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嫁前阿娘就跟她说过,那些学不会放下过往和身份的人,很难得到幸福。这大概是阿娘的半生得出的结论,说的时候万般感慨,后来又不想她过得太憋屈,补充道:“你跟阿娘自然是不同的。但你想要让李四郎真心待你,必不能拿自己的身份去压他。男人都是要面子的。”这句话,嘉柔倒是牢牢地记住了。

其实嫁过来以前,她也担心李晔一个白衣镇不住自己。毕竟身份悬殊,多少会让男人产生自卑的感觉。可他非但镇住了,还把她压得死死的,他们之间根本就没有身份的障碍。

嘉柔自己想得出神,刘莺在旁边说道:“妾在进府之前,也曾想过当朝宰相的府邸究竟是如何地繁花似锦。可进来之后,才发现仍是远超自己的想象。这样的富贵荣华背后,到底有多少的白骨和算计,又能持续多久呢?若有朝一日,他们算计到了郡主的娘家头上,您又当如何?”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的神情明明灭灭,全无之前的半分轻佻。望着嘉柔的眼眸中,甚至带着几分看透一切的同情和悲悯。

嘉柔心头一跳,忽然想到几年之后,李绛被罢相,举家迁出了长安的事情。权势一夕散尽,从此再无消息。日中则昃,月盈则亏。很少人处于繁荣安乐时,还能保持清醒。

“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你到底是何人?”嘉柔问道。

“微不足道的人罢了。郡主继续赏灯,妾先失陪了。”刘莺只笑了笑,唤来婢女仆妇,继续往前走了。

恰好这时,那边摆宴的堂屋传来消息,李绛到了。

嘉柔暂时压下心中疑窦,叫了玉壶等人,返回厅堂。李绛端坐于主座上,李暄和李昶夫妻分坐两侧,李晔本就最小,座位排在最末。嘉柔行礼坐下之后,发现郑氏和李晔还没来。

李绛问嘉柔:“四郎和你大家呢?”

嘉柔斟酌着,不知要不要把广陵王妃回家的事情说出来。那边郭敏扬起嘴角说道:“想是广陵王妃突然回府,把大家和四弟拖住了。”

李昶扫了她一眼,她眸中有得意之色:“我也是回家才知道父亲和徐娘娘的决定。不过想想也是,广陵王妃嫁过去那么多年,与广陵王恩爱不假,但无所出也不假。李家尚且不能无后,皇室更不用说了。所以父亲才决定将妹妹嫁过去做侧妃,委屈是委屈了些,但徐娘娘亲口答应,若他日生下一儿半女,自是可以跟正妃平起平坐的。”

言语间,有几分示威的意思。

嘉柔深吸了一口气。她差点忘记了广陵王登基前还有一位侧妃郭氏,生下了他的长子,想必那就是郭敏的妹妹了。可这位郭氏,后来只居九嫔之位,身份还没有李慕芸高。李慕芸在娘家失势之后,依然得到元和帝的百般眷顾,也不知是她个人的手段高明还是别的什么缘由了。

李绛面色微沉,原本他见郭敏能够自己回家,心中亦是高兴。否则时间久了,外面免不得会传一些风言风语,对李昶的官声也不好。他看重刘莺腹中的孩子,却也没想过让她占了郭敏的位置。

早些年,李家也算依附过卫国公府,尽管看了郭淮不少的脸色,可郭氏到底留下了两个儿子,劳苦功高。就算如今卫国公府大不如前,李绛也没想过把两边的关系闹僵。可郭淮竟把自己的女儿送去广陵王府与三娘子分宠,这是在报复二郎纳妾么?

郭家还是如从前一样,目中无人,睚眦必报。东宫既已经首肯,此事便成定局。李绛只是不明白,太子拉拢一个不成气候的卫国公,又有何用?

