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才倏然发现,从前的孤独不算什么,拥有之后又失去才是真的孤独。

项林珠在感情方面远不如学习上利索,那条脉络的反射弧似乎极长,就像柔软的水草,瞧上去软趴趴没力道,泡在水里和丢在岸上甚至没什么区别,可浸得时间长了,当所有的感知渐渐浮现,拉扯不断的韧性便随之而来,霎时坚硬堪比磐石。

这种人其实很可怜,常人随着时间的推移可以治愈伤口,就算不能复原,将养着也会逐渐好起

来。

可她这种人不太一样,时间越长看得越清,沉淀的感情就像被裱在框里的画像,杜绝新鲜氧气只会加长保质期,经常忽视不打理会蒙上一尘灰土,可拿手轻轻一抹,除去尘土的画像只会看起来更加清晰。

无人能走进,更无人能替代。

刚离开的头几天还好,她只要忙着学习或者别的事情就能够暂时放松紧绷的大脑。可渐渐一天天过去、一周周过去,她的心才开始越来越不能自已。

当一个月逝去时,她才恍然记起谭稷明曾经在毫无音讯的情况下等了她一个月。

那天自船上归校之后,她远远看见他的车停在宿舍楼下,因着习以为常,就那么理所当然走过去。其实自从二人在一起后,谭稷明就老在楼下等着,她却从未想过他什么时候来的、等了多久,她从不问,他也从不说。

当切身体会一个月的杳无音讯,她才知原来时间竟可这么漫长,也是那时才忽然意识到,在没有任何联系的情况下,谭稷明并不会知道她哪天会回来,却能在她一回去的当下就见面,只能说明他每天都去楼下等。

整整一个月,每天都去楼下等…

难怪再见面时他会那么生气,还问她是不是在她所有的事情中,他总是排在最后一个。

她当下只知他在生气,忽略掉这句话掩藏的酸涩和无奈。如今想起来,他确实说得很对,而且似乎一直以来都明白她的重心不在他身上,却仍然毫无保留对她好…

突然其来的伤口除了让人疼痛,还会让人成长。

项林珠亲手朝谭稷明刺了一剑,反噬的痛苦竟叫她将曾经看不见的全看见了。

因着理性超然,她虽看清这份感情中的各种脉络,却并未因为不舍和留念而反悔出走的决定,但也因着这份残忍的决断始终鞭策自己的心。

连爱情都能放弃,她这一生还有什么事不能勇敢。

于是,虽然她骨子里的轴劲不能彻底更改,却也渐渐学着开阔豁达。

你可能难以想象,在日复一日的自我鞭挞下,曾经只会靠行走奔赴于实验室和宿舍之间的项林珠,会在闲时独自开着八十英里的吉普飞驰于茂宜岛的哈纳公路,经过盘沿山路的六百多道蛇形弯,与原始雨林和汪洋碧海为伴,或者驱车沿着帕里高速直往科奥劳山尽头,于断崖边的瞭望台观赏成片的红土地和绿田野。

她还会去大风口的珍珠港感受风的狂野,也会潜入三十万加仑的暗礁水槽观察成群结队的海洋生物。

这份沉郁厚重的感情洗礼终于教会她如何对学习以外的生活投入更多的激情,感受更多活着的意义。

64

三个月后的一个上午, 阳光依旧灿烈无比, 瓦胡岛南面的那间屋子朝海的一面敞开着蓝色百叶窗,窗台上种着各色花草, 紧邻着窗户有张长形木桌,桌上铺着白色台布,摆着剔透瓷器, 瓷器旁还搁着一壶凉茶。

蓬松着短发的安田美纪正和她的男友早川西原并肩坐在那儿聊天。

安田美纪一边吃着盘里的沙拉一边用日语和早川西原交流, 大意是因项林珠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考上海洋生物专业的研究生而颠覆了世界观。

