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景清恍然大悟道:“我以为那夜姐夫他就是随便攻击了一个地方,分走了半数的牙兵,方便我们攻入虞园。原来他,他攻击的是虞北玄的粮仓?可那么多粮食,又是怎么运走的?”

“这就要问吴房县的那些流寇了。他们也是广陵王的疑兵,所以那夜在城中的,绝不仅仅只有你知道的几十人。”嘉柔喝了一口水。玉衡就是玉衡,救她的同时,还搬走了虞北玄的粮仓。他做事从来都不会无缘无故,从最初布下流寇开始,恐怕就为此事做好准备。

他救她的同时,还是没有放下广陵王。所以说的那句“身不由己”,也有这层意思吧。

“妙啊,真是妙啊。姐夫是在给广陵王做事?”木景清低声问道。

嘉柔却不想回答了,知道太多对他也没什么好处。

饭菜很快端上来,不少大荤大腥的菜式,都是给嘉柔进补用的。可嘉柔闻这味道就想吐,侧身干呕了两下。

隔壁桌的一个中年妇人看见了,就好心过来问道:“小娘子,你没事吧?可是有了?”说着又瞄了木景清一眼,“你媳妇脸色这么差,想来是受了劳累。你可得多留心啊,要是吐得厉害,还是找个大夫来看看。”

木景清面红耳赤,连忙解释道:“不,不是,她是我阿姐。”

中年妇人笑了一下:“哦,怪不得看你俩眉眼间有些像。我来告诉你孕妇要多补些什么食物,你且用心记着。”那妇人也是热情,叽里咕噜说了一堆。

木景清立刻叫了小二过来,改了那几道菜。

“不瞒你们说,洛阳城近来有个女大夫,医术十分了得,好多达官显贵都争相请她看病。普通的疑难杂症自是不用说,妇人科和小儿科更是精通。我也是陪着儿媳妇去她那里看病,刚刚回来。你们若是在洛阳多逗留的话,也可以去找她看看。”说着,她还给木景清说了个住处。

木景清谢过她,她便回到自己的桌子,结账离去了。木景清悄悄对嘉柔说:“没想到此地的人还挺热心的。阿姐,我记得你以前身体可好了,怎么怀个娃娃就虚弱成这样?”

嘉柔不想把自己中过毒的事情告诉他,免得他担心,只说到:“第一胎难免都艰难一些。以后你可要记得好好疼媳妇。”

木景清眼睛看着别处:“吐蕃未灭,何以家为?何况我这样的军旅之人,常年不在家,还是别让人家守活寡。”

“说得好像你能一辈子不娶一样。如果你遇到自己喜欢的人,就会日日夜夜都想陪着她了。”嘉柔叹道。

木景清未经□□,对阿姐所说并不太认同。但他也没多反驳,扶着嘉柔出门,提醒她担心脚下。他们到了食肆的门口,看见大街上堵着一群人。

一个戴着帷帽的女子被几个壮汉拦住去路。其中一个壮汉说:“我们刺史几次三番请你去看病,你都借故推诿。怎么,敬酒不吃,想吃罚酒?”

那女子的声音极其清冷:“我说了,今日我有别的患者。刺史夫人还是按照先来后到的顺序,改日再来。”

“不识抬举的女人!兄弟们,上!”那几个男子一拥而上,要动手抓那名女子。怎料那女子竟然也有身手,左右躲闪,将几个人耍得团团转。

木景清觉得有趣,兴致勃勃地看着,听围观的百姓议论纷纷:“那不是女菩萨吗?前些日子她在白马寺给穷人看病赠药,分文不取呢。”

“是啊,这女大夫心善,医术又高明。怎么一群大男人欺负她一个啊?”

木景清摸着下巴自语道:“这位不会就是刚才那位大嫂口中的女大夫吧?”他话音刚落,那边的大汉不知又从哪里喊来了十几个帮手,男女之间的力量本就悬殊,女子很显然处在了劣势。

“这群大男人欺负一个女人,也不嫌丢脸!阿姐,我去帮帮她,说不定她会愿意给你看病。”木景清说完,将嘉柔托付给随行的护卫,自己飞身跳到女子的身边,对她说道,“我来帮你。”

“无需你帮忙。”女子冷冷地拒绝。

木景清可不会因为她的拒绝就打退堂鼓。刚好他许久没有活动筋骨了,那些个壮汉空有蛮力,招式却没有章法,不是木景清这样征伐沙场之人的对手。木景清还抓着女子躲过了几次进攻,后来嫌她碍事,干脆将她推到了路边,自己一人应付。

女子本要再回去,可自己于他而言不过是个累赘,便没有再动。

过了会儿,几个壮汉被木景清打得躺在地上,哀叫不止。其余的人见状,不敢再上前,还是刚才说话的那个壮汉指着木景清道:“有种的别跑,在这里给我等着!”