“行了,你就少说两句,没人当你是哑巴。”李昶不耐烦地说道。

“大人问起,我是好心回答,又有哪里做错了?”郭敏冷冷笑道,“还有,我在母亲的一番劝解下也想通了。刘莺既然怀了郎君的孩子,没名没分地住在府上也不好,郎君择日将她纳为妾室吧。也好让她腹中的孩子,变得名正言顺。”

郭敏这话让满堂皆惊,王慧兰和嘉柔同时望向她,也不知道卫国公夫人到底跟她说了什么,竟让她改变主意,愿意接纳刘莺。

李绛神色莫辨,说道:“既如此,选个良辰吉日,让刘莺过门吧。”

“多谢父亲。”李昶抱拳说道。

郭敏端起桌上的酒喝了一口,嘴角的笑意味深长。

*

郑氏的住处,下人都退到屋外,屋中只余郑氏母子三人。

李慕芸扑在郑氏的怀中哭,断断续续地说道:“我侍奉徐娘娘至孝,她怎么可以把郭家的女儿塞到郡王身边?若是郭氏为他生下一儿半女,我今后该如何自处?母亲,女儿的命好苦。”

李晔坐在旁边静静听着,一口一口地喝茶。

郑氏抚着李慕芸的肩膀,心中亦是疼惜,对李晔说道:“四郎,你别光坐着,倒是帮你阿姐想想办法啊。你不是向来与广陵王交好?能不能与他说说…”

“我问母亲,若嘉柔嫁来数年,都无所出。您会帮我纳妾吗?”

“那是自然!”郑氏脱口说道,说完又觉得不对,幽幽地看了李晔一眼,“你别拿话套我,这如何能一样?”

李晔道:“此事并非广陵王的意思,而是徐娘娘的意思,如何劝?何况皇室本就比寻常百姓更注重香火子嗣,礼法压下来,广陵王也无可奈何。”

他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阿姐几次三番让母亲寻求子的良方,却都未见成效,东宫最看重广陵王,怎会容许他膝下无子?必定会再安排人选到他身边。

而徐良媛选了郭氏,必有深意。

徐良媛是个很聪明的女人,她在太子岌岌可危的这数年间,牢牢稳住东宫众人,也从不提要太子妃之位。深宫中的女人,企望得到丈夫的宠眷,不如仰赖儿子的出息。只要广陵王将来能登大位,屈屈太子妃之位又算得了什么。

上回徐良媛知道他在广陵王府上,特意嘱咐广陵王带回一种酒,是老师最喜欢的露浓笑。这份暗示,已经十分明显。

她看破却不说破,也是出于保护他的目的。而被当做障眼法的李慕芸,自然也被她看出来了。那她为广陵王另择良配,自然也在情理之中。

其实当初李淳要娶李慕芸的时候,李晔是反对的。毕竟他们两人所谋之事,不应该把无辜的人牵扯进来。后来是李慕芸执意要嫁,李淳也就排除万难地娶了,婚后也待她极好,一时还传为佳话。

那边李慕芸听了李晔的话,竟怨恨地看了他一眼:“阿弟不帮我也就罢了,何必说这些风凉话来挖苦我?”

“我并无挖苦之意,只是让阿姐认清现实。今夜您不该赌气回来,更不该怪广陵王,这些事落入东宫耳中,只会觉得你这个广陵王妃不够得体。当初要嫁时,我便提醒过你。嫁入皇室,是不可能独占一个男人的。”

李慕芸握着拳头,别过头。郑氏听了,连忙将李慕芸拉起来:“三娘,四郎说得有道理。我还是叫人送你回去吧?被你父亲知道了,只怕也要发怒。”

“母亲!”李慕芸叫了一声,“女儿竟连诉苦的地方都没有了吗?二兄接了一个女子入府,气走郭敏。一转眼郭家就将女儿送到广陵王府气我,这中间真的没有关联吗?说来说去,都是那个贱女人惹的祸。你们为何不将她赶走,还要留在府中?”

