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磊子。”她看着谭稷明斟酌两三秒,“叫叔叔。”

王磊规规矩矩道:“叔叔。”

项林珠眉上一跳。

谭稷明眉上也一跳:“也没那么老,叫哥哥吧。”

王磊于是改口:“哥哥。”

他从大衣兜里掏出一封胀鼓鼓的红包递过去。

王军吓得连忙阻拦:“要不得要不得!”

“我空着手来,也没买别的东西,就当见面礼了。”

王军还是拒绝,王磊只好干站着,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互相推让间徐慧丽忽然伸手将那红包收过来。

面上赔着笑:“小谭总一片心意,推来推去倒显得我们不懂事了。这份礼我替孩子收下,多谢小谭总关怀。”

王军尴尬一咳,只好作罢,接着忙前忙后招呼谭稷明吃午饭。

徐慧丽分外热情,也不用项林珠帮忙了,钻进厨房多炒了两个菜,吃饭时还不停往他碗里夹肉。

他抻了抻眉毛,不知该怎么拒绝。

“他不吃这个。”项林珠把肉从他碗里挑出来,换上绿油油的青菜,“这个盐放得不多,你吃这个。”

他冲她一笑,甜到心底。

徐慧丽严肃:“阿珠你怎么这样不懂事,小谭总是客人,怎能只给客人吃菜的。”

他埋头吃得挺痛快:“没事儿,我就爱吃这。”

徐慧丽顿了顿,嘴角攒出个精明的笑。

家里实在太小,饭后他人高马大坐在那儿喝茶,想起身走两步活动活动都挪不开步子。

于是撺掇项林珠:“我头一回来这儿,要不你领我出去转转?”

王军立即说:“对对,阿珠你带小谭总出去走走。”

他笑着说:“甭这么见外,什么小谭总,叫我小谭就行了。”

王军不善言辞,只憨实笑着送俩人出了门。

走出狭窄的楼梯,再转过半弧的水泥地便进了巷子。

他迫不及待抓了她的手往大衣口袋里放,一边走一边转头瞧着她。

“原来跟这儿藏着,叫我一通好找。”

她说:“你要去哪里转转,今天大年初一,街上都没有人的。”

“没人才好呢,整条街都是我们的。”

二人已至路口,他停下来,捧着她的脸没完没了的亲嘴。

片刻后他双臂拥着她,伏在肩上耳语:“什么时候回去?”

“明天。”

她的头紧贴他胸膛,鼻尖是清冽的松针味儿。

“我和你一块儿走。”

“那怎么行,这里可没地方给你住。”

他说:“我在这儿无亲无故,你不管谁管,你得给我找地儿住。”又说,“没地儿也没关系,我

不介意和你挤一张床。”

她无语,忽然问:“你给王磊的红包是多少钱?”

“没几个钱。”他说,“大过年的,你就别这么计较行不行?”又拽着她往前走,“去附近给我

找家酒店。”

等办了手续进了屋,他逮住她又是一顿好亲,边亲边剥衣服。

项林珠抗拒:“大白天的,你别这样。”

“大白天怎么了,谁规定大白天不能这样?”他揽着她的腰,头颅钻进敞开的衣襟,“好几天不

见你不想我吗,我可天天想着你,觉都睡不好。”

她明白他的意思,羞窘难当,吞吐道:“你可真是…流氓。”

谭稷明闻言笑了,抬头看着她,那邪魅的笑容肆无忌惮,浑身上下都透着不恭的癖性。

“流氓?爷今儿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流氓。”

寒冬腊月的小城寂静如雪下丛林,那灰皮外壳的高楼里却暖昧流光。

重色窗帘下,绵软床笫间,那一气呵成的翻云覆雨,颇有缠绵至死不罢休的气势。

32

事后, 二人依偎在床头。

谭稷明抱她在怀里, 忽然想起一件事儿:“诶,我是不是看上去挺老?”

她说:“不老啊。”

“那为什么你弟叫我叔叔。”

她笑:“我也吓一跳, 可能我看你久了习惯了不觉得老,他们第一次见你感觉不一样吧。”

他想了想:“你第一次见我也觉得老吗?”

“那都是好几年前了,不能和现在比。”

“你这意思是我现在老了?”

她连忙说:“不是老, 是成熟吧。”

这话虽然是项林珠灵机一动的卖乖, 却也是事实。谭稷明虽虚长她好几岁,面上却并无老态,只因涉世较深瞧着体面成熟给人多了些久经沙场的熟练感罢了。

他越过床头从裤袋里掏出一封红包:“拿去。甭跟我提不需要之类的废话, 小姑娘过年都得领压岁钱知道么?”

