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海愣了,这是哪一出?

身边的一个侍女动作相当麻利,当即解了腰间悬的鞭子,如狼似虎冲着香海劈头盖脸抽过来。香海本能的身子一缩,直接从廊里跳出去。鞭子抽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她一脸莫明其妙,躲在柱子后头可怜巴巴的问:“小的没犯错,如何要打?”

梦蝉见香海闪躲犟嘴,面上添了愠意:“给我往死里打。”

另两个侍女也参战,人手一鞭,赶上前去包围香海。香海哪能白白让人抽死,抱头鼠窜。三人在后面猛追,不时也有几鞭落在香海身上。香海挨了打,跑得更快跳得更欢,一边挨着一边杀猪般的惨叫:“…哎哟,好疼!哇哇,好疼啊!饶命,饶命啊!”

她嗓门大,声音一传二里半,不仅引来一堆女婢缩头缩脑的看热闹,也成功的把慕千羽和原沧郁给嚎出来了。

“住手!”慕千羽声音不大却成功的让正挥鞭的三人停了手。

只这一恍神的功夫,香海飞一般的跑到慕千羽的身后求僻护。挡箭牌自己出来,不用一用就太浪费了。

梦蝉见慕千羽头发都是湿的,衣衫上还沾了点水渍。显然刚才是在洗澡,一听动静就忙着跑出来了。她俏丽的小脸如蕴风雷,偏唇角勾起冷笑:“真是个爱惜奴才的好主子啊!不过就算是疼惜,也该找个顺眼的来疼吧?非弄个丑八怪过来当宝,不觉得恶心吗?”

慕千羽很平静:“打人也该有个理由,她又怎么冲撞你了?”

梦蝉的表情更是阴郁:“有心情领着这个丑八怪逛密芳庭,却不肯陪我去璃光院看三哥哥。这个理由够是不够?”

香海用力搓着胳膊,总算是明白了。这虞白梦蝉简直就是醋缸啊,是听到了传言跑来兴师问罪了。这正院里就她面生,而且生的不怎么样,自然是不会认错的。怪不得一句话不说上来就打!

明白过来之后,倒不怎么生气了。虽然挨了几鞭子很憋屈,但一想慕千羽以后要跟这个泼妇过日子,就有一种幸灾乐祸的感觉。她不过只忍一时,他可要忍一辈子呐。恶人自有恶人磨,报应!

香海低着头瞧着手臂上的红道道,强忍着没笑出来。挨揍还笑的话,真会被当成疯子的。

慕千羽没再说话,转而看一眼原沧郁。原沧郁会意,悄悄拍了香海一下让她跟自己走。梦蝉见状大步走了过来,慕千羽拦了一步正挡在她的面前。

这个动作让梦蝉的怒意更炽,抬头狠狠瞪着慕千羽。他静静的说:“打也打了,就这么算了吧?”

梦蝉瞪着他,突然笑了笑:“行啊!”她顿了顿,指了指香海,“把那个丫头送我。”

香海本已跟着原沧郁悄悄溜了几步,听了这话后背有点僵,回头盯着梦蝉。这个疯女人,向慕千羽示威就要拿她开刀。虽有些烦这臭脾气公主,不过转念一想。跟公主去了也行,反正慕千羽对她似乎也有些不放心,趁机脱了身也好。对付公主显然比慕千羽容易的多。

梦蝉瞥了一眼香海,见她呆怔怔的看着自己这边,以为她吓傻了。不由的挑了眉毛:“反正我现在住在邀月楼,她不过是换个地方罢了。听说她是个半蛮子,正好我也瞧瞧新鲜。”

慕千羽一言不发,眼眸变得漆黑。梦蝉盯着他:“千羽,不想就这么算了的人,看来是你啊!”

慕千羽的面皮微微绷紧,语气有些冷:“你挑别人吧,她不行!”

如此明明白白,梦蝉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瞪一眼慕千羽身后的香海,那表情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她咬牙:“若我偏要呢?”

香海见慕千羽一副压根也不让的样子,心下真有些毛了。这样杠下去事情要弄大了,给她就完了呗!她这个当事人都不怕了,他还非跟个小屁孩子似的死倔个什么呀?