郑氏连忙捂着她的嘴:“这话你也敢说!她怀着二郎的骨肉,二郎也十分看重她,甚于郭敏。上回四郎媳妇得罪了她,贴身婢女都被你二兄打了。”

“小小贱婢,有何可惧?反正今日我不会回去。”李慕芸赌气道,“我要等他亲自来接我,扳回几分颜面。也得让宫里那位娘娘知道,我是有脾气的。”

“你…”郑氏想劝,又不知从何说起,只望向李晔,等他拿个主意。

李晔却起身下榻,说道:“随阿姐吧。父亲那边已经派人来催过很多次,母亲,我们走吧。”

郑氏又去拉李慕芸,要她同去。李慕芸却说道:“我回府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想必此刻郭敏已经将事情都传扬开了,我去了在家人面前也是丢脸,还不如就呆在此处。”

她性子向来固执,郑氏也劝不动她,只吩咐苏娘留在这里供她差使,就跟李晔走了。

李慕芸趴在榻上,想起以后岁月,要跟另一个女人分享自己心爱的男人,就如鲠在喉,又忍不住哭了起来。

第69章

今年的元夕佳节, 云南王府却没有任何庆典, 整座府邸静悄悄的。

两个婢女端着水果盘从廊下走过,低声议论:“你刚进府, 错过了往年的热闹。今年接连出了那么多的事,刀家和高家也都被软禁了, 大王哪还有心思弄那些?”

“我听说吐蕃要攻打我们了, 到底是不是真的?”

“谁知道呢。这几年一直不太平…”

两人正说着,忽然眼前出现一个人影, 吓得她们大叫, 手里的东西掉落一地。

阿常威严道:“吵什么吵?都给我闭嘴!”

“常嬷嬷, 您吓死我们了。”婢女拍着胸口说道。

“哪个教你们乱嚼舌根的?不怕被大王知道,将你们逐出王府去!还不快去做事!”

那两个婢女连忙应是,慌乱地收拾好地上掉落的东西,小步跑远了。阿常摇了摇头, 回到崔氏的住处。崔氏正坐在铜镜前,手中拿着嘉柔写的信,望着桌上摇晃的烛火出神。

“娘子, 您都看了几十遍了, 怎么还在看?仔细伤眼睛。”阿常过去将信收起来, “小娘子不是说了吗?她一切都好, 叫您不用担心。”

崔氏问他:“大王在何处?”

“还在书房议事,连晚膳都是在房中用的。”阿常如实回道。

崔氏扶着阿常站起来:“你说, 吐蕃真的会出兵吗?若是出兵, 南诏有几成胜算?”

“这可说不准。”阿常说道, “不过广陵王不是会帮我们吗?再不济还有周边的节度使呢。”

崔氏手里拿着佛珠,觉得心神不宁。吐蕃一直对南诏虎视眈眈,但是南诏之北有剑南节度使,东边有邕州经略使,皆拥兵数万,所以吐蕃不敢贸然对南诏动手,怕被合围。可这两位皆是贪得无厌之辈,常对木诚节提无礼的要求,南诏与他们的关系并不好。

如果吐蕃真的出兵,他们只会袖手旁观。

崔氏默念了一声阿弥陀佛,祈愿佛祖保佑南诏,保佑她的夫君和孩子。

而此刻木诚节的书房里,气氛颇为凝重。书案后面悬挂着一张巨大的舆图,占了整面墙。这几年,吐蕃的版图不断扩大,西到葱岭,东到秦州,并数次侵占蜀中的土地,南下南诏。日前,他们驻扎在聿赍城的守军忽然前进数里,不知意欲何为。

聿赍城到国境线只有一日的行军路程了。

木诚孝苍老了很多,两鬓斑白:“阿弟,我清点了下兵力,就算把刀家和高家都算进来,刚够八万。但按照现下的兵制,高家和刀家的兵恐怕不会听我们指挥。要想改变现状,至少需三年的时间。”

木景清也说道:“阿耶,吐蕃兵强马壮,若短时间内进攻,我们必须要加紧时间重修防线,并且把靠近边界的百姓尽量往阳苴咩城或邕州地区转移。修筑防线倒还好说,可是邕州经略使未必肯放我们的百姓进入他的辖地。”