木景清摸了下鼻子道:“随时奉陪。”

他们狼狈离去,围观的百姓也都散了。那个女子本也要转身离开,木景清却一把抓着她的手腕,说道:“别急着走,帮我阿姐看看。”

女子本要用掌力震开他,可想起刚才他出来相救,还是忍住了。木景清带她到嘉柔的面前,女子见嘉柔的脸色确实不好,伸手搭脉。这…是中过毒?何况还怀有身孕。若是身体底子差一些,恐怕…

木景清问道:“如何?”

女子不说话,只尝试着点了嘉柔身上的一个穴道,没想到她竟然倒了过去。

木景清连忙接住嘉柔,喊道:“喂,你到底对我阿姐做了什么?”

女子自己也觉得疑惑。按理说,她只想探探大穴,看气血和筋脉有无异常,怎会如此虚弱?她道:“这附近可有客舍?你把她放平下来,我再看看。”

木景清点了点头:“我知道一家客舍,你随我来!”他欲将嘉柔抱起来,有人却先他一步,将嘉柔揽了过去。

木景清定睛一看,激动地叫到:“姐夫!你怎么会在这里?”

李晔风尘仆仆,脸上尽是沧桑,来不及多言,只道:“前面带路。”他打横抱起嘉柔,怀里的人,瘦得几乎脱了像,轻得没有半点分量。他收紧手臂,心中一阵抽痛,不知她被关在虞园时,到底经历了什么。

旁边的女子一时僵在那里,手在袖中收紧,胸口犹如鹿撞。

两年了…她得知河朔开战,千里迢迢地从扬州赶到洛阳,就是为了离他近一些,没想到竟然在这样的情形下再见了。师兄…她动了动嘴唇,最后只是低下头。戴着帷帽,他应当是认不出她的吧?

那样也好,她本不该瞒着阿兄见他的。

李晔跟着木景清走了两步,回头看她仍站在原地,叫到:“瑶光?”

孙灵芫猛地抬头:“师兄,你认出我了?”她的口气小心翼翼,还带着些颤抖,与刚才的清冷判若两人。

李晔点了下头,轻轻道:“她需要你,跟我们来吧。”

木景清听到孙灵芫居然唤李晔为师兄,也是暗暗吃了一惊,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孙灵芫跟在他们后面,帷帽遮面,看不清容貌和表情。但她的目光一直在追随那个背影,他比两年前又清减了许多,只是那气质和风度,仍是她熟悉的玉衡师兄。

到了客舍,木景清直接向掌柜要了几间上房。李晔抱着嘉柔进到房中,将她放在床上,侧身让开。孙灵芫上前,坐在床边。她先撑开嘉柔的眼皮看了看,然后从腰间取出一个布包,拿出银针,在她身上摸准穴位,扎了下去。

为了不打扰她们,李晔先退到屋外,关上门。他这一路马不停蹄地赶来,体能也已经撑到了极限,扶着栏杆才能站稳。木景清看出他脸色不好,问道:“姐夫,你没事吧?”

李晔摆了摆手,木景清又问道:“蔡州的事情都解决了?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

“蔡州之事已了。与你们同行的护卫是我的人,我自有办法跟他们联络。你阿姐怎么会变成这样?你与我细说。”李晔冷静道。

木景清很自然地接道:“阿姐说她是怀了娃娃,才身体不适。可我看着不像…”

李晔愣了一下,随即按着他的肩膀,声音很轻:“你刚才说…?你再说一遍。”

木景清这才反应过来,姐夫还不知道阿姐有娃娃的事,就咧着嘴笑道:“阿姐怀了娃娃,姐夫要做父亲了。”

李晔心头一震,脑中瞬间空白。而后他放开木景清,又推门进了屋里。

此时孙灵芫施针完毕,取下帷帽擦了擦额上的汗水。她转过头,看见李晔就站在身后,说道:“师兄不用担心。她应该是中过毒,但身上的毒已经被拔干净了。至于腹中的孩子,不会受太大的影响。只是祛毒之后,伤了她身子的根本,加上长途奔波劳累,这才体力难支。好好休养一段时日,就会没事了。”

孩子…竟然真的是他的孩子!

