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明山没回来,阮荨荨这几天也都在周时亦那套小公寓里呆着。

  看看网上的新闻,然后等他下班回来给她做饭吃。

  周时静偶尔会出现,虽然背后说过她两句,但当着她面,客气礼仪都相当周到,更没有给她一张支票让她离开周时亦的那些戏码。

  她温柔起来,真的很女人。

  她不挑明,阮荨荨也不说话,只当做不知,无论做什么都是相视一笑。

  渐渐地,周时静也不来了。

  最近一年一度的solo大赛又开始了,周时亦似乎又在忙越洋那边的事,再加上这边的事,他就更忙了。

  阮荨荨就安安静静等开学。

  这天,周时亦刚下班回来,阮明山就电话打来了。

  “你在哪儿?”

  阮荨荨看了眼在门口换鞋的高大身影,“在外面。”

  “什么时候回来。”

  周时亦把钥匙扔进收纳盒里,微微弯着腰,去解鞋带,然后换了双室内拖鞋,转过身。

  阮荨荨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他,

  “明天吧,在外面呢。”

  阮明山似乎想说什么,但始终什么都没说,“好。”然后就挂了电话。

  高大的身影走到她面前,抽出她的手机,丢在一边,低头吻下去。

  两人似乎都很适应彼此的身体。

  情动,意乱。

  他的手从她腰上摸进去。

  一点点。

  两人皆是长舒一口气。

  周时亦抱着她,“我姐来过么?”

  阮荨荨动了动,“今天没有。”

  他嗯了声,不再说话,一路吻下去,专心做事。

  *

  爆炸发生的一个星期,官方公布了死亡名单。

  他们终于等来了死亡名单。

  阮荨荨却等来了一个人。

☆、第54章

  林山化工厂爆炸发生后的第七天,《新闻日报》的官方微博公布了一张遇难者名单。

  “2.11”林山爆炸事件,遇难者人数总共18人,其中包括消防公职人员2人。

  明姐的名字在最后倒数第二个。

  ——宋明明。

  白锦辉猛地往墙上砸了一拳。

  徐盛盯着手机,沉默不语。

  周时亦双手抱胸,仰头靠在沙发上,阖着眼,没什么情绪。

  房间内死一般的寂静。

  最终,徐盛从手机里抬头,打破沉默,“大包呢?”

  “今天追悼会。”周时亦坐直,说:“殉职的队员。”

  房间好安静,一时无人接话。

  过了会儿,徐盛把手机丢向一旁,问:“这件事,你们怎么看?人为还是意外?”

  白锦辉咬着牙,“如果是人为,那么人为的动机的是什么?意外呢?宋明明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徐盛看向他,思虑的表情。

  周时亦也将目光转向白锦辉,淡淡地问:“她这几年躲在哪里?”

  白锦辉靠在墙上,低头,点了支烟,“郊区的一家精神病院。”

  周时亦勾勾嘴角,徐盛操骂了一句,“你怎么发现的?”

  “无意中发现的。”白锦辉低头弹了弹烟灰,继续说:“我找人调了精神病院的档案,发现明姐是在四年前十月份入院,同年八月,郿坞发生了塌桥事件。还有,当年十一父亲的环山北路的案子,也是她跟另外三个人参与了假招标,涉案的金额应该不少,如果这些都爆出来,华海几个高管加上她,都能把牢底坐穿。”

  ……

  阮荨荨这几天睡眠不好,踢被子踢得厉害,晚上睡觉的时候,周时亦就抱着她,不让她动,可这样的姿势,不一会儿,两人就热烈如火地纠缠在一起了。

  也不知道他哪来的精力,白天那么忙,晚上居然如此不知疲惫。

  变着花样儿的折腾她。

  一开始,周时亦怕她不适应,都不敢过于夸张。

  渐渐地,等她适应了他的身体,便开始肆无忌惮了。

  阮荨荨从小练舞蹈,身体软,配合度极高。

  周时亦甚至有点希望,天永远黑下去,太阳永远不要升起来,让他们永远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天照亮,太阳照样出来,月亮会下去。

  该面对,终究要面对。

  不要叹息,不要惋惜。

  生命并不止于此,我要庆幸的是,我曾有一段时光,时光里都是你。

  我依旧感谢命运。

  没有让我虚妄此行。

  ……

  阮荨荨回到院落,这片老城郊区,黑瓦白墙,门口是一片荷花池,不过,池里没有荷花,碧绿的湖水,微波荡漾,边上停着一辆车。

  牌照是洵a1202。

  跟那天在雅江小路上围堵她跟周时亦的那辆车拍照相似,只差一位数。

  阮荨荨的猜想早已在许衍那边得到证实,她反倒有点沉静了。

  中午时分,微风,太阳暖烘烘的。

  车里的人按了下喇叭。

  她走过去,车窗缓缓摇下,女人摘下墨镜,冲她微微一笑,“荨荨,你好。”

  阮荨荨以前没仔细看过她,如今发现,她保养得真好,除了眼尾的部分,脸上几乎看不出一道褶子,可以说,她是一个风韵犹存的女人。

  阮明山这几年一直跟她来往,也不奇怪。

  咖啡厅。

  “你好,荨荨,我叫华珍,是你父亲的女朋友。”

  从别人嘴里听到,“我是你父亲的女朋友”这句话,别提有多别扭,阮荨荨直觉里抗拒这次谈话,可好奇心不得不驱使她坐在这里。

  从没有一刻,她觉得自己那么别扭。

  咖啡厅外,日头西晒,风轻轻吹着枝叶,枯草飞长。

  华珍脱下大衣,里头是一件白色毛衣,雍容地坐在阮荨荨对面,亲和地笑,“荨荨,我常听你父亲提起你。”

  阮荨荨靠在沙发上,静静地听着,搭腔,“提我干什么,我可没让少让他操心。”

  华珍笑看着她,默认了她那句话,“确实,以前也是,现在也是。”

  她勾了勾嘴角,没接话。

  街上行人渐渐多了起来,华珍说话不再遛弯,开门见山道:“听你父亲说,你从小喜欢跳舞,想去巴黎音乐学院?”