木诚节双手背后,内心似在挣扎。事实上,从收到广陵王和崔植的来信开始,他一直都在思考挣扎。眼下,是时候做个决断了。他闭了下眼睛,说道:“二郎和田族领带着兵士去修筑边境的防线。阿兄,你替我去一趟徐州,见徐进端,照广陵王信上所说的做。”

木诚孝一怔:“阿弟,你已经决定了?”木诚节之前也把两封信给木诚孝看过,木诚孝还是将一切都交给他定夺。

木诚节凝重地点了点头:“现在吐蕃大兵压阵,南诏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也许一直以来,我都是错的,我墨守成规,过于死板。所以我要换种方式,给将士和百姓求一条生路。”

“好,我这就去准备。”木诚孝起身走出去。

窗外夜色浓重,开启的木门灌进来一阵冷风。木诚节伸手摸着舆图上南诏的位置,心中叹了一声。他监守了许多年的东西正在慢慢瓦解,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对还是错。

木景清在他身后说道:“阿耶,其实我很高兴您做这个决定。盐铁对于南诏来说固然重要,可我们若关起门来,纵然有盐铁,也抵挡不了吐蕃的雄兵。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我们应该主动去结交剑南节度使和邕州经略使,哪怕放弃一些利益,也好过指望朝廷。现在朝廷是什么样的光景,您进了长安这么多次,还不明白吗?求人救不如自救。”

“这话是谁教你说的?”木诚节转身问道。

“当,当然是我自己想的。”木景清明显底气不足。他背了好久,才把阿姐信上的内容倒背如流,可是阿耶一问,他这种不善于撒谎的人还是露馅了。

木诚节知道他没说实话。

水太清,鱼儿就无法生存。对别人要求太严,就没有伙伴。这句《大戴礼记》里的话,还是他小时候亲口教给昭昭的。她是觉得自己乃一介女流,说的话不会被他这个阿耶采纳,所以才借二郎的口说给他听。

若做他自己,他绝不会向那些小人屈服。可他们说的对,为了南诏,为了他们守护的这片国土,他都豁得出性命,又何惧弯腰。

“你大兄还被关在府中?”木诚节又问道。

木景清点了点头:“您把他交给阿伯处置,阿伯把他打了个半死,关在房中。其实从小到大,大兄一直都待我不错。他只是被人蛊惑了,鬼迷了心窍。阿耶…”

木诚节抬手阻止他:“南诏正值用人之际,我给他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你去让你大伯母把他放出来,带我的请帖,亲自到成都和邕州去,请剑南节度使和邕州经略使来云南王府赴宴。跟他说,不惜任何代价。”

吐蕃在聿赍城观望,若是知道这两位肯入阳苴咩城,不合的传闻便会不攻自破。他们再想有所行动,必定要三思而后行了。

“是,我这就去办!”木景清高兴道。

*

元夕之后,各地藩王和节度使会陆续离开长安,宫内宫外宴席不断。广陵王似乎把李慕芸给忘了,也没有派人来接她。她整日闷闷不乐,呆在郑氏的住处,谁也不见。

嘉柔依旧隔三差五去王慧兰的住处,跟她学看账。她在王慧兰那里学得漫不经心,怕她有所防备。回来后便问云松要了几卷账本,倒是学得很上心。遇到琢磨不透的地方,就请教李晔。

可是吏部的选官一个月后就要开始了,李晔也要专心备考,嘉柔尽量不打扰他。

这日一大早,李晔出去办事。嘉柔起来洗漱,听到玉壶抱怨:“郡主,广陵王妃回家也有一段时日了吧?广陵王府怎么没有派人来接她?她到底几时回去呀?”