去年安田美纪刚来这里,花了三个月才勉强能外出和人沟通,而项林珠这个非人类竟然能用如此短的时间把那些生硬的专业名词运用得滚瓜烂熟, 记性好也就罢了,ETS寄来的通知书显示她verbal考了165,满分170她轻而易举考了个165。

安田美纪觉得这世界太大了,她幼小的心灵被深深的震慑住。

不仅如此, 项林珠看她整日抱着书啃太辛苦,还根据她的基础设置了一套适用于她的学习方法,竟比那个私教有用得多。

早川西原听她讲完这些事, 忍不住笑话她是笨蛋。

她鼓着腮帮子生气,半天吐出一句:“狗带吧你。”

早川皱眉, 问她什么意思,她沾沾自喜的说是项林珠教她的最新中国网络用语。

项林珠正在吧台用椰汁和朗姆调制马天尼, 一边拿了鲜柠檬一边和早川解释什么是狗带。看看她多厉害,三个月时间不仅拥有一口纯正美式英语,还能听懂简浅的日语。

这样优秀的姑娘, 走到哪都少不了人追捧,比如来自佛罗里达的鲍里斯,他是俄美混血儿,在杨百翰大学学习美术,因和项林珠同在阿罗哈塔附近打工而相识。

鲍里斯倾心于这位美丽含蓄的东方姑娘,总是追在她身后跑来跑去,却始终把距离拿捏有度,不会叫人反感。

他留着两鬓极短的飞机头,金黄的头发根根竖起,深眼窝高眉骨,喜欢穿着贴身背心和条纹沙滩裤,习惯在项林珠拒绝他的追求时,重复三遍hy。

项林珠拒绝他的次数堪比天上的星星,鲍里斯却从不气馁,越往后告白起来越像家常便饭,隔三差五都要来一回,连安田美纪都看不下去,不断怂恿着她和鲍里斯交往。

这位鲍里斯不但阳光帅气,还有一颗执着的心,追求项林珠从第一学年持续到第三学年。

三年后的项林珠已经深入海洋生物研究,还是美国海洋协会与西太平洋水下技术研究中心的助理研究员,更是海洋生物学科专家史蒂芬的得意门生。

史蒂芬是位满头白发的德国人,高耸的鼻梁像雄鹰的嘴,喜欢戴着一副金丝边框眼镜,仔细看东西时却仍由镜框滑至鼻峰,努力睁着一双老花的碧绿色眼睛。

他十分欣赏这位典型的中国姑娘,对她在学习上的聪慧和踏实赞不绝口。

项林珠这几年跟随史蒂芬经手多个项目,从海藻活性物质研究到微生物宏基因组的新发现,以及正在着手的座头鲸繁殖力测定,各个项目都有突破性进展,她已发表数篇科研论文,在这个行业小有名目。

最近,她除了既定学习还会去恐龙湾的海洋生物公园探望一只海豚。

那只叫kekaimalud的小家伙是伪虎鲸和大西洋瓶鼻海豚的女儿,每天吃四十至五十磅鱼的它最近食欲不佳,不知道生了什么病,研究所派了几位科员去给它看病,项林珠是其中一位。

