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的孩子,恐怕保不住了。”孙灵芫神色清冷地说。

木景清一下僵在原地,急得抓自己的头发:“为什么?你不是医术很高明吗?你救救她啊!”

孙灵芫说:“她身上的毒,没有那么简单。现在毒已经侵害到胎儿,那个孩子无论如何都保不住了。恐怕她在云南王府的时候,就已经被人下毒。你倒不如想想,谁有可能加害于她。”

“不可能的!”木景清吼道。云南王府怎么可能有人害阿姐!王府只有他们一家人住…他忽然瞪大眼睛,那个时候,柳姨娘和顺娘忽然住进了家里,柳姨娘还被查出是京兆尹的眼线…难道是柳姨娘她们下的毒?可她是如何下的?为何其它人没有事?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他声音干涩地问道。一路行来,他知道阿姐有多在乎这个孩子,路上一直呕吐还在尽力吃东西。她若是知道孩子没有了,怎么受得住?

孙灵芫一边揉着差点被他震聋的耳朵,一边说道:“医者父母心,若有任何办法,我不会不救。但就算是家师,家父,或阿兄在这里,恐怕也会做出跟我一样的决定。”说完,她再不理木景清,径自离去。

木景清靠在房门边的墙上,抬手抱住头。到底是谁下的毒?他一定要去信王府,让阿耶查个清楚。

*

都城里这段时日一直不太平,先是传来朝廷的军队粮道被断的消息,而后广陵王派人回都城求救,贞元帝紧急命户部调集粮草,可户部磨蹭几日都交不出来,一查才知,国库几乎被贪空大半。

此时武宁侯被人告发,说他跟宫中的宦官勾结,将国库的钱偷运出宫,放在吴记柜坊里。这阵子做生意亏空,钱没收回来,国库自然是填不上了。

武宁侯府被削去爵位,收归兵权,查抄府邸。因为一些老臣的求情,才勉强保得一命。随后广陵王在河朔大捷,本以为此事告一段落,可天子余怒未消,命刑部和大理寺等人彻查国库一案,将相关人等一并抓捕下狱,闹得都城里人心惶惶。

于是,又查出户部度支郎李昶的案子。

贞元帝在甘露殿大发雷霆,将宰相李晔和户部侍郎裴延龄宣进宫,两人进了甘露殿之后,一直没有出来。

东宫之中,太子李诵与詹事府的官员,正讨论选官的结果。

太子詹事本欲说一说此番国库的案子,李诵却道:“圣人没有命我插手此案,所以东宫之内,谁也不得议论。诸卿还是说说,这次的吏部铨选,到底选谁吧?”

詹事没想到一国太子窝囊至此,实在是憋屈。舒王那边动作频频,谁都知道那吴记柜坊分明就是舒王的钱袋子,太子不趁此机会好好打击他的势力,还在这里管这些无关痛痒的事情。

这些年,东宫一直被舒王打压,彼时圣人十分信任他们那派也就罢了,现在圣人的宠信明显已经动摇了,广陵王又打了胜仗,不日班师回朝,正是重振东宫声威的时候。

“殿下,您不能再这样忍让下去了。”詹事把手中的书卷放在身前,跪下道,“纵然您怪罪臣,臣也要说。您才是储君,可舒王一直咄咄逼人要取您而待之,如今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

“詹事。”李诵喝止道,“你在东宫侍奉多年,还不知道我这里的规矩吗?不得妄言。”

“可是殿下!”詹事叫到。

“好了,我看你是今日累了,先退下吧。”李诵摆了摆手,詹事只得起身,听到李诵又跟其余的官员讨论名单的事。

他走出大殿,连连摇头,恰好看到徐良媛带着宫人过来。

徐良媛脸上笑盈盈的:“詹事今日怎么这么早退殿,不是在跟殿下商议选官的事情吗?难道已经有结果了?”

