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缜道:“你老实,我也老实,你不老实…”他住口笑笑,姚晴知他言外之意,只得断了邪念,老实写下六条秘语,最后一条,两人相距甚远,各自写出,对于屋内之人,两人信得过的只有陆渐,于是八条秘语,全在陆渐手里汇总。

陆渐接过天部秘语,仔细一看,却是“丧之齿难、天葬辞在”八字。众人心中好奇,全都凑上来观望,谷缜沉吟道:“±也母娘娘,这八条秘语,当有一定次序。”温黛道:“应是按八部顺序排列。”谷缜道:“西城八部,依的可是先天八卦?”温黛点头道:“是!‘’

谷缜当即推演:“天一、泽二、火三、雷四、风五、水六、山七、地八。天图:丧之齿难、天葬辞在;泽图:大下白而、指历珠所;火图:之上长薄、东季握穴;雷图:还颠有菲、柄日自株;风图:周白响质、吟昔之根;水图:卵有如山、隔春山其;山图:以旌也雪、树皆涡屋;地图:持共和若、拥下于白。”

他边说边写,按先天八卦顺序,重抄了一遍秘语,这时看来,却是:“丧之齿难、人姅辞在、大下白而、指历珠所、之上长薄、东季握穴、还颠有菲、柄日自株、周白响质、吟昔之根、卵有如山、隔春山其、以旌也雪、树皆涡屋、持共和若、拥下于白。”

众人对着这一段话冥思苦想。过了时许,谷缜一拍额头,忽道:“思禽先生将这六十四字分为八图,每图八字,必有深意,也许八字一行,才能看出玄机。”于是八字一行,重新写为:持以卵周还之大丧共旌有白颠上下之和也如响有长白齿若雪山质菲薄而难拥树隔吟柄东指天下皆春昔日季历葬于涡山之自握珠辞白屋其根株穴所在六十四字纵横八字,自成方阵。姚晴道:“这有什么玄机?”谷缜道:“古代有种‘璇玑图’,文字纵横成方,回环可读。‘璇玑图’都能横着读,这些字为何就不能横着读?竖着读不通,横着读也许可以。”

众人精神一振,纷纷横着念诵,从左往右,从右往左,仍觉不能读通。姚晴忍不住道:“臭狐狸,这法子不通,一百个不通。”

谷缜并不理她,注视那图,直觉从左往右,若有文气贯通。他沉思半晌,忽道:“大美人,你没写错?”姚晴怒道:“那还用问?”谷缜道:“你可敢发誓?”姚晴脱口道:“怎么不敢?我若有意写错,叫我御物不成,反为物噬,収土不成,反被土湮。”

她修炼“周流土劲”,这个誓言十分郑重。谷缜无话可说,想了想笑道:“大哥,向你借一个人。”陆渐道:“借谁?”谷缜笑道:“‘不忘生’莫大先生。”

陆渐遊“我叫他去。”转身出了厅堂,过了半晌,莫乙独自进来。谷缜忍不住问:“陆渐呢?”莫乙道:“他让我来,自己去后院了。”温黛继眉道:“他是天部之主,‘八图合一’是我西城的大事,他怎么可以不闻不问?”

谷缜看了姚晴一眼,苦笑道:“你得问她了…”姚晴心中微乱,抢先说:“跟我有什么干系?什么天部之主,在我眼里,狗都不如。”温黛脸色一变,怒道:“姚晴,你胡说什么?”姚晴哼了一声,冷冷别过头去。

谷缜笑道:“莫大先生,你看这字图,纵横读来,可能读通?”莫乙躬身上前,瞧了一遍,闭上双目说道:“奇怪,奇怪。”

谷缜道:“怎么奇怪?”莫乙道:“这些文字,竖着读是不通的,横着读嘛,少了若干文字,所以奇怪。”众人见有眉目,精神均是一振。

莫乙手指方阵,从左到右说道:“横着读,先得知道怎么断句!第一句断在‘之’字,念作‘持以卵周还之’,但可惜少了一个‘龟’字,原句‘持龟以卵周还之’,出自《史记’龟策列传》。

“第二句断在‘旌’字。‘大丧共旌’,少一个‘铭’字,原文是‘大丧共铭旌’,出自《周礼,春官,司常》。

“第三句是‘有白颠’,缺‘马’字,念作‘有马白颠’,出自《诗经,车邻》。“第四句为‘上下之和也如响’,出处是《荀子“议兵》,原文是‘上下之和也如影响’,缺了一个‘影’字。

“第五句为‘有长白齿若雪山’,这里少一个‘鲸’字,‘有长鲸白齿若雪山’’乃是李白《公无渡河》中的一句。

“第六句是‘质菲薄而难’,少一个‘踪’字,所谓‘质菲薄而难踪,心恬愉而去惑’,出自《隋书’萧皇后传》。

“第七句‘拥树隔吟’,少一个‘猿’字。唐代杜牧有诗云:‘渡江随鸟影,拥树隔猿吟,莫隐高唐去,枯苗待作霖。’

