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城》作者:沧月

简介:
是写《朱颜》的间隙里跑神写的小长篇,写惯了的奇幻题材,不同的是这故事是从星空下英雄四散史诗落幕开始写起~希望大家喜欢~

序章守墓人

这一场雨,已经下了三天三夜,好似永不停歇。
园子里的天竺葵已经奄奄一息,鼠尾草也已经烂了根,木莎树的果子从高高的枝头掉到了地上,在雨中看去如同铺了一地的碎金子。
黑甲剑士独坐在雨檐下,不由得叹息了一声。
他的面容还年轻,看上去不过二十许,然而眼神却沧桑,亮如鹰隼,有属于战士的犀利。侧脸线条利落英俊,沉默如雕塑——奇特的是双眉之间有一道寸许长的伤痕,仿佛是第三只眼曾经开启过,留下了触目惊心的痕迹。
他遥遥地看着外面的一切,眼里有隐约的忧色。
是的,果子都已经烂了,地面的土壤却依旧平整,并没有一只青蛉从中爬出来。而在往年,不等果子在枝头成熟,那些小东西早就成群结队的从土壤下孵化,钻出,羽化,飞翔,如同云雾一样围在枝头,将满树的果子啃食一空。可现在,整个古城寂静而空旷,累累的果实跌在地上,渐渐腐烂。不要说那些人了,连土壤下的青蛉都已经无影无踪。
毕竟,已经是一座死去的城市了。
他叹了一口气,将那杯酒洒在了地上,似是祭奠着什么。然后又倒了一杯,一饮而尽。自酿的葡萄酒并不烈,然而一杯下去却令他捂住嘴剧烈地咳嗽起来,感觉身体里有冻彻骨髓的寒意。
当放下手的时候,掌心赫然有一滩殷红。
他不由得微微怔了一下,脱下护手的皮套擦拭血迹。他的手上戴着一个古旧的指环,裸露的掌心里赫然有一个奇特的符咒,暗淡无光。他凝视了那个符咒一瞬,眼神掠过一丝复杂的表情,似乎想起了什么遥远的往事。
他坐在空城里,沉默地喝完了最后一杯。外面的雨还在不停的下,天仿佛漏了一个大洞。四周非常的寂静,连蝉噪鸟鸣都听不到一丝,只有无边无际的雨落在树叶上的簌簌声,单调而永恒。
枯寂得、宛如他的人生。
“叮!”不知道枯坐了多久,有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在耳畔——那是放在窗前的沙漏渐渐漏尽,瞬间翻转,撞响了连着的铃铛。
到时间了么?又该出去一趟了。希望今天有收获。
那一瞬,他从游移不定的思绪里回过神来,反手握起放在一边的剑,披了件蓑衣走入大雨里,像往常一样沿着门外的河道朝前走去。
永夜之战结束后,封印结成,魔已伏诛,四国便联手清空了片浸透了诅咒的土地。城镇被弃,房屋被毁,十数万的百姓被迫迁徙,这个流着奶和蜜的富饶地方转瞬便成了空城一座。而在人类迁徙结束后不到三个月,这里土地上的动物开始逐一死去,到了现在,已经连青蛉都不存在。
——就如佛经里说的那样,当灾难过后,一切“有情众生”都被毁灭了,只剩下了冰冷的“器世界”。
大雨里,他一个人在齐膝高的荒草丛生的路上行走,穿过空荡荡的街道,走进那些敞开着大门的屋子,寻找着想要找的东西,每一个角落都不曾漏过。
两年来,这条路虽然已经走过无数遍了,然而每一次重来,他脑海里都会翻腾着难以抑制的记忆:同伴的尸体堆叠在眼前,甚至他走过每一间房子、每一个巷口,都能清晰地回忆起有多少具尸体曾经倒在哪些角落。
他按照每日固定的路线行走,穿过整个迦师古城。然而,一路走来,除了两处地方雨后隐约有萌发的迹象之外,竟然连一株都没看到。
最后,他走到了这条路线的终点。
那是一座被当地人叫做望月丘的小山,不过一百尺高,上面光秃秃的,只有矮小的灌木,却已经是这座古城的制高点,可以俯视整个迦师平原。这样短短的一百尺距离,曾经堆满了无数战士的尸体,每一级台阶都被鲜血染红。
两年了……终究都已经结束了。那样血和火的记忆。
一眼望去,偌大的迦师古城就像是一片巨大的墓地。唯有极远处那个白色的堡垒还静静地伫立,如同一个庄严的墓碑,上面升腾起依稀的雾气——那就是“棺”,无数战士用生命结下的最后封印。
他站在那里,眼角忽然瞥到了有什么光芒微弱地一闪,飞快地回过头,足尖一点,转瞬便来到了那个方位。
在枯死灌木背后,果然绽开了一朵蓝莹莹的花!晶莹剔透,宛如水晶,在大雨之中透出彻骨的寒气,周围草木全凋。
他连忙单膝跪下,小心翼翼地将它整株挖了出来。
然而,就在他挖出花根的那个瞬间,脚下忽然动了起来!仿佛被大雨冲刷,山顶的土壤忽然塌陷下去了一块,有什么东西在深处蠕蠕而动。一只惨白的手臂忽然探出,一把死死地抓住了他的脚踝!