暗自长叹一口气,算了,先平了这破事儿再说。不然这两小破孩真把慕老贼或者青沼王闹来就麻烦了。她想着,堆了满脸的讪笑凑了过去:“公主,小的愿意。小的特别愿意跟着公主!”

正在僵持的梦蝉和慕千羽都愣了,不仅这两人,连原沧郁都愣了。根本没想到香海会突然凑过来说出这样的话。

梦蝉额间的青筋微微跳起,死丫头是疯的吗,非在这个时候来破她的气。

她要逼慕千羽低头,就非得他亲自给不可。香海自请跟随,生生让她有种癞蛤蟆掉脚背上的感觉。虽无关痛痒,却浑身不舒服。

香海不看她的表情,赔了满脸笑:“是小的方才无理冲撞了。小的愿替公主效劳,直到公主消了这口气去。”

梦蝉嫌恶的看一眼香海,带出一丝冷笑:“你也知道自己无理?那正好,我的药炉缺几块新鲜火炭,正好你去添齐全。”

她说这话的时候,却是看着慕千羽。见他的眸又幽暗了三分,梦蝉心底生了几分快意。香海装听不懂,说:“小的以前就是薪火处的,捡炭烧炭可是好手!小的无比愿意。”

慕千羽忍不住了,这股冲动让他熟悉又陌生,不及细细品味,四肢已自有主张。一把揪了香海的膀子把她往自己身后一甩,动作大的让香海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直接坐了个屁股墩。

他微蹙了眉向着梦蝉道:“她不会跟你去,你想怎么样随便吧。”

说着,再不看梦蝉,转身就走。香海刚歪歪扭扭的站起来,又被慕千羽扯住,半拖半拽着往正楼里走。

梦蝉半晌都没反应过来,待回过神慕千羽已经拉着香海走了好远,原沧郁等人十分识相瞬间四散无踪。她浑身发抖,尖叫声现在才脱出喉:“慕千羽!你最好别后悔!”

香海被那声音刺得耳膜直痛,慕千羽攥得她的腕子更痛。被他扯得一路踉跄,心里很是震惊却半点不感激他。

她把台阶都捧去了他居然不下,现在这样做不是逼着梦蝉把事情越闹越大吗?他究竟是得有多讨厌梦蝉啊!香海真是快郁闷死,她若真死在这种邪醋里那得有多冤啊!

第四章

慕千羽不肯,香海也没法仔细查看自己的伤。只好坐在靠窗的椅子上,低头拿块帕子擦着胳膊上的伤口。当时完全避开也不难,只是不挨几下难免让人生疑。瞅着臂上一条条的红道道,心里一团翻搅。忍着当小伏低已经够烦的了,如今又搅到这烂账里去,越想越是憋屈。

香海不用抬头也知道慕千羽一直在看她。借她作完了法,公主被气个半死。也该走了吧?这般看着干什么呀,好像她真是多重要的人似的。

“大人,小的疼的很,想脱衣服看看伤,您要不先回去?”香海放下袖子,赔了笑脸轰人。

慕千羽看着她臂上的红痕,问:“真想跟了她去?”

“既然公主要,跟了去就跟去了呗。”

“不怕死吗?”

“不过去添添火炭打打杂,正是小的擅长啊。”

香海忍着烦打发他:“不过既然大人让小的留下,一定誓死追随大人!”

慕千羽没再说话,却是有些出神。实在忍不住了,香海揉着腰苦着脸:“小的真的要脱衣服看看了,要不…大人帮小的看看?”

说着就站起身来解腰带,这下成功让慕千羽站起来了,他错了眼说:“叫人来替你上些药,这两天你就在房里养伤吧。”想了想,补充道,“若我不在,你不要出正院,无论谁传你都别去!”

香海含糊应了两声。听着他的脚步渐行渐远,松了手颓然倒在床上。真要保她,何必要用这么直接冲突的法子。若不想保,又何苦来嘱咐她?真不知这慕千羽在想些什么!