“第八句‘柄东指天下皆舂’,出自《鹖冠子,环流》,少一个‘斗’字,全文是‘斗柄东指,天下皆春’。

“第九句嘛/昔日季历葬于涡山之’,出自《吕氏春秋“开春》,缺了‘涡山之尾’的‘尾’字。

“第十句则是‘自握珠辞白屋’,少一个‘蛇’字,刘禹锡诗云:‘自握蛇珠辞白屋’,就是这句。

“最末一句么’‘其根株穴所在’,出自《汉书“赵广汉传》,缺一个‘窟’字,全文应为‘其根株窟穴所在’。”

众人听得佩服,这十一个句子出处各不相同,涵盖经、史、子、集,包罗广泛不说,每个句子又全都残缺不全。莫乙不但断句如流,更将缺省的字眼一一补上,果然博闻强记,不愧“不忘”之名。

莫乙又说:“这十一句每句都缺一字。你们说,奇怪不奇怪?”谷缜笑道:“也不奇怪,你瞧缺的这些字,可有什么章法可寻?”

姚晴将十一字写出,说道:“这里一共说了五种动物:龟、马、鲸、猿、蛇。以这五灵分类,这十一字应当隔断为:龟铭、马影、鲸踪、猿斗尾、蛇窟。”

谷缜点头而笑。姚晴却皱眉头,说道:“这五个词语,又是什么意思?”谷缜摇头笑道:“这位思禽祖师,可不是一般的难缠。”

仙太奴忽地长叹一声,说道:“八图秘语如此艰深,被你破解到此,已是十分难得。依我看来,思禽袓师设下秘语之时,心中必然十分矛盾。”

谷缜道:“他矛盾什么?”仙太奴叹道:“八图之谜,惊天动地,有大害也有大利。因此缘故,思禽袓师不愿这秘密永远埋没,也不愿解密者得来太过容易。”

谷缜奇道:“这么说,前辈猜到了这秘密的根底?”仙太奴神色怆然,悠悠说道:“若我猜得不错,这五个词句便是五条线索,处处指引出‘潜龙’的踪迹。”“潜龙?!”谷缜脸色微变。姚晴却茫然道:“什么潜龙?”

谷缜收起笑容,抉案起身,望着堂外深深庭院,一字字地道:“那是‘西昆仑’的灭世利器。”

“灭世利器?”姚晴心神恍惚,喃喃道,“不是武功么?”

“当然不是。”温黛苦笑道,“思禽祖师胸怀天下苍生,武功于他而言只是雕虫小技。他所说的无敌,必是这关系天下运数的神器。”

姚晴听了这话,心头一空,她费尽心力,合并八图,得到的却不是梦寐以求的无敌武功。一时间,她满心热火化为万丈寒冰,眼眶一热,泪水无声而落。温黛明白她的心思,轻轻叹了口气,拉着她手,漫步走出堂外。

师徒俩流连中庭,假山嵯峨,蔓草青青,碧波池塘蒸起一片云霞。温黛沉默时许,忽道:“晴儿,这世上财富权势也罢,武功神通也好,都是不能强求的。试想两百年来,‘周流六虚功’的法门人人知道,能够练成的,却只有万归藏一个。又好比男人们打江山,群雄并起,得江山的也只有一个…”

姚晴大声道:“我就是不服!为什么武功好的一定是男人,得江山的也是男人,我们女人,又哪一点儿不如他们?”

温黛苦笑道:“晴儿。”姚晴自觉失态,咬着下唇,神色倔强。温黛抚着她满头秀发,轻声说道:“傻孩子,武功好就快乐么?西昆仑、思禽祖师的武功好不好?但他们一生大起大落,没过上几天逍遥快乐的日子。得江山就快乐么?多少皇帝死前都说:‘来世不生帝王家。’这世上的大名大利,总是伴随大悲伤、大寂寞,就像那棵大树,越往上去,枝叶越少,人也一样,越到高处,越是凄凉寂寞。”

姚晴心中半信半疑,问道:“师父,那怎么才能快乐?”溫黛笑了笑,目光柔和起来:“这世间最快乐的事,莫过于遇上真心喜爱的人,他爱你,你也爱他,爱人和被爱,才是最快乐的事。”

姚晴轻哼一声,撅嘴道:“这有什么难的?”温黛道:“说来容易,做来可不容易。就算你威震武林、赢得江山,也只能让他人怕你,未必能让别人爱你。爱是诚心所至,容不得半点虚伪。”

姚晴破涕为笑,眨眼道:“那么师父和师公之间,算不算爱?”温黛笑而不语,目视堂中,柔情蜜意写在脸上。姚晴见她神色,忽觉一阵失落,轻轻低头,默默沉思。

温黛冷不丁道:“晴儿,你喜欢什么样的人?”姚晴不假思索道:“我喜欢的人,要像飞扬的电、奔走的风、熊熊燃烧的火、溫柔多情的水。能如红日,普照万物,能如大海,包容万物,而且一定至情至性,只爱我一个。”

温黛瞪着她,冲口说道:“天底下哪儿来这样的人?”姚晴咯咯笑道:“是呀,哪儿来这样的人?”温黛回过神来,拍她一掌,佯怒道:“坏东西,又捉弄师父。”姚晴道:“那师父你说,我喜欢什么样的人才对?”温黛沉吟道:“温和体贴,知寒知暖,时常将你放在心里,能够为你舍弃所有…唔,这样的人,就很难得。”