她没出声,伸手接了红包:“就当我的辛苦钱吧。”

谭稷明笑:“谁辛苦?我可是大老远专门跑来看你,要只为干这事儿大可找别人代替,何必跑这一趟。”

她把红包还给他:“那你找别人去, 我不拦着。”

“我就开一玩笑。”他抱着她,“我怎么可能去找别人,是不是?”

她掀被起床穿衣服。

“真生气啊?”

“不是。”她说, “出来大半天,我得回去了。”

他看她麻利套上裤子:“每次用完我就提裤子走人, 当我免费好使还怎么着。”

她系上腰间的扣子:“你要钱吗。”朝床上的红包努努嘴,“要多少, 拿吧。”

“长本事了啊,敢这么调侃我。”

说着又去逮她。

“别闹,我真得走了。”

他说:“别回了, 你们家那么小,连个正经的座儿都没有,跟我住这儿不挺好么。”

她默了默,拿了外套穿上:“我住了这么多年都习惯了,也没觉得有多小。你不去就算了,反正没人请你去那个不能坐的地方。”

“瞧你这话说的,我不是那意思。”

她没出声,不想刚和好就又和他吵。

谭稷明也不想,烦躁地挥挥手:“行行行,想回就回吧,不拦着你,活该我大老远跑来被晾这儿。”

她回头:“我说回去,又没说不管你,吃饭时我还过来找你的。”

“你这会儿走怎么不带上我,非把我扔一边忙完了才想起来管我?”

“我要回去一趟,是你说家里太小不想去的。”

他又问:“回去干什么?”

“…做饭。”她说,“舅舅他们做饭习惯放很多调料,我吃着都咸,怕你吃不惯。”

他瞧着她,没来由的楞了一会儿,接着爬起来将她抱住。

连连道歉:“宝贝儿我错了,我不该冲你发脾气。”

他光溜溜的没穿衣服,项林珠嫌弃地推开:“行了,我该走了,你先去洗洗,一会儿该吃饭了。”

他于是听话地去洗澡。

她其实也费解,面上呼风唤雨无所不能的谭稷明私下竟是这幅德行。

出去时她特地放慢速度,好让冷风散尽那股缠绵的味儿。大白天专门跑来做这种事,想想都觉得面红耳赤,她再一次感叹自己越来越堕落。

再回到家时房门虚掩,她将要推门进去却听见徐慧丽的声音。

“这丫头精着呢,吉纲看不上,巷子口的老刘家也看不上,我说怎么这么心高气傲,原来攀上谭家这棵大树。你还记得老谭总当年到我们这的光景不,听他们说光是他坐的那辆车就够我们花两辈子啦。”

王磊说:“还不知道阿珠和他是啥关系,别是你想多了。”

徐慧丽说:“大过年的他不在家过年,专门跑来找她,还能是啥关系?吃饭时你不是没看见,不给人吃肉只让吃菜,他还高兴得很嘞。这些年算我没白养她,拴住这颗金元宝,以后我们家好日子可就来啰,我本来打算盘下对面的棋牌店,等磊子毕业就去守着店面赚钱,这下店也不用盘啦,让她给小谭总说说,在大城市给磊子安排个工作,让磊子也去大城市见见世面。”

话音将落,忽闻砰一声响,是项林珠推开虚掩的门。

徐慧丽讪讪跑去拿了罐酱菜塞进她的行李包。

“阿珠啊,这是我新腌的萝卜,你在学校吃不惯就用这个下下饭,很开胃的。你的衣服我都给你装好了,明天拎包就能走。大老远的回来一趟不容易,应该多住几天,下回可要多住几天啊。”

她说着向外张望:“小谭总呢,没和你一起回来?”

“他不来了。”

“为什么?”

她脸色阴郁:“嫌家里太小待不住。”

徐慧丽几乎没有犹豫道:“他们家那么有钱,住惯了大房子在这里肯定是要待不住的,你刚才是和他订酒店去了?”

半天没等着回应,徐慧丽抬头,看见她寒着一张脸。

“你这孩子怎么回事,订了还是没订?要不要在家吃晚饭,你说句话呀,好端端的摆脸色给谁看?”