梧兰园里,阳奉阴违是每个丫头的基本功。虽然听了慕千羽的话,跑到香海的屋里来送药,但别指望她们能尽心上药。

况且慕千羽在公主面前英雄救丑,众人也觉得香海死到临头,看她的表情基本上就像看一具尸体。送药的小丫头扔了药瓶,眼皮也不抬一下,话都懒的香海说,扭着细腰就走。

香海也不是很在意,够的到的地方就涂涂,够不到的地方就随它去。自己打了水洗了洗,饭也懒的去吃,早早就钻了被窝。

现在住的地方虽在后院的下房,因沾了梧兰正院的光,下人房也建的高阔。而且原沧郁安排的房间离她住的很近,环境相当不错。香海也没那精力再胡思乱想,几乎是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睡到半夜,香海被一阵嘈杂声惊醒。

揉揉眼睛翻身下床,刚打开门,正看到几个侍女拎着灯陪着原沧郁往前头走。原沧郁见她出来了,又折回来推她进去,皱着眉头:“这么晚怎么不睡?还出来干什么?”

香海问:“姐姐这是要去哪?”

原沧郁叹了口气说:“公主一状告到丞相那儿去了,丞相召大人去第一廷呢!”这第一廷名落霞阁,在这龙渊宫城正北的位置,是由慕祁山亲自掌管。白天那口气,公主自然是咽不下的,最快捷的方法当然就是告状了。比起向大王告状,找丞相撑腰当然对慕千羽更有效了。

“现在?”香海瞧瞧漆黑的天,有些哭笑不得。不但佩服公主小事化大的能耐,更佩服丞相大人,挑管闲事的时辰都挑这么有特点的。

原沧郁以为她害怕,安慰道:“公主不过撒撒性子,你别管那么多了,大人回来之前别出去。”

原沧郁说完,领了丫头们匆匆的去了。

香海靠在门框上,看着星星点点的灯火绕过廊去,忽然长出一口气,唇边牵起一丝笑意来。这机会自然是算不得最好,但也不是太坏!

估么着原沧郁和慕千羽出了梧兰园,香海换了一身轻便的衣服,悄悄出了房间。

夜色正浓,香海很轻易的便避了人,小心翼翼向着正楼去。近身丫头她当的极不衬职,不过记路辨位的能力香海是有几分自信的。没走楼内的楼梯,而是沿着侧墙直接攀上二楼,撬开角房的窗栓,消无声息的爬了进去。

此二楼廊里灯火通明,不时还能听到隔壁有些动静。慕千羽半夜出去,自然近侍都被折腾起来,估计一时半刻也歇不下。

二楼所有房间都是相通的,香海所处的这间角房紧临慕千羽的起居室,是一间置衣间。她靠在隔门边,静静等待这些侍女离开。

阿瑶披着衣服,惺忪着眼歪靠在临窗的榻上打哈欠,就着侍女捧来的湿巾擦脸提神:“都怪那个死蛮子,大半夜了也不让人安生。”

捧着湿巾的小丫头附和:“就是,原本以为搬出公主来,必能让那丫头好看。谁知大人竟这样保她。”

“那又怎么样?大人对丞相可是言听计从。我倒想看看,那丑八怪有多大本事能脱得身!”阿瑶摆摆手,懒洋洋的歪倒,“好了,外头守着去吧,大人回来了叫我一声。”

香海靠着门,瞄着隔壁的影影绰绰暗暗咬牙。难怪刚去了一趟密芳庭,转头公主就跑来找碴子,敢情是这糟心玩艺漏风出去!

灯光一黯,侍女挑灭了大灯。待众人都退出去,香海悄无声息的进了起居室,蹑手蹑足的靠近榻边。偌大房间里,只有阿瑶合衣睡在榻上。

香海扬了扬手,掌风挟了一股力。阿瑶动都没动,直接就被闷晕了过去。甩甩手没再理她,直接穿过起居室进了慕千羽的卧房。

重幔遮掩,将外头的光都掩了去,屋内飘着一股淡淡的香气。香海对此极其不屑,慕千羽明明是一个大男人,但这卧房却精雕细琢悬幔绕纱,屋里还要熏香。不知道还当是个小姐的绣房呢,这厮成天跟这帮丫头们混在一起,早晚也得变得娘里娘气。

她小心翼翼的摸到墙边的置物架边,开始一点点的寻找。正找着,突然间听到极轻的脚步声。香海心下一惊,放了东西悄悄躲到一侧。

黑乎乎的见一道影子闪了进来,竟也向着她这边的方向。依稀看那身形像个男人,香海摒住气息,心里一阵乱跳。一个男人能混进来,那比她能耐大!