秋娘在旁边说道:“听说广陵王府最近在忙着娶侧妃的事情,大概广陵王一时疏忽了吧。广陵王妃自己不肯回去,这事便僵在这里了。”

出嫁的姑娘突然没有理由地跑回家中住,对夫家和娘家的名声都会有影响。更何况夫家还是尊贵的皇室。李绛已经骂过李慕芸了,可李慕芸铁了心要留在家中,李绛也不能命人将她绑了丢回去,气得数落了郑氏好几次,怪她没有教好女儿。

郑氏竟然还要李晔去劝广陵王,简直是不可思议。

李晔是广陵王的谋臣暂且撇开不提,东宫再不得势,广陵王也是堂堂的郡王,天潢贵胄。李慕芸一直得宠,听说广陵王府也没有什么正经名义的妾室,她就有些飘飘然了,认为男人会为了她而放下面子,低头把她哄回去,简直是痴人说梦了。

嘉柔有时候也会觉得奇怪,郑氏和李慕芸倒像是一对母女,反而李晔怎么看都不像郑氏所出。

她一个人用早膳,忽然有点明白李晔说的不香是什么意思了。以后他选上官,在家中的时间必然更短,她总得适应这样的日子。

进食完毕,嘉柔正在漱口,忽然听到门外有凌乱的脚步声,原来是苏娘亲自带人过来,行礼道:“郡主,请您赶紧准备一下,东宫的徐良媛马上到了。夫人和三娘子已经去府门前迎接了。”

孝贤太后竟然亲自来了?李慕芸竟然有这么大的脸面?嘉柔十分意外,这跟她想象中的,最后李慕芸灰头土脸地回广陵王的场景完全不一样。

在郑氏的住处,嘉柔见到了这位传言中的孝贤太后徐氏。徐氏穿着华美的织锦宫装,裙尾拖曳在地上,气度雍容华贵。她的发髻梳得很高,一丝不乱,插着赤金凤的步摇。

按理说良媛的品阶并不算很高,因为东宫没有太子妃,她又是广陵王的生母,所以才受人尊重。她坐在主座上,对众人温和地笑道:“都坐下吧,不用拘礼。今日我是为阿芸的事情来的。”她的目光落在嘉柔的身上,轻轻地点了点头。

嘉柔连忙露出笑容。这位未来的太后娘娘,跟阿娘是闺中密友呢。

郑氏在旁说道:“都是妾身的错,阿芸本来只是回家坐一坐,不小心染了风寒,身子一直不舒服。妾身想着广陵王府在办喜事,她这副病恹恹的样子回去冲了喜气,就留她多住两日,没想到竟惊动了娘娘。”

徐氏看向李慕芸,温和地问道:“那阿芸好些了吗?”

李慕芸坐立难安,她没想到徐良媛会亲自来家里接她,今日闹出这么大的阵仗,若她再不乖乖回去,真是打皇家的脸了。她连忙说道:“好得差不多了,正想这一两日就回去,却不想惊扰了娘娘,是我的不是。”

徐氏摇了摇头:“广陵王出征在即,广陵王府得有人打理,好让他放心在外打仗,你说是不是?”

“出…征?”李慕芸怔怔地问道。她从来不知道广陵王要出征一事。

徐氏解释道:“成德节度使过世了,魏博和卢龙两镇都想吞并幽州的地盘,幸而王公子回去,主持大局。但成德节度使昔日的旧部,不服王公子号令,有一部分叛变北上,有一部分归顺了魏博和卢龙两位节度使。眼下成德军四分五裂,北境岌岌可危。所以广陵王自动请缨,卫国公为副将,出兵平叛。”

朝廷早就有收服河朔三镇的决心,这次成德之乱,也是为朝廷出兵提供了很好的借口。就嘉柔上辈子所知,王承元凭一己之力,足够平幽州之乱。可走到这一步,谁也不知事态会怎么发展。卫国公要跟广陵王一起出征,想来郭家便是为此,才愿意将一个女儿送去广陵王府上做侧妃。