詹事拜道:“臣…哎,不提也罢。”

徐良媛看着他离去,笑容微敛,走到殿门前站定。大殿内坐着数名官员,正在跟李诵讨论选官的事情,言谈之间,似乎都不大赞同将李晔提拔入中枢部门。

一个官员说道:“李相权势过大,政事堂一时无人可以跟他相抗衡。这时度支员外郎又犯了大案,再递补李家的子侄到六部,恐怕圣人也不会允准。倒不如就如他自己所请,派去大理寺。”

“是啊殿下,大理寺卿刚正。您若惜才,让李家四郎君跟着他磨砺几年,而后再慢慢升便是了。他有当朝宰相做父亲,还怕没有升迁的机会吗?”

众人纷纷附和,李诵想了想,最后还是用朱笔将李晔的名字划去。

一众官员陆续从殿内退出来,经过门边的时候,都与徐良媛互相见礼。徐良媛走进殿中,李诵道:“你来了。”

“妾身来了一会儿,不知詹事为何那么早离去?”詹事虽是太子的属官,但也位高身尊,对东宫一直忠心耿耿。

李诵搁笔道:“他要我趁机对付舒王。可舒王眼下看着受了些挫折,却没有伤到他的根本。我总觉得他在酝酿着其它什么事。这种感觉,就像当年延光姑母那件案子发生前一样。”

徐良媛在他身旁坐下:“就算您不对付他,可现在却是拉拢李相的大好时机。妾身听说,这次李昶的事情,是有人故意告到御前,就是要逼李相站队。”

李诵侧头看着她:“你又是打哪儿听说的?”

徐良媛附在他耳边说了两句,李诵道:“真有此事?”

徐良媛点头道:“那还有假?所以您不如先将李四郎收归到东宫来。”

“可我看过他的文章,中规中矩,并没有十分出彩的地方。到大理寺去,也算合适。倒是崔时照的文章做得更好,后生可畏。我有意让他到东宫来,就在底下的左右春坊里做个侍讲也是使得的。”

徐良媛笑道:“殿下莫不是忘了,这崔时照向来受舒王的器重,哪里需要您为他安排前程?詹事所言也不是没有道理,当年东宫因为延光姑母的案子,元气大伤。忍了这么多年,趁着大郎这次打了胜仗,是该讨些权力过来。”

“那又谈何容易?”李诵叹了一声,“你我认识李谟这么多年,他怎会轻易放弃手中的权力?”

徐良媛垂眸不语。的确如詹事所说,东宫太懦弱了。她却不得不帮儿子争。

李诵又问道:“舒王妃的病可好了?你与她闺中就认识,交情不浅。若得空,还是去探望一番。圣人最不愿见皇室不睦,你表面工夫还是要做的。”

徐良媛点了点头:“您放心,妾身明白,这就去看她。”

她回翡翠殿换了身衣裳,吩咐宫人准备车马。他们从嘉福门出去,途中经过皇城,徐氏将车帘掀开一些,望着沿途的光景。等出了皇城,她对驾车的人说:“先去修行坊。”

车夫有些奇怪,舒王府在永嘉坊,离皇城很近。那修行坊可是在城南,住的都是平民,两者离了十万八千里,可要绕不少路。但他也不敢置喙,只驾马前行。到了修行坊,徐氏扶着女官下马车,走到坊里一家毫不起眼的米铺前。

城中的大商铺都集中在东西二市,为了方便百姓生活,坊中也开了一些小铺子,规模自然不能跟大市相比。因此门可罗雀。

一个男子从门内出来,正弯腰查看米袋里的米,见有人望着这里,转头问道:“这位夫人,您有何贵干?”

徐氏笑了笑,抬手让女官等人退到后面,自己提着裙子走到米铺里,四处看了看:“听说你这里的米都是从吴地来的?你做这行多久了?”

那男子道:“大概有十几年了。不过我这是小本买卖,夫人从何处知道我的?”