姚晴想一想,叹一口气说:“师父,我想去别处走走!“温黛道:“去干吗?”姚晴笑道:“只是逛逛,没有别的。”温黛微笑带嗔,伸出指头,在她脸上捺了一下,肌肤嫩如软玉,应指陷落,又随指头离开,泛起一抹嫣红,温黛笑道:“你呀,好薄的脸皮。”她一语双关,姚晴羞红了脸,一跌足,径向内院去了。

山庄甚大,姚晴漫无目的地转了一圈,没有看到陆渐,心中大为失落。在一座池塘边坐下,瞅着一池碧水,水面几只水鸟嬉戏凫水,荡起圈圈涟漪,姚晴望着鸟儿,不知怎的,忽地生出一丝羡慕。

正出神,忽听一个尖细的声音道:“小姐、小姐…”姚晴应声抬头,忽见远处一株合抱粗的古柳,树上立了一只巨鹤,巨鹤旁边,栖了粉团也似的一只鹦鹉。

“小姐!”白鹦鹉又叫一声。姚晴恍然大悟,跳了起来,惊喜道:“白珍珠…”忽将左手小指含在口中,细细打了一个呼哨,白珍珠扑地展翅,从树上落到她的掌心,嫩红的爪子攥住雪白的中指,连声高叫:“小姐,小姐…”

白珍珠是姚晴从小养大,能识故主,当年姚晴唯恐泄密,驭鸟甚严,鹦鹉来去,均有特定信号。鹦鹉见了主人,也不敢轻易靠近,听了姚晴的口哨,方才飞了上去。

一别数年,鹦鹉还能认得信号,姚晴心中悲喜交集,少年时的光景历历浮上心头,―时泪如走珠,滴在雪白的鸟羽上。

忽然一阵狂风,巨鹤从天而落,白珍珠紧贴姚晴,露出畏缩神气。原来陆渐南来时,走到半途,想到白珍珠弱小无能,一旦离了主人,必成猛禽爪下美餐,于是折返故居,把它带在身边。只是人鸟殊途,一天一地,不能相互照应。巨鹤忠心耿耿,挺身呵护鹦鹉。这两只鸟儿,一个雄伟傲气,一个小巧精乖,路上相伴而行,发生了许多趣事。

巨鹤见白珍珠投入姚晴掌中,念到守护之责,飞下来出声警示。姚晴见它骄傲,心生不悦,叉腰冷笑道:“傻大个儿,想欺负我的鸟儿么?有胆的,放马过来。”

巨鹤见白珍珠和她亲密无间,心中困惑,歪头看了姚晴半晌,参不透其中的奥妙,忽一展翅,纵身飞走。姚晴心头一动:“傻大个儿是傻小子的跟班,我跟着它,没准儿能遇上傻小子…”想着加快步子,向前走了百步,忽听隔墙有语,说话的正是陆渐。姚晴心跳变快,停在墙边,竖起耳朵聆听。

只听陆渐说道:“娘,时辰不早,你歇息去吧。”沉寂一时,忽听商清影说道:“渐儿,你有心事么?”陆渐道:“我在想外面的饥民,我们在庄里衣食无忧,江南百姓粒米难得,都在受苦呢!”

商清影道:“你担忧百姓么,我还以为,唉…”陆渐道:“以为什么?”商清影道:“我…我当你为姚姑娘犯愁呢!你担忧百姓是好的,你爹去世以后,留了一些财物,你不妨变卖了,拿去赈济百姓。若还不够,这座得一山庄也值几个钱。”

陆渐道:“那不成,如果卖了,你住哪儿?”商清影叹道:“当年流落江湖的时候,我和神通还讨过饭呢。富贵的日子么,就像云中鹤、水中花,看看也就罢了。穷日子么,只要是和最亲最爱的人在一起,也能叫人心中喜乐。只要你和缜儿在身边,娘过什么日子都高兴。”

陆渐道:“娘,我…”还没说完,嗓子微微哽咽。商清影笑道:“傻孩子,哭什么?唉,你这性子不像你爹,反倒像我。”言下十分欣慰,顿了顿说,“渐儿,娘只盼你欢欢喜喜,你的心事我明白,万事随缘就好。再说,天下何处无芳草,姚姑娘聪明美丽,可手段厉害,你人太老实,论性情,她未必是你的良配…”

姚晴只觉一股怒火直冲上来,烧得双颊发烫,右手攥住胸口,几乎喘不过气来。陆渐沉默了一会儿,忽道:“不劳娘费心,孩儿想好了,就这么孤独一世,终身不娶。”姚晴听得一惊,商清影也“啊”了一声,叫道:“婚姻大事…”陆渐抢着说:“娘,我受了鱼和尚大师的衣钵,一只脚已经踏入空门,只是俗事未了,只等侍奉完袓父、母亲,自当前往天柱山出家为僧,继承金刚一门…”商清影道:“姚小姐…”陆渐叹道:“今天在后堂,我与她相距不过几尺,心却隔了千里万里,我与她,大概缘分尽了…”

姚晴听到这儿,鼻酸眼热,忍不住吐出一口长气,里面的陆渐立时知觉,喝道:“谁?”姚晴正想避开,白珍珠忽地叫道:“小姐,小姐。”