恰逢十月,正赶上安田美纪收到ETS寄来的通知书,今年她终于考上了。

为了感谢项林珠的指导,安田美纪邀请她去大岛看火山喷发,同行的还有早川西原和鲍里斯。

她将kekaimaludd 的胃液提取物带回实验室后,和几位同事虚打了招呼便出去了。

楼下的鲍里斯正坐在红敞篷里等着她,他戴着墨镜,肱二头肌撑开胳膊上的半袖,车里放着低音炮。

安田美纪穿着吊带衫坐在后排朝她猛挥手,她冲她笑了笑,拉开车门上了车。

汽车驶向希洛机场,安田美纪很兴奋,用带着日本口音的英语和项林珠聊天,她说去完大岛再带她去古兰尼牧场骑马,游览《侏罗纪》和《哥斯拉》的拍摄基地。

项林珠表示上个月已经去过了,还自驾六轮军用吉普穿越整个哈基普雾山谷。

安田美纪咂舌,赞叹她总是这么酷炫。

抵达目的地后,他们又租车环绕基拉韦厄山,那座经久不衰的活火山终年散发着刺鼻的硫磺味,四周是寸草不生的黑土地。

接着四人有说有笑沿着火山口链路停车场的小路步行,十分钟后抵达熔岩隧道入口,那入口处长满绿色羊齿类植物,隧道内里还装着壁灯。

安田美纪再次咂舌,想不明白这空中隧道是如何形成。项林珠便淡定地向她科普,说那是因为熔岩从山顶快速流下,最先冷却的表面将巧形成隧道的顶端和两侧,这才有了此番景象。

安田美纪崇拜地看着她,转头和早川西原说不要他了,她要嫁给项林珠。

几人乐呵呵地继续前行,最终驻留在海边,观赏那浓稠的火流坠入大海的磅礴。当无形红火变成条状液体似瀑布般流畅跌入大海,腾升的大量白雾才算真正诠释了什么叫冰与火的交融。

尽管肆意浓烈的硫磺味熏得人几近头昏脑涨,却仍然无法抵挡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对人类所造就的震撼。

安田美纪看呆了,像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儿般大呼小叫。

她正投入得紧,猛然间却见身旁的早川西原单膝跪了下去,手里还捏着一枚钻戒。

四周霎时响起此起彼伏的尖叫,早川西原红着脸说了几句日语,安田美纪捂着嘴做不可思议状,接着双眼含泪的一个劲朝他点头。

后来二人在周围的掌声中拥吻,鲍里斯感叹极了,霎时伸开双臂要去拥抱项林珠以庆祝早川求婚成功,但被项林珠几个连环no拒绝了。

他很失望,撇着嘴说她太理智了。

眼瞧着那俩人还拥在一块儿喜极而泣,鲍里斯难得正经严肃的问项林珠为何一点儿机会也不愿意

给他。

项林珠说她不喜欢他,当然不会给他机会。

鲍里斯不能理解她的逻辑,说得先给他机会尝试一下,才能知道喜不喜欢。

项林珠又说,她心里装着很喜欢很喜欢的人,不可能再给别人机会。

鲍里斯不信,一脸无所谓地说她总拿这这个当借口敷衍他,因为他从未见到过那个传说中她很喜欢很喜欢的人。

一旁的安田美纪不小心竖起耳朵将两人的对话听了进去。

她脸上还挂着泪,却忍不住插嘴问项林珠:“那个人叫谭稷明吗?”

很不标准的中文,项林珠还是依靠谐音听准了谭稷明三个字儿,她很吃惊,心脏忽然又砰砰跳得很快。

安田美纪补充:“你睡着的时候曾叫过这个名字,我听见了。”

她顿了顿,露出个淡淡的微笑,没说什么。

这三年来,她把新生活安排得紧紧有条,不仅学术有成,娱乐也丰富多彩,她从未在任何场合有感而发提及过去,酩酊大醉时都未曾有过,可这般回避不提及却不是因为她已走出过去,或许正是因为时时都记在心里不曾忘记,才不至于偶然感怀惦念。

鲍里斯是和谭稷明完全不同的男人,他热情温暖性格好,阳光开朗知进退。全不像谭稷明霸道不讲理,脾气不好压榨人,可这般懂得距离和分寸的鲍里斯,遇上同样知进退的项林珠,却怎么也擦不出火花来。