“中毒是怎么回事?”李晔克制地问道。

孙灵芫说:“正常的人怀孕不会如此体虚。从她身上残留着几种药的味道判断,都是清热解毒的。而且刚才我碰到她的大穴,想是之前拔毒时扎过,所以特别脆弱。具体的要等她醒来问问才知。”

李晔心头涌上万千情绪,对孙灵芫说:“辛苦了,先去休息吧。”

孙灵芫本还想再说几句,可见他眼里只有床上的那个人,默默起身退了出去。

李晔坐在床边,拉起嘉柔的手,放在唇边亲吻着,另一只手伸进了被子里,轻轻摸着她平坦的小腹。她怀了他们的孩子,这种骨肉相连,血脉延续的奇妙感觉,让他身上的疲乏全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法形容的喜悦。

李家本就子息单薄,大嫂和二嫂至今无所出。没想到她进门才几个月,就怀上了他的孩子。他一直担心自己体弱,会影响子嗣,现在心头的大石总算是落地了。

可谁给她下毒?难道是虞北玄?

嘉柔觉得身边有种熟悉的感觉,手指动了动,然后慢慢睁开眼睛。当她看见李晔,还来不及分清是梦还是现实,就被李晔一把抱入了怀中。

第89章

嘉柔的胸口仿佛堵住了一般, 心中明明是怪他的, 欺骗和隐瞒,都让她无法容忍。她伸手欲推他的肩膀, 却被他更用力地抱住,在她耳边柔声道:“别动, 担心我们的孩子。”

他知道了?嘉柔趴在他的肩头,心里莫名地涌起一阵委屈,眼眶发酸。她向来是坚强的, 可在蔡州那几日,她总是提心吊胆, 真怕虞北玄做出什么, 伤害了孩子。

李晔亲吻她的头发, 耳朵,然后是脸颊:“你这胆大妄为的丫头, 谁准你孤身入蔡州的?你若有三长两短,我当如何?何况还有孩子。”他想到当时的情形, 难免阵阵后怕。

嘉柔却抿着嘴角说道:“我事前并不知有它。何况玉衡先生运筹帷幄,算无遗策,算不到这个么?若非虞北玄离开,河朔三镇不可能这么快被破。”她每次在他面前提起玉衡的时候,他想必都在心中嘲笑她不识庐山真面目吧。

现在总得扳回一城。

“我倒是小看了你。”李晔捧起她的脸, 一下堵住她的嘴唇, 湿漉漉的舌头压了进去, 不给她抗拒的机会。他的嘴唇干涩, 带着一点点尘土的苦味。嘉柔本来不适,却情不自禁地用舌尖去舔润他的双唇。

李晔一手按着她的后脑,一手搂着她的腰,轻轻地抚着她的背脊。在看不见她的几十个日夜里,他身在河朔,身在淮西,夜夜难以入眠。于是连李淳都发现他的心不在焉,才有了那日帐中的质问。

他是谋士,理应公私分明,以主公为先。可她就是钻进他的心里,刻在他的脑海里,无孔不入,就算军务缠身,局势纷扰,他也没办法不想她,不念她。他又怎能料到,有朝一日,自己会败在十年前的那个叽叽喳喳的小丫头手里,并且如此一败涂地?

答应婚约,是因为孤独。娶她时,心中只有愧疚和责任。现在,她却将他一颗心捏在手中,任她搓扁揉圆。

嘉柔软在他怀里,发出如猫一样的叫声,手抓着他肩上的袍子,越攥越紧。她怕伤到孩子,却知道他是有分寸的,便没有阻止。

相恨不如潮有信,相思始觉海非深。

无论他是谁,他欺骗或者隐瞒,皆非故意。她知道他的心,亦相信他的感情。她不惜以身犯险,与虞北玄对抗,甚至找了一堆冠冕堂皇的借口,可其实至始至终,心里只是想着他。想把前世所知的那些风险,降到最低。想他长命百岁,想长伴君侧。

青色床帐倏然垂落,窗外的徐徐春光都抵不过帐中的旖旎光景。

长久之后,李晔才放开她,微微喘气,强令自己不能再继续了。她的长发披散在床上,被身下那鲜艳的缎面衬得越发乌黑发亮,衣裳褪到了腰间,脖颈到胸前已经被他吻出了几个大大小小的吻痕。

嘉柔羞得埋头进被衾里,慢慢平复气息。他的手掌还放在她的裙中,往上抚摸着她的小腹,好像在感知那个小东西。

嘉柔忍不住抓住他的手臂,仰起身子看他:“它还小,感觉不到的。”

“我想摸摸它。它多大了?”李晔问道,声音如月光一样温柔。

嘉柔小声回答:“还不到两个月。它可坏了,每天都不肯好好吃东西。以后若是挑食可怎么好?”

