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是白锦辉的车。

  她依稀能看见驾驶座上有个迷糊的影子,也许是晕得太久了,看不清楚,只能依稀看见一道影子,但她知道那是白锦辉。

  她看不清他,只能冲他晃着脑袋。

  有人甩手一巴掌过来,“他妈的给老子躺下!”

  丁云杉被打得整个人撞上了玻璃窗,额头磕出了血,玻璃窗上都是血迹。

  白色的锐志,忽然提了车速。

  朝他们冲上来。

  车里的四个男人,好像磕了药一样兴奋,有人扑过来,抓着丁云杉的头发,一下一下撞在玻璃窗上,血迹越来越多,眼前模糊一片。

  丁云杉已经疼的快要失去了知觉。

  车里男人在尖叫。

  有人在她的脸颊处重重亲了一下。

  丁云杉胡乱挣扎,一脚一脚朝他们踢去,有人冲过来扶住她,然后剥下她的衬衫,黑色的胸带露了出来,挑衅似得冲后面的车比了个中指。

  他们好像是在故意刺激他。

  她放弃了挣扎,不抵抗,也不哭,也不叫,任由他们折腾,好像也不觉得疼。

  白色的丰田好像疯了一样,朝他们冲去……

  有人骂了句,“靠,他疯了……快拐弯,往山上开。”

  可后面的白色的丰田好像完全不要命一样,一下一下撞上去。

  “他妈的,你们快别刺激他了,赶紧把他甩掉。”

  白锦辉跟得紧,车子怎么绕行都甩不掉,直到开到盘山公路,他直接油门一脚踩到底,超了他们的车,然后一甩方向盘,打横,车子停在他们正前方,直接将他们逼停下来。

  车上下来四个人,拎着铁棍,朝他走去。

  是怎么开打的,丁云杉没看见,等她看见的时候,白锦辉被两个人缠着,驾着,然后另外两个人一棍棍敲在他身上。

  他半跪着,浑身都是湿透了,混杂着血与汗水。

  目光定定看进车里,嘴唇一张一合,似乎在说,云杉,不要看。

  那一刻,丁云杉忽然什么都不想想了。

  她好像看见了郿坞的清晨。

  蒸着热气的包子店,

  缠绕着烟雾,与青白的天,浑然一体。

  李婶的店。

  福利院。

  他们俩曾走过的每一条小巷。

  每个地方,都曾头他出现过的身影。

  她仿佛又看见一个少年。

  那个少年,

  立在风中,

  嘴角弯着。

  “小白小白,我肚子疼,我不想去上学。”

  “小白小白,我今天上课看漫画被老师没收了。”

  “小白小白,我数学只考了59分,还差一分才及格怎么办?”

  “小白小白,要开家长会了,你说老师会不会把我的漫画给我妈看啊?”

  “小白小白,这个题目怎么做?方程式怎么列都不对呢。啊,我不要做了。”

  “小白小白,长大后,我嫁给你吧?”

  “小白小白,有人给我送了一封信,我看不懂,你念我给听。”

  小白是怎么回答她的?

  刻板的少年只有一副表情,一种语调。

  “云杉,不上学你就一辈子留在这里,我去上大学了,你还在这里。”

  “没收的好,给老师点个赞。”

  “59分?你笨死了。”

  “不用担心,云杉,老师肯定会把你的漫画给你妈看的。”

  “那就不要做了,下次你数学还是59分,你妈打你也不要来找我。”

  “哦,勉强同意吧。”

  白锦辉打开那封信。

  只有四个字——我喜欢你。

  字迹清秀,几乎是一眼就认出那是谁的字迹。

  他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把情书塞回她的怀里,说:“云杉,以后不要自己给自己写情书。”

  女孩低下头,

  长叹一声,让他说一句,我喜欢你,怎么那么难?