王军拉她:“你少说两句。”

她甩开王军,怒气冲冲去了厨房,似受了天大委屈。

这顿晚饭终是没有在家里吃,项林珠陪谭稷明坐在酒店的餐厅时仍旧脸色不好。

“怎么回事儿,说好回去给我做饭,饭没见着人也变了个样儿。”

她说:“不去也好,你不是喜欢宽敞吗,这里就很宽敞。”

谭稷明皱眉:“怎么还提这,要记一辈子不成?那房子谁看谁小,还不让说了怎么着。”

他的个性一直这样,好坏不藏着掖着,有什么说什么,经常一个不对劲就翻脸发脾气。你越想和他讲理,他就越不讲道理。

可有些话多说无益,甚至不能提及。一而再再而三地说别人家房子小,这份真性情就变成了轻蔑无礼。偏他还摆出一副“我说的都是事实,你不承认事实还生我的气就是你不对”的样子。

项林珠怎会不受言语影响,她时常觉得很累。

下一刻,他又说:“大小都无所谓,你反正是跟着我,又不跟这儿常住。”

他把盘子往她面前推了推:“专门问厨房要的,你尝尝。”

她不想理他。

他又推了推盘子。

还是不理。

再推了推。

她说:“再推就掉地上了。”

“那你不赶紧吃,掉地上就浪费了,浪费可耻,你不是最讨厌浪费么。”

一抬头,对上他笑容狗腿的脸。

心下顿时又软了,带着无奈。

饭后他不让她走:“晚上别回了,留下陪我。”

“不行。”

“又不是偷人,怎么就不行了。”

她已逐步往酒店外走,谭稷明跟在身后。

“男未婚女未嫁的,别人会说闲话。”

他笑着抓她的手:“你这意思是让我娶你?”

“当然不是。”她认真的说,“怎么可能,你想多了。”

谭稷明扬了扬眉:“难不成你只是玩玩,刚上了我就想甩了我。”

虽是过年,但这儿也是一旅游胜地,酒店来往的客人不少,他的声音也不小。

此话一出,旋转门内的客人无不侧目,那眼神就像在说“看不出来竟是这种女人”。

她面皮薄,脸上一烧,转过身瞪他:“别胡说!”

他便扬了嘴角笑,将她揽进怀里,整个胸腔都在震动。

隔天一早,挑剔的小谭总却再次出现在王军家里。

就在那张破皮的方桌,他坐左边,王军坐右边,俩人手边各放了一杯茶。王军不擅交际,只能不自在地陪坐着。

徐慧丽忙前忙后招呼谭稷明:“不知道你要来,都没准备什么。”

谭稷明说:“别这么见外。”

她又说:“怪家里太小,连张沙发都没有,所以昨天你没和阿珠一起回来,我也没有请你。”

她手里还炒着菜,烟雾升腾,糊了和方桌相隔的一扇玻璃,虽彼此看不见脸,却不影响交流。

放调料时她抓了酱油瓶晃了晃,接着底朝天倒出最后几滴酱油。

“阿珠,家里没酱油了,还有两个菜没炒,你去楼下帮舅妈买瓶酱油吧。”

项林珠没应她,但还是默不作声下了楼。

她把锅里的菜装盘,估摸着项林珠已经完全走出去,于是在围裙上揩了揩手,从厨房走到谭稷明面前。

她神态凝重,把谭稷明也搞得慎重。

只听她道:“小谭总知道我们家一直吃低保的吧?这些年我们把阿珠养大其实很不容易,虽然她上学有你们给的助学基金,但是生活上的开销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我们两口子不舍得吃不舍得穿,总算把她养到这么大。”

谭稷明说:“这我知道,你们不容易,确实很辛苦。”

她又说:“当年要不是我们,这孩子就成了孤儿,没人管的。养她虽然辛苦,但看着她长大也很欣慰。可女大不中留,女娃大了总是有心思的,我虽然没什么文化,但也略懂些儿女情长,几个月前你三番两次打电话给我们,却不是为了公事,是为了她,是吗?”

谭稷明尴尬一笑,喝了口茶:“是。”

“你也看见了,除了阿珠,我还有个儿子,他刚上高中,正是用钱的时候,可我们家这情况…实话和你说吧,有好几家人都看上她了,她年轻漂亮又有文凭,喜欢她的人不在少数,这些人家虽不如小谭总家有头有脸,但还是能给她福享的。她那个叫吉纲的同学,他们家总照顾我们,他二姨年前都和我谈过彩礼钱的。巷子口老刘家的孩子也想等着她,准备给的彩礼比吉家还多。她是我亲外甥,我不能说嫁就把她嫁出去,总要比较比较,找出最好的人家。”

话至此,谭稷明终于明白。

霎时从裤兜里掏出钱夹,将那一叠钞票搁在桌上,又从钱夹里摸出一张□□。

王军连忙把东西塞回去:“要不得要不得!”

他说:“我走得急,准备不周全,这些钱您先拿着花,把这卡也收着,回头我就往里打钱,有什么事需要帮忙请尽管找我。你们抚养阿珠不容易,这些回馈是应该的。”

王军涨红着一张脸和他周旋。

徐慧丽又往围裙上揩了揩手,正要上前取了卡和钱,却被砰的一声巨响吓得缩回了手。

这一回,虚掩的房门是被项林珠一脚踹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