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子瑜壮着胆子问相识的吴先生:“花浅呢?”

吴先生冷哼一声道:“哪座庙请得下这尊大佛?她什么都懂,哪里用得着师父?”

萧子瑜还想求情。

吴先生斜斜看了他一眼道:“你还是先担心自己有没有师父吧,没有法器的灵法师如何修行?”

萧子瑜想了想:“我不担心,我知道自己的师父是谁,他很好。”

“很好?”吴先生知他早慧,却厌他自以为什么都懂,不由嘴角露出嘲讽的笑容,觉得似乎应该提醒下这个蠢孩子。

“大妹子,我怎么不好了?不就骂你几句老女人,何苦记恨到现在?”老糊涂不知何时酒醒了,提着酒葫芦,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左手将萧子瑜搂在怀里,右手去搂吴先生,“我就喜欢这孩子,单纯老实,看得透彻!没得那些自作聪明的家伙般聒噪。还有那边站着的女孩子,你们不要!我要!你们不就嫌人家说话老实直接吗?她又没说错,贺小子人倒是好人,可惜想得太多,少年开始秃顶,满脑子都是糨糊,这辈子也就练到这地步了,再过个一百年,功力也不会有长进。哼,这年头,说实话也是罪?大妹子,看来我不能夸你漂亮,得说你是老女人了,免得得罪人啊。”

贺先生给他这番话说得脸都红了,可惜老糊涂在天门宗辈分仅次宗主和周长老,就连周长老也不好随意处罚他。他当年还做过自己的师父,而且他也没吴先生的胆气,念着尊卑有别,挨骂也不敢还嘴,只好忍了口血在心中。

“哼,你们正好凑对没法器的废物师徒!倒是天生一对!”吴先生知道自己骂不过这种不要脸的家伙,带着自家徒弟匆匆走了。

萧子瑜有些不解,想问,老糊涂却打了两个哈哈,岔开了话题。

眼看学徒们都通灵完毕,大家都有了去处,灵法师们准备撤了符阵,忽而,老糊涂开口叫住:“等等!我这里还有徒弟没通灵。”

周长老看了眼萧子瑜,不耐烦道:“别闹,他没有法器,正好你现在也不用法器,他可以跟你先学着种药草、画符,再学点灵法师的知识,将来有了法器再做打量。”

老糊涂狠狠一把将萧子瑜的玉坠扯了下来,醉醺醺地问:“我是没法器,谁说我徒弟没法器?这不是法器吗?法器……”

萧子瑜吓了一跳,赶紧去拦:“师父,你醉糊涂了,这不是法器,就是个玉坠。”

老糊涂打着酒嗝:“怎么?玉坠就不能做法器了吗?师父告诉你,用什么做法器都可以!别说玉坠,就算木盆!烛台!都能做法器!”

周长老接过玉坠,查看半晌,皱眉道:“不过是件制符的低级法器罢了,通灵有些不值得。”他又看了眼萧子瑜的身子骨,犹豫许久,叹息,“也罢,虽不知里面是什么灵魂,想必不会太强,你的通灵资质也只能用这样的法器了,以后虽不能和妖魔搏斗,至少能做做符咒,做个富家翁,也不枉你灵修一场,成全了天门宗和你的师徒缘分。”

母亲留给自己的唯一记挂,竟成了适合自己的法器?

萧子瑜听得和做梦似的,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在花浅及师兄师姐的口中早已知道自己资质不好,很难与强大的法器通灵。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对法器死心了,本想一边学习制符一边修行一边慢慢寻找法器,没想到柳暗花明,法器竟在眼前,莫非是母亲听到了自己的祈祷,实现了他的愿望?