人影一闪,陆渐拦在前面,见是姚晴,不胜错愕。姚晴气涌如山,狠狠将他推开,大声叫道:“好呀,你当和尚么,那就快去!”步履如飞,向庄外奔去。

奔了一程,遥见温黛三人在池边赏鱼,地母见她神色不对,诛道:“晴儿,怎么啦?”姚晴如见亲人,扑入她怀里哭道:“师父,你带我走,留在这儿,平白惹人讨厌。”

温黛见她伤心多过愤怒,举目望去,陆渐立在远处,神色张皇。温黛素来护犊,扬声说道:“陆道友,你欺侮小徒么?”陆渐涨红了脸:“我…”温黛正要细问,姚晴大声说:“师父,别理他,我一辈子也不想见他。”

温黛深知姚晴性情,无奈叹一口气,说道:“好,我们走。”拉着姚晴,与丈夫、女儿向庄外走去。

来到庄门,忽见道上行来一人一骑,马匹疲瘦,骑者却很英伟,布衣麻鞋,不掩眉间凛然之气。仙太奴眼力不凡,精于相人,见了来人,不由暗暗喝了声彩:“好一个将帅之才。”

那人来到庄前,翻身落马,望着门首楹联出神。这时忽听有人叫道:“大哥。”仙太奴一回头,只见陆渐快步出门,挽住布衣汉子,脸上尽是喜悦。

第四十章 阵名鸳鸯

陆渐始终跟在三人身后,闷闷送到庄前,忽见布衣汉子,一时惊喜交加。来人正是戚继光,看到陆渐,上前把手笑道:“二弟,你怎么在这儿?”陆渐道:“一言难尽。大哥你呢?”

戚继光道:“我来南京办事,听说沈先生殁了,先生与我有恩,故来祭奠一番。”陆渐默默点头,转眼望去,温黛一行已然去远,当下叹了口气,向戚继光说道:“大哥,里面请。”

戚继光来到灵堂,拈香拜祭。双方礼毕,陆渐将戚继光引入内堂,二人同经患难,陆渐将戚继光视如亲生父兄,当下也不瞒他,将身世托盘相告。戚继光听得惊讶,说道:“兄弟,你的身世如此坎坷,看来也是天意。沈先生的志向,说不定要着落在你的身上。”

陆渐道:“什么志向?”戚继光道:“你没留意庄门前的对联吗?”陆渐不觉哑然,对联他粗略瞧过,这时记不起来,忽听有人笑道:“天得一则清,地得一则宁,横批可是‘四海澹然’?”

二人回头望去,谷缜飘然而来。戚继光起身笑道:“又见足下!”谷缜也笑:“戚大将军安好。”戚继光道:“将军二字愧不敢当,那日南京城头,若非足下美言,戚某的尸骨早就烂在总督府的大牢里了。”

谷缜一愣:“将军听谁说的?”戚继光道:“沈先生!”谷缜越发惊讶,心想:“沈舟虚没有隐講此啦?”他生平料敌无算,此时此刻,对那大仇人却有些琢磨不透。

陆渐按掠不住,问道:“大哥,楹联与志向有什么关系?”戚继光道:“李太白有一句诗,叫做‘天地皆得一,澹然四海清’,沈先生志向远大,将山庄取名‘得一’,正有扫残除秽、安靖我大明海疆的意思。好兄弟,令尊壮志未筹,不幸身故,他的遗志,岂不要落在你的身上?“陆渐一时说不出话来,心中感慨不胜“父亲这一生,是正是邪,难说得很。”又问,“大哥,南京一战后,四大寇全都丧命,难道还有倭寇肆虐吗?”

戚继光道:“汪直死后,倭寇里又出了一个新首脑,叫什么‘仓先生’,年纪不大,手段却厉害,打着为四大寇报仇的旗号,声势比起四大寇还要浩大。更可虑的是,我军精兵,多在苏浙二省,倭贼避实就虚,常在闽省两粤出没,我军一旦赴援,他们又乘船直扑浙江,如此声东击西,闹得沿海诸城十室九空。”

陆渐与谷缜对视一眼,已猜到“仓先生”的来历,深悔当日一念之仁,放过了宁不空,当下问道:“大哥和这支倭寇交过锋么?”

戚继光道:“我近日在外练兵,未能出战。”顿了顿,又道,“二弟,你还记得当曰我兵败之后,与你说过的话么?”陆渐道:“记得。你说了外省兵多有弊端,要想根除倭寇,非得本乡本土的父子兵不可。”

“然也。”戚继光拍手道,“承蒙胡总督与沈先生采纳此策,近日与我钱粮,前往义乌召集本乡百姓,训练一支子弟精兵。”

陆渐精神一振,问道:“有多少人?”戚继光道:“三千有余。”陆渐皱起眉头,摇头道:“太少,太少!”

