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

  窗外第一缕阳光漏进来的时候,阮荨荨睁开眼,头疼欲裂,大脑断了片,使劲儿晃了晃,记忆却只停留在后门的闲聊,后半夜记忆全无,她连自己怎么回的房间都不记得了。

  一打开门,大包和徐盛从隔壁出来,神色古怪地看她一眼,阮荨荨揉着脖子,懒懒打了声招呼:“早。”

  大包招招手,“早,荨妹子。”

  徐盛一如既往点头示意。

  楼梯上响起脚步声,一道修长的身影走上来,周时亦已经晨练回来。

  阮荨荨自顾自进了厕所。

  大包和徐盛从她背后走过去。

  大包:“冷,阿盛,我冷。”

  徐盛一把抱住他,“这样还冷不冷?”

  阮荨荨不明所以,“你们俩有病?”

  大包和徐盛偷偷看了眼周时亦,后者面无表情扫了他们俩一眼,两人鼠窜而逃。

  阮荨荨在公共卫浴刷牙,周时亦站在房间门口,头也没回,说:“我们今天要出去一趟,你跟丁云杉呆在旅馆里不要乱跑。”

  她盯着镜子中的自己,满嘴泡沫,“哦。”

  周时亦看她这样,显然是不记得昨晚上的事了。

  打开门,他走进去。

  身后忽然传来,“你们去哪儿?”

  周时亦顿住脚步,没回头,“雅江。”

  “今天晚上回来么?”

  “看情况。”

  阮荨荨含了口水,吐掉,状似不经意地说:“当初你跟我要视频,是不是因为小白?”

  周时亦一愣,这才回过头。

  阮荨荨吐完最后一口水,开始往脸上抹洗面奶,“云杉都跟我说了,我觉得我欠小白一个道歉。”

  他点了支烟,靠在门框上,“不用,跟你没关系。”

  “小白曝光了,是不是有人找他麻烦?”

  他盯着她的背影,缓缓吐出一个烟圈,“现在还没有。”

  “你们现在是不是还在查那个案子?”

  “你不用管,你好好在这呆着,不要乱跑,有事给我电话。”

  阮荨荨忽然有点理解丁云杉。

  正义、真相固然重要,可这些都比不过活着最重要。

  “会不会有危险?”

  周时亦不耐的皱了皱眉,掐灭烟头,忽然起身朝她走过去。

  原本就狭窄的洗手间,他一走进去,瞬间就变得很挤,箍住她的肩膀,往自己这边转了半圈,然后将她顶在门上。

  “你怕不怕?”

  阮荨荨一愣,还没反应过来。

  他补充:“跟着我,你怕不怕?”

  阮荨荨摇摇头,“不……”

  怕字还没说出口,他低头,大掌扣着她的后脑勺,重重吻了下去。

  开始时还是相互的试探。

  一点点,一点点。

  然后,变成激烈的纠缠,比任何一次都激烈,就好像久别重逢的情侣,想把对方揉进自己身体里。

  里头灯光昏暗,两人都看不清对方的表情。

  只剩下或轻或重的粗喘。

  楼下,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最后一下,他在她唇边轻啄了一下,然后咬了咬她的耳朵,低声说:“等我回来。”

  阮荨荨重重点头。

  ……

  白锦辉过来接他们,几人吃完早饭就出发了,丁云杉一言不发,临出发前,把白锦辉叫到一边,“这话,我只问最后一遍。”

  白锦辉抽着烟,“嗯。”

  丁云杉看着他,一字一字问:“你还是没有放弃?”

  白锦辉似乎是冷笑了一下,“为什么要放弃?”

  丁云杉没说话。

  “我爸,我妈,小宇,大力,你妈……福利院那些小孩,还有那些老人,你每天看着他们,你觉得我找得到放弃的理由么?他们倒是赚得满盆钵体,毁得却是我们一个镇,李婶的儿子那年刚考上大学,转眼就没了,你去看过李婶么?”

  “万一有危险呢?你就不怕那些人再找你?”

  白锦辉弯下腰,把烟头在地上按了几下,“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回来?那些人知道我还活着,就不会放过我。”

  沉默,两人都没有说话。

  话锋一转。

  “那个女人是你在北洵认识的吗?”

  “什么?”白锦辉没有听清。

  “昨天晚上。”

  白锦辉看她一眼,没什么表情地说:“跟着我没什么好处,我没钱又没势,遇上合适的,你自己看着办吧,以后也别见了,我走了。”

  他风轻云淡的转身。

  丁云杉死死咬着唇,眼眶很热,她仰着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一低头,泪珠大把大把地往下掉,她盯着他离去的方向,又高又瘦的背影渐渐模糊。

  只不过,他此刻看上去有些消瘦。

  他双手插在兜里,紧握成拳,几乎快要脱力。

  车子一路开往雅江。

  白锦辉没什么精神地靠在座椅上,周时亦沉默地开着车。

  大包说,“这次收到的消息可靠吗?”

