过时面无表情,看起来不冷不热,其实眼神中有深深的戒意。或许他们不知道昨日敏敏小姐和教官分发粮食救助村民吧,要不就是没分给他们,村民这么多,总有遗漏。岳阳也未多想,只是觉得三人中两人各断一足,一人断了左臂,看起来很怪,错身过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却更看到其中一个左膝下全断的人盯过来,眼神凶悍,岳阳赶紧回过头来,仍心有余悸。

走了一段,岳阳默记着方位,这里在林子深处,与昨天张立碰到玛吉时那水潭相去不远,前方是一个奇怪的洞穴。安吉姆迪乌说:“就是这里,他们都是在战争中中了蛊毒的人,由于我们王国和雅加王国的大迪乌各自了解的蛊术有所不同,所以我们也没有办法解蛊。昨天我看过你们治疗村民的一些手法,或许你们能对此有所帮助。多了解一些蛊毒,或许对你们也有帮助。”

“这里是被隔绝起来的么?”吕竞男看着周围的布置,询问道。

迪乌大人道:“是的,因为害怕传染,也避免吓到村民,他们都被隔离在这个地方。除此之外,我们也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了。”

“那么,他们吃什么?”唐敏问。

迪乌大人道:“玛吉,玛吉每天给他们送食物来。事实上,这个地方,也就我和玛吉愿意来。所以村里人不敢过于靠近玛吉,他们怕被传染。其实,玛吉应该没有染上那些可怕的蛊毒,我知道的。像玛吉这样善良的孩子,她怎么会被传染呢?”

在洞口,迪乌大人再次重复强调了一遍:“希望你们不要发出过于惊讶的声音,毕竟里面的人,有些…可怕!”

事实上,根本不需要迪乌大人强调,站在洞口,他们就已经深切感受到了。一阵阵恶臭从洞内传来,那是肉质腐败夹杂着排泄物散发出的气息;洞内光线出奇的差,有微弱的光从洞顶投射下来,看那光柱里面的空气就像黏稠胶冻物,浑浊不堪;各种微弱的、痛苦的呻吟从洞内往外震荡,声声刺耳。

刚走到一半,敏敏已经皱起眉头了,这里的气味实在是太难闻了。不仅她如此,岳阳的表情也不好看,每个人都强忍着呕吐的冲动。这时,迪乌大人停了下来,说道:“帕加,我们来看你了,你还好吗?”

卓木强巴等人左右四望,没看到人啊,周围只有灰色的岩壁,迪乌大人是在和谁说话呢?只有吕竞男和亚拉法师注意到,岩壁的一角,有微弱的生命气息,那里也是迪乌大人目光停留的地方,不过骤一看上去,那只是一堆石砾而已。

“迪乌大人啊今天,玛吉没来吗?”墙角传来微弱的回答,是一个苍老的声音。但卓木强巴等人瞪大了眼睛,还是没有看见有人啊!

直到岩石动了,石屑“噗噗”直掉,他们才发现那是一个人,被吓了一跳。这个人的全身都长满了砾石一样的物质,连头脸都被包裹在其中,靠在岩壁上,不仔细看根本无法发觉这里有一个人。那副面容,不能算做狰狞,简直就是恐怖!

“玛吉说,已经替我找到了一个好地方,什么时候带我去啊?”这个叫帕加的男子一说话,脸上的石屑就纷纷掉落。他稍一动作,身体上也有大块大块的石粒落下,露出鲜红色的嫩肉,有的地方,竟然露出白色的骨头。

迪乌大人告诉帕加:“嗯,过一两天吧,你身体还行,近期不会有什么问题的。那地方我看过了,很不错,玛吉亲自选的。”

当听到玛吉亲自选的地方时,帕加的眼中露出一丝希望的光彩,翕动嘴角道:“唉,走了就好,走了就好,免得拖累你们啊。玛吉她还好吧,今天为什么没来啊?”