如果说之前李慕芸还觉得自己很委屈,听到徐良媛的言辞,她立刻觉得无地自容。她满脑子都是情情爱爱,殊不知这背后利益的牵扯。

嘉柔一直偷偷打量徐氏的表情,她面上在笑,却给人一种不易亲近的威严,甚至还能觉察到一点怒气。可直到她离开广陵王府,也一直是和和气气的。

郑氏终于把李慕芸送走,心中一块大石放下,对嘉柔得意地说道:“看来阿芸在广陵王心中的分量还是很重的,否则徐娘娘怎么会亲自来接她?徐娘娘平易近人,阿芸有这样的大家,真是她的福气。”

嘉柔回头看了一眼那辆远去的马车,还有护送的一列禁军,心中的想法跟郑氏不太一样。徐良媛看似来接李慕芸,字字句句更像是逼她回去。想到这位孝贤太后将来执掌后宫的手段,李慕芸还真不是她的对手。

李慕芸与徐氏共乘一辆马车,她满心都在想李淳要出征的事,忽然听到徐氏在旁冷冷道:“李氏,你可知错?”

李慕芸心头一凛,连忙改坐为跪。

“你身为广陵王妃,身上自有职责。当初广陵王排除万难立你为妃,本就遭朝堂上下非议。我以为你能成为我儿的贤妻,一力在太子殿下面前为你作保。可如今你的行为,实在给广陵王府蒙羞!你太令我失望了。”

李慕芸颤着声音说道:“儿媳…知错了。”

徐氏冷眼看着她,这个女人若不是玉衡之姐,怎可能忝居广陵王妃的位置,更别说将来母仪天下。想到玉衡为广陵王所作的那些,她忍耐道:“东宫和广陵王府的处境,你心中应该最清楚。我不允许任何人,再给殿下和广陵王添麻烦。若你再行差踏错一步,这王妃的位置,还是主动让给更能胜任的人吧。”

李慕芸浑身一震,低声应是。徐良媛说话明明很平和,可就是有种气势,逼得她不敢抬头。这些日子母亲和阿弟劝了她那么多,她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根本没有听进去。可到了此刻,她才彻底明白,自己所处的位置,根本容不得她任性和叫屈。

她的行为,除了把广陵王推得更远,毫无任何作用。

“儿媳以后再也不敢了。”

“你明白就好。回到广陵王府,你自然知道该怎么做。先起来吧。”徐氏淡然说道。

第70章

广陵王府内, 下人皆十分忙碌。因要赶在广陵王出征之前迎卫国公府之女进府,时间仓促,一应礼数又不能欠缺,所以王府的管事忙得焦头烂额。

偏偏日前广陵王和王妃发生了口角, 王妃回娘家至今未归, 府中也无人主持。管事的想问又不敢问,偷偷地给东宫去了个消息。

没想到王妃没回来, 王妃的内弟却来了。管事的请他在花厅内等待, 还命人去煮苦茶。广陵王最近一律谢客,寻常人都进不了大门的。偏这位广陵王妃的内弟身份有些特别,管事的赶紧去禀报。

李晔静坐在榻上喝茶, 身旁的花架上摆着几盆水仙花。绿叶秀长而花朵洁白,淡淡的香气萦绕于鼻尖。他几乎丧失了味觉,嗅觉便较常人灵敏些。这花香像是她昨夜所用澡豆,清新的香气,丝丝缠绕着他的神智。

昨夜云雨歇时, 她躺在他怀里声声喊疼。他本要起床查看, 被她抱着不能动弹, 后来也睡着了。晨起收到广陵王要出征的消息, 匆匆赶来,还未及查看她的伤势。

他近来有些太过放纵自己,沉湎在与她的独处之中。山中不觉岁月长, 人世沧桑几变。

这时, 身后有东西摔碎的声音, 他微微回过头看去,只见一个面红耳赤的小婢女,低头惊慌地收拾地上的残片。管事的过来呵斥道:“你在干什么,做事毛毛躁躁的!”