戚继光笑道:“兵不在多,贵在精练。古时有一位将军,只率三千人马,十四旬平三十二城,四十七战,所向无前。”

“名军大将莫自牢,千军万马避白袍。”谷缜插嘴笑道,“戚将军说的可是白袍陈庆之?““正是。”戚继光喜出望外,“谷老弟也读史书?”陆渐奇道:“白袍陈庆之是谁?”谷缜道:“他是南北朝时的名将,擅长用兵,爱穿白袍,横行河南之时,敌军一见白袍,便会逃之夭天。”

“元敬不才,敢效古人。”戚继光慨然道,“三千丁勇虽少,但若训练得法,荡平倭寇,绰绰有余。”

谷缜一转眼珠,笑道:“那么戚将军不在义乌练兵,到南京来做什么?”戚继光苦笑道:“来做叫花子。”其他两人面面相对,陆渐怪道:“这话怎讲?”

戚继光道:“胡总督请来的饷银,只有两千多两,别说军饷不济,兵器盔甲也置办不起。如此下去,这练兵之举必成泡影。我来南京,就是讨钱来的。方才见过胡总督,他也犯愁,说是今年闹灾荒,银钱短缺,给我的多了,别的将领必然嫉恨。况且练兵之事,成效未著,多拨银子,其他人必然不服。总之话说了一堆,钱却没给一文,看来这一趟我只有空手而回了。”

谷缜听到这里,嗤嗤发笑。戚继光皱眉道:“足下笑什么?”谷缜笑道:“有道是清客总督、叫花子参将,肥了中间,苦了两头。”

戚继光道:“此话怎讲?”谷缜道:“胡宗宪和沈舟虚都是明白人。练兵是长远之计,他们岂能不知?是以给你的粮饷也只多不少,决计不止两千两,只不过从总督府拨下来,都司、佥事、镇抚、知事、总兵一干人,大雁眼前过,岂能不拔毛?这还只是常例,还有一些不常之例,掌管文书的都是师爷幕僚,写账簿的时候,大笔一挥,几十两的零头老实不客气都进了自家口袋,这么七折八扣下来,十两银子,落到将军手里,能有二两三两也不错了。”

戚继光往日不曾独当一面,不太明白军需财物,听谷缜这么一说,一拍桌案,怒道:“如此贪贿,胡总督就不知道?”

谷缜摇头道:“胡宗宪不是不知,而是全知。官场这地方,知道的越多,忌惮就越多。他那些下属,个个都有后台,看似一个小官儿,说不定就是尚书的同年,阁老的门生,王爷的奴才,御史的连襟,从你这里扣来的钱,十有八九都上缴进贡去了。胡宗宪追究起来,还不满朝树敌吗?事到如今,也没奈何,唯有假装糊涂,跟你打马虎眼儿。”

陆渐叹道:“胡总督欠思量了,为何不直截了当地拨给大哥?”谷缜摇头道:“军饷拨发自有一套规矩,须得自上而下,层层转拨,层层监督,以防有人拥兵作乱。你说,自古打仗打的是什么?兵法?谋略?非也,非也,打的都是钱粮。当皇帝的用兵打仗,不必亲临战阵,只需握住银根粮道,就能运筹帷幄,遥制万里。胡宗宪政敌不少,倘若不按规矩,直截了当拨给戚将军,今日拨了,明日就有人给他扣一顶‘养兵自重’的大帽子。”

陆渐倒吸一口凉气:“那还怎么打仗?”谷缜苦笑道:“官场文章不好作,做事的时候,绕过官场,或许事半功倍。有句话我不该说,沈舟虚若在,以他幕僚的身份,事情好办许多。他这么撒手一死,胡宗宪无异于断了一条手臂。”说到这儿,见戚继光神色忧虑,忽又笑道,“戚将军,你如今还有多少银子?”

戚继光道:“二百多两。”谷缜道:“我有一个法子,戚将军可愿采纳?”戚继光道:“什么法子?”谷缜道:“戚将军将这二百两银子交给在下,我拿到生意场上周转周转,为你凑足军饷如何?”

“好啊!”戚继光惊喜道,“但不知要周转多久?”谷缜笑道:“不久不久。只足将军须得答应我两件事,要不然,这生意可做不成。”戚继光道:“请讲。”谷缜道:“第一件事,我如何周转银钱,将军不得过问。”戚继光道:“这个容易,但须不违国法。”谷缜笑道:“《大明律》漏洞百出,我要想违背也不容易。”

戚继光听得一愣,谷缜不待他明白过来,抢着说:“将军答应第一件事么?”戚继光只得点头。谷缜道:“第二件事,让我做你的军需官,贵军一切兵器粮草,全都由我釆办,无论好歹,将军都要接纳。”

戚继光笑道:“戚某如今光杆一个,但凡粮草兵器,无不欣然笑纳。”“成了。”谷缜一击掌,“将军何时返回义乌?“戚继光道:“今日动身!”谷缜起身道:“很好,陆渐,咱们也今日动身,去瞧瞧戚将军的新兵。”

陆、戚二人同是一惊,陆渐道:“这样急?”谷缜点头道:“十万火急!”陆渐瞧他眸子有神,忽地点头道:“好!”戚继光本来心有疑惑,一想二人愿往义乌,欣喜又盖过疑心,拍手笑道:“若得二位相助,何愁功业不成?”

