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融魔入侵失踪的孩子共有四个,周顺天确认了花浅和萧子瑜没有大碍,勒令众人再去寻找其他两人。

萧子瑜赶紧告知了祝明的所在。周长老大喜,忙派人去接他,并责令吴先生替大家疗伤。

吴先生为自己失策的安排极后悔,赶紧应下。鹤舞再次发出柔柔光芒,数道温柔的银线从法杖内引出,注入萧子瑜体内,所过之处,痛苦顿消。

老糊涂喝了两口酒,笑嘻嘻地说:“我就说这孩子不错,至少运气不错。”

吴先生恨恨瞪了他一眼,再次把花浅也从头到尾检查了一番,确认只有小擦伤后,放下了半颗心。

没多会,祝明在众人帮助下,用纸鸾抬了回来,他的伤势虽重,却不危及性命。

唯独莫珍下落不行,生死不知。

众人百寻不到,担忧万分,有悲观者猜测他已惨遭融魔毒手。

这番推论让刚刚还深恨莫珍的萧子瑜也有些不忍。

忽然,湖附近的树枝动了动,树枝间发出了微弱的声音:“师父,救命……”

众人急急奔去,高大的树丫之间,趴着的正是莫珍。他脸色惨白,原有的纨绔风度都消失不见,就像受惊的兔子般,死死抱住大树,瑟瑟发抖,裤裆处还流下几滴臭气熏天的液体。吴先生赶紧指挥众人去把他救了下来,他白着脸,喘了许久气,忽然用恐惧的眼神看着萧子瑜,大声道:“他,他和妖魔是一伙的!”

众人闻言大惊,吴先生皱眉,低声呵斥:“你这孩子晕头了?”

莫珍疯狂地吼叫着:“我看见了!我趴在树上什么都看见了!妖魔没吃他,还用身体护着他救了他,还和他说了几句什么!他和妖魔是一伙的!他是内奸!是坏人!”

萧子瑜沉默。

“胡说八道!”严厉的训斥声传来,是祝明听见莫珍在污蔑萧子瑜,气得刚包扎好的伤口差点破裂,也顾不得平日里彬彬君子风度,开口痛斥,“莫师弟,你与萧师弟有怨,多方为难,总归是孩子之间的意气之争,我虽看不惯你,也不想多加责怪。可是今日萧师弟从妖魔手下,冒着生命危险来救了我!承蒙幸运,大难不死,正是可喜可贺。如此善良勇敢的孩子,你竟污蔑他与妖魔同伙?简直,简直不知所谓!心胸狭窄也要有个限度!我对你实在太失望了!”

莫珍急道:“我真没撒谎,我看见妖魔对他磕头跪拜,还和他嚷嚷了什么。我若是撒谎,就是乌龟王八蛋!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噗——”是陈可可忍不住笑了出来,她轻蔑道,“你这家伙早就做过乌龟王八蛋了,何必再做一次?平日里赌咒发誓就和喝水玩儿似的家伙,你说的话谁能相信?若是萧子瑜真有什么和妖魔私通的本事,我就是苍琼女神!哈哈哈哈!”

“可可!够了!灵修了那么久还是没轻没重!”吴先生听着不像话,出言训斥,“这种话不能乱说!看在你今日受苦的份上,姑且作罢,若有下次,必狠狠处罚你!”她斜斜看了萧子瑜一眼,又对莫珍道,“萧子瑜连灵修的资质都勉强至极,身子更是脆弱不堪,如何与妖魔通灵?你平日里欺负同门学徒就算了,玩笑也别开得太大。”

莫珍抓耳挠腮,快急死了:“我真看见了。”

花浅问:“我们找了你那么久,你为何才出现?”

莫珍不好意思道:“我,我这不是吓晕了吗?”

