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汤圆是府里自包的,皮大馅儿多,轻轻咬一下,里面黏腻的豆沙便流了出来。

  可是尧暮野不甚爱这些甜腻的东西,品尝了一个后便自去吃那碗莲藕排骨去了。倒是盯着玉珠将剩下的汤圆尽吃了。

  成婚前,他曾经抽空叫了宫中的太医院的御医给玉珠把脉调理身体,那太医直言太尉夫人身子骨弱,思虑过重,这样的底子若是太劳累,待得生养完孩子后,元气是要不足的,将来便有早衰之忧。且得细细调养,不宜太过操劳。

  那等子雕琢的活计,是最耗费元神的,加之她又是不知节制的。一旦入定,任人劝都劝不住。所以成婚后,他禁了玉珠再入作坊,只盼着这娇滴滴的小玉人儿将养好了身子。

  而且玉珠的嘴实在是不壮。平日里吃饭也是挑挑拣拣,太油腥的便不肯食,身上积攒下来没有几两好肉。

  俗话说得好,马无夜草不肥,是以太尉特意命环翠加了一顿宵夜,主要也是为了让她多食些。

  因为从傍晚起就担心着太尉的一场勃然大怒,玉珠晚饭时也没有怎么吃,结果吃了这一小碗汤圆后,甜腻腻的,引得人有些犯困,正慵懒地躺着软塌上要合眼时,尧暮野又缠了上来,只口口声声要吃“汤圆”。

  玉珠半闭着眼,软绵绵地嘟囔着都吃了,哪里还有?可太尉却说她身上自长了两颗,也是软糯甜腻的,且吃吃,看是什么馅料的。

  待得在书房里,一时灯花闪动,软塌轻颤地胡闹了一番后,太尉欣慰地发现这几日的好生将养还是生了效用的。

  起码这原本软糯的汤圆,竟是丰润成了含住汤水的肉包,怎么吃都甚是尽兴。

  二人这般兴起,就这么在书房里过了夜。

  等到第二日大早,太尉准备起身上朝时,便这般大被一裹,将尚在酣睡的玉珠兜紧抱回了卧房里。

  不过在临走之前,他唤来了管家,先是吩咐他给珏儿准备一份丰厚的嫁妆,然后又命他先将珏儿调拨到前院去看守水榭阁楼,直到出嫁前,都不要在少夫人身边伺候了。

  昨日他已经跟玉珠申明,要么给那不知进退的丫头一顿嘴板,要么就在她离府出嫁前调离开玉珠的身边。

  这从二选一,容不得半点的商量!

  因为昨日他是动了真气,那小妇也甚有眼色,没有与他争辩,只是默许了他将珏儿调拨出了内院。

  不是他容不下新妇身边一个蠢钝的丫鬟,只是他要让玉珠明白,她终究是要与西北的前尘往事挥手作别,一刀两断的——无论是往事,还是旧人!

  而这丫鬟,总是勾起她想起自己的第一段姻缘,这叫太尉如鲠在喉,如何能容忍?

  没有立时乱棍打死,已经是照顾这小妇的心情了。

  不过玉珠并不知太尉的动作这般的快,早晨醒来时,按着习惯便开口唤珏儿给自己倒杯温水。

  可是端着水来的却是环翠。

  “少夫人,管家方才亲自来了说……让珏儿去前院帮忙了,早晨时,珏儿就是收拾了东西被外院的婆子领出了,因为怕惊扰了夫人的安眠,故而没有来告辞。”环翠酝酿着措辞,小心翼翼说着。

  她虽然不知昨日窗边的故事,但是大约也猜到是珏儿惹了太尉不快,而被调离了出去的。

  玉珠慢慢地起身坐直,她虽然一早有了些心理上的准备,倒是没有想到太尉的手脚竟然这般快,所以沉默了一会问:“你去问珏儿的月钱可有变动,若是短少的话,只跟管家说从我的帐上走钱,给珏儿再涨些……另外将铺上送来的那盏玉酒杯也给管家送去,就说是我赏的,让他在外院多照应珏儿一二。”