陆渐忽道:“谷缜,走之前,跟娘说一声。”谷缜通“你只说出远门,别的不要多说。”陆渐的脸上闪过一丝阴霾,两人前往灵堂,同向商清影道别。谷缜谈笑自若,陆渐的心思却是刻画在脸上。商清影心知肚明,口中却不挑破,只叮嘱二人一路小心,留意寒暖。陆渐安排好庄中守卫,但因“黑天劫”之故,五大劫奴俱都随行。离庄之时,商清影一直送到庄外数里,陆、谷二人好容易才将她劝住。策马走出数里,陆渐回头望去,道路尽头的素白身影若隐若现。想到此行凶险,他心中一痛,低头黯然。谷缜知道他的心思,也收敛了笑意,长叹了一口气。戚继光也看在眼里,但他性子深沉,不爱说三道四,二人不说,他也不多问。

一路长空如洗,极目皆碧。三人沿途指点胜景,一时谈笑不禁。戚继光文武双全,辩才无碍,谷缜博学广闻,口角风流,两人对答诙谐,机锋迭起。陆渐话语虽少,谈到大是大非,却往往一语中的,引得众人会意微笑。

驰骋良久,暮烟四起,苍山凝紫,衔着半边红日,一条江水被落照浸染,涌血流金,凛凛江风吹得岸边的花草摇曳开合、如嗔如笑。戚继光既得知己,心中快慰,见这佳景,不禁朗声吟道:“南北驱驰报主情,江花边草笑平生。一年三百六十日,都是横戈马上行。”

“好个‘一年三百六十日,都是横戈马上行’。”谷缜赞道,“这两句沉郁顿挫,大有杜工部的遗风。”

戚继光与他交谈多时,大约明白他的性情,笑道:“你只说后两句,前两句怕是不入法眼。”谷缜道:“前两句有些奴才气。”戚继光道:“为臣死忠,为子死孝。难道一提‘主情’二字,便有奴才气了?”

谷缜道:“我相信天道至公。天生万民,本来平等。上下尊皁,不过是后天所致,谁又生下来强过谁了?皇帝老儿一张嘴巴两个耳朵,我也是一张嘴巴两个耳朵,也不见他比我长得多几个。”

戚继光摇头道:“老弟这话新颖,却是大逆不道。”谷缜笑道:“我是大逆不道。嘉靖老儿贵为天子,求神仙、炼金丹,奸淫童女,信任宵小,闹得官贪吏横,民不聊生。上逆苍天好生之德,下违祖宗守业之道,这算不算是大逆不道?”

谷缜虽是诡辩,说的却是时事,时事如此,戚继光反驳不得,良久叹道:“圣上虽然不好,百姓却是无辜,元敬生为臣子,唯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谷缜神色一肃,点头道:“天底下的官儿倘若都和将军想的一样,皇帝老儿就算尾巴翘到天上,那也无所谓了。”戚继光道:“惭愧。元敬十七岁领兵,征战沙场十余年,北方魅虏肆虐,南方倭患如故,空负报国之志,却无报国之才,真是惭愧。”

谷缜笑道:“三军不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志者帅也,才者军也,三军易得,一帅难求。将军已有报国之志,何愁没有报国之才?区区倭寇,跳梁小丑,弹指可平,何足道哉?“戚继光的精神为之一振,大笑道:“谷老弟,你风骨特异,如果投身仕途,必成一代栋梁。”

“免了。”谷缜摆手笑道,“要做大明的官儿,先得写八股,考进士,那些之乎者也,想一想都觉头痛。要我在纸上写八股,不如让我在粪墙上画乌龟!考武举吗?骑马射箭也不是我的专长,一马三箭,箭箭落空。我还是做我的陶朱公,买东卖西,走南闯北。不过呢,这还不是最紧要的。”

戚继光“哦”了一声,凑趣道:“那什么才紧要?”谷缜微微一笑:“最紧要的是,我大好男儿,自当纵横七海,天地不拘,怎能自甘堕落,去做皇帝老儿的奴才?”戚继光不禁苦笑:“老弟这一句,又将我骂了。”谷缜道:“戚兄是戚兄,皇帝是皇帝,我宁可傲戚兄的军需官,也不做皇帝的狗腿子。”戚继光叹道:“老弟真是少年意气。”

高谈快论,不觉光阴流逝,入夜时分,-行人觅店宿下。用罢晚饭,谷缜正在喝酒,忽见五个劫奴探头探脑,在门口张望,不觉笑道:“你们来做什么?”

五人忸怩进屋,纷纷跪倒。原来,五人私下商议,当初为沈舟虚出力,和谷缜实有杀父之仇,而今换了新主,陆、谷二人交情如铁,谷缜如果想报私仇,只要略施手段,五人就算不死,也难免黑天劫数。在山庄时,五人对谷缜处处回避,现如今一路同行,欲避不能,惊惶之余,决意前来请罪。

谷缜心里明白,问道:“你们害死我爹,怕我报仇吗?”五人连连点头。谷缜笑道:“犯法有主有从。主犯已死,从犯从宽。况且你们身负苦劫,不能自拔,责怪你们,似也说不出过去。也罢,你们陪我喝一顿酒,大家一笔勾销。”怜过五坛烈酒,放在桌上笑道,“-人一坛,不喝完就是用心不诚!”