“既是昏了过去,你该不是把梦境和现实弄混乱了吧?”花浅淡淡嘲笑道,“而且就算是真的,也可能是这妖魔要将萧子瑜放水里洗干净再下嘴呢?你躲在远处的大树上,怎能肯定它怪异的动作是在磕头?融魔在妖魔谱里也是排得上号的凶兽,它能对谁磕头?用用你的猪脑子想清楚好吗?!更何况你听见妖魔在乱喊乱叫,你怎能确定它是在和萧子瑜说话?你怎知它喊的不是‘抓到好吃的’这类话语?你怎知它扑向萧子瑜不是想弄死他却出了差错?世间巧合无数,你的推测简直牵强附会,可笑之至!萧子瑜真有这本事,你这种家伙早死了!”

莫珍越听越迷糊,他也觉得或许是自己在半梦半醒间的错觉,或是误会了,凭萧子瑜这种废物顶多是运气好些,倒也不至于有和妖魔私通的本事,若萧子瑜真有操控妖魔的本事,第一个被妖魔收拾的绝对是自己……

老糊涂总结道:“这孩子就是运气好,运气不好他怎能做灵法师学徒?”

莫珍虽有些半信半疑,总算接受了这个解释,不再追究。

纸鸾纷纷升起,灵法师们带着新学徒们往空中飞去。

云雾缭绕处,正是天门宗所在。

随着阳光渐渐升起,浓雾散去,天门宗的景色终于扯开面纱,露在众人面前。

无数山脉埋在云间,每座山脉之间都独立不相连,四面都如被刀斧削割般陡峭,没有任何可攀爬的道路。

萧子瑜乘坐在老糊涂的纸鸾上,举目四望。他没看到繁花似锦,没有华丽建筑,甚至没有绿树成荫,小桥流水。这里处处都是怪石嶙峋,中间混杂着无数平矮简朴的建筑,风中传来淡淡的腥臭,就像妖魔的味道,很不好闻。

这番景象,不但和山清水秀扯不上任何关系,用穷山恶水来形容也是抬举了它。

钱大贵忍不住哀叹:“妈呀,穷山恶水,看起来像鸟不生蛋的地方,和想象中相差太远了吧?”莫珍附和:“咱们金水镇的灵修门派不过刚兴几年,也在繁华城镇中间买了好些房子,门面看着比这里气派多了!难道天门宗很穷,没钱去城镇修房子吗?没钱可以说嘛,我家捐些就是,反正我爹有钱。”冯娇几乎要哭了:“怪不得他们说要买好生活用品再来灵修,这种地方怎么能活?”就连一直沉默不吭声的廖勇,想到未来生活,脸色也有些难看。

这就是天门宗,未来灵法师的诞生地?

萧子瑜这种不在乎生活条件的孩子,也感到深深的困惑。

纸鸾载着孩子,穿过石桥,飞过石林,面前出现了巨大的妖魔骨骸——身躯极长,横跨山脉,形状似蛇又似龙,它的爪子嵌入石山中,高高抬起的头颅对着东方日出处,仍保持着战斗姿态。在孩子们的惊叹声中,花浅看着这骨骸,悄悄握紧了拳头,几乎能掐出血来。

冰蟒腕间犹豫问:“这是傲天?”

花浅扭过头:“是。”

魔龙傲天,地狱里苍琼女神的坐骑,美丽而强大的魔兽,它在主人被钉上不归岩后,仍抵抗到了最后,至死不屈。

冰蟒伤心地自言自语:“我的好兄弟,我的好友……”

花浅没说话,她的眼里冒出愤怒的火焰。

这是不归岩,她的战败之地,她的耻辱之地。

三界最残忍的女神回来了,众生将为此付出代价。

东方,魔龙骨骸的笼罩下,有座古老朴素的建筑,比寻常屋舍更加高大,皆用大块石头砌成,四周有许多雕塑,刻着许多妖魔鬼怪,雄伟壮观,其中不少雕像都有残缺,破旧不堪,甚至有斑驳的痕迹,看着已经历过很漫长的年代,就像饱受风霜的老人,静静地守护着人间。

各地来的新学徒都陆续集合在此处,由灵法师们带领进入。无论是吴先生这种严肃正经的灵法师,还是老糊涂这种荒诞胡闹的灵法师,在进入此殿后都表情肃穆,无人发一言,让孩子们有些紧张起来。经过了门口的恐怖骨骸洗礼,他们不知会在这里见到什么奇怪的东西。