他猛然往后退了一步,将那个东西从被大雨冲垮的土层里带了出来。
“嗬……嗬……”有什么在低吼,如同地底苏醒的野兽。
那是一具骷髅,皮肤早已枯槁腐烂,露出了白骨,眼眶里的眼球却依旧完好无损,里面翻滚着诡异的黑色,正死死地看着他,嘴里发出了奇怪的咕哝声。那个骷髅是活着的,被他从土壤里带出来后,飞快地朝着他爬了过来,张开利齿,一口咬向了他的咽喉!
他瞬地抽剑,挡在了咽喉前。
那个骷髅收势不及,一口咬在了剑上,瞬间发出了惨厉的叫声。它踉跄着往后爬行,想要逃离,然而他快如疾风地出手,一剑便直接从它的心脏里钉了进去!
那具被钉在地上的骷髅犹自蠕动,眼眶空洞。
难怪这里会开出一朵幽灵花,原来是地底下还藏着一具死灵?他站在那里,凝视着那具还在动的骷髅。大雨不停地落下,将骷髅身上的沙土冲刷而去,露出了挂在身上的残破盔甲。
那一瞬,他忽然间一震,竟然单膝跪了下来!
他捏开了骷髅的上颚,看到了白骨上残留的符咒痕迹——那是召唤师的符咒。那一瞬,他不由得失声:“凛?是你?”
骷髅还在蠕蠕而动,张大空洞的嘴巴发出诡异的嗬嗬声。
他怔怔地看着,竟有些恍惚——是的,这是凛。那个来自炎国的年轻术士,擅长召唤术,是东陆军团里仅次于冲羽的佼佼者。在那一场灭世大难里,曾经和他一起经历了几十场大战,最后战死在了这座望月丘上,尸骨无存。
最后的决战结束之后,他们七个人返回迦师古城,清理了战场,也收殓了同伴的尸体,然而却依旧有不少尸体未曾找回,其中,就包括了召唤师·凛——两年了,他一度以为是再也找不到了,却不料在这个大雨的时候重新相遇。
“凛,”他抬起手指点在了骷髅的眉心,低声,“终于找到你了。”
一点光芒透入,地上挣扎的骷髅忽然就安静了,仿佛被什么封印住了一样一动不动。他站起身,动了动手指,背后只听唰地一声,那具穿着盔甲的骷髅居然也站了起来,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
他看了它一眼:“跟我走。”
不知道有没有听懂,骷髅白森森的脸骨上没有表情,眼球里的黑色在飞快地旋转,牙齿咯咯响。他抬起手,整理了一下骷髅的盔甲,将那个残破的战士徽章擦拭得雪亮,低声:“我带你回家。”
他收剑归鞘,带着那一具骷髅走下了山,脚步竟然是从未有过的轻松。
一路上还是那么寂静,雾气渐渐浓了起来,如同一团团的云,阻拦在前行的路上。今天就不去“棺”那边了吧,太阳已经要下山了……他想了一想,抬头看了一眼远处那座白色的堡垒。
那东西伫立在雨幕深处,被胡杨树林环绕着,有单薄的雾气从上面冉冉升起,消失在雨帘里——那,就是魔被封印之后从地底散发出的气息。如此的稀薄,却带着强烈的死意,让方圆上百里所有生命都为之枯萎。
忽然,雾气深处,发出了一声惨叫!
他吃了一惊,顿住了脚步,眼神忽地变了——那是人的声音!带着说不出的恐惧,似在被猛兽追逐。
怎么?这个迦师,难道还有活人吗?
