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等她买完药回去时, 谭稷明已经躺在沙发上睡着了,脸上还出现不正常的红。她试探性地叫他,叫了半天才叫醒,接着又给他水, 伺候他吃完药,等他重新躺下去,才真打算走了。

眼看人都走到了门口, 却见她忽然愣住,想起谭社会临走前托她照顾他的事情, 顿了顿,她又转身放下包…

谭稷明再醒来时天已大亮, 他揭了头上的退烧袋,一骨碌从沙发上弹起来。窗外蓝天碧云,白沙绿海, 植物翠展的绿叶在阳光下反射耀眼光芒。触目一片明朗,加上病去如抽丝,他觉得舒坦极了,刚伸手端起茶几上的水杯,却见捧着碗从厨房出来的项林珠。

“别喝凉的,厨房有热水。”

说完就去厨房给他倒了杯热的。

“过来吃饭吧,头还疼吗?”

他坐在沙发上,还没完全缓过劲:“不吃了,不饿。”

嗓子都哑了。

“你烧了一晚上,吃点东西好得快。”

他掀了毯子走近饭桌,见她煮的白粥小菜,便拿起筷子吃起来。项林珠也吃,就坐在他对面,碗筷碰撞发出叮当细响,俩人都没说话。

她手指细白,着筷似画像,头上系着马尾,脖颈处散着一两撮极浅的头发,似紧贴肌肤的浅浅绒毛,愈显稚嫩青涩。

忽然,啪嗒一声,谭稷明放下筷子。

项林珠吓一跳:“怎么了?”

“你让我想起一人。”

“谁?”

“我妈。”

“…”

她不知道是不是有钱人都这样,反正谭稷明不太按常理出牌,最开始应付他,就像应付被宠坏的小孩。

项林珠这人很矛盾,心思缜密却有丢三落四的毛病,这次之后俩人本可再无交集,可她却把背包落在了谭稷明这儿。

两天后谭稷明打给袁伟:“项林珠电话多少?”

“干嘛,你跟人吃一晚上饭还没要上电话?”

“我找她有着急事儿。”

“少爷咱别祸祸人了成吗,这姑娘是公司资助对象,传出去像什么话。”

他脾气上来:“别胡说八道,我找她真有事儿。”

“什么事?”

“你管不着。”

袁伟感到头疼:“告你就告你吧,反正你爸了解这事儿,你也不敢乱来。”

那是头一次,项林珠接到他的电话之后从教学楼一路跑向南门,却就此拉开回回听他差使便跑向南门的马拉松之旅。

他把前两天落在他家的背包递给她:“为了感谢你,我请你吃饭吧。”

她说:“那都是小事,用不着。”

“这事儿可不小,要不是你没准儿我就烧死了。”

她笑:“没有我你还有别的朋友啊,打个电话他们就来了。”

他也笑,闲闲把着方向盘:“朋友是不少,可生病了还真不知道打给谁。”

“不是还有袁秘书吗,他也挺关心你。”

“我一般不联系他。”

“为什么?”

“烦他。”

“…”

他转动方向盘将车子打了个弯:“你和袁伟很熟?”

她想起还在家乡念书时,袁伟代表谭社会出席过两次捐赠仪式,而每次徐慧丽都极谄媚地挽留他吃饭的样子,心里一时很不得劲。

“见过几面,不是太熟。”

他了然,又问:“想吃什么?”

她随手指了一间面馆:“就这吧。”

“这么随便?”

“吃顿饭而已,每天都在吃,不用那么讲究。”

他觉得挺有道理,本能掏出手机准备叫人过来凑局,但看那不到二十平米的店面也装不了几个人,就作罢了。

也是那会儿项林珠才发现他很挑食,一碗面不要葱花香菜,也不要辣椒和蒜。

她拿起桌上的醋瓶问他:“你要吗?”

“这什么?”

“醋。”

他摇头,埋头开始吃面,将吃了两口,手机忽然响了,不知对方是谁,反正没说几句他脾气就上来,怒气匆匆挂了电话。

“什么破家政,改时间不行,换人也不行。”

项林珠问:“怎么了?”

“约了钟点工打扫家,我忘了时间,那头说过两天再来,这不废话么,不着急我要他干什么。”他忽然看着她,“要不你帮我收拾吧。”

她面皮薄不好拒绝,就依言回去帮他收拾,头一门活就是洗衣服,但这姑娘捣鼓半天才让洗衣机开始工作。接着又去擦地,但来回倒腾那小机器人都没倒腾成功。谭稷明上去帮忙,翻来覆去也没整明白该怎么用。

“没电了。”

项林珠总结。

“你怎么知道?”