可是,大殿里面,没有描龙画凤,没有涂朱抹粉,庄严肃穆,正中悬挂着三十二张人像,画的是历代天门宗门主的画像,画像下有黑曜石雕刻着的人名,约莫数千,这是天门宗创建以来的所有门徒名单。

大殿正中,只有一个黑洞。

这个深不见底的洞,直径约莫三丈宽,周围被许多符咒和封印包围着,里面透着丝丝寒意,沁发着难以言喻的腥臭味。

学徒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不明白供奉着这个洞有什么用。

天门宗门主闭关修行,暂时不理俗事。周顺天长老暂代门主教导之职,他温和地问大家:“你们是否觉得咱们天门宗选址很险恶,咱们天门宗供奉的这个洞穴很奇怪?”

胆子大的新学徒连声问:“为什么?”

周长老指着这个硕大的黑洞,用洪亮而高亢的声音道:“这是不归岩,是当年三界大战,魔界用来连接人间的通道,亦是苍琼女神带军攻入人间的要塞之一,苍琼女神战败此处后,魔界败退,这条道路就被天门宗的师祖们封印在此。”

学徒们议论声止,大家都有些恐惧地看向这个深不可测的黑洞。

“灵法师不是为了炫耀,也不是为了好玩,甚至不是为了光宗耀祖,”周顺天长老看着这群青涩的孩子,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所有古老的灵修门派,都是建立在这种大大小小的通道上,若是妖魔入侵,我们将用鲜血砌成人间的第一道防线!若是妖魔入侵,我们将用生命为天下敲响警钟!这是灵法师存在的意义!这是天门宗存在的使命!”

宽阔的大殿上,周长老的一字一句,震耳发聩。

孩子们丢下骄傲,丢下自满,丢下争荣夸耀之心,纷纷低下头颅。

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敲入他们心中,四周寂静无声,每个人都在沉思。

他们终于明白,自己已不再是孩子。

他们已走上灵法师之路。

他们注定为苍生而战。

他们不一样的道路,由此开始。

第六刻——通灵之时

【壹】

云雾密林,昏暗得几乎没有阳光,处处水烟缭绕,处处都有白骨累累。布满青苔的藤蔓相互纠缠在巨木上,几声沙哑的乌鸦叫声划破幽静,身上带着金环纹饰的毒蛇将另一条较小的蛇吞入腹中,然后从骷髅的眼眶处爬入,回到自己湿润舒适的窝。

这个人迹罕至的恐怖森林,是千魔女的家。纵使沐浴过外界的阳光,享受过凡尘俗世的奢华,每年她还是要回来休养半个月,因为这里有她牵挂的母亲鬼娘。

自苍琼女神战败后,魔宗势力一落千丈,灵法师门派发展得如火如荼,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魔宗门徒都像过街老鼠般东藏西躲,除云雾密林外,几乎没有容身之所。在魔宗门徒走投无路之际,名叫鬼娘的魔女自称得苍琼女神庇护,手持魔器赤练·莲梵,横空出世。她心狠手辣,残忍无情,对灵法师门派深恶痛绝,传说三日内屠灵法师一百七十二人,足迹过处,寸草不生,杀得灵法师门派胆战心惊。紧接着,她在三个月内将魔宗重新整合,用铁腕的手段和聪明的头脑,将这个古老的门派逐步复兴,成为魔宗第七十二任宗主,也是唯一的一任女宗主。

千魔女在战火中失去双亲时年仅八岁,被鬼娘收养为义女,极受宠爱,并传授通灵之力,授予强大法器,将她从任人摆布的弱小女孩化身成将别人性命玩弄于掌心的魔女。她视鬼娘为嫡母,百般孝顺,鬼娘对她的忠诚和能力也极信任,经常派她去执行一些棘手的任务,其中大部分是与灵法师门派有关的暗杀或刺探行动。可是,千魔女这次却接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任务,鬼娘让她去萧家村将一名叫萧子瑜的农家孩子带回魔宗,而且没有说明原因,态度却极重视。

萧子瑜,何许人也?区区小鬼,值得魔宗宗主如此重视?甚至派她出手?