在下一声惊叫还没消失之前,他足尖一点,瞬地消失在了雨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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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闯入者

他在瞬间飞掠到了胡杨林里,循着声音追逐。
这一片区域不同于迦师古城,不但没有任何活物,甚至连草木都渐渐稀疏。而所有的“死”的气息,都是从那一具白色堆垒上透出的——那是一座玉石砌筑的巨大棺椁,穷尽了四国的人力物力,封印住了上古可怕的魔物。
棺椁的底部有一个暗门,原本是他们七个人落下封墓石后离开的出口所在。然而此刻,门的缝隙里却有东西在动!
怎么?难道是封印松动了吗?
他来不及多想,瞬间拔剑,便向着那一个影子一剑斩落!与此同时,他迅速将右手上的戒指转了一个面,准备召唤戒灵的力量——
然而下一瞬间,天霆却停住了。
“你是谁?”剑锋只差一分就要劈开对方的咽喉,他顿住了手腕,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惊呼救命的人,“是人吗?”
“啊呸呸!你才不是人呢!”那个人在缝隙里拼命挣扎,脸色苍白,声音发抖,“我卡住了!快……快拉我出来!”
在棺椁暗门之间卡住的,是一个只有十七八岁的少女,秀发如瀑,明丽动人,身上穿着一身红衣,看上去颇为华贵。然而她的眼神里却满是惊惧,正在拼命地挣扎,可双腿死死地卡在了墓穴里,怎么都动不了。
他收起了剑,往后退了一步,沉默地打量了一下。
“喂!快点拉我出来!”少女看到他不动,失声大喊,“耳聋了没听见吗?”
他没有拉她,只是冷冷开口:“你到底是谁?”
“我……我是炎国的公主!快拉我出来!”她用手拍着玉石的墓门,大声喊,脸色苍白,“哎呀!那东西咬住了我的腿!祂、祂要吃掉我了!救命……”
她叫得撕心裂肺,他却并未动容,只是淡淡:“哦,原来你就是冲灵?”
“对对!”少女连连点头,“知道我是谁了还不快点救我?”
她的语气骄傲,理所当然,似是多年来一直养尊处优。然而他皱着眉头打量了她一眼,忽地道:“冲羽他不会是死了吧,怎么肯放亲妹妹来这种地方?”
“哎,我只是想偷偷来看看那东西是啥样子而已……我哥哥他不知道!”她刚说了一句,又吓得大叫起来,“哎呀,那东西在扯我的腿!快……快救救我!”
“来看魔是什么样子?”他微微蹙起了眉头,“那你就好好的看吧,不打扰了。”
一语落,他转过了身,竟然是丢下她不顾。
“喂……喂!站住!”身后的少女吓了一跳,连忙拍着地面大喊,“混账!你……你不是天下第一的剑士吗?怎么能见死不救!”
他停下了脚步,有些意外地回头:“原来你知道我是谁?”
“当然啊!我怎么会不知道你就是传说中的诛魔英雄,天下第一的剑士玄靖?”她大叫,以为他动摇了,连忙说了一堆好话,“我哥哥经常提起你!说你是他最好的朋友,多年的生死之交!你……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生死之交?”他忍不住摇头,冷冷,“冲羽他还真是自作多情。”
他转过了身,将她撇在了原地,就这样掉头而去。

一开始,那个少女的惊呼和叫骂还在身后传来,渐渐的就听不见了。他掉头而去,半路上遇到了那具跟来的骷髅,便带着它一起返回。
院子还是依旧,房间的门开着,空空荡荡一如他离开时的样子——反正这个空城里也没有其他人,不需要上锁。
他把东西存好,在院子里从满地的果子里捡了一些完好的,回到房间里清洗干净,便当做了晚饭。那具骷髅紧跟着他在院子里走进走出,团团乱转。他看它无聊,随手扔了一个木莎果过去,骷髅接住了果子,扔到了空荡荡的嘴里,而血肉已经腐烂,果子便直接从下颔掉了出来。
他不由得笑了一笑。
即便是被这样一个东西跟着,至少也不再是一个人。当初孤身留在迦师时,他曾经收留过一条流浪来的黄狗,而那只狗只陪伴了他六个月便死去了——眼前这一片土地浸透了诅咒,已经不能再让任何生灵存活,看来只有这具骷髅才会是他最后的伙伴。
入夜,雨中的迦师古城更加的寂静了,静得令人几乎毛骨悚然。
他喝着酒,听着漫无边际的雨声,神思又开始恍惚。
那个少女,便是冲羽口中的妹妹?穿着赤霞衣,身负炎龙血统,难怪能顺利地穿过重重封锁来到这里。偷偷潜入禁地,就为胆大包天地想看一眼魔的样子?——这些没有经历过惨烈战争的孩子,就是这么愚蠢和幼稚。
幼稚到、真令人想好好的教训她一番。
他再度咳嗽起来,放下手,发现掌心里有血的温热,不由得微微愣了一下。已经是一天内再度咳血了……难道,是时间快到了?他默然地想着,心里却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仿佛闻到了血的味道,骷髅的眼球咕噜噜地转着,又透出了浊黑,嘴巴开合着,牙齿喀拉喀拉地响,似乎迫不及待。他叹息了一声,抬起手放到了骷髅的嘴边,将掌心的鲜血全数抹了上去:“给你吧。”
骷髅全身咔咔作响,眼里露出了贪婪的光。
被埋在地下那么久,人类的魂魄被侵蚀,也已经是个魔物了……这具白骨,已经再也不是凛了。他已经再也没有同伴。
他独自抱着剑,在无尽的长夜里沉沉睡去。
“我和冲羽回炎国去了。”在梦境里,他看到了那张素净苍白的容颜,垂下眼帘,似乎掩饰了无限的心事,“你一个人留在这里,会孤独吗?”