徐氏解下腰上的锦囊,从里面拿出一个东西递过去:“你认得这枚印章吧?”

张宪大惊,差点没有拿稳:“这…这是…您从何处得来?”

“家母给的。说是生父当年所留之物,若你认得,就证明我没有找错人。”徐氏淡淡地说道。

张宪躬身道:“请到后面详谈。”

第91章

米铺后面的屋子, 便像寻常人家的堂屋,张宪恭敬地请徐氏坐下, 自己则立在她身前,手中还拿着那枚印章仔细查看。它乃玉石所制, 不足半截手指大小,底下刻着一个“李”字。

徐氏说道:“家母说这印章原本是一对, 有一枚在我生父的身上, 另一枚留给了她, 但她一直不曾用过。两枚印章合则为一, 你仔细看看, 是否为真。”

张宪曾有幸见过两枚印章,取自同一块玉石, 所以色泽纹理,皆是一致。这一枚在章首的位置,还磕掉了一角。若是伪造,断不可能连这个都能造得出来,必是真品。他将印章归还,躬身道:“老先生曾告诉我, 无论将来谁持这两枚印章出现,就如同他亲临。既然夫人手里有此印章,我等自然供您驱使。”

徐氏点了点头,将印章收了回去:“其实也不是什么很难的事情。我需要你们去查, 当年火袄教圣女跟当朝宰相李绛之间的往事。”

火袄教曾风靡整个长安城, 教徒众多。后来突然被判定为邪教, 已销声匿迹多年,都城内外无人敢再谈起。张宪为难道:“这恐怕…有些难。”

“我知道,你们尽力便是。若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只需派人到皇城的太庙里,找我的人。”徐氏将手上的一只戒指摘下来,放在桌上,“有任何结果,都尽快告诉我。”

“是。”张宪应道。

徐氏本要起身离去,又道:“你再帮我拿一斤吴米吧。”

片刻之后,徐氏提了一袋米走出米铺,张宪一直送她到门口。女官连忙接了徐氏的米袋,小声说道:“娘娘,皇城里有那么多优质的皇商提供天南地北的米粮,您何须大费周折,跑到这么个小地方来买呢?”

徐氏扶着女官上了马车,坐稳之后才说:“你又不是不知道,皇商的那些米,中间经过多少道剥削,为了迎合上位者的口味,又花了多少心血,尝着反而失去了原本的那种味道。反而是这些小铺的米,能吃出我少年时的感觉。现在去舒王府吧。”

女官应是,吩咐车夫驾马。徐良媛出身不高,素性简朴,此举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何况眼下广陵王收服了河朔,是国家的功臣。别说区区一袋米,就是金山银山又何尝不是唾手可得?但徐良媛还如此亲力亲为,当为内宫表率。

马车进了永嘉坊,整个坊都被舒王府占据,门口的两只石狮子睁着铜铃大眼,威风凛凛。

女官上前去敲门,閤门使进去禀报李谟。李谟正坐在堂屋里,摸着坐在自己膝盖上的白猫,神情阴郁。近来事情接二连三地发生,武宁侯府出事,接着淮西叛乱,虞北玄竟然私自离开河朔,让广陵王打了个大胜仗。

他的脾气变得十分暴躁,时常将府里的长史和幕僚骂得抬不起头。人人都知道舒王最近的心情很不好。

閤门使硬着头皮禀报了徐良媛来拜见舒王妃的事。王妃已经被禁止出府很久了,日日被关在自己的院里,对外说是养病,但府里的人知道,其实就是为了上回虞园的事,舒王让她好好反省。

李谟本想拒绝,却改了主意:“徐良媛是代替东宫来的。既是东宫的一番好意,你领着她去见王妃就是了。”

李谟跟李诵这些年一直不冷不热的,但表面工夫还是要做。上回,虞园的事情刚刚发生,徐良媛就来过一次,被他拒之门外。此事被韦贵妃知道了,还怪他不通情达理。现在事情已经平息下来了,也是时候放了崔清思了。