项林珠曾仔细想过,就算没有谭稷明,她和鲍里斯也无可能。单看俩人的性格,长期发展下去的可能性只有一种,便是老死相伴却谁也不跨过那道防线。

这样的感觉太适合做朋友,而爱情总需要一些蛮不讲理和激进才能产生化学反应。

像她这样的静如潭水,总需要谭稷明那般突如其来的袭击才能产生美妙的涟漪。

三年了,她终于完成曾经梦寐以求的愿望。可如今,心中却有了另一个愿望,她掰着指头过日子,只盼着颁发毕业证的那天能快些到来,因为她已迫不及待想回去看看。

当她把这个想法告诉史蒂芬时,史蒂芬还不太明白,问她是不是回国探亲。

她说不是,是回去生活,离开这里。

史蒂芬惊讶不已:“我已准备替你申请劳工移民,申请成功你就可以很快获得美国绿卡,我们国家有公民最完善的权益保障,比你们国家好太多,你们出来留学工作不就是为了尽早成为美国人吗,而你现在却说打算离开这里回中国,你疯了吗?”又说,“你最好给我一个合适的理由。”

她回答:“我从没想过拿什么绿卡,我出国三年是完成一种交易,当然也是为了梦想。可我的梦想只是读完研究生,或许还能继续读个博士,但这都是回国后的打算,我从没想过留在这里。”

史蒂芬仍然觉得她疯了:“我们实验室是全球海洋生物最权威的地方,有最先进的设备和技术,还有这么多顶尖人才,而你却说你要离开?你的梦想就只是拿个硕士学历?你的目光太短浅了!”

她笑着说:“是啊,我的梦想只是拿个硕士学历,我已经实现了,所以我得离开。”

难得她在经受这一系列学术成果所带来的荣耀之后,还坚持着最初的梦想,可见其骨子里的轴劲仍在。

这就不难理解为何她对待生活有所进步,可对待谭稷明的感情却一直停留在原处。

所以她决定回去试试,她想主动寻回曾经亲手葬送的爱情,虽然不知道如今的谭稷明是什么样子,但她愿意试一试。

65

在那个座头鲸自阿拉斯加南游回归的季节, 安田美纪和早川西原在西南部的科奥利纳举行婚礼。

那间礼堂设有蓝色玻璃穹顶, 巨大的落地玻璃墙外是蔚蓝大海,白色的仪式台和长柱点缀新鲜粉色花瓣, 很符合安田美纪的公主梦。

一对新人在牧师的主持下完成简单仪式,大家鼓掌欢呼时,穿着白色婚纱的安田美纪拿着捧花走向项林珠。

她把那束鲜花递给她:“我希望下一个结婚的是你。”

项林珠笑着接过, 闻了闻花草的清香和她说谢谢。

后来他们顺着台阶往下, 去到花园和沙滩。

那时的天色已暗,深邃的大海在星光点缀下变成沉静的墨蓝,亲友们分批和新人合影留念, 请来的毛利姑娘们伴着尤克里里跳草裙舞。靠右的姑娘跳到热情之处递给项林珠一支花环,她把那只嵌着白姜花和浅绿草叶的花环戴在头上,探出脚尖在沙滩上和她们一起跳舞。

气氛霎时燃到最高点,众人皆加入进来一起舞蹈。项林珠一曲跳下来觉得口渴, 便去铺了白色台布的冷餐桌上吃水果,将把一块儿西瓜塞进嘴里,却不经意间看见椰树下的鲍里斯, 他正和一金发姑娘坐在一块儿拥吻。

“林珠。”

安田美纪换了休闲礼服靠近她,手里端着一杯香槟, 她也跟随她的目光看了看树下的鲍里斯。

“你要走了,所以他去关注别的女孩。其实我们都是这样, 没有机会就会放弃,生活总是有多种选择,很少有人像你这样执着。你们三年不见, 他不一定在等着你,也许他已经有了新女朋友,更有可能已经结了婚,你这时候怎会有勇气回去?”