劫奴们不想这么衧易,惊喜不胜,各领一坛饮卜,加上谷缜连哄带吓,到了后来,每人喝了不止一坛,醉得一塌糊涂。燕未归登墙翻梁,满屋乱飞;莫乙高声背诵《大藏经》;薛耳用“呜哩哇啦”大弹艳曲;苏闻香鼻子贴着地皮,边爬边嗅;秦知味则伸出舌头,将碗筷舔得干干净净。谷缜在一旁拍手大笑,直待陆渐听到吵闹,才将五人带回歇息。

次日起来,五名劫奴宿醉未消,头痛欲裂。谷缜却说到做到,经此一醉,和五人嫌隙全消。秦知味与他本是故交,当先重叙旧好,无话不谈。其他四人见状,也各各释怀,又被谷缜天天拉去陪酒,稀里糊涂几天下来,还没到义乌,五人两杯酒下肚,跟谷缜比亲兄弟还亲了。

是夜抵达义乌。次日早晨,戚继光召集部众,在东阳江边列阵点兵。以见清江如练,长空一洗,远方白云青嶂,森然如城池耸峙,江岸上一带平沙,黑压压站立三千将士。戚继光令旗一挥,呼声冲天,有如--阵风雷,激荡在山水之间。

陆渐定眼细看,阵中除了军官穿戴甲胄,士兵都是农夫打扮,皮肤黧黑,衣不蔽体,脚下燈着草鞋,手中拿着木棒竹枪。装备十分简陋,阵势却很齐整,一呼百应,丝毫不乱。陆渐、谷缜瞧在眼里,均是点头。

戚继光点兵已毕,向陆渐道:“这些军±都是附近矿山采煤的工旺,质朴有力,顽强勇猛。这些日子,我依照东南地势,对比倭人战法,想出了一门‘阴阳’阵法,二弟要不要见识见识?”

陆渐笑道:“求之不得。”戚继光笑笑,扬声叫逬:“王如龙。”阵列中应声走出一个汉子,。个子中等,体格壮硕,双目有神,直如呑羊饿虎。

戚继光笑道:“+:如龙,你平日自以为力气大,武艺精,谁也瞧不起,是不是?”“哪里话?”卜:如龙咧嘴直笑,“也有瞧得上的,好比戚大入!”他这一汗口,声如铜钟。谷缜不觉莞尔,心道:“这厮嗓门大,口气更加不小!“戚继光道:“你先别说大话,今天我请了能人,你敢不敢跟他较量?”王如龙大声说:“好啊。”戚继光转头道:“二弟,你跟他比划比划!”

王如龙瞅着陆渐,嘴上不说,心里只犯嘀咕:“这少年瘦瘦弱弱,能有什么本事?“当下解开衣衫,摩擦拳掌。戚继光道:“你做什么?”王如龙奇道:“不是要较量么?”戚继光道:“较量是真,却不是一个对一个,你领十个弟兄,摆好阴阳阵。”

王如龙叫道:“什么?十一对一,还用阵法?”戚继光道:“不错。”王如龙一跳三尺,哇哇叫道:“不行,这不公平。”戚继光道:“少说废话,还不领命?”

军阵中议论纷纷,王如龙瞪着陆渐,把头一思,大声道:“戚大人,小的有个请求。”戚继光脸一沉:“你敢抗我军法?”王如龙脖子梗起:“您不答应,砍我脑袋便是。”戚继光又好气又好笑,说道:“好吧,你有什么条件,且说一说,若没道理,瞧我砍不砍你的脑袋。”

王如龙指着陆渐:“我跟他比气力,他胜了我,我就带兄弟和他打。”“比气力?”戚继光道,“怎么个比法?”王如龙咧嘴笑道:“垒石塔,谁高谁赢。”话一出口,群声哗然,三千多人尽都拍手鼓噪:“对,对,垒石塔,垒石塔。“。

戚继光回顾陆渐。陆渐还没回答,谷缜抢着说:“比就比,山不比不高,水不比不深。”陆渐本来不愿锋芒太露,谷缜一说,也只好点头。

王如龙脱光上衣,大步走到江边,江水数百年侵蚀,将岸边的石崖切割得支离破碎。石块大大小小,散落岸上水中,大者千斤,小者也有百斤上下。

王如龙走到一块比人还高的巨石前,一沉腰,巨石被他扛了起来。军中轰然雷动,陆渐也是动容,心想:“这巨石不下千斤,这人好大气力!”

王如龙走了七步,将巨石放在岸边,又扛来一块较小石块,垒在巨石上面。这么来来去去,连垒三块,三石相鲁,笔直如塔,远远高出王如龙的头顶。这时他抱起一块四五百斤的巨石,走到塔前,马步一沉,“嘿”地吐气开声,双臂向上一抬,“啪塔”,巨石高高飞起,垒在石塔顶端。

“厉害!”谷缜吐了吐舌头。陆渐也心想:“这位王将士内外兼修,竟是一位武学高手。”

王如龙又抱来一块巨石,向上一托,高高抛起,叠在石塔上方。要知道,扛抱巨石,凭的或是本力,但将巨石抛向半空,一半凭的是气力,另一半凭的是腰胯间的内力巧劲。更难得的是,石块抛起,不高不低,不偏不倚,要想稳稳落在塔顶,力道的驾収必须十分精妙。要不然,搁偏了,石块势必滚落,搁低了,必要撞培石塔。是以王如龙一抱一托看似平常,谷缜、陆渐却都看出了其中的不易。

