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过不相抵。

  人生不是加减法,做一百件善事,也没法抵一宗罪。

  犯过罪,可以救赎。

  但,可怕的是仍不知罪,仍在犯罪。

  华珍淡淡一笑,“先不说这个,就比如你,你也犯过错,直白的说,如果没有我,你现在还能有这么好的生活?”

  “我可以不要这么好的生活,我可以为我自己赎罪,你可以么?”

  华珍终于忍不住了,“所以,你要你的父亲,也陪着你赎罪么?林山爆炸的新闻看了么?”

  她心一沉。

  “我知道你这几年一直在替自己赎罪。”

  阮荨荨看向她,似乎预料到她接下来要说什么。

  “不用这么惊讶,小衍都跟我说了,说你从大一开始就每个月固定往一个银行账户上汇钱。”说着,华珍从包里拿出一张纸摊开,丢到她面前,“你自己看。”

  是一张银行对账单。

  “你每个月给她汇两万,她每个月固定十五号转出到国外的一个户头,她装疯卖傻四年,也够了。你不用再赎罪了,林山爆炸,她死了。”

  阮荨荨愣住。

  华珍哦了声,似是刚刚想起什么,“对了,她也就是你那几个朋友要找的明姐。”

  见她怔愣的样子,华珍嘲讽地笑笑,“还没明白过来?”霎时拔高了音量,“宋小宝的母亲——宋明明,职业陪标人,专门陪企业作假招标,十几年前的‘8.12’、四年前的郿坞她都是陪标人之一,她被你那几个朋友盯上了,你觉得华海能让她留下把柄?我已经帮你联系好了巴黎音乐学院,晚几天开学,跟小衍一起过去吧,去找找小时候的梦想吧。”

  “我哪儿都不去。”

  “为什么?不会是为了那个男人吧?”

  “那天在雅江的人,也是你派去的?”

  华珍没有否认,而是直接说:“你认为,就凭那几个毛头小子,能扳倒华海?”

  “真理不需要扳倒,真理只需要肯定,恶势力才需要扳倒!”

  华珍冷哼一声,“天真!”

  “如果你还听不明白我的意思,我就说得再清楚一点,如果你要跟你父亲对着干,那你就留下来,或者说得再明白一点,你要是想你父亲死,那你就留下来!”

  *

  白锦辉丢出一张报纸,摊在茶几上,看向周时亦,“记不记得,我在雅江跟你说过觉得她很眼熟?”

  周时亦目光落在报纸上。

  徐盛也好奇地凑过去。

  白锦辉指着报纸上的打码照片,“她,看过没?”

  那份报纸是七年前的一份日报,也难为他还能找到。

  “我刚入职的时候,主编会让我们翻以前的报纸,研究作者们的行文风格,那时候,我就被这一篇报道吸引了,看了很久。”

  文章的篇幅很长,还分了上下两期来做。

  白锦辉又指了指旁边的一个男生的照片,也是眼睛打了码,“他,明姐儿子,本名宋小宝,这里用的是化名。而旁边这个女生,就是阮荨荨。”

  “宋小宝出生后不久,她丈夫就去世了,她一个人带宋小宝,但好在,宋小宝听话,品学兼优。因为个性腼腆,在学校经常遭人欺负。”

  “然后呢?”徐盛问。

  白锦辉顿了顿,继续说,“有一次放学的时候,宋小宝在路上被几个外校的小流氓打劫,阮荨荨跟那几个小流氓认识,加上看宋小宝是本校的,就帮了两句,小流氓里有个男的一直都挺喜欢她的,就说了条件,让她亲他一下,阮荨荨那性子,直接翻了脸,丢下了一句‘弄死他得了。’那一次,宋小宝被打劫了200块,明姐经常不在家所以给他的钱比较多,又加上宋小宝还是个好捏的柿子,小流氓们大概是尝到了甜头,于是就盯上了宋小宝,每天在学校门口等他,宋小宝也不敢带这么多钱,拿不出钱,小流氓们就打他。后来有一次,阮荨荨实在看不过去,就帮了他,答应亲那个男生脸一下,条件是他们不许再欺负宋小宝。那个男生得寸进尺,亲了一下就想摸一下,阮荨荨直接一脚踹过去,然后拉着宋小宝跑了,这件事也不知道最后是谁摆平的,小流氓也没有再来。明姐那时候经常不在家,宋小宝不想回家就跟着阮荨荨,但阮荨荨那时候到处玩,她经常半夜的时候跟一帮外校的学生飙摩托车,宋小宝就在身后看着,后来有人怂恿着拉他进来玩,宋小宝拒绝了几次,阮荨荨那时候大概是想摆脱他,让他知趣点回家,就说了句‘摩托车都不会骑,滚回家喝奶去。’”