“当初我都有勇气放弃他,如今又怎会没有勇气回去找他。”

安田美纪说:“正常人在给别人伤害之后都不敢再回头的,你真是太奇怪了。”

她笑了笑:“哪怕他已经结婚生子,我也要亲眼看一看才能安心。”

那时kekaimalu的病已经治好,关于座头鲸的新项目才进入开端,那是一个关于海洋生态系统的全新课题,如果取得新收获,将是人类关于海洋探索的革命性颠覆。

这个节骨眼和当年在国内开展的青蟹育苗很相似,都是一个绽放光彩的良好契机,当年她极力想抓住可是偏偏不能获得,如今机会摆在眼前她却选择主动放弃。

时隔几年,同样没有人能理解她,不同的是她的心境早不像当年狭隘,她期待着理想结果,却也能接受最坏的一面。

临别时史蒂芬那个老头还是不愿意原谅她,只一再告诫她就这么走了肯定会后悔,她不和他争辩,和实验室的同行纷纷告别,叮嘱史蒂芬的助理按时提醒他服用降压药。

安田美纪和早川西原送她去机场,同行的还有鲍里斯和他的女朋友。

在那个大风纷飞的机场,她终于主动送鲍里斯一个拥抱,并祝福他获得幸福。鲍里斯开玩笑说,要是这个拥抱能来得早一些,他肯定不会放她走。

几人说笑着目送她离开,安田美纪看她走远,忽然冲上去和她拥抱,眼中已含着泪水。

她拍拍她的头说:“又不是从此不再见面了,你们到中国时和我联系,我们再聚。”

安田美纪噙着泪说:“我希望是你邀请我们去中国,去参加你的婚礼。”

她又拍拍她的头,没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飞机上她一路辗转难眠,因着近乡情怯既觉得时间太快又觉得太慢。当终于抵达目的地,她只身走出机舱感受铺天盖地的潮热时,那种既熟悉又遥远的陌生感让她有些紧张,热血澎湃到指尖都微微颤抖。

她看了看表,指针刚好指向十一点半,她于是拎着箱子去附近找了间酒店住下。

那间客房面朝大海,她洗完澡出来站在窗边看风景,那窗户面朝东,盈盈海峡的正对面是金门,往北有条漫长的海底隧道,三年前她刚考上研究生的那年,谭稷明不管刮风下雨总是来回在那条路上接送她去上学。

顺着隧道一路往南,可通向最南面的演武大桥去往靠东的胡里山炮台。她微微闭上眼,几乎能看见观景平台络绎不绝的游人和装点海面的彩色灯柱。

就这样两个小时过去,她仍然不能平息而眠,于是问前台要了红酒,就那么穿着睡袍坐在窗前喝酒,一杯接一杯直到天明。当整座城市在白昼下彰显出清晰轮廓时,她仍然不觉得困,也顾不上吃早饭,换了身衣服就去往思明南路。

金灿灿的阳光洒满栽满绿植的小道,她坐在出租车的后排,任温暖的风拂乱头发。片刻后汽车停在那幢熟悉的楼下,她下车后在楼下站了很久,甚至来回横着走了几遍,有些踟蹰有些紧张更有些害怕。

当她心怀擂鼓终于鼓足勇气爬上楼时,却意外看到和记忆中完全不同的景象,曾经布满格子间的小公司不知何时变成了宽敞明亮的饭店,已看不出任何办公间的足迹。

门口的接待员将她往进迎,一边问着她几位。

“这是什么时候开的饭店,原来的公司呢?”

那服务员说:“开了两年多了吧,原来是什么公司我也不清楚,你还吃饭吗?”