鬼娘行事,素来诡异莫测,千魔女满心好奇,却不敢多问,只得听命行事。

可是她到萧家村时,萧子瑜已前往岐城参加灵法师考核。她略打听了下萧子瑜的生平,除了有对行踪不明的疑似灵法师的父母外,他只是个平凡懦弱的孩子,过着贫困潦倒的生活,也没什么朋友,从头到脚都找不出任何特别之处。这样的废物,满大街随手一抓,没一千也有八百,他何德何能,得到母亲的特别注意?想当年,母亲让她去暗杀千机门门主的时候,都没那么慎重过。

莫非,萧子瑜是灵修天才?母亲要将其拉拢入魔宗?

母亲对萧子瑜的重视,让千魔女百般猜测。

历年来,岐城都是灵法师门派驻扎的重地,又逢灵法师考核时期到来,大量灵法师聚集在此,别说没有妖魔闹事,就连普通的治安都好了许多,小偷小摸,甚至吃霸王餐的现象都大为收敛。若有参加灵法师考核的孩子在光天化日之下被强掳,如同打了各大灵法师门派的颜面,会逼着他们集体追查此事。千魔女单枪独马,不愿引起太大轰动,打算等灵法师考核结束,再将萧子瑜带走。

她认为萧子瑜的身体和天赋,都不足以通过考核,就算幸运过关,顶多也是去弱小的门派,在路上将人劫走,实在太容易了。

可是,她万万想不到,萧子瑜以废物之资,竟通过了灵法师考核,并成为天门宗学徒。

天门宗为天下灵法师第一门派,难入难出。

天门宗来挑选学徒的灵法师,个个都是好手,何况还有难缠的吴先生在。

饶是千魔女自视甚高,也不敢保证自己能得手。

可是,若让萧子瑜进入天门宗,在众多强手的庇护下,她将更难行动。

在魔宗,失败和恐惧都是遭人耻笑的事情。

千魔女怒不可遏,她在孩子们回天门宗的路上,放出大批魔音鸟,并冒险唤醒了一只沉睡多年的融魔,想将局面搅乱,趁机完成任务。她成功地拖住了吴先生等人,奈何这群小学徒运气不错,周顺天等天门宗长老救援及时,融魔的脑子也不太好使,竟未将萧子瑜送到她手中。千魔女眼睁睁看着萧子瑜如会飞的鸭子般进了天门宗,听不到他绝望的哭喊声,很是气馁,眼看母亲再三催促,只好先回魔宗认错,再寻后计。

千魔女咬牙切齿地怨恨着,她的法器显出原形——色彩斑斓的巨大怪蛇,载着主人在肮脏的密林中快速游走,仿若鬼魅。待来到云雾密林的最深处的芦苇丛前,巨蛇停住了前进的步伐,它清楚这里有巨大的食人沼泽,如无情的恶魔用伪装掩去凶残的本性,布下走兽踏入即亡、飞鸟落入即死的绝境,然后张开口,等待着猎物降临。

千魔女站在巨蛇背上,轻轻摇响手中刻着魔纹的金铃。金铃声音低沉,却传得很远,能布满整个云雾密林。紧接着,悠悠长歌从沼泽对岸轻轻飘来,如最残忍的修罗女在耳边低语,却看不见声音的来源。

忽然,无数毒蛇从四面八方涌入沼泽,它们头衔尾,尾接头,身躯紧紧交缠在污泥和水面上,竟铺就一条恐怖而美丽的蛇桥。这座奇异的蛇桥不断延伸,尽头处,有座雄伟的神殿。

整个神殿是用玉石砌成,巨大黑玉正门上雕刻着修罗地狱和三千妖魔,雄伟壮阔,美轮美奂。神殿四周有用人骨堆成的九座巨大宝塔,带着符印和魔珠,里面镇压着千万冤魂,利用怨气形成保护神殿的魔阵;旁边种着无数奇花异草,终年散发含有剧毒的香气。