“不会。”他淡淡回答。
那么多年来,他早就习惯了孤独。
“也是。”她浅浅的笑,“你从来都是一个人。”
……
黎明的时候,他忽然被一声尖利的惊叫惊醒。
怎么回事?那个丫头怎么能喊得那么大声,竟然都传到这边来了?莫非真的是被封印里的魔给吞噬了?
他瞬地跳了起来,天霆自动跃入掌心,便要掠出去。然而刚到门口便愣了一下——惊叫声近在咫尺。那个红衣少女居然就站在他的院子里,不停地尖声大叫,左右闪避着骷髅,将地上的木莎果踩烂了一地。
看到他出来,她愣了一下,瞬间便被骷髅抓住。
“凛,住手。”他皱了皱眉头,喝止。
骷髅咔哒一声顿住了手,听话地退回了廊下。那个少女吓得脸色苍白,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个守着门口的骷髅,声音发颤:“它……它是你养的?你……你没毛病吧?居然养了个骷髅?”
他没有回答,只是打量了她一眼:这个少女全身湿透,看起来很狼狈,然而全身上下却没有伤痕,双腿也完好无损,只是在剧烈地发抖,显然受了不小的惊吓——也是,魔早就被封入地底了,她只不过是被封印的力量略微吸住了而已,就已经吓成了这样,也算是个小小的警告吧。
“用了一整夜才挣脱出来?”他摇了摇头,“冲羽的妹妹怎么会如此不济?”
“你!”她气得发抖,“见死不救,还好意思这么说?”
“反正你又死不了,”他语气淡漠,完全没有像别人那样尊敬这个公主,“身负炎龙血脉的人,怎么可能死在那个结界里?”
原来他早料到了?她愣了一下:“那……你是故意整我?”
“呵。”他没有回答,披着长衣往回走,并不看她一眼。
“太过分了!”她跳到了他眼前,柳眉倒竖,“我要回去告诉哥哥!”
“随便。”他淡淡,“只要你敢告诉冲羽你闯了禁地。”
“……”冲灵吃瘪,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半晌才气哼哼地道,“难怪我哥哥说你冷酷无情、杀人如麻,简直是个孤僻冷血的怪物!”
他冷嘲:“他不是说我是他生死之交吗?”
“怪物就不可以是生死之交吗?反正他自己也是个怪物。”她嘀咕着,跟着他走进房间来,看了看四周,忍不住诧异——房里的陈设虽然简单,却是窗明几净,井井有条,完全不像是一个独居男人的房间。不像她的哥哥,如果没有一打宫女在后面追着收拾,每天房间都会变成垃圾场。
冲灵回过头打量着这个英俊沉默的剑士,不知道心里想着什么,咬了咬小手指头,眼神微微变化。
“坐。”他指了指桌边,端了一盘果子给她充饥,看了看这个狼狈落魄的公主殿下,手指划过,虚空里瞬间燃起了一团幽蓝色的火!冲灵来不及惊呼,却发现那团火贴着她上下漂浮,在一瞬间将湿漉漉的衣服烤干,却丝毫没有伤到她的身体发肤。
这样信手挥洒,让她几乎看得发呆。
“哎,你果然很厉害!而且居然还长得那么帅?”她喃喃,眼睛一直跟着他转,叹气,“真是没想到你会是这样的一个人……难怪我哥哥会输给你。”
他一震,扭头看了她一眼,却没有多问什么,只是淡淡接着刚才她的话说了下去:“冲羽怎么会是怪物?他是我见过的最正常的人了——心地磊落、正直勇敢,是天生的领袖,有他是炎国的福气。”
“啊?真的么?”冲灵吃了一惊,仿佛没想到对方对哥哥评价如此之高,忍不住笑了起来,“他还说你眼高于顶,从来没看得起谁过……我要是把你的这句话告诉他,他肯定比大婚还开心!”