  白锦辉单手撑着窗檐,“他见过明姐,错不了。”

  “那份假标书真的在她手上?”

  “如果当年的招标她是陪标人之一,那就没错。”

  ……

  阮荨荨下楼的时候,丁云杉眼睛红红的坐在柜台里,丁云磊站在她面前,“妹,别想了,哥到时候再给你介绍,绝对比那混小子好!”

  丁云杉不说话。

  阮荨荨站在楼梯口,丁云磊看了她一眼,眼睛一亮,“阮小姐,你起来了?”

  阮荨荨点点头,“云杉怎么了?”

  丁云磊叹了口气,“吵架了呗。”

  丁云杉瞪他一眼,下逐客令,“你今天那么闲,不用训练?”

  丁云磊:“刚好没事过来看看你。”

  说完,转头问楼梯上的阮荨荨,“早饭吃了吗?我请你们吃早饭。”

  阮荨荨大方一笑,“好。那麻烦磊哥了。”

  丁云磊罢罢手,“不客气。”

  淡季,没什么人要住店,丁云杉直接关了门。

  了解了这个古镇的秘密,阮荨荨再次走过七弯八拐的小巷,满心感慨。

  三人沿着青石板路往下走。

  一排排整齐划一的矮楼,木窗雕栏,屋檐四角微微翘起,清晨的小镇,河面微波荡漾,卷起阵阵清风,迎面拂过,却不觉得冷。街边的小楼里飘出缕缕青烟,时不时传来几声吆喝。

  不远处,青山蜿蜒缭绕,薄雾缠绕着初升的太阳,隐在云层后,散发出淡淡的光芒。

  丁云磊带着她们来到河边的一家早餐店。

  餐桌摆在巷口,他拉开一张椅子坐下去,“李婶,来三碗馄饨,两盒姑嫂饼。”

  他对阮荨荨说,“李婶的姑嫂饼是镇上出了名的,你等会尝尝,我跟云杉小时候特别爱吃。”

  阮荨荨在他对面坐下,旁边就是运河,河面上停着几辆乌篷船,船头挂着几盏红灯笼,与波光粼粼的河面交辉相映。

  她注意力从船上转回来。

  “小时候?这店开了多久了?”

  丁云杉在跟老板娘说话。

  丁云磊:“二十几年,老字号了。”

  “没换老板?”

  “没有。”

  “准备以后留给孩子?”

  丁云磊忽然沉默,“没有孩子。”

  阮荨荨一愣,丁云杉还在跟老板娘说话,她转回视线,啊了声。

  “如果活着的话,现在应该跟你差不多大。那年李婶的儿子刚考上大学,骑着自行车准备去领录取通知书,刚好经过那座桥的时候,就塌了,桥上还有很多纳凉的人,老人,小孩……”

  丁云杉端着两盒姑嫂饼回来,阮荨荨盯着屋子里的李婶看。

  四十出头的年纪,面容却形容不出的沧桑感,身上穿着做旧的黑色毛衣,肩上戴着一块黑纱,如果不仔细看,很难发现。

  “她家里有人去世吗?”

  丁云杉递给她一块饼,“前几天,她老公死了。”

  阮荨荨不在说话,沉默吃着饭。

  气氛异常沉静。

  中途李婶送了两碗馄饨,丁云杉介绍道:“李婶,这是我朋友,叫荨荨,过来玩的。”

  李婶点点头,“注意安全。”

  然后就离开了。

  吃完饭,阮荨荨看了眼手表,“云杉,你们这儿有福利院?”

  “有。你要去吗?”

  “去看看吧,反正也没事。”

  ……

  福利院座落在青峰镇和石坞镇交界处,穿过小巷,眼前是一条宽广的马路,道路两旁矗立着两排高大笔挺的白杨树。

  在寒风中屹立。

  福利院前门是一条长长的斜坡,三人爬上去。

  一眼望去,院子里孩子在追逐,嘻闹。

  丁云杉叹口气,“刚来的时候,他们一个个整天只知道找妈妈找爸爸,每天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护工忙不过来,我跟我哥还有白锦辉,有空就过来帮忙。时间真是好东西,那么几年过去了,他们好像倒是接受了,反而是我们这些大人耿耿于怀。”

  “大概因为还是小孩吧。”

  阮荨荨环顾了一圈,发现有个小男孩,独自坐在黄土堆里玩泥土。

  小孩的一只袖管空空荡荡。

  她讶异看了眼丁云杉,后者说:“当年他爸妈和他一起被压在废墟下面,最后只有他被救出来,但一只手被压坏了,只能截肢。”

  这样的情况,以后也只能上残疾人学校,永远忍受着别人异样的眼光。

  真该让那些该死的奸商过来看看!

  丁云杉走过去,拍拍那个圆滚滚的小脑袋,“小虎,姐姐给你带新朋友了,你看这个漂亮姐姐,她姓阮,你可以叫她阮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