李晔俯身,轻碰她的嘴唇:“怪不得瘦了这许多,原来都是这小东西折磨你。等它出来,我好好教训它。”

“那可不行。”嘉柔捂着肚子,爬了起来,“它可是我的命,谁也不许动它。你可别把它吓坏了。”

李晔笑了笑,又把她抱入怀里,只觉得心中无比满足:“昭昭,你可知我有多欢喜?我本以为自己难有子息…你是我的福星,亦是李家的功臣。若是父亲和母亲知道,定然也十分高兴。”

两个人一见面就在缱绻缠绵,还来不及好好说话。听到李家,嘉柔立刻警觉起来,对李晔说道:“我中过毒的事情,你可知道了?虞北玄的母亲极擅长用药,她说我一直生活在有毒的环境中,若不是这次忽然离开,这个孩子是不可能留下来的。你知道她这句话是何意?”

李晔眉头一皱:“你是说李家有人给你下毒?”他第一反应是不信,而后心头泛起一阵冷意。魏氏擅药,当年跟老师学医,能力应不在开阳和瑶光之下。她如此说,便不会有错。

嘉柔凝重地点了点头:“我虽不知谁要害我,但我终日呆在内宅,很少出去。孙先生给你诊病的时候,并没有查出你中毒,那可能便是只有我会接触的东西。比如衣物,首饰或者胭脂水粉那些。老夫人还说,我这种毒,应该是从宫中带出来的,无色无味,用于嫔妃之间争宠,不会要人性命的。李家有机会接触这些的,只有大嫂。”

李晔的心头滑过一阵寒意。他虽不喜欢李家,但那些都可算是他在这世上最亲的家人。所以他从不曾以恶意揣度,也不像对外人那般提防。可居然有人在李家内宅下毒害他妻儿,他岂能容忍?

他的手在袖中暗暗握着拳,心口簇起怒火,对嘉柔说道:“回都城之后,你先住到骊山别业去。待我查明一切,再说。”

嘉柔点了点头,又问他:“你是如何脱身的?虞北玄知道粮草是你的手笔,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李晔扶着她躺下,说道:“虞北玄私下离开河朔,又丢了大部分粮草,自会有人找他的麻烦。此刻他自顾不暇,无法追究他人。好了,你别管这些,躺下休息。”

嘉柔是真的累了,头枕着他的手掌,沉沉地睡去。

*

孙灵芫只是退出了屋子,站在屋前的栏杆,并未离去。他虽是一眼认出了她,教她心喜,奈何心思全都不在她身上。何况那个女子还怀了他的孩子…他成亲不过数月,该是怎样的宠爱才能让那女子这么快有孕?

孙灵芫再想那女子姿色,自己万万不及。她抬手按着额头,不过是痴儿罢了。明知两人之间隔着家仇,明知阿兄阻止,她却还是巴巴地跑来洛阳。她于别的事上,皆是通透聪明,唯独对于他,恐怕是一生一世之念。

一楼的大堂上坐着不少食客,孙灵芫摘了帷帽,站在二楼出神的样子,吸引了底下不少人的目光。

木景清本想来看看阿姐如何了,看到除了帷帽的孙灵芫,长相清纯,眉间清冷,倒像是一朵凌霜而绽的木芙蓉。他觉得阿姐好看,阿娘好看,这个女子,也是好看的。

世间行医者多为男子,女子受百般轻视。要想成为女医,还要得到达官显贵家中女眷的认可,只怕不是易事。一个弱女子,不知要面对多少的流言蜚语,非心性坚韧,不能达成。

孙灵芫发现有人在看自己,转过头来,秀眉一蹙:“你干什么?”她摸了摸自己的脸,这才记起,刚刚帷帽落在屋中了,没来得及戴上。现在却是不能再进去拿了。

木景清咧嘴抱在胸前:“你长得这么好看,整天带着帷帽做什么?不是可惜了?”