閤门使得了舒王的令,马上到府门前,领了徐氏前往崔清思的院子。崔清思的院子居北,园子里百花齐放,争奇斗艳。唯独有大片的花圃,大概未到花期,只有一片绿油油的根茎叶子,徐氏看不出是什么。

还是閤门使说道:“这一片都是牡丹,当初建府的时候,舒王就命人在此处种下了,还叫花匠精心饲养。王妃一直很喜欢。”

原来是牡丹。只怕舒王妃并不喜欢,甚至厌恶。但只能装作喜欢罢了。

崔清思坐在凉亭之中,华服在身,神情和侧影却显得冷清。这么多年过下来,她的心早已经麻木了。

徐氏走过去,说道:“你近来可是清减多了。坐在这里赏花喝茶”

崔清思抬起头,看到她十分意外:“你如何能够进来的?”

徐氏在她对面坐下,旁边的婢女连忙给她上了茶水:“我已经跟舒王说过,是他准我进来的。王妃,那日你进宫跟我谈起往事,我只当你是在受苦,哪里知道你竟然真的做傻事…哎,你我相识多年,我真的不忍见你越陷越深。”

崔清思拂了拂衣袖:“我并不后悔自己所作的事。当年崔清念被那贱婢推入水中,回家却诬赖是我所为,将我弄得声名狼藉。我何其无辜?你难道就不恨她?当年太子跟舒王为了争她,差点撕破了脸面。可笑的是我们,从来不曾被那两个男人看在眼里。”

徐氏脸上的神色亦黯了黯。

其实当年这桩事,是先皇后命她暗中做的。先皇后的目的很简单,只要让崔清念离开都城,离开那兄弟俩,使他们断了念想即可。可她为了让这姐妹俩反目成仇,更不想舒王捧着崔家,所以特意买通了崔清思的近身婢女。

先皇后已经离世多年,那个婢女也死了,再没有人会知道真相。

天上悠悠地飘过几片白云,徐氏的面色淡如清风:“我不恨她。因为我从来不会把希望寄托在男人的身上。”

崔清思低头惨淡地说:“是啊,你还有子傍身,可我呢?什么都没有。不过,崔清念也别想好过。”

“你还做了什么?”徐氏惊道。

崔清思面不改色,只让亭中的下人都退出去,神秘地凑到徐氏耳边:“我跟你说过那个柳氏其实是曾应贤埋在云南王府的眼线吧?从知道崔清念打算回都城开始,我便让柳氏买通府中的婢女,偷偷在她平日所制的香料中混入破血丹的粉末。我让尚药局的人将那破血丹制得无色无味,根本不会被人发觉。此外,我还添了蜈蚣粉和麻黄。患有心痹症的人,长期使用,便会不知不觉地病情加重。等再过个几年,她便会死了。”

话说完,崔清思退开看着徐氏,脸上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怎么,你害怕了?其实你跟我一样想那个女人在这世上消失吧。我只是做了你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情。”

徐氏觉得不寒而栗。她原本所了解的崔清思根本不是这样人。

年轻时,她连一只蚂蚁都不敢踩死,性情温柔无害。这些年,她嫁给舒王,却始终没有子嗣,只能依附于舒王,暗中为他做了很多见不得光的事。当年的那个崔清思,早就已经死了。

现在这个,只是舒王妃。

崔清思敢告诉她这些,自然是不怕她去报信的。她也的确不会。

“我能来看你,说明舒王已经打算放了你。你需记得进宫向贵妃娘娘请安,她最近总在我面前念叨你。”徐氏转了话锋说道。

“他不是要放了我,而是他最近麻烦事多,终于需要我了。”崔清思早就看破了一切,因此口气也漫不经心。她本想继续刚才的话,可看到站在廊边的两个侍女忽然身体一僵,转而又强装镇定的样子,便知道是李谟来了。

“你知道这次李昶的事之所以被揭发出来,是因为李绛不肯配合吧?你们东宫就不想趁机拉拢李绛?”