迪乌大人道:“有新的病人,玛吉要去照顾那位病人。”

“噢。”帕加那可怕的脸上,竟然蕴含着温馨的笑意。

迪乌大人取过那水桶,一勺一勺往帕加身上浇水,道:“这是那日帕加,曾是我们朗布王国的勇士,在一场刺杀行动失败后,他中了岩蛊,身体正在岩化。他的身体,会慢慢变成一块石头,如今已是晚期了,他哪儿都去不了,现在连食物都很难下咽了,每天都需要用水浇灌三至四遍,否则全身会僵硬,就像刚才你们看到的那样,身体一动就开裂。”

唐敏用小镊子夹起一块掉落在地上的石头,惊讶道:“这是…这是角质层,里面包裹着骨组织。他的身体不是在变成石头,而是到处都在变成骨头!等一等,我好像知道这种病,好像有过这种病例报道。”

胡杨队长提醒道:“查资料。”

卓木强巴半蹲下去,将电脑取出来,输入“骨化”、“全身多器官组织骨化”等字样进行搜索。没多久,电脑就给出了几个答案,其中的“进行性肌肉骨化症”大致符合眼前这个人的状况。

唐敏道:“对了,就是它,我记得那些人被称做珊瑚人。这是种基因变异,人体的肌肉、软组织,乃至器官、血管等,都会慢慢地变成骨头!病情发展到最后,患者的身体再没有能活动的地方,全身都变成骨头。”

卓木强巴合上电脑,其他人心中似乎暗暗舒了口气,能用科学的方法知道这是什么疾病,蛊毒与现代医学,毕竟还是有所联系的。迪乌大人怀着一丝希望询问道:“怎么样?有没有办法?”

唐敏小声道:“我们知道了这是什么病,但是没有办法救助他。”事实上,这种病症,以目前的医学手段,还没有切实可行的办法。唐敏在松气的同时,又暗暗多了几分惊恐,难道这蛊毒,已经达到了可以造成基因变异的程度吗?这可是一千年前古人就发明了的巫蛊之术啊!

迪乌大人点头道:“嗯,帕加已经有所准备了,这里也只有他一个岩人,玛吉给他找了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他会在那里安睡的。”

岳阳不由道:“不进行天葬吗?”

安吉姆迪乌面色一沉,随即微笑道:“天葬,那是品德高贵的人才能享有的待遇,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用的,而且,中了蛊的人,只能用土葬或火葬。因此,能寻找到一个清秀僻静之所,就是他们最好的归宿了。”说完,那种询问的眼神望向亚拉法师和卓木强巴,好像在问:“你们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吧。”

安顿好帕加,他们继续往里走。他们都不再说话,特别是敏敏,没有什么比看到一个重症患者而自己却无力帮助更让她难过了。第二个人在相隔不远的地方,躺在一张石床上,一阵阵有气无力的呻吟哀唤就是从这里发出的。走到近处,发现石床上躺着一位头发花白的奶奶,他们心中又舒了口气,起码这位老奶奶的相貌还没有发生什么改变,只是她的头部以下似乎发生了什么变化,躯体庞大得与头部完全不成比例,一条黑色的毡毯象征性地搭在老奶奶的身上。

老奶奶在石床上动弹不得,嘴里不住地发出令人心颤的声音:“哎哟…哎哟…”

安吉姆迪乌道:“丹珠阿妈是堆旺的母亲,她儿子在战争中不知道什么原因中了万蛇蚀心蛊,结果堆旺伤重回村,没等到蛊发就离开了人世。老妈妈抱着她儿子的尸体哭了一天一夜,我不知道这种蛊是会传染的,没想到丹珠阿妈竟然也中了万蛇蚀心蛊,好像有一万条蛇在咬她的肉,啃她的骨。”

似乎听到有人在说话,丹珠奶奶的呻吟小声了许多,她尽量用柔和的声音问道:“玛吉,是玛吉来了吗?”那张痛苦的脸上竟然挤出了灿烂的笑容。

不知道为什么,吕竞男看到这一幕,心头一悸。

安吉姆迪乌道:“丹珠阿妈,是我,安吉姆,我们来看你。”

丹珠奶奶睁开一双浑浊的眼睛,打量着这群人,看到光影后的唐敏,旋即笑道:“安吉姆啊,你骗我,那不是玛吉是谁。”待到看清不是玛吉,丹珠奶奶又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道:“对不起,认错人了。”