这人找东西的动静可不像香海那么收敛,一阵乱翻乱摸,几次都险些撞掉了架上的东西。香海瞅着影子晃来晃去,心里很是着急。身子紧紧的缩着,生怕让他给发现了。那人摸索了一会,似是摸到一卷东西。凝止不动,仿佛在看。

香海诧异,这般黑漆居然也能看?正想趁着他专注的当口溜走,哪知香海这般身子刚是一动,竟让他敏锐的察觉到了。五指兜面而来,同时从喉咙里抑出闷闷闷的声音:“谁?”

香海险险一闪,只觉五指挟气打腮上过。她根本无心与对方纠缠,避开之后便一缩身子想跑。谁知那人明明自家也是贼,却很是不甘休。一招未得手,随即又是一掌撩过来。

这人是不是疯的,居然在这跟她纠缠不清?香海心里郁闷死了,躲又躲不得,走又走不脱,只得闷不吭声在屋里跟他打起来。香海拳风刚猛,却怕弄出声响,免不得要收敛气力。对方姿态奇诡轻敏刁钻,实在是个难缠的家伙。

她既不想要他的命,又怕一会有人进来发现形迹。香海虚晃了几势,趁他贴近来压粗嗓子,小声说:“大家各有所图,何必苦苦相逼?”

“好啊。”暗夜中竟听他轻轻笑了,这笑声让香海有些似曾相识。香海刚欲收手讲和,哪知眼前一花。那人反手切她肩膀,同时压低声道:“你混在这里,要图什么?”

香海暗啐他诡诈,闷声道:“关你屁事。”

两人纠缠不休,都是尽量收敛气息且避开家俱,两道影子且旋且缠。偏在这个时候,外头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香海脑子轰的一声,完蛋,刚才手下的太轻,那个死丫头阿瑶醒了!

阿瑶晕晕乎乎的揉着头往卧室走,刚打开扉门,连晶串帘子都不及撩。便有一拳一腿伸出来,阿瑶连哼都没哼一声,干脆利索的直接又飞回到榻上,头撞上墙角死活不知!

香海还保持着出拳的姿势,睨眼见对方还半抬着腿。她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长舒一口气,竟冒出一句:“谢谢啊。”

对方又是一笑,腿一绕竟旋出一个极其诡异的姿势。香海愣神间,他竟到了身后,

双臂一兜竟将她整个人抱住:“你我同坐一条船,无需客气!”

香海悚然,本能的身子一震想把他震开。更快的,她的耳骨一痛…这家伙拿什么东西刺她?顿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生生肘间蓄力往后顶,要把顶个半残。

哪知一抬肘便觉不对,那耳畔刺痛犹未消失,浑身的力气却已渐逝。只是瞬间的功夫,她像是被人抽了筋般的开始发软,渐渐的连站都站不住了。

“既是同船的,总不该见面不相识。”他在她耳畔低语,声音压在喉咙里,热息喷薄在她的耳侧。

香海浑身都麻软,觉得身体似有千斤重,开始不受控制的瘫软。意识仍是清楚的,却连手指都动不了了。

他一捞香海,轻而易举将她挟了起来。转而向着另一侧的角房而去,显然,他是从那边潜进来的。香海被他挟着颠三倒四,力气完全蓄不出来。心下大骇,既是当贼,自然不想让人识破。这人怪极,偏要看她面目,难不成想灭口?

他出了正楼,闪到廊后无人的角落这才将香海丢到地上。香海软趴趴的瘫成了一堆,脸被他的手一捏,眼睛这才与他对上。顿时浑身的血倒流,怪不得他能轻易潜入梧兰园了,这贼好大的体面――虞白悠,居然是他!

他跑到慕千羽的卧室里,究竟要找的是什么?