徐氏心念一动,仍是说道:“你说笑了。太子的为人你很清楚,一直与世无争,做好分内之事,哪里还有拉拢当朝宰相的心思。李绛维持中立多年,也不是那么好拉拢的。”

“我劝你们最好也跟李家撇清关系。李绛的麻烦事还不止这些呢。”崔清思扬了扬嘴角,凑到徐氏耳旁,“认识多年,我才告诉你这些。舒王正在查当年尚药局的孙奉御,是否还在人世。”

徐氏听了心中大惊,孙奉御不是当年帮助萧太子妃接生的那个人?他被卷入延光公主的案中,最后以死谢罪,难道是诈死?他的后人,莫非知道太子妃所产下的孩子,如今身在何处?

徐氏有种预感,这件事恐怕还是与李家有关系。舒王想要扳倒李绛的,并不是当初他与火袄教圣女有私情的那件事。而是这件牵连更大,几乎能掀翻整个皇庭的大案。延光一案,受到牵连者多达几千人,是当之无愧的本朝第一案。

多少人因此飞黄腾达,又有多少人因此命丧黄泉,整个家族一蹶不振。

她忽然坐不下去,起身向崔清思告辞。

等到她走远,李谟才从暗处走出来,手里还抱着那只通体雪白的猫儿。猫儿慵懒地叫了两声,李谟便放开手,让它自己去花丛间玩耍了。

“你什么时候知道我来的?”李谟走到凉亭里,坐下问崔清思。

崔清思行礼:“不过是感觉到猫身上的味道,知道您就在附近。”刚才她可是吓出了一把冷汗,幸好李谟是后面才来的,若是听到前面,她还不知会是什么下场。

其实这个男人冷漠到了骨子里。要说年轻时,他对崔清念可能真的喜欢。但这么多年过去,纵然有些放不下,也决计不会因为一个女人而影响他的野心。

但崔清念与她到底是不同的。崔清思只是不想节外生枝罢了。

“你既然知道我在,还把那件事告诉徐氏,意欲何为?”李谟沉声问道。

崔清思不慌不忙地说道:“李绛不知好歹,不肯被我们收买,难道等着他去投靠东宫吗?妾身这么说,徐氏不傻,东宫肯定也会着手去查当年的旧事。那个孩子便如同所有人心里的一颗毒瘤,人人都想将他除去。到时,未必需要您动手了。”

李谟听完之后,脸色并不是愉悦,反而有些阴沉,好像想到了什么不太开心的往事。

对于他的阴晴不定,崔清思已经习以为常,所以也并未太在意。

春日的天气如娃娃的脸,说变就变。刚才还是晴空万里,忽然之间就飘过一阵乌云,哗啦啦地下起了雨。

第92章

嘉柔做了个梦,梦见自己被放进油锅之中烹煮。等她慢慢睁开眼睛, 屋中点着灯烛, 烛光透过青帐照在她的脸上,暖融融的。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只觉得腹中空落落的,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

她下意识地捂住肚子, 有种很不好的预感。先前那种剧烈的疼痛已经消失了, 到底是那位女大夫医术高明, 还是…?她猛地坐起来, 着急地叫了一声“玉壶”,才记起玉壶没有跟来。

此时, 传来开门的声音,李晔端了饭菜进来。嘉柔已经整整睡了两日, 此前, 孙灵芫配了一味药, 让她服下,腹中的胎儿便从身下排出,看起来就是个发黑的血块。

她在睡梦之中, 好像也感应到了,挣扎痛哭, 李晔全程都紧紧地抱着她。孙灵芫还看到, 师兄似乎也落泪了。这让她十分震惊, 师兄外柔内刚, 认识这么久, 还从未见他为何事何人,伤神至此。

孙灵芫为了辨明药的具体成分,征得李晔同意之后,将那个血块拿走了。

“昭昭,你醒了?”李晔看到帐内的人影,轻声问道,“我煮了一些粥,你肯定饿了,吃一些吧?”