孙灵芫冷冷地看他一眼,从他身边走过。

这时,李晔从屋中出来,木景清连忙叫了声:“姐夫!”一边侧头看孙灵芫的反应。

她果然停住脚步,也回过头去。李晔掩好门,对她说道:“瑶光,我有些话要跟你说。清儿,你在这里守着你阿姐。她若醒了,为她备些清淡的食物。”

“好。”木景清点了点头。

李晔先往楼下走,孙灵芫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他们坐在楼下的大堂里,李晔点了几道菜,然后问她:“你要吃什么?”

孙灵芫忙说:“师兄做主就好。”

李晔也没说什么,让小二去备菜了。孙灵芫低头猛喝了一整杯水,没想到还有机会跟他这样同桌而食,为了避免尴尬,开口问道:“她好些了吗?刚才是否已经醒来了?”

李晔点头道:“我正要跟你说她身上中毒一事。为她拔毒的人说,那毒是来源于宫中,用于后妃之间争宠,难有子嗣,但不会危及性命。你可知道是何物?”

孙灵芫想了想,喃喃自语:“莫非是破血丹?”

“破血丹是何物?”李晔追问道。

孙灵芫说:“破血丹本是破血行气的药,用于治疗血瘀气滞,消积止痛。有时经期疼痛,也可服用。主要是三棱和莪术两味药,但孕妇却是万万不能碰的。这几年宫中为了争宠,在破血丹中又加入了微量的斑蝥、红娘子,牵牛子等无色无味的药物,其它妃嫔服用之后,便很难再有子嗣。”

李晔静静沉思片刻:“若不是内用,而是通过身体接触,可有中毒的可能?”他的饮食跟嘉柔一致,若是下在饭食之中,他不会无恙,孙从舟也不会诊不出来。

何况像李家这样的大家族,饭食在呈上来之前,都会有专人试毒。

孙灵芫顿了一下,明白他的意思,说道:“倒也是可以的,比如碾碎了的粉末混在脂粉之中,便会从口或者肌肤的纹理慢慢渗透进体内。又或者在发簪或篦子里涂抹,也会通过头皮进入身体。久而久之,这些微量的毒沉积在体内,便不知不觉。”

李晔眸中闪过一道寒光,整个人便显得越发清冷了。但很快,他恢复如常,说道:“我们在洛阳休整几日,便回长安,接下来你有何打算?是继续游医,还是去长安见开阳?”

他知道孙灵芫为何在此处,故意不点破,给姑娘家留了脸面。

孙灵芫垂着头,手指在桌面上随手涂画着,忽而问道:“师兄就不奇怪,两年前为何阿兄要用我迫你就范,而后不告而别?”这两年,那件事总憋在她心里,她其实也想弄明白,不想三个人之间总是这么不清不楚的。

可那是家仇啊,还是皇室的秘辛。若当真追究到底,恐怕牵扯出的便不只是一两个人。所以阿兄才选择沉默,不辞而别吧?

李晔抬了抬眉:“若有难言之隐,不必说与我知。”

他总是这么体贴,这么温柔,从来不强人所难。可有时候,孙灵芫却觉得,他若是再自私一点就好了。当初在山上的时候,他便是这样,唯师命是从。他对于别人给过他的东西,总是铭记于心。他说是因为自己拥有的实在太少,所以对那些多出来的,才分外珍惜。

小二端了饭菜上来,觉得这一桌客人与旁人不同,十分安静,不由地多看了这对男女一眼。孙灵芫道:“我许久不见阿兄了。师兄若是方便的话,带我一同去长安吧。”

李晔干脆地应了声“好”。

用过膳,孙灵芫自己回房中休息,护卫则给李晔带来了一个消息。武宁侯被圣人宣入宫中审问,天子大怒,着刑部彻查国库一案,竟意外查到李昶贪污行贿,并杀了御史的旧案。

这一来,李昶的前途算是全毁了。能不能保得性命还两说。

亏空国库一事,裴延龄也决计逃不了关系,这个风口浪尖,将手下的李昶推出来,不过是为他顶罪罢了。户部看起来是六部之中最得圣宠,最如日中天的,可早就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连根都腐烂了。可之前几番努力,都没有动摇它。

这次河朔一战,粮草中断,广陵王险些因此吃了败战。圣人用兵本就谨慎,出了这等事,必定会严惩相关人等。

让李晔奇怪的是,父亲竟然没有为二兄出面求情。而都城之中,也不知各方势力,会对此事做出何种反应。

第90章

李晔正想着李昶之事, 木景清忽然跑过来,着急地说道:“姐夫, 不好了,阿姐她…!”