安吉姆迪乌道:“他们是天上派来的白度母,是来帮你看病的。”说着,准备拂去丹珠奶奶身上的毡毯,好让他们看清万蛇蚀心蛊对身体造成的伤害。不过,丹珠奶奶看到这么多人,却惊恐地拉住了毡毯另一头,又开始“哎哟…哎哟…”地呻吟起来。

胡杨队长发现了这个事情,提议道:“我们几个,去那边看看吧。”还对迪乌大人道:“我们不会乱走,也不会乱碰的。”

卓木强巴等人尽皆离开,只留下唐敏和吕竞男两人,迪乌大人才小心地揭去了覆盖在丹珠奶奶身体上的毡毯。“啊!”唐敏已经尽量克制自己了,还是忍不住双手捂嘴发出了低呼。

毡毯下面,不能说是一个身体,只能说是一堆肉,就像蚁后那样,是一个超乎想象的巨大身躯,说是一座小山也毫不过分。如果说卓木强巴算得上虎背熊腰,这丹珠奶奶的一条胳膊,就足有卓木强巴的腰身粗;那胸口一圈就像带了个汽车轮胎做成的游泳圈,皮肤褶皱着耷拉在身体上面;而腹部的赘肉竟然遮住了膝盖,露出两条小腿像两面鼓似的;脚板就像吹胀的气球,是常人的四至五倍大小,肿得发亮!而且,这位老奶奶,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难闻的气味!

迪乌大人解释道:“中了万蛇蚀心蛊,由于体内的蛇越来越多,身体会慢慢肿胀起来,通常先从身体的下垂部位开始,到最后,身体破溃,万蛇蚀心。丹珠阿妈,也已经到了晚期。”

吕竞男壮着胆子,轻轻按压在丹珠奶奶的小腿上,触手的感觉就像压在一个充满水的皮球上。又检查了其他身体体征,她对唐敏道:“身体里不是脂肪堆积,不是赘肉,完全是肿起来的。我想,这种情况,我们应该不陌生,只是从未见过如此严重的。”

唐敏也试着检查了几处特征,得出结论道:“橡皮肿,丝虫病!”吕竞男点点头,她也这样认为。不过她保有谨慎态度道:“至少是类似的东西。我记得亚拉法师说过,寄生物就是最原始,也是最基本的蛊毒,这个蛊的致病机理应该与丝虫雷同。”

“如果是丝虫病,肿成这样,体内何止一万条丝虫,恐怕十万条也有了。”唐敏想了想,道:“莫金提供的装备里倒是有治疗寄生虫的药物,只是不知道有没有效,我们可以试试。”

唐敏对安吉姆迪乌道:“丹珠阿妈的病我们可以试一试,但是不敢保证。”

安吉姆迪乌道:“真是太感谢你们了,会保佑你们的,会保佑丹珠阿妈的。”接着又有些为难地看着唐敏和吕竞男两人,道:“应该给丹珠阿妈擦洗身体了,这本来是玛吉每天该做的事。这个呵…呵…”看着满脸笑容的迪乌大人,唐敏和吕竞男接过了水和毛巾。

丹珠阿妈行动不便,大小便全排泄在身上,不过玛吉不知从哪里找来许多有些像芦苇一样的草,垫在丹珠阿妈皮肤褶皱处,石床下也铺了厚厚的一层。这种植物的吸水性和透气性都很好,这位老阿妈躺在洞穴里不知道多久了,竟然没有生过褥疮。

“这是什么?”唐敏问道。

安吉姆迪乌道:“这是芨芨草,每三个月成熟一次,玛吉会将她所能搜集到的芨芨草都堆放在这里。”他指了指一角,果然是堆积如山的小草。

帮助丹珠阿妈清洗身体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没多久,唐敏和吕竞男就忙出了一头细汗。特别是清洗那些污秽物,她们都没干过这种事情,都皱着眉头,忍着呕吐感。偏偏丹珠阿妈对这两位新手的动作还不是很满意。“哎哟哟…玛吉的手可比你们轻多了…”

“哎哟哟…你们的手掐着我的肉了…”

“哎哟哟…我要掉下去了…哎哟…哎哟…”

总算给老太太擦洗干净,换上了新草,唐敏微微喘息道:“玛吉,她,每天都要给丹珠阿妈清洗一遍?”得到迪乌大人肯定的答复后,她不由纳闷,那个小姑娘,要翻动这如小山一般的身躯,她是怎么做到的?