虞白悠蹲在她边上,捏开她的嘴往里面塞了一颗药丸。对她一番打量,笑得格外媚人:“原来长的这般模样啊…”

香海喉间咯咯一阵乱响:“你,你给我…”

“解药罢了。”他平静的说,抚抚她的右耳廓,手指微微挟力。

刺痛感顿时,香海耳廓渗出少量的血。他沾了点血渍,慢慢用手指碾开。看着自己的指尖笑意变得了然:“呵,看来我今天收获不小呢!你中了鬼蛊,是去年参战的苍鬼兵…照这样看来,当日那莹飞,也是你偷的吧?”

香海顿觉五雷轰顶,整具身子都开始发麻。整张脸变得灰惨,闭紧嘴巴一言不发。那药丸子当真是解药,乏力的感觉似缓和。她撑不起身来,心里又堵又慌。这家伙目的不明,却把她目的猜了个八九。况且他还有个高贵身份当挡箭牌,如今就算彼此握把柄,明显她的更大更致命!

虞白悠笑着看她:“这里并不是说话的地方,我在璃光院等着你。如果你不向我坦白,就掀了你老底!”

直截了当的威胁,神情愉悦的样子好像找到有趣的玩具。香海咬牙切齿,眼睁睁的看着他施施然的走掉,仿佛他压根儿不是偷摸进来的。

香海趴在地上缓了半天才勉强站起来,所幸这里背僻没有丫头过来,不然装傻也掩不过去。她跌跌撞撞回了自己的房间,连灌了几大杯水才压下心里的急慌。慢慢颤抖着手撩起衣服,鞭痕下,肘窝处的血点仍清晰可见。

鬼蛊!借活体入髓,渐渐侵蚀体肤直至入魂,若能熬到最后,鬼煞王就会借躯重生。

她也是重返青沼,再度潜入沐华阁之后,才知道这入体的毒蛊竟是这般残忍歹毒。那场惨败仍历历在目,战友痛苦的死去,死状是各异的狰狞。

青沼培育鬼煞,借苍鬼躯体养蛊。若被证实,足以洗清她的冤屈,足以让天下诸侯共伐青沼!只是…没有证据!

纵她是活证也无用,没人看得出这血点之下的端倪,没人识得破这鬼蛊的霸道。鬼煞一日不出,青沼便有一万个理由掩盖。除非,他们亲自承认!

香海长吸了口气,看着东方渐渐泛起鱼肚白。耳畔响起齐整整的誓言:吾躯血肉,魂乃勇石。诚以十连翠诸神起誓,赐吾破金勇力。必以吾之血,祭奉翠山;以吾之骨,筑捍彊土;以吾之魂,敬献苍茫。守苍鬼之勇魄,至死不休…

第五章

落霞阁为五廷司之首,重要欶令皆从这里发出,才是真正青沼朝廷的心脏要地。重楼栉比,径道错踪。比起第三廷沐华阁和第五廷密芳庭,落霞阁明显格局严密,侍卫重重,端肃了许多。

位于落霞阁深处西宛的校场,灯火通明,慕千羽正与几个高手交斗正酣。围廊下的亭中,坐着一个鬓发灰白的青袍半老男子,身姿挺健,五官如刀裁,轮廓依稀与慕千羽有几分相似,正是当今炙手可热的丞相慕祁山。

他手中执着杯,眼却看着场中的人影。唇角微微勾起,似是含笑,目光却是清冷。

数人将慕千羽围在当中,手中兵刃莹莹闪光。他们配合无间,无论谁上前攻击,必有人随后补添空档,招式让人眼花缭乱。

慕祁山所关注的,自然是当中的慕千羽。他反应奇快,完全无困兽之势。每一招都凌利精准,生生令数人难以沾他半片衣袂。

“两个时辰了,大人仍未用血瞳。”边上侍立的一个老者看着场中一切,面上带了快慰,“无愧于阴瞳第一高手之名。”

慕祁山笑了:“泊原兄谬赞了,比起你们囚里的鬼偶术,阴瞳的这些术法不过是雕虫小技。”

“不敢不敢,能为丞相效劳,是小人的荣幸。”边上的老者说着一挥手,顿时那几人停了下来。有两个尚挥刀欲砍,动作也这般直接静止,仿佛像是断了弦的偶人。他接着手指弹了弹,像是有无形的丝线牵引,那几人同时向四面凌退,瞬间便消失无踪。