虽然周长老说这是很弱小的法器,可是他并不介意,无论任何时候,只要这枚刻着紫藤花的玉坠在身边,他就会觉得很安心。

虽然周长老说玉坠里的灵魂可能不太好,让他有点心理准备,可是,不管是老鼠还是兔子,是蟑螂还是蚂蚁,不管通灵出来的法器灵魂多弱小,多丑陋,他都愿意接受,因为这是他最心爱的东西。

吴先生简单讲解了下通灵的步骤,建议道:“若是发现不行,你就放弃吧。”

萧子瑜紧张地带着玉坠,踏入演武场,在灵法师的指引下,坚定地将玉坠放入托盘内。铺散在四周的银丝再次游动起来,将他们包裹在里面,萧子瑜感到有种被水淹没的窒息感觉,强烈的难受过后,身体猛地一松,他的灵魂仿佛被抽了出来,沿着银光大道,游入另一个红色的空间。

刚才通灵过的学徒曾说,法器的灵魂会在空间里等待主人到来,有些只要稍加寻找,找到后说几句话就可以了,有些则需要像捉迷藏般寻寻觅觅,千求万请才肯出来。总的来说,只要有资质,法器不太过高级,通灵就不算太难的事。

奇怪的是,萧子瑜在这个四面八方都是刺眼的红色雾气的空间里,看不见任何灵魂的存在,到处都是虚无,他在里面漫无目的地走,无论往哪边走,都看不到尽头。

他不知道灵魂在哪里,可是他知道自己要寻找。

萧子瑜决定往前走,在迷雾的尽头,寻找问题的答案。

他一直走一直走,灵魂的世界里,双腿仿佛没有感觉,不会疲惫。

疲惫的只有心。

资质优越的王学知曾说:“他通灵的时候,黑鸦就在里面等着他。”

资质不差的莫珍和别人哭诉时说:“进去没多久就发现了素茹,是素茹硬跟着他出来的。”

资质普通的钱大贵说:“大概在里面找了半天,才找到了乌龟。”

萧子瑜知道自己通灵的资质是所有学徒里最差的一个,他不清楚自己要找多久,可是他必须找到法器的灵魂,他有信心。

他走了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三个时辰……

他走了一日,两日,三日……

可是,他什么也找不到。

看不见尽头的路,看不到结果的努力。

终于,萧子瑜的心开始乱了,他不知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要放弃吗?

“怎么办?怎么办?”萧子瑜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寻找问题的答案。他忽然想起小时候,没有东西吃,他肚子饿得忍无可忍,悄悄跑去田里偷过两个芋头吃,被人抓住后痛打一顿,是六爷爷救了他,六爷爷说:“孩子,你可以不知道要做什么,但你至少先要知道自己不能做什么。”

那时候,萧子瑜还没有做灵法师那么伟大的梦想,他学会了不能说脏话,不能偷吃别人家的东西,不能好吃懒做,不能打鸡揍狗,不能吃饭吧唧嘴……知道什么是不能做的事情后,人开始渐渐懂事,有了教养,有了梦想,然后一步步走向未来。

迷雾中的萧子瑜不清楚自己要做什么,也不知道方向在哪里。他唯独清楚的是绝对不能离开这里,只要离开,就代表通灵失败。或许别的灵法师就算通灵失败,也能换个法器再来,可是萧子瑜一无所有,他能走到今天,靠的是“失败就去死”的决心,他的失败是绝对无法再来的。

萧子瑜知道自己没有通灵的才能,他也知道自己如果放弃,将很难再踏上灵法师之路。与其通灵失败,在花浅的嘲笑声中丢人至死,他宁愿死在这片迷雾里。

所以,不管这片迷雾有多大,路有多长,他都要咬紧牙关走下去,走到死的那刻为止。

他走了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

迷雾里越走越乱,后面的时间,再也算不清了。

萧子瑜的神智早已模糊,他无法思考,脑子里只剩下三个字,就是“向前走”。

他绝不放弃。

“莫负月华明,且怜花影重,花影重叠香风细,庭院深沉淡月明——”

萧子瑜不知自己在这片虚无中走了多久,走了多远,一阵似远似近的幽幽歌声,唤醒了他的神智。他焦急地左右四顾,跟着歌声传来的方向,拔腿狂奔,有座白色的宫殿出现在他眼前,宫殿里绰绰约约有红色人影。

萧子瑜惊喜若狂,他想开口说话,却发现长久沉默走路的同时,他的语言能力竟开始退化,脑海里一时竟想不出该用什么声音来表达自己的心情。希望就在眼前,他急得几乎快要死了,拼命地把声音从嗓子里往外憋,却只发出嘶哑的“啊啊”声。