唐敏她们先喂服丹珠阿妈小剂量的广谱驱虫药,然后嘱咐了迪乌大人药的用法用量以及如何观察疗效,这才又去洞穴更深处找卓木强巴等人。

卓木强巴他们在洞穴另一头,围着两个身体严重畸形残疾的人。这两个人面容扭曲,骨骼坏死变形,身体佝偻,到处都是黑硬痂壳,流脓混着流血,身体上弥散着另一股令人作呕的气息。看到唐敏她们和迪乌大人过来,胡杨队长道:“这两个是麻风病人。”他们已借助电脑查阅到相关信息。

迪乌大人道:“他们中的是鬼面蛊。中了这种蛊的人,身体变形很严重,面容变得特别可怕。这种蛊很恶毒,据说,如果他们生下孩子,孩子也会是这样,孩子的孩子,依然如此,代代相传,永不止歇。”

虽然知道是麻风病,但他们依然无法治疗,只能对迪乌大人表示了惋惜。迪乌大人并未说什么,事实上,只要有一个人能得到救治,那都是喜出望外的事了。

迪乌大人引领着他们又看了洞穴内其余几个中蛊者,各有各的不同,不过有一些他们还是能在电脑里找到病例对照。比如有一位手掌脚掌严重变形,皮肤上长满了肉芽,好像开满了红嫩小花。迪乌大人说那是万花蛊,而通过电脑比对,他们认为那是一种乳头疣病毒引起的改变,目前的治疗方案通常是用激光将那些多余的乳头疣烧灼,不过并不能根治,烧掉还会长。

还有两位中了头面蛊的,其中一个头大如斗。很难想象,一个人如果将口腔暴露在外,而脸颊反而在口腔里面,鼻腔向内生长,两个眼睛严重不对等,那会是什么样;而另一个也是令人无法想象的面貌,形容得贴切点,那人将一副大肠挂在了自己的脸上,五官完全消失了。而通过他们的观察和电脑分析,第一个人估计是头部的骨骼组织发生了变异,第二个人则是头部的血管组织呈肿瘤样增生。很难想象,同一种蛊毒为什么会导致如此迥异的症状。

他们也见到了玛吉最初在村口招呼过的那种树人,其中一人侵袭到小腿,一双腿呈腐败后的灰色,轻轻一碰,那腿就像石膏粘上的,粉末直落,露出里面红色的血管和黑色的植物根系,一双脚底板更像踩着两团头发丝,那全是一根根植物根茎盘踞而成。据迪乌大人说,这人已经无法行走,他的双脚不能长时间沾地,否则那两团看似头发丝的东西,就透过脚底往地下扎,一旦入土,长得更快。而另一个已经被侵袭到半腰,整条腿都失去了知觉,迪乌大人说,这个树人还有四五个月好活,一旦那灰色组织侵袭到胸部,能活下去的机会就很小了。

唐敏打算取一两根发丝结构来研究研究,原本迪乌大人还有些犹豫,不过考虑到或许他们真能找到人变树的原因,他和那名树人都勉强同意了。

结果那个树人疼得龇牙咧嘴,差点晕厥过去,迪乌大人才告诉大家,以前有人做过同样的事情,想把那些长出来的头发丝一样的东西拔掉,结果痛得死去活来,没多久被拔掉的头发又长了出来,后来才没有人这样做了。唐敏等人最后发现,那头发丝一样的东西,其实是附着在神经纤维上的一层拥有植物细胞的结构,拔掉一根发丝就等于直接拔断一组神经纤维,几乎和用锤子砸断指骨是同等效果,难怪那树人痛得几欲晕厥。

还有几名中蛊者更是莫名难言,不仅形态难以用言语形容,而且唐敏等人遍查资料却依然毫无头绪,连是什么造成的这些变异也说不清楚。不过,从他们目前接触到的蛊毒来看,那已经是一种包含了大的动植物、小的寄生虫、细菌、病毒,甚至能改变基因的生物学科。实在难以相信,这竟然是一千多年前的古人就已经进行过研究的范围。

看着这一个个形态怪异、结疮化脓、恶臭熏天的重症患者,唐敏很难相信,难道这些人,都是那个叫玛吉的小姑娘一手照顾的?她这样想着,就问了出来。

迪乌大人道:“当然,这里除了我和玛吉,还有谁敢靠近?”