  毕竟这是偌大的尧府。一个丫鬟从内院被贬出了外院,多少是要被别的下人猜忌给脸色的,珏儿又是个直肠子,玉珠担心着她不在自己的身边白受了欺负,自然要求人关照。

  她虽然算是主子,可惜尚且未在尧家立威,有事拜托管家下人去做的时候,只靠新主子的威风是远远不够的,让环翠送了赏赐过去,也是希望管家尽心之意。

  环翠一一记下,连忙去管家那里传话去了。

  玉珠起身后,坐在妆台前半天都没有动,只觉得心内有些空落落的。

  她虽然自问坚强,从不依靠旁人,可是从小到大,这珏儿却是一直陪伴在她的左右的。就算这丫头有时稍显单纯不知进退,可是有了她在身旁,玉珠便会觉得开心,仿若自己是有根儿的,还有一个至亲的人伴在左右。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只是一声感慨后,又是一股长长的叹息……

  昨日虽然在书房里与太尉和解开来,可是她心知尧暮野没有跟自己动大气,不代表他不气闷了。只是那股子火,尽撒到了珏儿身上而已。

  若是她再讲珏儿强留在身边,无疑是与太尉大人顶着了。那么依着那男人的性情,珏儿还真说不好会落了什么瓜络。所以倒不如顺水推舟,让她去了外院,再过一个月,便选个吉日让她嫁出去,到时候她与常满可以支起院落过上惬意的小日子。

  毕竟侯门的日子,并不是每个人都能适应得了的。

  不过岂止是侯门难熬,庙庵佛珠的脚下,稍不留神,也是灾祸连连。

  就在萧妃的肚子渐大的时候,她所在的庙庵还是出事了。

  就在入夏之后的一天夜里,玉珠与太尉睡得正实,庙庵上匆匆有人前来报信,说是傍晚庙庵里一时走火。萧妃虽然无事,可是被火光冲天的惊吓到了,一时奔跑滑了一跤,胎气不稳,请太尉夫人着人快去看看。

  玉珠听了手脚都冰凉。连忙命人准备车马去庙庵上。

  二姐先前已经落胎两次。这一次胎儿已经长得甚大了,若是再不保,岂不是有性命之忧?

  太尉看着玉珠白着脸的样子,皱眉说到:“你先不要去,且在家里等着消息,我会亲自带人上山去看。”

  作者有话要说:  累屁了…………好怀念假期只打字不用上班的日子,明天要一睡到底…………………………

☆、第142章

  玉珠摇了摇头, 只说若不能亲自前往, 她就算在府里也不会安心。

  尧暮野知道她与萧妃姐妹情深,所以并没有太坚持, 便带着她以前前往了庙庵。

  待到到了庙庵时, 天色微亮, 远远就能看见庙庵一侧升起的诡异浓烟。

  这火其实是在柴房那一侧烧起来的。据说是这几日天干没有下雨, 所以才一时不慎着的的火。

  当时庙庵里并无闲杂人等, 而且每个人都没有落单独处,据是能证明自己在火起的时候, 没有在柴房那里纵火。

  这场大火竟然如老天骤然降临的一番,所幸火势不大, 很快就控制住了。只是侍卫们觉得庙庵里出了事,必须要及时禀报太尉,免得再出岔子, 所以才连夜派人下山通禀。

  而萧妃的房间, 虽然不挨着柴房, 但是庙庵里的人纷纷前来救火的时候到底还是惊吓着了。此时正在庙庵隔壁的院落里接受太医的诊治。

  当玉珠已进入院子时,便觉得胸口一阵不适。她身子底子较弱,对待气味一类也很敏感,那焦烟味甚是呛人。不过因为心忧着姐姐,她立刻进了屋内。

  在屋内的板床上,萧妃脸色苍白的吓人。看见玉珠来了的时候,强做的坚强立刻坍塌了一半,只颤着声音道:“妹妹,你可来了!我的感觉不大好……像是……像是之前的两次……”