那小婢女仓皇地看了李晔一眼。她才刚入府,从前没见过李晔。方才打从花厅经过,见到他的背影,惊若天人,一时看得失神,才失手打翻了东西。

“郎君莫怪。”管事赔着笑脸说道。

“无妨。别为难她了。”李晔淡淡一笑,小婢女的脸更红了,行了礼就抱着东西赶紧跑开。跑了老远,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抹青色的侧影,端坐在一片水仙花旁,玉颜温润,秀质天成。

原以为广陵王已经是这世间少有的清俊男子,可跟这位郎君比起来,还是显得逊色了。

“让你久等了。实在是事情繁忙走不开。”广陵王步入花厅,李晔要起身行礼,广陵王伸手压着他的肩膀,在他身旁坐下:“不必多礼。身子可好些了?”

李晔点了点头:“我母亲在劝阿姐了,这两日她应该就会回来。”

李淳脸上的笑容淡了些,望向旁边的水仙花:“她能明白最好。若不能明白,我也不会强求。郭氏入府之后,我非但不会冷待她,还会对她很好。”

这些道理李晔都明白,就是担心阿姐看不穿。但李慕芸不是他今日的来意。

“您要出征的事,为何瞒着我?”

李淳的眼神带了几分落寞:“如果你想知道,我能瞒得住吗?你这段时间,陷于温柔乡中,恐怕也无暇关心我吧?”

李晔心中一滞,欠身道:“是我的不足。”

“你身子不好,需要静养,所以我让凤箫不要告诉你。你又有何错?先前你处处为我筹谋,已是殚精竭虑。这回,我想凭自己的能力做些事情,建功立业。难得皇叔没有阻止,所以你也不要阻止我。”李淳洒然一笑。

“可舒王虽与您有共同的目的,却未必愿意让您顺利建功。河朔三镇的兵马加起来有二十万之多,您率十万大军,仍是以寡敌众。此一去凶险预料,还请您不要一意孤行。”

李淳抿了抿嘴角,不悦道:“所以我选择与卫国公同行,他是沙场老将,经验丰富,必能助我一臂之力。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难道没了你,我就会一事无成吗?”

他这话有些尖锐,还有几分怒气。李晔看着李淳,眉心微蹙,久久没有说话。

“您在生我的气?还是在赌气?在长安城中您是广陵王,舒王再怎么样也会有所收敛。可是离开长安,到了沙场上,刀剑无眼,您的处境会变得凶险万分。这些您都知道吗?”

“那又如何!”李淳忽然起身,声音也高了几分,“大丈夫畏畏缩缩的,几时才能成大事?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若我成功了,便可以大权在握,不用再畏惧皇叔的威势!既如此,何妨赌一场?若败,我也心甘情愿!”

李晔看着他的神情,知道他是被压抑了太久,不想要再隐忍。数年来,东宫一直处在舒王的高压之下,无法喘气。太子已经放弃了抵抗,看见舒王就退避三舍。只有广陵王不肯认命,还在奋力抗争着。可那样一棵苍天大树,要扳倒又谈何容易。

李晔想护着他,有种护着小鹰的心情。可鹰到底是属于蓝天的,总会想办法去翱翔。

“您按自己的想法去做吧。”李晔妥协道。

李淳的眉眼弯了弯,单膝跪在李晔的面前,激动地捏着他的双肩。李晔点了点头,他就扬起嘴角笑,脸上的表情欢喜的像个孩子。

徐氏带着李慕芸回府,没有让下人通报广陵王,想给他一个惊喜。看到两人在花厅里相对而坐的这一幕,李慕芸的心蓦然收紧。李淳从没有这样看过她,这样的眼神,是在看一个生命里最重要的人,极其想要得到他的认可。

她有时候都觉得,李淳娶她为妻,并不是因为喜欢她,而是为了这个阿弟。他们之间总有说不完的话,李淳比对着她的时候还要欢喜。

徐氏看了李慕芸一眼,对她说道:“多亏你有这个阿弟。将来就算郭氏入府,只要有他在,广陵王心中总有你的一席之地。你可明白这个道理?”

李慕芸没想到连徐良媛都这么说,咬了咬嘴唇说道:“儿媳…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