“以前也帮别人干过活,虽然你家的和别人家不一样,但都是电子产品,大同小异。”

“为什么帮人干活,你不上学吗?”

她笑:“就是为了上学啊。”

“我爸不是给你学费了么。”

“…我还得生活吧。”

声音已经很低。

他还问:“你爸妈不管你么?”

她没出声,他见她脸色郁郁便不再刨根究底,自觉去找别的事干,但他什么也不会,于是准备打开电视看看,可半天找不着怎么开。

身后的姑娘又替他开了电视,终是没忍住:“你连电视都不会开吗?”

他倒无所谓:“没开过。”

她想起上回在他家煮粥,拆的还是未开封的米,连锅也是新的,但不会开电视这事儿似乎太过了。

“你一个人在家时也不看电视?”

“我只有睡觉的时候是一个人,除此之外到哪哪是一堆人,一个人待着多没劲。”

“一个人也有很多事可以做啊。”

“做什么?”

“看看书养养花什么的…”

他嗤之以鼻地笑了,一点儿不掩饰。

半个月后袁伟过来看他,本打算进屋洗澡收拾完再打电话找他陪吃饭,没想到一开门却见他站在阳台给植物浇水。

袁伟吓一跳,以为见鬼了:“您这是玩的哪一出?”

他贼熟练地上下压着洒水壶:“我发现谁也不见,就跟屋里浇浇花也挺好。”

“…”

项林珠大概是谭稷明生活方式的转折点,认识她之后,他不用人陪着也能吃得下饭,一个人待着也挺自在。刚开始俩人还算和谐,但是谭稷明这人你越接触他,越会发现他不讲道理,不仅不讲理,还总是用自己的一套道理压迫别人,特别霸道。

而谭稷明眼里的项林珠很有意思,她温柔勤劳爱较真,一较真就脸红,一脸红就不说话。他总喜欢逗得她脸红不说话,每次看她那样子,心里就又酥又软畅快极了。有时候他甚至盼着这姑娘能在说不过他时向他服软,哪怕就一句软话,要天上的星星他也想办法给她弄来。

虽然明知不可能,她这样善自持把控的人怎会向他服软,他也想过对她温柔体贴和善,甚至事事由着她,但几乎每次都会变态般的去挑战底线,总有个不死心的念想在期盼她下一秒发生转变。

他想过很多,却从未想过她会这么反感自己,更从未想过她从来都不属于自己。

20

窗外天空灰雨蒙蒙, 今年冬天的雨水似乎比往年多, 远处混晕的海水和天空融为一体,混沌一片, 分不清界限。

室内的空调机默默往外散着暖风,项林珠在薄软的被褥下翻了个身,接着睁开了眼。触目所及是陌生环境, 她一骨碌从床上坐起, 额上的胀痛似拧巴住神经,一股股的疼。

“别动。”谭稷明拦下她触碰额头的手,“昨晚怎么撞的你忘了?”

她垂着眼, 有些尴尬。

他又递给她水:“生病了怎么不跟我说?”

她喝着水,他就那么坐着看着她。

项林珠不自在,掀了被子起床:“学校还有课,我得回去了。”

“今天周五, 你没课。”

一三五是她既定上班的时间。

“…我去公司上班。”

“十点半了,你一天的工钱已经扣完,这会儿去还有什么意义。”他站起来往外走, “收拾一下出来吃饭,注意伤口别碰着水。”

她于是去了盥洗间, 看着镜子里的姑娘头上顶了个乌青大包,又垂眼瞧见盥洗台上的剃须刀, 不由自主叹了口气。以往面对谭稷明她是既有压力又特别反感,现在那份压力似乎带了重量,沉甸甸的压在心上。

收拾完出去时, 谭稷明已摆好碗筷。

“叫的外卖,凑合着吃,晚上再带你吃好的。”

“…吃完饭我想回去…”

见他脸色一沉,她蹦出口的那个“去”字已似烟消散,轻得听不见。

“昨晚你说我总压迫你,叫你干你不乐意干的事儿,现在你跟我说说,都是些什么事儿你不乐意干。一样样的说,我一样样改。”

她张大眼睛看着他。

他眉眼舒展,露出若有似无的笑:“不说可就没机会了。”

“…你不用这样。”

“这意思是让我保持原样,不用改?”