这是苍琼女神的神殿,世间所有邪恶汇聚的中心。

千魔女将法器重新化为长鞭,系在腰上,整好仪容,然后慢慢走过蛇桥,待来到神殿大门前,又从怀中掏出银镜,再次拢了拢卷曲的长发,恢复了千娇百媚的姿态,然后带着甜美的笑容叩响神殿旁边的侧门,侧门应声而开,露出黄金造柱,珍珠填海,穷奢极侈的内殿。

负责看门的魔宗弟子见师姐回来,似乎松了口气,想说些什么。

千魔女立即明白了,她问:“母亲又犯病了?”

魔宗弟子狂点头。

千魔女快步走入正殿。

正殿,是一尊羊脂白玉雕成的苍琼女神像,她披着战甲,左手持蛇,右手持矛,乘着魔龙,翱翔九天。那双琥珀镶嵌的美丽眼睛里,有着永远不屈服的意志,那倾国倾城的脸上,有着永不退让的神采,白玉雕成的身躯栩栩如生,几乎能听见呼吸声在起伏,仿佛她仍在号令千军,征战沙场。

女神像的下方,有黄金白玉造就的宝座,上面飞翔着九条金龙,它们的眼睛都用不同颜色的贵重宝石镶嵌而成,每条龙的造型姿态各异,或厮杀,或征战,或呼风,或唤雨,代表了至尊无上的地位。

宝座旁边,站着个佝偻老妇,她有一张丑陋扭曲的脸,上面布满深深浅浅的皱纹,双眼浑浊,稀稀疏疏的白发凌乱地披散在肩,一只如骷髅般的手紧紧握着根暗红色宝石镶嵌的长杖,另一只手则在轻轻地抚摸着这华丽尊贵的宝座,嘴里发出阵阵尖锐而恐怖的笑,这种笑就像用指甲划过玻璃般的声音,笑得令人毛骨悚然。

千魔女站在她的面前,墨色双眸映出了夜晚里最妩媚的猫才有的色彩,她细细的腰肢被金丝束起,白色衣裙如流水般泻在地上,随着她的一举一动流动出最妩媚的线条,浑身上下都散发出青春洋溢的美丽。

这座华丽的神殿里,白发和红颜,丑陋与美丽,对比极其诡异。

老妇抬起尖锐的长指甲,指甲上的艳红早已老旧脱落。她指向千魔女:“你回来了?”

千魔女脸上露出了少见的温柔,她毫无嫌恶地拉过那只丑陋的手,贴在自己光洁的面颊上,轻轻道:“是的,母亲,女儿回来了。”

“女儿?女儿?”老妇仿佛不敢置信地将这个词咀嚼了两次,“不!没有!我没有什么女儿!骗子,你们都是骗子!”恐怖的黑色毒气从她的手杖中蔓延,在即将碰触到千魔女的瞬间,又猛地收回,她仿佛想起了什么,俯身捧着千魔女的脸,仿佛在自言自语,又仿佛在对她开心地说,“对了,我有个女儿,可爱的女儿,哈哈,我认得你,不!你是该死的灵法师,灵法师通通都要去死……”

母亲又疯了。

可是,无论她多么疯,总会记得自己。

千魔女任凭鬼娘长长的指甲将自己的脸颊刮得阵阵发痛,也不离不弃。

自苍琼女神被封印后,汇聚在女神殿的巨大邪恶之力顿时少了载体,获得女神力量者,精神亦会被她的力量影响。近年来,原本睿智的鬼娘,神智越发疯狂起来。

千魔女不知母亲为何那么憎恨灵法师。

无所谓,只要母亲恨的,她也恨。

是母亲将幼小的她从死人堆里捡回来,给予疼爱和所有的一切。她相信世间只有母亲是真心爱她的。如今母亲的身体遭受着痛苦折磨,她愿意为母亲做任何事,就算屠尽所有的灵法门派也没关系。

随着时间的推移,神殿内,鬼娘的神智渐渐恢复,她遣开左右,然后急切地抓着千魔女的肩膀,询问:“你将那个叫萧子瑜的孩子带回来了吗?”此时此刻,她的眼里没有重视的义女,只有萧子瑜的存在。

千魔女羞愧地低下头:“对不起,母亲。我赶到的时候他已参加了灵法师考核,并成为了天门宗的学徒,天门宗防备森严,我一时难以下手,特此回来汇报。”

鬼娘听见天门宗三字,脸色骤变:“他去了天门宗?天门宗?!该死的天门宗!”