“那…如果玛吉哪天不来呢?”

“他们会静静地等待,等待死亡,或是等待玛吉。”迪乌大人不由露出仁和的笑,告诉这些外来人道:“其实这些中蛊者,他们本来的命运应该是被流放到村外的白骨森林,自生自灭。是玛吉发现了这个靠村的洞穴,将这些人移到这里,每天送来水和食物,像照顾自己亲人一样悉心照顾着他们。玛吉,是个很有决心的小丫头,她要做的事,就一定要坚持做到底,从小就这样。”

“没有人教过她,她自己就想到做这件事?”唐敏并不相信谁会生就一副菩萨心肠,那样的年纪,照顾这样多重症患者,那可不是一般的人能做到的。

迪乌大人微笑道:“其实,一开始玛吉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的,只是她的央金阿姨中了失心蛊,玛吉和她的央金阿姨很亲密,她不允许村里人把央金阿姨赶出村去,就找了这么个地方,每天亲自照顾她的央金阿姨。中了失心蛊的人,在平时和正常人没有两样,一旦蛊毒发作,就变得六亲不认,行事癫狂,不可以常人理喻。玛吉从十岁开始照顾央金,一直到五年后央金去世,那时村里人根本就不相信这个小丫头能坚持下来,玛吉身上每天都要受伤,那是被指甲抓的,被牙齿咬的,她都没告诉过村里人。大概是照顾央金有两年左右时间吧,村里人又把第二名中蛊者送到了这里,那就是村头的树人,叫次仁郎嘎。玛吉也没拒绝,或许在她看来,一个人两个人,也没区别吧。后来,就有了第三个、第四个。其实,我们村子里中蛊的人,就只有这么三四个。后来别的村子听到消息,他们那里的中蛊者也都赶了过来。我想,没有人愿意在漆黑的白骨森林里,忍受着饥饿、寂寞和恐惧吧。玛吉对这里的人都一样,她好像已经忘记了自己当初是为什么来到这里的,也没有过抱怨,她只是默默地做着,让他们尽量能活得不那么痛苦。”

岳阳心头一跳,好像意识到自己犯了什么错误。卓木强巴敏锐地察觉,那些中蛊的人,只要听到玛吉这个名字,哪怕再痛苦的脸上,也会露出一丝笑意。听到这个普通的故事,巴桑不禁动容,他实在难以将这样一个小姑娘,和昨天在湖边看到的玛吉联系在一起,那有如孩童般纯真的笑容,让人过目难忘。他无法理解:世上竟会有这样的人?她怎么会快乐?她如何能幸福?她怎么还笑得出来?

【玛吉与张立】

回程路上,临近村子,岳阳好奇地问起村口那口大锅,安吉姆迪乌笑了笑,解释道:“关于这口大锅的故事啊,传说很久以前,这圣城的第二层平台有泽国和林国,两国交战不断。一次,林国的王子受了重伤,独自一人逃到这附近,当年也是饥荒不断,王子伤重又没有什么有营养的食物,眼看就活不成了。这时,居住在附近的一位美丽善良的姑娘如秋杰姆救了王子,王子冷了,她用自己的体温为王子取暖,王子饿了,她就割自己身上的肉熬汤给王子吃,而她自己,却只能嚼干草。在如秋杰姆的细心照料下,王子又活了过来,他深深地爱上了救护自己的如秋杰姆,而如秋杰姆,也早已倾心于王子,两人结为夫妻,相约百年。只是战争还在继续,来不及说道别,王子又披上了战袍,等到战争终于结束,那位王子却发现,他竟然找不到妻子救自己的地方了。他只依稀记得,这个地方有一个镬一样的山体形状,所以,王子一面派人寻访,一面命人根据自己的记忆陶铸了这只大镬,就放在王城的大门前,若是有人知道这个地方,一律重赏。终于,王子找到了苦苦等待他的妻子,而他自己也已成为林国的王,夫妻两人一直幸福地生活到老。而这只大镬,则留在他与妻子第一次见面的地方,见证着他们的爱情。直到后来,国王回魂上天,王妃不愿独活,请王国的大迪乌将国王运回这里,用这只大镬,为夫妻二人进行了灵魂合一的仪式,双双重返上天,永不分离。再后来,我们韦达人迁徒到这里,重新选址立碑,建立了村落,这只镬,则成为村民口耳相传的幸福镬。那些恋爱中的青年男女,偷偷地在镬前发愿许誓,诉说情意。”