他用尽所有的气力,冲向宫殿,冲向那红色人影。

可是疲惫到了极致,骤然放松的心情让萧子瑜再无力支撑,他的双脚失去了气力,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倒了下去,此时,仅离宫殿一步之遥。

失败了吗?萧子瑜绝望地向前方伸出手。

失去意识前,他似乎抓住了一只温柔的手,似乎听见了这世间最动听的声音:

“我的名字叫红衣。”

第七刻——酣梦之时

【壹】

睡梦中,萧子瑜感到有湿润的帕子在轻柔地擦拭他的脸颊,带来温热的感觉,让脑海渐渐清明,也渐渐想起自己在通灵中遇到的事情,听到的那个声音,碰到的那只柔软的手……

“红衣?!”

他猛地睁开眼,唯恐梦醒又是一场空。

“醒了!子瑜兄弟醒了!”如雷巨吼在耳边响起,萧子瑜没看到梦中美人,却看见王学知的大脸凑在眼前,用充满血丝的眼珠子死死盯着自己,看起来怪吓人的。

“你吓到他了!”紧跟着是花浅恼怒的呵斥声,“吓出毛病怎么办?!”

“我没事,”萧子瑜觉得花浅有时太过紧张自己,她好像觉得自己是水晶玻璃做的,轻轻碰一下就碎了。其实他独居多年能活得好好的,全靠比常人更冷静,遇到融魔都没失控发病,何况王学知的一张脸?六爷爷以前是训练过他的胆量的,半夜带他走坟场,讲各种鬼怪故事,用老鼠、蛇等动物吓唬他,除了强烈的感情崩溃,普通惊吓和痛苦是伤不了他的。

明明下油锅、遇到魔女、遇到妖魔的时候他都没发病,为何花浅只记得最初呢?

萧子瑜郁闷,只盼以后有机会翻盘,重新证明自己的男子气概。

“对不起,我太激动了。子瑜兄弟,你这次通灵整整用了八个时辰才成功,史上罕见,师父们都坐不住了,怕你有个三长两短,差点要强行破茧,将你从通灵境地拉回来。是何师父死活拦住了大家,大家都以为他疯了,为此还挨了周长老不少骂,”王学知话匣子一开,就怎么拉也拉不住,言语间也没什么逻辑,几乎是想到什么说什么,“好不容易通灵成功,没想到你昏迷了整整一天一夜,说是精力受损,疲劳过度,让我们担心得不行,就怕你身子弱撑不住通灵的力量,再也醒不过来了,”不知为何,老实人的口气也含上了半分酸意,带着浓浓的羡慕教训道,“自古红颜皆祸水,温柔乡是杀人刀,子瑜兄弟,你要自制,莫忘了本性,失了勤勉。”

世间谈起红颜祸水,当属苍琼第一。

冰蟒下意识反驳:“我家主人才不是红颜祸水!”

“闭嘴!”花浅脸色很难看,她知道自家法器不说话还算冷酷,一开口就惹笑话,所以不允许冰蟒随便发言,如今过了五百年,这家伙在外头逍遥自在,胆子也肥了,是时候收拾了。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他的愚蠢是很好的伪装,至少不会让人把他和诛天联系起来。

“什么红颜祸水?”萧子瑜茫然不知,他放眼四顾,只见莫珍用恨不得杀人越货的眼神在狠狠瞪他,瞪得他莫名其妙。还有那个叫素茹的法器小姑娘正在忙忙碌碌地为大家打扫屋子,而那头名叫黑鸦的母大虫正站在窗下,无所事事地打哈欠。除了花浅没有什么称得上红颜的物体,莫非是……萧子瑜不安地摸向胸前,胸前空荡荡的,没有玉坠的存在。他迟疑地问花浅:“红衣呢?我的玉坠呢?”