她心中的擂鼓还在咚咚敲响着,却不似方才那般激烈骇人,转变成沉闷的雷声,带着隐隐作痛。

她又下楼去,掏出手机拨打从未删除的手机号,听筒里传来陌生的语音提示,她抖着手指又打给符钱,仍是不认识的人接听。

这才惊觉,他们的电话号码早已易主。

她在太阳下站着,高跟鞋戳着地砖笃笃的响,连续走了几个来回她才又拿出手机,打给了刘晓娟。

电话那端的刘晓娟听见她的声音很是意外,俩人约在大学门口的茶餐厅见面。

刘晓娟来时还穿着工装,额头冒出密集的汗,她跟单位请了半天假匆匆赶来。再看对面的项林珠,穿着素色连衣裙,针织的阔肩低领飘逸的裙摆,细长的锁骨匀称的腿,浅口的高跟鞋露出秀气的脚背。

“你变化真大。”刘晓娟看着她,“不是已经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她口气不善,似对她有怨。

“我一直以为你单纯朴实,却没想到也能干出过河拆桥的事。”

项林珠说:“我没有过河拆桥。”

“为了自己的未来抛弃爱人,踩着别人给的跳板出国留学,这不是过河拆桥是什么?你和李臻都是同一种人,不珍惜别人的好,有了更好的机会就六亲不认。”

她很意外:“李臻怎么了?”

“分手了。”刘晓娟怅然的说,“为了工作和领导的女儿结婚了,他和我一起三年都没提过结婚,和那个女孩儿在一起三个月就结婚了。我以前真是傻,租房照顾他还挣钱给他花,恨不得把自己的命都给他,可他却这么对我,我真恨他。”

她这么说,项林珠心里很不好受,刘晓娟对待李臻就像谭稷明对她,如今刘晓娟被李臻伤的这么深,还不知谭稷明是什么样。

刘晓娟看着她又说:“你不告而别之后,谭稷明发疯一样到处找你,只我们单位就去了好几次。”

“我知道。”

项林珠说。不然也不会想通过她打探谭稷明的消息。

“你真残忍。”刘晓娟道,“什么都能料到却还是走了。”

她搁在桌上的手颤了颤,盯着面前的茶饮没接话。

稳了稳情绪半晌后才问刘晓娟:“我去原来的公司没找着人,你知道他在哪吗?”

“听说你离开之后不久他也走了,具体去了哪里我不清楚。”刘晓娟顿了顿,“不过有件事情我倒想告诉你,半年前我听原来隔壁宿舍的同学说,路之悦好像死了。”她压低了声音凑近她,“和她男朋友一起吸毒死的,据说消息传开时她都已经死了一两年了。”

项林珠怔住,那不就是符钱吗,他竟然和路之悦一块儿吸毒,还死掉了。

符钱是谭稷明的合伙人,他既然吸毒死掉,那谭稷明呢,她不由得心上一跳。

“真是造化弄人。”

刘晓娟说。

项林珠顿了顿道:“她那样的人,不管什么事都只顾自己喜好,发生这种事倒在情理之中。”

“可谁不是自私的呢。”刘晓娟看着她,“我一直很想问问你,前途对你们来说,真的比爱情重要吗?”

这句话像剂针,戳着她冒着血泡的心,那疼痛感沉重压着呼吸道,她似半天才喘上气。

再开口时,背脊都冒着凉汗:“背信弃义只能说明那时俩人之间不是真正的爱情。”

“不是爱情你还回来找他?”刘晓娟道,“明知自己错了,何必找这些借口。就算是背信弃义,那也只有你一个,你们这种人擅长把别人的心当成玩具,玩腻了就丢掉。你知道谭稷明最开始是怎么过的吗,你们整个系怕是没人不知道他在找你,邓蕊蕊说那时候的他每天都去你们实验室楼下等,经常一等就是一整天,谁劝都没用。”

因着对李臻的怨念,再碰上发生同类事情的项林珠,刘晓娟没忍住将那些心底的情绪泼向她,一个劲的替谭稷明说话。

“你现在知道回来了,可他被你那么伤害,还愿意见你吗?”

她句句在理,说的也都是实情。纵使项林珠早已做好心理建设,却仍然不得不波动心情。

心中的痛楚似陈年老酒,揭开尘封已久的盖,似乎连空气都浸入那独有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