老者向着远远过来的慕千羽拱了拱手,也退了下去。慕千羽慢慢走进亭里,慕祁山看他面无点汗,气息如常,眼中带了几分赞许:“子丑相交之刻,恰是你气息最弱之时。却可连御五人,两个时辰不动血瞳。你果然大有进宜了。”

“父亲以鬼偶试我,是打算让我去囚里吗?”慕千羽拿起桌上的茶壶,替慕祁山注满杯。

“不错。北宫莫叶身上的鬼蛊日前成功突破二守,我见他臂上生出了人面斑。这第三重力量,是囚里的鬼偶术了。”慕祁山看着他,“泊原虽是天下难得的鬼偶奇才,毕竟年迈,骨血已经不能作引。虽要一个年富力强,且鬼偶根血奇佳的人为引才行!”

“延陵九江。”慕千羽垂了睫毛,掩出眸中那一丝光亮。

“你喜欢么?”慕祁山何其了解这个儿子,他心无旁鹜,只求至强之力。他天生血瞳,因而情寡性薄。唯与高手对决,才能让他专注开怀。

“但愿他不会让我失望,败了兴致才好。”慕千羽抬起头,眼中又是平静无波。

“苍鬼十几万战俘,到了今日只剩一个北宫莫叶了。虽然破了二守,但他的苍鬼本力却失了八九…”

慕千羽听了,神思有些游离,轻声说:“是儿子无能,未能擒得北宫玄沫…”

“那时你逐魂在即,并非是你的错。北宫莫叶其力不输玄沫,又是个男子。连他都这般模样,便是擒了玄沫也未必有用。况且,玄沫因战败而惨遭灭门之祸,天下诸侯都齿冷苍鬼王无情。对我们没什么坏处。”慕祁山叹了口气,“我不过是担心,连苍鬼人这般勇悍都难抵鬼蛊。若他们都不成,真不知要到哪里再寻蛊器。”

“天下之大,父亲何必发愁。南滇没有,便擒了西梧、北川的妖族来试。”

“非我族类,难以相试啊。”慕祁山摇摇头,站起来与慕千羽一道往回走。

他一边走,一边随口问:“我深夜传你,你不担心是因梦蝉之事么?”

“子丑相交是我气弱之时,父亲此时传召,必是想看看我可有增宜。”慕千羽说,“其它鸡毛蒜皮的小事,父亲岂会放在眼里?”

慕祁山笑着摇头:“刚一问你,便先拿话来噎我,跟原沧郁学得刁钻了!”

“关她何事?”

“那便是关那个香海的事了?”慕祁山挑了眉毛,“听说她母家是苍鬼的?”

“虽是半血,其力勇悍,我觉得有趣。”慕千羽坦然。

慕祁山牵唇而笑,眼中带出对儿子的宠爱:“难得千羽喜欢,那为父帮你留下她,又能让公主甘休可好?”

“这件事父亲不必操心了,由她去闹好了。”慕千羽掸掸衣角,与慕祁山一道绕过廊去。

天已透了光,院里有几个仆役在打扫,远远见了他们皆默默的避开路去。

慕祁山失笑:“梦蝉现在住在你那,闹起来不嫌烦么?”

“父亲半夜传我,也算是给她面子了,余的就随她吧。”慕千羽道,“当初父亲应了这桩婚事,是看中她有异蛊根血。与我而言,娶谁都一样。”

慕祁山笑笑,也没多说。梦蝉是青沼百年难见的异蛊根血,比她姐姐银雀更胜三分。银雀嫁了千洛之后,虽在密芳庭培出不少异蛊,但她的医蛊之术到底是差了些。他想要魅澜,银雀一直炼不出。而恰梦蝉又看中了千羽,自然顺水推舟应了大王的指婚。

慕千羽说的没错,像这种小事,慕祁山哪有那个闲情管。不过正好要试千羽的招术,便顺便借机表示一下对公主的重视。公主是撒性子习惯了,千羽从不理论,便以为自己占了上风,处处都要压他一头以示自己的尊贵。

既然他提了一个折衷的法子,千羽也不大愿意。也没必要再为了这点小事折了儿子的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