千魔女赶紧保证:“母亲请放心,女儿这就去天门宗,将他抓出来。”

鬼娘沉思片刻,吩咐道:“从天门宗掳人不是容易的事,可是我要活的,一定要活的。女儿,你能做到吗?”

“当然可以,”千魔女依在她怀里,撒娇般地问,“母亲,你为什么对那孩子那么感兴趣?人家有些吃醋。”

“为什么?因为他很重要,重要得能让那位不顾一切,自然也能让我不顾一切,”鬼娘紧紧握着手中法杖,丑陋的嘴角勾出诡异的弧度,她不停地笑,“若莫非子临终的预言当真,那孩子将会成为改变世界的钥匙。”

莫非子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预言家。听说他临终前见过鬼娘。

千魔女噤声,低头不再多语。

“君临魔界吗?多么有趣的未来啊。”鬼娘抚着那张黄金宝座良久,轻轻坐上,温柔地拉着千魔女道,“为了魔族复兴,苍琼女神复活后会千方百计得到萧子瑜。可惜我恨她,断不能让她称心如意地再次坐上宝座。所以我要将那孩子关入深海寒铁做的监牢中,再用九条毒龙守着,要三界六道再也寻不着他的身影,就连神灵都不行!……”

萧子瑜,萧子瑜,萧子瑜……

他就算是个废物,也是能改变三界格局的废物。

谁能掌握这把活着的钥匙,谁就能掌握魔族的未来。

据说苍琼女神是世间最残忍的女神,她绝不会饶恕任何背叛她的人。

莫非……

千魔女隐隐猜出了答案,这是值得冒任何风险的答案。

鬼娘再次问:“我最值得骄傲的女儿啊,你爱我吗?你会为我夺来这一切吗?”

千魔女毫不犹豫地跪在宝座前,虔诚地吻过她的手背:“是的,我爱你,母亲。我会将你想要的一切都献给你,哪怕是整个世界。”

【贰】

萧子瑜是个很好相处的孩子,心肠好,脾气好,理应有很多朋友。奈何在萧家村时,占了他家产的族人害怕把入了口的肥肉吐出来,到处造谣,败坏他父母名声,再加上萧子健看他不顺眼,百般刁难,逼得同村孩子们都不敢和他玩。如今进了天门宗,同窗大多是富贵人家的子弟,和他的生活氛围完全两样,大家都见识广阔,围在一起热热闹闹地聊名胜古迹或是文人书局,他通通插不进嘴,再加上莫珍看他百般不顺眼,拉帮结派,处处针对,结果是他在小伙伴里又被孤立了。

莫珍还在旁边痛诉他的过去,引得众人议论纷纷。

萧子瑜郁闷了,向花浅求助。

花浅想了想,开口道:“作为灵法师,要学会从别人的话里分析出什么是有用的信息,再从信息中找到可以利用的地方。比如莫珍,从最早就应该判断出他是个涉世未深的纨绔子弟,会对你不利,然后分析出他的下一步行动,是会打压和嘲讽,还是实际暴力冲突?还有那些附和说你是傻瓜的,可以从言论中判断出他们的派系,他们的心态是……”