“不是…那天不是都和你说过了…除了工作,我们不应该有别的关系。”

她说话挺利索,耳根子却红了。

“那不行,已经有了关系,现在才说停,晚了。我带你吃饭、送你衣服,你生病还伺候你喝水吃药,你以为我是闲着无聊找乐子呢?你那些聪明劲儿全往书本上使了,要是肯分一点儿在感情上,也不至于到今天才明白我的心思。”他悠闲自若喝了口白粥,“反正我在也没人敢追你,你不跟我好也不能跟别人好,不如就跟我好,你说是不是?”

“不是。”

“不着急。”他又喝了口粥,“考虑清楚再说。”

路都让他堵死了,还有什么可考虑的。

她咽了咽口水:“你总是这样,只管自己喜不喜欢,从不问别人愿不愿意。”

他笑意未减:“我要真只管自己喜欢哪会让你先考虑,早就掳了人办了事儿生米煮成熟饭了。你也甭拿这些大道理搪塞我,不就是想吃完饭回学校么,吃吧,吃完我送你回去。”

她也不知该说什么,等吃完饭后,他果然送她回去,本打算直接开去宿舍楼,却在离门口不远处早早被她拦下。

他问:“为什么你总不让我送你进去?”

“你这车太扎眼了,同学看见会说闲话。”

“你以前怎么不说?”

“你也没问啊。”

说完就摔门走了,看也不看他一眼。

她开门进宿舍时刘晓娟正伏在桌上吃泡面。

“天哪你夜不归宿还知道回来,昨晚干嘛去了?”

“生病了,在朋友家住了一晚”。

“哪个朋友?”

“…打工认识的朋友。”

刘晓娟看见她头上的包:“跟人打架了?”

“不小心撞了一下。”

她见她心不在焉,也就不再追问。

其实项林珠今天回来得很及时,关于海藻菌种的实验已经推了两礼拜,她刚坐下就收到紧急通知,接着匆匆收拾一下就去了实验室。

他们组两女一男共三人,另外一个女孩儿叫邓蕊蕊,戴着圆框眼镜,穿着橘色冲锋衣,见她来了咧嘴一笑。

“师姐好久不见!”

她也冲她笑,还未开口,却听张鹏涛吩咐:“你们谁把计数板拿过来。”

“我来我来。”

她抢在前,不仅拿来计数板,还往计数室上盖好玻片。

张鹏涛又问:“藻液稀释了吗?”

邓蕊蕊又去取藻液。

“阿珠你先计数,等数据出来再进行下一步。”

“好。”

她喜欢劳动,尤其干自己喜爱的事业总让人乐此不疲。

计数很简单,取液观察记录再计算就算完成了。她熟练地用移液管取了一滴藻液,沿着玻片滴进去,再在低倍镜下找方格网,接着又用高倍镜观察并计数。

因为程序简单,加上不断重复,她干着干着思绪就游离了。

谭稷明说什么,他说她的聪明全用在书本上了,要是肯在感情上花心思,也不至于到今天才明白他的想法。他还说有他在没人敢追她,跟别人好倒不如跟他好。

怎么会有这种人,蛮不讲理的去喜欢一个人。

当她指出他的缺点,说他只顾自己喜好不管别人意愿,他竟说要是只顾自己喜好,早就把生米煮成熟饭,生米…煮成熟饭…太肮脏了!

“师姐!”

她被吓一跳,手上一抖,一滴藻液落在袖套上。

“你在干嘛,计数室全是气泡,这里面不能有气泡的!”

她一看,可不是进了气泡,本来极小的空间占了忒大一椭圆。

“不好意思啊,我重做一遍。”

张鹏涛也过来,拿起先前的数据看了看,指出两组错误:“这平均数也得重算。”他看着她,

“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是啊,犯这种低级错误不是你的风格啊,感觉你心不在焉的,是不是有什么事?”

“我没事。”她定了定神,“刚才是不小心,我重来一遍,保证不出错!”

张鹏涛开她玩笑:“再出错今晚就请客吃饭!”

她也笑:“没问题!”

于是收心重新搞实验,却始终有些魂不守舍。

等干完活从实验室出来时已夜幕垂垂,三人都有些疲惫,邓蕊蕊提议去吃小火锅,张鹏涛因为要陪女朋友拒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