说完,安吉姆迪乌笑眯眯地看着岳阳。好像在说,这是个很美好的爱情故事吧,忽而又补充道:“当然,这只是传说,究竟我们共日拉村是先有村后有镬,还是先有镬后有村,村志里没有明确记载过。”

岳阳刨根问底道:“那灵魂合一,究竟指的是什么呀?”

安吉姆迪乌收起了笑容,道:“那是我们很古老的一种仪式。”岳阳看着安吉姆迪乌的脸色,揣摩着。应该是不能随意告诉外人的一种仪式,便没有再追问。迪乌大人对这个小伙子的机敏和理解能力表示欣慰,想了想,转了话题道:“说起来,我们的阿米也有过与传说很相似的经历呢。”

“啊?”岳阳道:“阿米也有救过一个王子吗?”

安吉姆迪乌笑笑,还未回答,已有村民找上前来,询问别的事情,岳阳只好作罢。

回到了村里,唐敏他们才发现玛吉在张立的房间里,正焦急地摆弄着那幅通讯器。她托着腮帮子,愁眉不展的,原本是一个极为普通的表情,可是呈现在玛吉脸上,竟然是如此楚楚动人,人见人怜。原来,张立还未清醒,时不时呓语两句,玛吉却根本听不懂,她想起唐敏留下的通讯器,可是这次,拿在她手里,却怎么也不灵光了。

看到唐敏他们回来了,玛吉跳起来,把通讯器拿给唐敏道:“敏敏姐姐,这个,这个,没声音了。”一副极为委屈的模样。唐敏看了看,不知道是谁,将通讯器与主机的电源线给拔掉了,她朝吕竞男的方向望了一眼,没说什么,又告诉玛吉这个电源是怎么回事。不过,玛吉却发现,这些人回来之后,一个个看自己的目光都不一样了,询问道:“大家怎么了?怎么了?难道那些大叔大婶,让大家不高兴了?”

大家显然都没想到,玛吉的问话是如此的直接,岳阳赶紧笑着说:“哦,不,没有,没有,不过,我们不能更多地帮助他们,有些内疚。”

岳阳说的是实话。他们看过那么多的中蛊者,而目前勉强能够治疗的只有两位。

“啊,没有关系的。”玛吉反过来安慰大家道:“大家的心,我们都知道的。”

胡杨队长说:“玛吉阿,你一个人照顾这些人,怎么…你怎么照顾得过来?”

玛吉睁大了眼睛,道:“不是我一个人啊,还有迪乌大人。不过,村里的人都不知道哦,如果他们发现迪乌大人也去那里的话,他们都不敢找迪乌大人看病了呢。”说着,露出了狡黠的笑容。

巴桑沙哑着嗓子问:“你不累吗?”

玛吉还是第一次听巴桑说话,吓得微微一愣,然后微微的嘟起了嘴,眼珠在眼睛里滴溜溜的转,似乎在思考“累”究竟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累呢?”玛吉这样回答,“和大家在一起,不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情吗?”

玛吉如数家珍的诉说着:“丹珠老妈妈的称赞,就像是雪山上开放的雪莲;阿迦大叔会说好多好多的故事;弗朗大叔的手比…还要巧,他会用木头造就好多好多有趣的小玩意。啊…还有还有,朗伽大叔的歌声,可以媲美林中的百灵鸟;江央婶婶会用芨芨草编花篮…”

玛吉的回答,让这群来自二十一世纪的人一阵汗颜,当他们见到中蛊者的时候,根本无法将那些人当作与自己同样的人类。他们更多的是怜悯和同情。如果换作他们去照顾那些人,他们也不敢保证自己没有微词。可是玛吉不同,她真的做到了对谁都一样。一个小姑娘和一群大叔大婶说话唠嗑,开心地说故事唱歌,为什么要累呢?是啊!为什么要累呢?就像一位母亲,成天十几遍地为刚出生的孩子换尿布,又或是年轻的儿子,背负着六十岁的老母亲上街去逛逛,为什么要累呢?那更多的是欢喜啊!