  玉珠连忙柔声宽慰了二姐一番,可是因为二姐的话,她心内也起了疑云,只重新出了屋子,立在顺风之处,嗅闻着从隔壁庙庵里穿过来的淡淡烟气,只轻轻嗅闻了一下后,玉珠皱眉回味片刻,眉尖一挑,顿时脸色一变,高声命人将萧妃抬出院子快些送下山去,离得越远越好。

  尧暮野正听着此处护卫的简报,听了她的喊话拧眉问她:“怎么了?萧妃刚刚安稳下来,不宜挪动。”

  玉珠短促地说:“这里到处都是能让人堕胎的药味……”

  尧暮野闻言紧缩眉头,顾不得在询问她是如何知道的,立刻命人用担架将萧妃抬了出来,同时叫玉珠也赶紧下山,免得这诡异药味也影响了她的身子。

  这药味弥散在烧焦了的空气里,若不是用心体味,很难察觉出来,所以匆忙过来替萧妃诊治的太医也丝毫没有觉察。

  若不是玉珠以前处置过那个药镯,对于萧妃那个药镯里的气味甚是敏感,她或许也不能觉察出来。而萧妃虽然远离烧着的柴房,但是终难避免飘移发过来的药味,若是再闻得久了,保不齐便是一尸两命!

  这气味的来源很好查照,很快,尧暮野调拨来的刑查差役就在柴房尚未燃尽的柴草上找到了些许的粉末。

  太医嗅闻后,断定乃是能让孕妇堕胎的虎狼之药,被烈火焚烧以后,气味扩散得更快。

  至于纵火之人是什么时间点燃的柴堆也不重要了。因为那柴堆点燃的时候,根本没有人纵火。差役们在柴房透气的小窗口处发现了一面琉璃镜。这镜片不大,甚是透明。而且一面凸起,一面凹下。懂得机关的差役说这乃是阴阳镜,能聚拢太阳之光,聚拢为一点时,若是聚合在了易燃之物上,便会自动点燃,大火便能熊熊燃烧。

  在几十年前的一场京城纵火案里便有此物的身影,所以办案经验丰富的差役,一眼便认出了这个已经烧得有些变形之物了。

  既然不是人当时点着的,那些个所谓的不在场摆脱了嫌疑之人,便个个都有嫌疑了!当下尧暮野命人将庙庵里所有人等均扣押下来,逐一审问。

  不过犯下案子的人,明显是经过了充分的准备,做得简直不露马脚。

  若不是玉珠及时赶到,又嗅闻出那药味,只怕萧妃便要中招,孩子立时难保了!

  查明了引发萧妃身体不适的原因,太医也对症下药,调配了安胎的药物煎服。加之已经下山远离了庙庵,身体也逐渐安稳了下来。

  “妹妹,怎么办?那躲在暗处的贼人还不死心,竟将黑手伸展到了此处,我与孩儿……能平安的活下去吗?”

  玉珠摸了摸她的头发,突然开口问道:“我观圣上不像是冷情之人,在宫宴上对待嫔妃们也从不冷脸,二姐究竟是因为了什么而开罪了圣上,叫他对你的两次滑胎不闻不问?”

  萧妃躺在锦被里,悠悠叹气道:“大约是圣上误会了是我自己不小心,才没了孩子的,他曾在言语间痛斥我不想给他诞下龙子……我在他眼里总归是个不洁入宫的女子,他对我心存芥蒂也是应该的。毕竟宫里的其他女子皆是落红了的……”