“大婚?”他微微震了一下,“冲羽要大婚了么?”
“是啊是啊!”她剥开一个果子,吃得狼吞虎咽,瞄了他一眼,“所以他最近没空管我了……我才能跑得出来。”
他看着雨帘,沉默了一下:“挺好的,他喜欢初霜也已经很久了吧。”
“不……不是和初霜姐姐。”冲灵舔着手指头,觉得竟是比炎国御庭的供果还好吃百倍,“我哥哥要娶的……是南诏的九歌公主。”
“什么?”他猛然回过头来,“冲羽不是说要娶初霜的吗?”
“是说过,但是被拒绝了啊!”冲灵抬起头,白了他一眼,嘀咕,“这两年我哥求了好几次婚,次次都被打脸……闹得皇室颜面扫地,街头巷尾都在议论纷纷。我哥现在是国君,总不能一直不娶吧?”
“……”他沉默了下去,没有再说话。
冲灵停止了饕餮,舔着手指头抬眼看着站在窗前的英俊沉默的男人,眼睛里有一丝光亮转动,如同一只狡黠的猫,也在静默地打量着什么。
“也只是过了两年而已。”许久,他忽然低声。
“啊?”她有些愕然,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原来冲羽所谓的坚持,也只不过两年。”他喃喃,语气复杂,转头看着外面无穷无尽的雨帘,“我记得那一次望月丘之战,冲羽几乎死了,多亏初霜耗尽灵力才救了他一命——那时候他睁开眼就一直嚷嚷,发誓说如果战争结束后大家都还没死,他一定要娶初霜为妻。”
“我也很喜欢初霜姐姐,”冲灵叹了口气,抬头看了他一眼,“如果她能嫁给我哥哥,我不知道会多高兴……可她心里喜欢的好像是别人呢!”
他的手微微震了一下,扣住了窗棂,没有说话。
“我哥哥说,初霜姐姐喜欢的人是个大英雄,”看到他没有开口,冲灵大着胆子说了下去,“可是那个人虽然厉害,却是全无心肝——初霜姐姐对他这么好,整个军团都知道她喜欢他,他却还是理都不理!”
“……”他忽然转头,目光凌厉地看了她一眼。
冲灵正在滔滔不绝,忽地被他眼里雪亮犀利的光芒震慑,吓了一跳,一时结结巴巴:“怎……怎么了?我说的是实话啊……”她定定地看着这个黑甲剑士,鼓起勇气大声道:“那个人,就是你!对不对?”
他没有否认:“冲羽那家伙,还是那么多嘴。”
她看到他承认了,不由得跳了起来,失声:“果然没猜错……真的就是你!初霜姐姐就算不说,我也猜到了是你!哎,我就知道!”
外面的雨帘无穷无尽,如同将整个世间笼罩在看不透的纱幕里,黑甲剑士静静地看着雨中的大地,眼神却忽然有些烦躁起来,忽然道:“够了!不要装作自己什么都知道的样子……其实你什么都不知道!”
“嗯?”她愣了一下,一时不忿起来。
“没有经历过那场战争的人,是不会知道的。”他用手指揉着眉头,眉间的伤痕微微抽搐,低声,“那场战争里,魔夺去的、不仅仅是人的命。”
不等她再开口,顿了一顿,他忽然又问:“冲羽既然那么多嘴,那他没有告诉你、我的亲人是怎么死的?”
她怔了一下,喃喃:“是……是被魔杀了吗?”
是的,她听哥哥说过,这个人来自于北庭的扶风城,而那个地方正是魔诞生的地方,在十三年前已经是一片废墟,上万百姓无一人幸存——他的父母家人,应该也是在那一场大难里死去的吧?
“不,”他的声音低沉,冷冷道,“是被我杀了。”
她大吃一惊,失声:“什么?!”