花浅随手指了指门外。

忽而,紧闭的房门再次打开,灿烂的阳光随着艳丽的红色身影倾泻进来,仿佛黑白水墨画有了颜色般,映得破旧的房子也鲜活起来。这是萧子瑜第一次见到自己的法器,他终于明白王学知和莫珍的嫉妒从何而来。

故事里有绝世红颜,让君王烽火戏诸侯,为博之一笑。

戏文里有倾国美人,让两国相争,生灵涂炭在所不惜。

这样的美人,应是眼前模样。

风流入骨,艳色逼人。

红衣施施然行来,他笼罩在宽大艳丽的红色纱袍之下,却柔弱得仿佛连衣服都无法承受。通身上下无任何装饰,只有墨发如瀑,肤白胜玉,映得额间红色纹饰艳丽如血。那双载秋水的眸子,灵活如惊鸿游鱼,波光流转处,似嗔似笑,欲语还休,能勾得人心痒难耐,挪不开视线。

他捧着装满温水的铜盆,盈盈拜下,在萧子瑜面前俯身施礼,动作不艳不妖,似乎经过长年的训练,有难以言喻的风韵在里面。他缓缓开口,声音如被拨动的瑶琴,悦耳动听:“红衣见过主人。”

随着美人进门,门外、窗外,统统挤满看热闹的学徒。

萧子瑜被嫉妒的目光盯得都要喘不过气了。

红衣似乎很习惯被注视,他对周围的一切视而不见,只卷起袖子,露出白皙的胳膊,然后熟练地将落在地上的帕子再次浸水,洗净拧干,然后轻轻替萧子瑜擦脸擦身。铜盆里的水温恰到好处,不热不凉,他的动作温柔细致,不紧不慢,却擦得萧子瑜脑门上的汗珠越流越多。在众人“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的议论声中,他尴尬得忍无可忍,赶紧一把抢过帕子,自个儿胡乱擦起来,待低下头时,才发现心口处多了行红色的咒文,约莫巴掌大小,繁复的咒文环绕着“灭灵·红衣”四字。萧子瑜小心翼翼地问:“这是你的全名?此名何解?”

“回主人,”红衣微微颔首道,“红衣初次通灵,本应无名,幸得周长老教诲,言天生万物,人为万物之圣,红衣舍人身入鬼器,从此无灵无命,为逆天忘本之举,故命名灭灵·红衣。”

萧子瑜不解:“鬼器?”来天门宗的路上,祝明和陈可可和他讲了许多法器的事情,其中并没提及鬼器是什么东西,他以为法器的魂魄只有草木精怪、妖魔神灵,却不知人身亦可成器。让他御人为器,凌人之上,总觉得有些说不出的奇怪,他狐疑地问:“为什么你要变成法器?如果想要力量,为何不做灵法师?我不明白……”

红衣恭顺答道:“回主人,前尘往事如云烟,红衣早已放下,或许只是红衣不适合做灵法师。”他的回答带着淡淡的隔阂,听得出不愿回答,但是他声音却是格外的柔和,让人听得很舒服受用,甚至想一直听下去。

“好了好了,”莫珍看了半晌美人,飞快地打断对话,急切地冲到萧子瑜面前,平生第一次对穷鬼露出巴结讨好的神情,一边替他捶背捏肩,一边堆笑道,“子瑜兄弟,你第一次做灵法师,什么都不懂,鬼器这东西,看着虽然漂亮,可是内里没什么用,是所有法器里最弱的存在。我听周长老说,你的法器不过是制符用的小玩意,将来大概就是做做符,卖卖钱。钱算什么东西?你莫家兄弟这辈子缺什么都不缺钱啊!不如你开个价,把美女法器让给我,以后我一定把你当生死相交的好兄弟!子瑜兄弟说东,我绝不往西!子瑜兄弟说打鸡,我绝不揍狗!”

萧子瑜打了个激灵,解释道:“红衣是男人。”

此时大家才将目光从红衣明艳照人的脸上移去其他处,慢慢发现他的身材平坦不似女子般前凸后翘,穿的是男衣,做男子打扮,颈间还有细小的喉结。这时间,大部分男人都没有断袖之癖,“原来是娘娘腔。”好几个羡慕得要死要活的小学徒只怨造化弄人,慢慢息了心思,王学知也不再嫉妒,在角落小声嘀咕:“男生女相,不知是不是福气之兆,怪不得成了鬼器……”

红衣低头浅笑,他早已习惯这样的议论。

唯莫珍不依不饶,继续嚷嚷:“只要是美人法器,男的我也要!”