  “悲剧就这样发生了,宋小宝被激了,尝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阮荨荨就在一边看着,看他什么时候放弃,结果宋小宝也固执,丝毫没有放弃的意思,第五次,他终于掌握了平衡,结果,车子却开下山坡去,宋小宝变成了植物人,在医院躺了三年,第三年的时候,断气了,明姐亲手拔掉了她儿子的氧气罩,然后装疯买傻进了精神病院。”

  “这是我前几天查到的一个国外户头,三年半,每个月十五号,都会有一笔钱汇过去,明姐的户头每个月十号会划进一笔,然后十五号就转到国外的户头,如果我没猜错,她大概是想逃。”

  越接近真相的位置,越令人心颤。

  说完,白锦辉蹲下身,握着烟屁股在地上摁了两下,直起身,插兜看向周时亦,目光平淡,

  “十一,还有一件事,我这两天刚查到的。”

☆、第55章

  灯光明灭,白锦辉手中摊着几张票据,有些票据陈旧破损,有些崭新,他一一铺陈在黑色的矮几上,一张一张摊平,指给他们看。

  “9x年4月13号,上清花瓶一只,150万。”

  “9x年4月15号,翡翠蝈蝈一只,130万。”

  “9x年4月20号,玉人头饰一只,80万。”

  “……”

  “9x年共计2千万的古董交易。”

  “0x年10月16号,玉杯一对,30万。”

  “0x年11月20号,大清铜币一串,160万。”

  “……”

  “0x年共计800万的古董交易。”

  “还有最近的一只和田玉扳指,150万。”

  白锦辉把最新的一张抽出来,推到周时亦面前,然后手指了指落款的位置,旧票据已经开始褪色,落款的位置基本看不清名字,只有最新的一张能看清。

  ——平山古董行。

  “这些票据大部分都来自这个平山古董行,还有一些是别的地区的小古董行。”

  “十一,你听过这个平山古董行么?”

  周时亦看向他。

  白锦辉张了张嘴,“平山古董行的法人是阮明山……”后面的话,他没有再说下去。

  人生。

  什么是人生,最后,也不过是生死二字。

  开头结局都已注定,剩下的过程,看你们要怎么走,繁冗的;简单的;无畏的;颤巍的。

  有人犯了罪,于是把一切归咎于命运。

  只有体会过最深沉的黑暗,才有资格享受黎明。

  **

  咖啡厅。

  暮.色渐渐降临,淮安街上的行人越来越多,来来往往,像流水一样。

  华珍耐性十足,安安静静坐在那里,也不多说,就等她妥协。

  毕竟只有二十二岁,华珍想。

  阮荨荨坐在对面,像一具木偶,没有表情,说话也没有语调,“他知道你来找我么?”

  华珍抿了口咖啡,“谁?”

  而后又想起来,是指阮明山,笑笑,“你觉得他会不清楚么?”

  阮荨荨淡淡一笑,“也是,他昨天就问我什么时候回家。”

  “想好了么?想好了我就让人定机票。”

  她似乎要说什么,可能觉得与她无法沟通,摇摇头,什么也没说。

  华珍笑笑,“没事,不急,你慢慢想,什么时候想清楚,什么时候告诉我。”

  又补充道:“其实你应该过更好的生活,华海旗下有很多影视公司,依着你的外形条件是完全没问题的,到时候我找个一线经纪人给你包装一下,知道y吧?他手里捏着很多一线大牌,你只要再稍稍包装下,舞台上的你一定更迷人,我觉得你就应该过这种受人追捧,而不是跟着那个男人四处漂泊,被人追杀。”

  “我命贱,享受不了那种好日子。”阮荨荨嘲讽地笑。

  华珍失笑,“你这孩子。我早摸清你的脾气了,认定了一件事就一根筋,即使撞了南墙也还不肯回头,男人不就那回事么?当初,你喜欢李川的时候不也闹得要死要活的?现在过去了,不也就那么回事?”