“是的,所有人都是我杀的。”他有些苦痛似地阖起了眼睛,抬起手,压在了眉心的痕迹上,“包括我的家人,以及扶风城里其他百姓。”
冲灵打了一个寒颤,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在这一瞬间,这个天下无双的剑士身上忽然透出一股森冷阴暗的气息,令她不由得凛然。
这个人……和哥哥完全不一样!
他的身上有着更多更复杂的东西,完全看不透。


空城(2)

“为……为什么?”她喃喃,“你是诛魔英雄啊!”
“英雄?”他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嘴角露出一丝冷笑,“看来要多谢冲羽和罗莱士……作为永夜之战的幸存者,东陆和西域的皇帝,他们把我的过去彻底抹掉了,只留给世人这样光辉的形象。”
冲灵颤了一下,喃喃:“你是说……我哥哥说谎了?”
“是。”他冷冷开口,“他们没有告诉你,我曾是一个污浊者,被魔侵蚀过。”顿了一顿,他抬起手指,敲了敲眉心的那一道伤痕:“就在这里。”
她下意识地看向他的额头,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他眉心的那一道伤痕如同刀砍斧劈,一寸多长,宛如一只紧闭的眼睛。
“魔就在这里诞生。”他指着自己的头颅,声音平静,“那时候我只有十六岁,少不更事,却一夕之间发了狂,亲手把府上所有的人都杀了!我的爷爷,我的父母,我的叔伯……还有一个比你还小的妹妹。”
“……”她说不出话来,全身开始微微发抖。
“天没亮我就杀完了府里七十二口人,”他闭上了眼睛,低声,“灭门之后,我从父亲身上拔起了天霆剑,又直奔出门去,发疯般地逢人便杀……最后阻拦我的,是阿茕。”
“阿茕?”她震惊地看着他,“她是谁?”
“我少时的第一个恋人。”他喃喃,“那一夜,我闯进去,杀了她的全家,然后一剑把她也钉死在了门上。”
“……”她没有说话,嘴唇微微发抖。
“直到最后一刻,她都拼命叫着我的名字,试图唤回我的神智,”他的声音轻而冷,“不知道为了什么,她的声音居然能传到我的脑海里……而在我觉醒的一瞬间,魔冲破了我的眉心,离开了我。”
他站在窗前,轻抚着眉心的那一道痕迹,神色痛苦:“我在杀了她之后恢复了神智,却只看到满城的尸体。”
“你……”冲灵打了个冷战,喃喃,“你那时候,一定很害怕吧?”
“嗯。”天下无双的剑士早已不知恐惧为何物,但回忆着少年时代,声音居然也有些颤栗,“幸好我清醒过来听到的第一句话,却是她对我说的——被我钉死在门上的她看着我,却对我说:‘不要怕……这不怪你。’”
“也是因为这句话,让我没有在那个时候就发疯。”
他的声音轻而冷,凝望着空城:“那以后,便是绵延十一年的战争了……集合了四国的力量,投入了上万名战士,终于赢了这场仗。”
“……”冲灵没有说话,似是被震撼到无言。
“这是一场艰苦卓绝的战争,没有经历过的人永远无法明白其中的黑暗和残酷,”他声音低沉,如同从虚无之中传来,“光是这座迦师城里的最后一战,就牺牲了一千多名最优秀的战士——到最后,只有七个人活着离开。”
“这个我知道!”她终于能说出话来,“最后的幸存者只有你和我哥哥,初霜姐姐,以及来自北庭、西域、南诏、伽蓝佛国的各一位高手。是么?”
他缓缓颔首:“是。”
冲灵看着他,满怀不解:“可是战争都已经结束了,大家也都各自回去了,为什么你还在这里?”
玄靖苦笑了一下:“我能去哪里?”
他的故乡,北庭的扶风城,早已彻底消失了,连同他所有的亲人和朋友,还有少年时最初爱恋过的女子。到了如今,天地之间早已没有一个地方可以让他归去,只有死亡,才是属于他的永恒国度。
“去哪里都行啊!”冲灵道,“总比待在这个死一样的地方好!”
“我早就死了。”他摇了摇头,语气虚无,“我跟你说过,在那场战争里,魔夺去的、不仅仅是人的命——除此之外,还有人的心。”
“可现在战争结束了啊!你活下来了,不是吗?”冲灵忍不住叫了起来,眼里有亮光,“回炎国去吧,初霜姐姐一直在等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