王如龙不住托送巨石,将石塔越垒越高,半晌工夫,高及四丈。石塔越来越高,托送石块也越发艰难。王如龙所抱的石块越来越小,托送起来也更加吃力,渐渐面色涨红,额上青筋突起,可他每垒一块巨石,四周就传来一阵喝彩声。

垒完第九块巨石,王如龙一跤坐倒,大声叫道:“行了!”众人心中惊服,纷纷拍手叫好,戚继光看了陆渐一眼,眼里透出一丝忧色。

陆渐不动声色,走到石塔近前,笑道:“借如龙兄石块一用。”不待王如龙答话,双掌齐推,“咯”的一声,垫底巨石急如弹丸,跳了出去,上半塔身猝然下沉,可是不摇不晃,安稳如故。

这一下惊世骇俗,王如龙脸色大变,其他人更是目定口呆。

“咯”,陆渐双掌再推,垫底巨石再度跳出,上方石塔依然不动。一时间,陆渐搓骨牌似的,将下方巨石一一推走,石塔由下而上,渐渐变矮,最终九块巨石重新散开。

“石块借到。“陆渐又说,“小子献丑,也来垒一座石塔。”抱起最小最轻的石块搁在地上,将次轻者垒在其上,之后石块加重,恰与王如龙相反。王如龙垒塔,石块下面重,上面轻,陆渐却是上面重,下面轻,将王如龙所垒的石塔颠倒过来,看上去说不出的古怪。

怪塔越筑越高,陆渐用上王如龙的法子,抱起巨石,送上塔顶,一块大过一块,一块沉过一块。先前王如龙每垒一石,众将士就出声叫好,这时众人无不屏息注视,唯恐呼吸一出,就会将那怪塔吹倒。

陆渐的“大金刚神力”融会“天劫驭兵法”,劲力拿捏精准,世间罕见罕闻。不多时,陆渐双臂一送,第九块巨石腾起数丈,吧塔压在塔顶。远远看来,石塔就如一把倒立长剑,森森插入土中。到了这时,众将士才算醒悟过来,掌声如雷。戚继光走到陆渐身前,拉住他手,打量半晌,笑道:“二弟真神人也。”

陆渐面皮发烫,忙道:“说好了筑石塔,谁高谁赢,如今都是九块,我不算赢,龙兄也不算输…”话没说完,王如龙跳起来大叫:“放屁放屁,我说谁高谁赢,那是正着垒塔,公子爷这么反着筑塔的本事,我王如龙拍马不及!”他心性粗猛,一旦口服心服,立马磕头下拜。陆渐慌忙将他扶起,说道:“如龙兄,你拜我做什么?”

王如龙说道:“公子爷你不知道。我小时候遇上了一个华山道士,他传了我半年功夫,后来有事离开。临走时说,他这功夫叫做‘巨灵玄功’,出自玄门,我只要用心修炼,十年后必能力大无穷,罕有敌手。只不过,将来若是遇上会‘大金刚神力’的金刚传人,千万不可逞强,定要恭恭敬敬地向他请教。公子爷神力盖世,想必就是金刚传人了。”

陆渐听得惊讶,点头道:“不错。”王如龙大喜过望,又要磕头,却被陆渐挽起笑道:“如龙兄,有话将来再说,军令如山,我还是见识你的阴阳阵法吧!”

王如龙精神一振,拖来一根长大毛竹,竹子上密密层层地布满枝丫。另有两名军士出列,共持一根毛竹,与王如龙势成犄‘。毛竹之前,均有军士手持木盾、木刀,毛竹后又有两支竹枪、一支镋钯。阵势以毛竹为首,左右展开,形如飞鸟。

谷缜一看,笑出声来。戚继光回头道:“谷兄弟笑什么?”谷缜笑道:“这阵法的威力不说,光看样子,实在不怎么样。”戚继光苦笑道:“谷兄弟有所不知,凡事实用必不美观,美观则不实用,这阵法看着丑怪,却很中用。”谷缜翘起大拇指:“好个实用则不美观,美观则不实用,弃虚名,行实务,那才是治世之才!”

陆渐忽道:“大哥,这竹子…”戚继光笑道:“这根毛竹正是从二弟当日的那根竹子变来,近守远攻,十分好用,乃是这阴阳阵的门户。我给这大竹起了一个名字,叫做‘狼筅’,狼是凶狠之物,筅是扫帚之意。”

“好名字。”谷缜拍手道,“就用这把如狼似虎的大扫帚,将那些倭寇盗贼一扫而光。”戚继光含笑点头,王如龙不耐道:“公子爷,快挑一件兵器,大伙儿开打。”陆渐摇头道:“我先不用兵器试试!”

换作旁人,王如龙必然当他托大,陆渐这么说,他却打心底里觉得应该,寻思:“没错,他娘的,用兵器的,还算是金刚传人吗?”又问:“戚大人,这一阵怎么算赢?”戚继光笑道:“你打中陆兄弟便算赢。”王如龙哈哈大笑,突然大喝一声,摇动狼筅,扫向陆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