  “那是小时候的梦想。”阮荨荨抿了口咖啡,然后放下,杯底跟玻璃轻轻碰撞,发出“叮”的一声响,似警钟,似信号。华珍和蔼地看着她,表情依旧坚不可摧,“那你现在梦想是什么?”

  阮荨荨没说话,似乎并不想与她多说。

  华珍试探着开口,“世界和平?社会进步?实现*社会?”

  阮荨荨没接话,目光从她身上移开,无处可落,只能盯着橱窗外的枯草,泛黄的旧叶,干涸的生命,正在一点点蜕变。

  春天似乎快要来了。

  外面就是淮安小吃街。

  北洵市最繁荣却也最慵懒的一条街道,繁荣的是夜晚,慵懒的是早晨。这里的店面早晨基本不开门,都是下午三四点开始,然后营业至凌晨四五点。

  夜宵摊,烧烤摊,鱼丸,面点……几乎有名点的特色小吃几乎都在这条街上。

  午后,店铺陆续开张,街上行人渐渐多起来。

  阮荨荨一早就注意到,路边躺着个乞丐,衣衫褴褛,一条腿残疾。这条街上的人都熟,他是这儿的常驻的乞丐,因为这儿人流量大,他每天准时准点儿在这儿躺着,这时,对面一家店铺里出来一个女人,中年,微胖,穿着朴素,手里端着一个瓷碗,走到乞丐面前,俯下身,倒给他一些饭菜。

  有鱼,有肉。

  华珍敲敲桌子,阮荨荨回神,看她一眼,目光又转回去。

  “看出些什么了?”华珍问。

  她没说话。

  华珍又问,“觉得那个女人怎么样?”

  她几乎是随口答,“人不错。”

  “那个乞丐呢?”

  “可悲。”

  华珍指了指那女人的背影,说:“她的店被人投诉很多次,地沟油、乱收费、找错钱……有次,有几个学生半夜在她店里吃宵夜,因为是半夜,所以人不多,只有他们那一桌,几个都是大学生,喝了点酒,聊兴奋了,临走的时候手机忘拿了,走到半路的时候,折回,问老板娘,她咬死了说自己没见过。几个学生报了警,小店没按监控,警察来了也没用,顶多到局子里备个案就是了,法律也没规定捡到东西必须要还给人家,是么?”

  话里有话。

  阮荨荨没回头,“然后呢?”

  “学生们苦于没有证据,就不了了之。但是在这条街上,只有她每天给这个乞丐一碗饭吃,是每天,不是一次两次。”

  “乞丐是她亲戚么?”

  “不是,没有丝毫血缘关系,也不是朋友。”华珍笑了下,那笑里看似无意,实则包含了太多内容,复杂,难懂,“所以你现在觉得她是好人还是坏人?”

  她没说话,目光又转向乞丐。

  他正快速地扒着碗里的饭。

  “这社会,从来就没有绝对是好人与坏人。”华珍顿了顿,似乎在等她理解,阮荨荨收回落在窗外的目光,看向她,眼神没有多余的情绪,她才继续往下说,“你所认为的好人,也许他正在你看不见的地方做着坏事,而你认为的坏人,他也可能在别的地方做着好事,有人得利,总有人吃亏,这世界才平衡。”

  能量守恒定律啊。

  能量既不会凭空产生,也不会凭空消失,它只能从一种形式转化为其他形式,能量的总量不会变。

  世界给我们的始终只有那么多,怎么分配?

  总有人拿的多,总有人拿的少。

  阮荨荨愣了愣,好像思绪在飘。

  已经是二月的天了。

  她在郿坞的小镇上看到过几株三色堇的叶子,应该要开花了吧。

  忽然有点想吃李婶的姑嫂饼了。

  还有那个长大想当建筑师的小虎。

  还有小白的奶奶。

  阮荨荨忽然抬头看向华珍,“世界是守恒的,对,我也认为善恶环环相扣的,你做善事,把温暖传递给世人,下一个人,再把从你这儿感受到的温暖传递下去,这是正能量。你做坏事,把恶意传递给世人,如果下一个人,再把从你这儿感受到的恶意传递下去,社会最终会变成什么样?你想过么?”

  华珍看着她。

  “你们粗制滥造了一座桥,桥塌了,害死了多少人,你算过吗?!”阮荨荨继续说,“你们回去看过那些人吗?郿坞镇上的人,他们遭的罪,谁来替他们守恒?遵循这个原则,他们如果想在世人身上找点平衡,也是易如反掌的事,商贩开始制作黑料理,医院不再对症下药……下一个再下一个,恶意不断循环,你信不信,终有一天,报应会到你头上。”

  华珍说:“地震、洪灾,飞机坠毁……华海每年做多少慈善你知道么?你知道华海基金会么?你知道华海每年救多少人么?”

  “先杀人,再救人?那所有的杀人犯都改行当医生好了,杀一个,救一双,还有功了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