  玉珠怕再勾起萧妃的伤心处,连忙打断了话茬,柔声劝慰二姐好好地睡一会,此处有她这个妹妹照拂尽是放下心来。

  此时已经是入了深夜。当尧暮野从山上回来后,不多时又有马车车轮碾动的声音传来。

  原来皇帝竟然深夜从宫里出来,前来探访萧妃的情况。小院里黑压压跪了一片迎接圣驾亲临。

  玉珠以前不大敢揣测这位年轻帝王的心思。因为他对二姐总是忽冷忽热,也说不好对二姐究竟带着几分的真情。

  可是现在,二姐突然遭逢不测,这位帝王连夜从深宫里出来奔赴到这山下的农家院落里,在看到二姐的睡顔时,更是眼带忧思,面露愠怒之色。

  玉珠觉得帝王的情爱若晨露一般,转瞬而已,但是起码这一刻的深情倒是真的。

  一时间玉珠心内念头流转,渐自有了主意……

  从萧妃的卧房里出来后,皇上便脸色紧绷地问尧暮野:“尧大人,朕的爱妃交到了你的手上,你便是这般照拂的?”

  这话里的语气甚重,甚至连“爱卿”两字都懒得叫出口,实在是带着抑制不住的恼意。

  尧暮野自知此事的确是自己有了疏漏,才让萧妃遭逢了这等危险,是以他对圣上的指责坦然受之,只等着圣上痛斥一场。

  可是就在这时,在他身后有一道清亮的声音响起:“圣上英明,虽然萧妃此番遭逢危险乃是在太尉大人的看护下,可是这罪魁祸首确实在陛下的宫闱中,还望陛下明察,莫要让则贼人安逸度日,好人们却因此备受煎熬。”

  圣上转头一看,竟然是跪在尧暮野身后的玉珠在朗声说话。

  他因为担忧萧妃,心情也不大好,全失了往日幽默的帝王风范,看见玉珠突然出言,便冷冷说道:“太尉夫人是何高见?难不成这一场大火是宫里人所为不成?”

  这一场大火倒是把玉珠烧得清明,与先前药镯一样的药物,目的又是要置二姐于死地!不是宫内贼心不死之人又会是何人?

  当下,她觉得若是再顾忌着宫内贵人们的错综复杂的关系,便是会助长那贼人的气焰,二姐将来不知好会遭逢什么样的危险。

  是以她适时开口,也免了圣上将这黑锅扣在尧暮野的身上。

  尧暮野也转头看向了她,方才这女子说起空气里有药味时,他便疑心这女子一定是先前嗅闻过此类味道。不然她怎么知这味道对孕妇不利?可是当时一直在忙着,没有得下空闲去问这妇人。

  现在听她在圣上面前开口发难,顿时皱眉望向了她,示意她不要贸然说话。

  不过玉珠却半垂着眼皮,仿若没有看到一般径自说到:“萧妃此前两次流产,伤了根本,元神不壮,奴家初入宫时,眼看着二姐憔悴,朝不保夕,是以细细查看了她身边的物品,却发现她手上带的镯子是有人特制的药镯,里面可以慢慢渗出药性,与这次庙庵里的虎狼之药乃同一个味道。当时,奴家不愿萧妃娘娘早早殒没,又怕打草惊蛇,引得下此狠手之人再次想出什么阴毒法子让人防不胜防,所以自己雕琢了一个相仿的,替换下了药镯,萧妃娘娘这才渐渐有了好转,保住了一条性命,更是幸而能再有龙种。而如今,这突然的大火中,又夹带了相同的药物,不能不叫人疑心,是先前害了萧妃娘娘的贼人又迫害追撵到了此处。”

  这些事情尧暮野虽然知道,但是皇上此前从来没有听说过。而尧暮野又是震惊于玉珠的胆大敢说,所以骤然听闻之后,屋子里的两个男人都是面面相觑,脸色一个赛一个难看。

  只是两人各自脸色难看,各有一份不同的理由。

  皇上是震惊于萧妃两次滑胎竟是这般理由,更是心痛于她差点命悬一线。

  而尧暮野则是震惊这小女子竟然这胆大,到底还是卷入宫中的龙胎之案中,竟然胆大妄为,也不同他商量,就在圣上面前如此大胆妄言,将那药镯之事和盘托出,叫他猝不及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