看大家都不说话了,玛吉也说出了一些自己的想法:“其实,他们好可怜的,如果玛吉也不理睬他们,都没有人理他们了。小白兔受了伤,兔妈妈会给它青草;小羊羔受了伤,羊妈妈会舔舔它的毛;共日拉的村民受了伤,就让玛吉来照顾吧!玛吉将来要成为朗布王国的大迪乌,那时候朗布王国就不会有人受伤,也不会有人受苦!大家都快快乐乐的生活!”

唐敏忍不住爱怜地摸了摸玛吉的头,眼前的这个小姑娘,绝对成为一名护士的潜力。

巴桑紧绷着一张脸,缓缓地走了出去,他讨厌这种感觉,这个世界,强者为尊,适者生存,那些连自己都没法照顾的人和物,理应被淘汰。这算怎么回事啊,竟然因为一个小姑娘,而让心郁郁不安。

此后的两天,张立竟然没有好转的迹象,高烧不退,谵妄胡语,时哭时笑。岳阳特别着急,不知张立是否染上了肖恩大哥那种可怕的寄生虫。不过吕竞男和敏敏都肯定地表示,张立的病与肖恩完全不同,但是,的确和肖恩有关。吕教官告诉岳阳,张立因为肖恩的死而十分自责,心情极度压抑,自肖恩死后他就一直透支自己的体能,想将侦察做得更严密些,将机关布得更可靠些。而前日遭遇的巨型蜚蠊,张立以身赴险,主动吸引最多的一群,那种程度的躲避,已经超越了他身体能承受的极限。身上的伤口原本是小事,但他看到玛吉后,心境却发生了改变,这种心情上的大悲大喜,加上身体伤后的大寒大热,这才导致张立突然发病的根本原因。

敏敏在一旁道:“不过,这或许是一件好事。若是张立持续将心情压抑下去,直到身体再也随不了那天才爆发出来,后果会更严重。现在这场病,就像排毒一样,将他心情郁积的心结排除一部分,让他心中的负担不再那么重,以后才好慢慢调整过来。”

这两日,玛吉成了主要照顾张立的人,连岳阳这个门外汉也能看出,这个小姑娘对张立,那是和对其他人完全不同的。怎么说呢?岳阳隐约觉得,有些像当初巴巴·兔小姐照顾强巴少爷,但又不完全像。巴巴·兔热情奔放,一喜一忧全在脸上,展露无疑,像是妹妹照看病中的哥哥;而玛吉要稍显内敛,更像慈母照看病中的幼子,怜爱、忧虑、欢喜,兼而有之。两人的美也是全然不同,若说巴巴·兔是艳阳下怒放的牡丹,玛吉就像夏日中尚未全开的荷骨朵,带来一抹清凉之意,那托腮似笑的表情,神光离合,顾盼生姿,微一蹙眉便楚楚动人,花自怜影。岳阳自忖意志坚定之人,在玛吉面前也是把持不住,常常看着看着,就不知道是在看张立还是在看玛吉了,神游物外,心思又不知飞到几千几万里外的美洲去了。

此外,亚拉法师和迪乌大人谈论宗教,打听了不少香巴拉的事情。至于卓木强巴等中人,身体强壮,自然就担当起砍柴打猎的力气活,为村里的孤寡老人添柴加火。按照岳阳的说法,整个儿成了一救援小分队。

第三天,张立才恢复了意识,醒过第一句话就是:“玛吉今天没来么?”把守在他旁边快两个小时的岳阳噎了个半死,气得指着他的鼻子大骂:“重色轻友的人我见过不少,像你这样重色轻友的我还是头一回见到!”

张立半开玩笑地说:“好了好了,我知道你守了很久了,不过我模模糊糊地记得,这两天守在我床头的,好象都是玛吉吧。”

岳阳道:“你小子,怎么知道的?你装昏迷啊?”