冰蟒忍无可忍:“法器只能一个,你想置素茹于何地?”

莫珍满不在乎:“让她跟更适合的主人去。”

主人要换法器,就是要丢弃原有法器。正在努力打扫房间,想凭借努力突破相貌隔阂挣好感的素茹闻主人言,整个人吓得震了一下,手中扫帚落地,她红着眼眶,哀求地看着萧子瑜,不停地轻轻摇头,几乎要哭了出来。

萧子瑜为素茹可怜,他摇头道:“我的法器不卖。”

“也是,这般美人如何舍得,”莫珍是花丛中的老手,色狼里的领袖,哪怕舍了性命也不能舍了美人,他推己及人,觉得对方不会轻易放手,却不肯死心,仍不依不饶地缠着萧子瑜不放,“既然不卖,我们换如何?你穷苦人家出身,嗯……自古英雄多磨难,你这辈子的梦想是不是出人头地、做大英雄?如果你用这制符法器,怎能实现心中抱负?恰好我是个没大抱负的男人,只要温香软玉满怀足矣。子瑜兄弟,我家魅劫·素茹虽然长得不如你家红衣,却是珍品法器,价值连城,更是罕见的辅助法器,若好好修行,可帮你成为厉害的灵器师!所以咱们换换,你得厉害法器,我得绝世美女,正好两厢便宜。”

“混账!”冰蟒忽然暴怒,抓住莫珍的衣领,将他整个人提起来摔去墙角,右手化作短刃,要往他脖子抹去,“既然看不上素茹,老子现在就弄死你,再给她换个好的!”

素茹扑上去,死死抱住冰蟒的手臂,哭道:“请不要这样。”

莫珍虽然混蛋,但罪不至死。

萧子瑜赶紧找花浅:“快让他停手。”

花浅冷冷问冰蟒:“你那么怜香惜玉做什么?”

“不不,我对天发誓,我心里除主人外没别人,我只是……”冰蟒瞬间松手,把莫珍丢在地上,急得恨不得把心挖出来在主人面前正名,“我这辈子都没正眼看过主人以外的女人,主人你懂的,素茹以……我只是觉得小丫头片子很可怜,看那纨绔小子不顺眼,绝对不是怜香惜玉!主人你要相信我!”

他越描越黑,众人都无语了。

花浅开口道:“我家法器性格驽钝,还望多多包涵。”

莫珍揉着发红的脖子,正欲发作,听见美人道歉,瞬间消火,摆出大度模样:“怎么也得给浅姑娘面子,只要他以后别那么粗鲁就好,我哪能去告状啊!哎呀,我脖子好疼,浅姑娘给我揉揉?”

素茹听见主人诉苦,急忙上前,却被他抬手挥开。

莫珍眼巴巴地看着花浅。

冰蟒怒火再起,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准备上前好好给他“推拿推拿”。

忽然,一只冰凉的手轻轻放在莫珍的脖上,莫珍打了个寒战,回头要骂,却见红衣笑意盈盈地看着他:“浅姑娘是习武之人,力道不好拿捏,不适合推拿,还是让我来吧。”他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在莫珍耳边吹了口气,吐气如兰。

莫珍美色当头,哪里顾得了那么多,只有点头的分。

红衣是鬼器,浑身冰冷,他的手虽然软,却带着渗人的寒意,力道经常失了分寸。

他时不时用软绵绵的声音,销魂地问:“大爷,我捏得好不好?”

莫珍色欲熏头,纵使被捏得浑身难受,也死撑着牙关一个劲叫好。

众人看得发笑,花浅也觉得红衣擅长察言观色,应对妥当,心里对他再高看了几分。唯冰蟒回头再次看向素茹,见她如受气小媳妇般缩在角落,可怜兮兮地看着自家主人,心里叹其不争。他记得,多年前,素茹的主人是苍琼旗下八魔将之一。