  “那不一样。”阮荨荨定定地看着她,眼底波澜不惊。

  “哪里不一样?我保证你去三个月,交到了新朋友,自然就能忘记他了。”

  阮荨荨低下头,不再说话。

  华珍终于说,“李川离婚了,你知道么?”

  **

  别墅里好安静,也没人说话。

  白锦辉看了眼周时亦,收拾好票据,递给徐盛,让他收好,才转头对周时亦说,“阮明山这几年前前后后帮华海洗了上亿黑钱,事情捅出来,他也脱不了干系,阮明山这把岁数了,进去基本也就等死了。”

  周时亦坐在沙发上,弓着背,手肘撑在膝盖上,手虚笼着,低着头,声音低沉,“我们现在手里有多少证据?”

  “其实不需要多少证据,光那些图片和视频就已经足够撼动人心了,现在舆论的力量比多少确凿凿的证据都有用。”白锦辉说,“实质性的证据没多少,但是我可以试试看联系当初那两个职业陪标人。对了,阿盛,你微博多少粉丝了?”

  徐盛点开手机看了眼,“一千两百万。”

  徐盛微博从不发虚假消息,也从不关注娱乐圈,最多的就是点评时事热点,微博是三年前开通的,如今已有一千两百万的粉丝,他们等的就是这一刻。

  白锦辉点点头,看了眼沉默的人,转身走了出去。

  别墅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太阳西沉,月亮升起,淡淡的月光透过落地窗玻璃照进来,徐盛看向沙发上那个沉默的男人,终于开口,“十一,虽然我以前不喜欢阮荨荨,但是我得跟你说一句,别做让自己后悔的决定。”

  你永远不知道后悔这个字有多可怕。

  周时亦终于回过神,揉了揉僵直的脖子,在沙发上靠了会儿才起身,“恩,我先走了。”

  徐盛点点头,有点不放心地说:“我送你?”

  周时亦已经走到门口,头也没回,罢了罢手,就离开了。

  别墅内又恢复宁静,只有徐盛一个人。

  窗外路灯亮起,有对情侣依偎着走过。

  “你刚刚眼睛瞟什么?”

  “没瞟啊。”

  “我明明看见你瞟那个小婊砸。”

  “没有,我倒是看见你跟一个小白脸眉来眼去的。”

  “胡说。”

  ……

  静坐了一会儿,徐盛揉揉脸,直接拿起车钥匙站起来,关上门,走出去了。

  丁云杉下完夜班,就看见出租房楼下停着一辆黑色的车,车牌有点熟悉。

  她绕过车头走进楼道里。

  车灯倏然亮起,明晃晃地扎进她的眼睛里。

  然后又冲她按了下喇叭。

  丁云杉直接翻了个白眼,径自走进去。

  身后传来“砰”的关门声,然后有人跑过来。

  丁云杉没回头,直接上了二楼,掏出钥匙开车门,徐盛站在她身后半米距离,男人的气息从头顶传来。

  “你来干嘛?”

  “我没吃晚饭。”

  “没吃晚饭自己吃去。”

  其实徐盛不知道为什么,丁云杉每次见着他,都故作对他厌恶至极。

  “你陪我吃吧。”

  丁云杉皱了皱眉,“没空。”

  徐盛弯下腰,盯着她眼睛看,这才意识她的不对劲,眼睛红红的,收了笑,问:“怎么了?”

  丁云杉没理他,冷声,“关你屁事?”

  徐盛在心里操骂了一句,面上却说:“好,不关我的事,这样,老子请你吃晚饭吧。”

  也不等她回答,徐盛就拉着她往楼下走。

  丁云杉踢他,“松手!”

  小腿挨了一记,徐盛看了眼,黑色的西裤上已经落下一个灰蒙蒙的鞋印,他没管,继续往前走,“你说你作什么,给你安排轻松的工作不肯,非要在那个小酒店呆着,受了委屈也是你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