张立避而不答道:“哎呀,现在才体会到强巴少爷在库库尔族享受的待遇啊。难怪强巴少爷竟然昏迷了那么久,若换做我,就算昏迷一个月也值得啊!”

岳阳无语,呆坐一旁,良久才道:“我说,离开玛吉吧。”

“啊,什么?”

“我是说,你不能跟玛吉在一起。”

“啊!你小子什么意思?”张立抓着岳阳的衣领就坐了起来,质问:“你什么意思啊?说啊!你是不是嫉妒了?如果你也喜欢玛吉,你可以正大光明和我争啊!各凭本事啊!别烂着一副脸,我瞧你早就没安好心!你说!你去找你的巴巴·兔小姐时,我有没有拦着你?那英文单词,还是我帮你拼的呢!哦,现在轮到我了,你倒好,不仅不帮我,你还拦着我,还兄弟呢,我呸!”

岳阳等他说完了,才道:“实话实说,因为我觉得,你不配和她在一起。”

“我不配!你配?”

“我也不配!你知道你喜欢的是什么人吗?那可是个仙女。”

张立说:“仙女?我管她是什么女!我问你,她是不是女的?我是不是男的?这不就结了?仙女?仙女就不要人来爱啦?仙女就不能爱人么?我不配?哼!美女配野兽,仙女配魔鬼!这就是绝配!”

“野兽!魔鬼?”看着张立那咬牙切齿的模样,倒有几分魔鬼的狰狞。

张立道:“你不知道么,在国外,特种兵,都叫魔鬼大兵的。再怎么说,我也算半个魔鬼。”他望着天花板遐想道:“想来,我跟玛吉还是挺配的。”

岳阳不曾想到,一提到玛吉,张立就完全变了个人一样,思维之敏捷,应变之迅速,竟然连自己都一时辞穷,岳阳换了语气,神秘地道:“强巴少爷可说了,她们可是食人族!”

“食,食人族怎么了?啊?你那巴巴·兔不也是食人族啊?”

“这,这,可巴巴·兔她们已经进化了呀!这里可是千年未变的啊!听强巴少爷说,食人族可有一个传统啊,在男女新婚交媾之夜,女方可是会把男方给吃了啊,所以,哎!你注意了没有?这村里男丁这么少啊,你注意了没有?”

“我,我说你吓唬谁呢?你?我,我愿意为她粉身碎骨!”

事实上张立早就问过玛吉这个问题了,玛吉的回答是:“那是因为战争啊,有人的地方就有战争,不是吗?”那双眼睛,令张立的心颤。

看着张立那决绝的态度,岳阳语气又变了,他叹了口气道:“教官说得没错,我们是带着使命来的,在这个前有猛兽,后有追兵的地方,不宜再生事端。你和玛吉相隔千年的文明,又有着许多风俗的差异,你们根本就不适合…”

张立打断,大声道:“合不合适,那是两个人的事情吧!我原本也从不相信一见钟情这种事情,可是见到玛吉的那一刻起,我信了!难道爱是要分年龄、国界、风俗和信仰的吗?难道爱可以用物质观念和价值观念来衡量吗?我不管是教官,还是强巴少爷,他们可以命令我去做任何事情,但是无法阻止我去爱一个人!我就是喜欢玛吉!我就是喜欢玛吉!没有人可以改变我的想法!”张立争得面红脖子粗,态度强硬坚决,最后两句话几乎是吼的。

恰好玛吉来到门旁,还未进房间,就听到张立在里面大吼着,她就听见最后两三句,很明显张立又在大声叫自己的名字,可是她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小姑娘念头一转,已经有了主意了。

“玛玛玛…玛吉!”一见玛吉出现在门口,岳阳结结巴巴地喊着,毕竟他扮演着不光彩的角色。张立则是一脸挑衅地看着岳阳,眼神中流露着:我就和玛吉好了,你怎么着?

玛吉拿着一个小盒子,小心翼翼地来到了软垫旁,半跪在地,慢慢地打开盒子,对张立道:“张大哥,这个,吃了它,你的病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岳阳一看,也不和张立争辩了,忍不住吃吃笑道:“好…好象狗屎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