萧子瑜痛苦地听到花浅先生的灵法师教学到第三章《性格对战斗影响论》时,终于有给新学徒安排住宿的师兄来救苦救难,将他拖出生天了。

给新学徒安排住处的师兄名蓝锦年,外表看起来很随和,他对小学徒们颇有耐心,就是说话有些不知该怎么形容:“那边绿荫遮盖,青瓦白墙的是咱们的食堂,荤素都有,味道不错,不要钱,管饱。你们千万别得罪管厨房的贺大娘,她可是咱们贺长老的远方堂姑,据说在天门宗干了将近四十年厨娘,很有脸面,就连咱们先生都对她客客气气的,惹毛了她小心没油水吃。对面山头被竹林围着的那几座红色建筑是女孩子的寝室,是咱们天门宗最大的禁区,千万别想着混进去偷窥,也别想着勾搭师姐师妹。咱们灵法界僧多粥少,总共也没几个女的,漂亮的就更少了。你们身为师弟就要好好学习,别想东想西的,若和师兄抢师姐,小心半夜脑袋被打出浆来也是自找的。尤其是不准勾引我妹妹蓝锦儿,虽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家妹妹长得漂亮聪明人人爱,但她不是你们这种刚入门的小学徒可以宵想的!否则,哼哼……喂!别睡懒觉!”蓝锦年的训斥声刚落,他手臂系着的绿色藤蔓纹饰带刺长鞭法器立即动了起来,懒洋洋地冲着大家摆动了两下,又趴回去不动了。

这一路行来,他至少夸了自家妹妹五次,也威胁了新学徒五次,孩子们都无语了。

蓝锦年见大家都老实不插嘴,自觉法器威慑力不错,继续介绍天门宗的情况,越说越跑题,最后就剩王学知这种乖宝宝还在给面子地认真听,其他人都开始神游山上的女寝室了。尤其是莫珍,他最爱美人,已在心里将叫蓝锦儿的美女轮廓勾勒了四五遍,只恨不能马上跑去竹林外吹几曲箫,吟几首诗,引得美丽的师姐们出来相见,然后对他的满腹“财”情一见倾心,投怀送抱什么的。萧子瑜则满脑子都在担心讨厌和人说话的花浅,会不会被室友排挤。

众人约莫走了小半炷香的路,过了夹道,是座影壁,影壁后面是个小湖,山间微寒,湖水在冒着丝丝寒雾,上面游着群白鹅,四周绕着圈黑瓦青砖的小屋,屋前有杨柳,屋后有桃花,有少年三三两两聚在湖畔垂钓,嬉笑不休,颇有几分诗文上的田园风光。

蓝锦年夸耀道:“从这里开始就是学徒寝室,虽然小了些,却也五脏俱全,屋内有洗漱处,有小院子,里面还有单独的隔间,可供法器居住。”

莫珍抱怨道:“这种屋舍怎配得上灵法师学徒身份?还不如我家丫鬟住得宽敞。”

“谁说你们住这儿的?那可是师父的住所,”蓝锦年惊诧地看了他一眼,摇头鄙夷道,“你们的屋子在后面。”

莫珍举目四望,发现湖后还有几个院子,同样的黑瓦青砖,构架更小,几间屋子共用院落,却也干净,只是院落外面还晾着好些青色衣衫,他急问:“这屋子实在太小,院子也太……太难看了吧?下人怎么将衣服晒在院子里的?真是没规矩。”

“哼!这是师兄的住所,那些难看的衣衫就是没规矩的我晾的!你们这些新人倒想得挺美!”蓝锦年狠狠瞪了他一眼,不再言语,他大步流星地带着众人继续往前走,走了约莫十丈远,方指着山崖角落四座破旧不堪的小院子,斩钉截铁道,“这才是新学徒的住所,还想住好的?想得美!”

众人大吃一惊,急忙冲到近处,更觉简陋。屋子周围都是半人高的杂草,脏兮兮的,就和乡下的土屋差不多,连独立茅房都没有,更别提丫环仆役的住处。想到以后要自己打扫洗衣,还得倒夜壶,大部分孩子都面如土色,扑过去和师兄讨情。只有几个家族教育比较严格的孩子,知灵法修行入门都要先戒骄戒躁,这种自力更生是先生给予新学徒的第一重磨练,可是他们也没想到条件差至如此。从蓝锦年幸灾乐祸的口气来看,估摸是每年惯例给新学徒的下马威。他们心里暗暗叫苦,也只能咬着牙关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