那时候,魅劫·素茹不算强,却很麻烦,麻烦得让三界人人头疼,没有敌人会记得素茹的名字,大家都管她叫“神鬼莫测”。

素茹的原主人是个极聪慧的年轻魔将,也是女神的军师。他长得普通,却能谋善断,所以能发挥出素茹的真正力量,纵横战场,神见神烦,鬼见鬼愁。魔将把素茹打心眼里疼,捧在掌心怕吹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要星星不给月亮,几乎是当亲女儿看。这份主仆情谊,羡煞所有魔界法器。那时候的素茹虽然也很天真幼稚,爱哭易羞,尤其害怕和冰蟒说话,每次都要犯结巴、哭鼻子,可是她和主人在一起时,脸上的快乐色彩是魔界的黑暗都掩不住的。

其他法器经常欺负素茹,她总是不敢反抗。

冰蟒见她可怜,曾随手帮过她一次,训斥了那些欺负她的法器。

素茹视他为恩人,经常跟随他。

冰蟒并没有将这件小事放在心上,也没将素茹放在眼里。

可是,他没想到素茹会为这微不足道的恩情,付出沉重的代价。

那天,苍琼女神战败不归岩,魔军一溃千里。魔将们和天界拼到了最后一刻,魔器们或被敌人粉碎,随着主人殉难。女神在被封印前,授命冰蟒逃走,留待东山再起。

冰蟒受了重伤,是乱军的首要目标,他在围剿之下,陷入绝境。

是素茹,她牺牲自己做诱饵引开了追兵,也让她的主人,那个年轻的军师陷入重重包围。他们不屈不折,战至最后,浴血身亡。

冰蟒知道,素茹特别爱哭,她委屈时哭,别扭时哭,被捉弄时哭,开心时也会哭,可是他从未见过素茹哭得如那日般凄惨,她坚决不愿解除契约,要和其他魔器般与主人同生共死。她的主人最后一次答应了她的请求,却第一次违背了她的请求,他用双唇轻轻碰上了她的额头,烙下一个染血的吻痕,趁其不备,强行解除了和素茹的法器契约,然后将她狠狠地甩开,抛过敌军,落入深海。

主人强解契约,对法器损伤极大,素茹将如凤凰浴火,转世重新开始。

她将忘记主人,忘记冰蟒,忘记所有的一切。

可是,她会活下去。

冰蟒记得素茹落海前最后的哭声,凄厉而绝望。

再次相见的时候,她忘记了冰蟒,忘记了战友,忘记了主人,唯独印在心里的是深深的被抛弃感。她依旧是那个爱哭的法器,只是再没有主人会温柔地安慰她了。艰难的法器修行,一如离开保护壳的雏鸟,她难以承受。

冰蟒知道主人素来不喜素茹的软弱性子,或许要袖手不管,心里有些难过。

忽然,花浅轻轻拉住了冰蟒,摇摇头,用心灵沟通道:“我明白你的心思,可是,保持现状对素茹比较好,将来天门宗会成为修罗场,她留在莫珍这种贪生怕死的小人手中不会有什么生命威胁,待我重归魔界后,再将素茹夺回,重新选主也不是什么难事。更何况,魔界法器们都是在磨难中成长的,素茹这孩子太过一帆风顺,事事都由主人做主,性格单纯过头,受些磨练也不是什么坏事。”

冰蟒释然。

他的主人,是绝不会丢下忠诚的部下不管的。

【贰】

夜已深,众人散。

莫珍终于结束了红衣的地狱推拿,痛苦之余仍依依不舍,就连红衣这种见惯色中饿鬼的角色,也认为他不简单。

萧子瑜兴致勃勃地研究红衣的法器能力。

红衣伸出手,手中发出柔柔的光,将萧子瑜的神智引入另一个空间,里面是广阔的琼楼玉宇,空中飘荡着三张发着幽幽白光的符咒,一张是雾,一张是火,一张是水,除此再无他物。红衣缠着萧子瑜,仿佛教授写字般,握住了他的手,萧子瑜缓缓在空中画出扭曲的线条,竟是那三张符咒的形状。

萧子瑜在通灵之前就听老糊涂说过他的玉佩的法器能力是画符。

红衣遗憾道:“这三张符咒是玉坠里原本保存的,我可以将其迅速复制出来,复制的符咒成功率和速度,则要看你修行的理解力和通灵力了。现在主人的力量真弱小,连画那么简单的符咒都如此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