  *

  几日后,一段公益视频,在网上流传。

  拍摄者是那位叫苏盏的作者。

  视频里,是她走遍了各处,找那些遭受了豆腐渣工程的受难者拍摄的。

  小孩,学生,青年,老人,……

  如果你们现在还不够清醒,那么请你们认真看接下来的视频:

  “是命运把我们推至了风口浪尖,我们想要安稳的生活。”

  “我希望有一天晚上睡觉能不用穿着衣服睡,不用担心房子哪天塌下来,走过一座桥,不用时时刻刻担心,哪一刻会塌掉。”

  “我是小虎,我的梦想是长大成为一名建筑师,建造一座世界上最牢固的桥梁。”

  “十几年了,从没有睡过安稳觉,我的梦想是,安安稳稳睡一觉。”

  *

  半个月后,华珍和华海被带走调查,事件关注热度持续不下,引起了政府的高度重视。

  3月17日,北洵市华海集团豆腐渣工程案展开调查。

  4月18日,北洵市华海集团豆腐渣工程案开庭审理。

  案件调查至今,华珍和华海,至今都保持着沉默是金,什么都不肯说。

  律师来来回回好几趟。

  两兄妹至今都坚信,这不过是件小事,跟往常的每一次其实都差不多,抓进去,盘问两句,做做样子,然后就给他放出来,日子照过。

  谁也不知道,以后等着他们的是什么日子。

  开庭第三天,律师带了一个消息。

  “华总,这回真跟往日不同了,上头点名清查你们公司。”

  华海这才猛地抬头,眼睛有些不可置信,“怎么可能?”

  律师面露愁容,这是当他给华海当法律顾问以来,第一次露出这种表情,眉头紧锁,毕竟是律师,条理还是清楚的,“嗯,这次比较棘手,有关部门已经介入调查,一旦掌握了足够了证据,就起诉你们。”

  “以什么罪名?”华海眼底闪过一丝阴狠。

  “贪污、受贿、侵吞国有资产,还有一条故意杀人罪。”

  “故意杀人?”

  律师点点头,“白锦辉。”

  华海忽然有些颓然地坐下去,脱力道:“你帮我算算,我如果托关系的话,最多判多少年。”

  律师摇摇头,“拖不了关系了,你被上头点名,这次,所有的人都盯着你,出不得一点儿差错,光一条故意杀人罪,你就能把牢底坐穿了。”

  华海颓然地靠在椅子上,闭了闭眼。

  “还有一个消息,有人提供了这几年帮你洗钱的账本,并且交代了这几年帮你犯罪的事实,这回,我是真的帮不了你了。”

  *

  欧洲小镇。

  这一个月,阮荨荨在小镇上教当地的小孩跳舞,阮明山喜欢在外面走,走累了,就回家,然后做饭。

  隔壁邻居女主人刚好也是中国人,叫tilly,男主人是意大利人,小孩tony,五岁。

  tilly自己不会做中国菜,特别爱吃阮明山做的菜,一到饭点就带着小孩蹭过来。

  阮明山回来的时候,tilly已经基本守在门口了。

  “阮爸爸!”

  阮明山一笑,开门进去,“今天想吃什么?”

  tilly抱着小孩,“剁椒鱼头,你做的剁椒鱼头特别正宗,我就是在国内都没吃过这么正宗的。”

  阮明山答应下来,让母子两在客厅玩会儿,自己进了厨房。

  阮荨荨回来的时候,tilly正跟儿子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见她回来,笑了笑,“hello!”

  阮荨荨走过去,摸了摸tony的脑袋,“想吃家乡菜啦?”

  y睁着浑圆的眼睛看着她,咬字含糊不清,“每天都想吃。”

  三人笑成一团。

  今晚的晚餐特别丰盛,阮明山做了很多菜,tony被辣得只嚷嚷,“辣死我啦,辣死我啦。”

  口齿还有些含糊不清。

  吃完饭,tilly帮忙洗碗。

  然后带着tony告别他们,小房子恢复宁静。

  两人靠在沙发上看电视,都是当地的一些新闻。

  阮明山看她一眼,“最近还好吗?”

  “挺好的呀,开心的不得了,学生也挺听话。”

  阮明山点点头,不再说话。

  看到后面,阮荨荨困了,打着哈欠说:“我先去睡了,晚安。”

  晚安。

  其实,她不说,阮明山都知道。

  她期初来这里的时候,语言不通,她总是一个人坐在窗前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

  半夜,他起来的时候,总听见,有人在哭。

  期初以为是隔壁的tony。

  后来,发现是她。

  第二天起来的眼睛,永远水肿。

  他问她,“你喜欢这里吗?”

  她反问他,“你喜欢这里吗?”

  “喜欢。”

  阮荨荨点点头,心不在焉地说:“你喜欢就好。”

  没有他的地方,我哪里都不喜欢。

  阮荨荨第二天起来的时候,阮明山已经不在了。

  桌面上有一封信。

  她打开。

  还没看完,只看到第一行字,她的眼泪就落下来了。

  “我亲爱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