李晔立刻站了起来, 问道:“怎么了?”

木景清道:“刚才, 我听到屋里有动静,不放心就进去看了看。阿姐她捂着肚子,疼得在床上打滚。总之,你快去看看吧!”

“你去请那位女大夫。”李晔吩咐木景清,然后自己大步往楼上走去。

嘉柔原本正在安睡, 可忽然腹中一阵绞痛, 比来月事时的疼痛更加剧烈。她痛得蜷成一团,打翻了床边的小几。她的手抓着身下的被子,只感觉浑身像是火烧一样,痛得不停呻/吟。

李晔推门而入, 坐在嘉柔的身边, 扶着她的肩膀,叫到:“昭昭,你怎么了?”

“好痛…”嘉柔捂着肚子, 汗如雨下,只觉得有骨肉要从身体里面剥离一样。

李晔想喂她喝些水,她却根本没办法入口, 只将李晔的手推开, 头发都被汗湿了, 用力地掐着李晔的手臂。

这个时候,孙灵芫和木景清进来了。孙灵芫立刻走到床边,伸手拉起嘉柔的手,而后又探她的腹部,面色逐渐凝重。最后她说:“师兄,让郡主仰躺,你先抓着她,别让她乱动。”

李晔依言照做,孙灵芫又回头对木景清说:“你去打一盘清水来。”

孙灵芫取了银针,小心翼翼地探入嘉柔的腹部,而后再慢慢地拔出来,目光一滞,银针的顶端竟然是黑的!这说明…李晔看了孙灵芫一眼,她点了点头,又取出另外几根银针,依次扎入嘉柔身上的几个穴道,为她镇痛安神。

嘉柔躺在李晔的腿上,只觉得意识慢慢涣散,闭上眼睛。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是一起沉默地看着嘉柔。窗外有微风吹进来,轻轻掀动青帐。李晔沉声问道:“银针为何是黑色的?”他虽不精医理,也知道那绝不是什么好兆头。

孙灵芫不忍心说,李晔道:“你尽管说实情,我能承受得住。”

“师兄,恐怕我们都想错了。”孙灵芫慢慢地说道,“在拔毒之前,这个胎儿已将郡主身体里的毒吸去一部分,贮藏在胎中。随着它慢慢长大,这毒便会侵蚀它自身,它又会把毒返给母体。按照这个分量,恐怕毒入体已有半年以上的时间。趁着现在月份还不大,你需尽早做个决断。”

李晔的心蓦然一紧。半年之前,她还未嫁入李家,便是有人在云南王府下毒。而她嫁入李家之后,此毒也未解,必是她身边之人?究竟是何人所为?

“这个孩子,会如何?”李晔尽量平静地问道。

孙灵芫深吸了口气:“我在西南行医的时候,当地的伐木人经常为山中的瘴气所毒。有的孕妇为了生计,也不得不跟着进山,但等到发现的时候,毒胎已经很大,母子都没有保住。就算侥幸生下来,也是死胎或者怪胎。”

李晔紧紧抓着嘉柔的手,一言不发。心口仿佛被堵住了一般,呼吸不畅。孙灵芫知道,他表面越是平静,表示他内心越挣扎。这个决定的确艰难,等同于要让他杀子保母。可这个胎儿已经像个毒瘤,不得不除。

木景清端热水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两个人之间诡异的安静,声音也忍不住放低:“阿姐,阿姐她到底是怎么了?前些日子在路上还好好的…”

李晔闭了闭眼睛,只问孙灵芫:“可会伤到她的身子?”

“现在月份还小,是最好的时间。只要将体内的污物排干净,好好休养,便不会有事的。何况你们还年轻…”

李晔的手指留恋地拂过嘉柔的腹部,想起她跟他说到孩子时的神情,万般不忍。他之前就觉得奇怪,既然中毒,这孩子如何会无恙?后来嘉柔跟他说,在李家中毒,中毒还不算深,他才放下心来。原来竟是这个孩子,帮母亲挡去了部分毒。

他的眼睛像是浓墨一样,口气很淡地说:“瑶光,你去准备吧。”

“好。”孙灵芫本还想安慰他几句,但觉得任何话语都太过苍白,还是让他自己静一静比较好。她起身,对还杵在旁边不动的木景清说:“你出来。”

木景清这才懵懵懂懂地跟着她出了房门。然后问道:“你们刚刚在屋里说什么?我怎么一句都没听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