嘉柔的手撩开帐子,冰冷地看着李晔,问道:“孩子呢?”

李晔还没准备好如何告知她真相,只将托盘放在床边的小几上,说到:“你现在身子虚弱,先吃点东西,再慢慢说。”

“我问你孩子呢!”她一把抓住李晔的手臂,大声地问道。

李晔沉默着没有回答,也不敢看她的眼睛。而这短暂的沉默立刻就让嘉柔明白了。她的手剧烈地颤抖,一字一字地问道:“是你们杀了它?”说完,泪水瞬间夺眶而出。

“昭昭,你听我说。”李晔尽量克制地说道,“你怀着孩子的时候,体内的毒已经被它吸收了一部分。现在月份还小,对你的身体不会有太大的伤害,所以我…”李晔话还没说完,嘉柔就放开他的手,满脸惊痛:“所以你就杀了它?”

李晔知道她肯定承受不了,这两日一直盼着她醒,又害怕她醒。现在看到她这样的反应,心里又痛又急,倾身过去,欲抱着她。嘉柔却迅速爬开,一个人缩在墙角,泪流满面:“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它也是你的孩子,是我的心头肉啊!老夫人明明说没事了,就算它中了毒,难道你不能想办法救它吗?你怎么能这么狠心?当初你为了广陵王抛下我们母子,现在又杀了它。是不是对于你来说,我们母子就是累赘?”

“不是这样的。”李晔知道她是悲伤到了极点,才会这样说,只想过去抱着她,分担她的痛哭。但他一企图靠近,嘉柔就用力挥开他的手,吼道:“你别碰我!”

李晔守了她两天两夜,都没有合过眼。被她这样用力一挥,手脱力打翻了床边的小几,杯盘都落在了地上,“乒乒乓乓”地碎了一地。

他的手也被滚烫的粥和汤所烫,一阵火辣辣地疼。

可他没有离开。这个时候,他是不能离开她的。

“你出去?我不想看见你!”嘉柔忽然用力地推他,一直把他推到床下,歇斯底里地喊道,“你有什么资格杀了我的孩子!你有什么资格替我决定它的去留,我恨你!”

前世,她在不知情的状况下,失去了一个孩子。这次经历过九死一生,好不容易才把它保住。她小心翼翼地呵护,每天都能感受到它的存在。她这一路上都在想,它生下来以后会是何等的活泼可爱。女肖父,男肖母,肯定都很漂亮。

可又是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这个孩子没有了。纵使有千万般理由,也不该瞒着她这个母亲,将孩子夺走。这样巨大的打击,几乎要摧毁她全部的意志。

她甚至想要一死了之。

李晔看着她俯在床上崩溃地大哭,想靠近又不敢,生怕引起她更大的反应。只能杵在床边,仿佛五脏六腑都被揉碎了。

木景清和孙灵芫听到屋里的声音,连忙跑进来查看。看到屋中的情形,都吓了一跳。孙灵芫将李晔劝了出去,木景清则叫小二进来收拾。小二嘀咕道:“可惜了这粥和汤,我看那位郎君亲手熬了两个时辰呢。”

木景清对他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小二就退出去了。

木景清坐在床边,轻声道:“阿姐,我肩膀可以借给你靠。你想哭就痛痛快快地哭出来吧。等哭完了,就赶紧好起来。”

嘉柔抱住他的肩膀,伏在他肩上大哭。

他抬手轻轻地拍着她的背,眼眶也慢慢红了,低声道:“阿姐,我知道你难过。可你也不能全怪姐夫。孙大夫说了,小娃娃中了毒,就算勉强生下来,肯定也是死胎或者先天不足。而且它越大,对你的伤害也越大。姐夫也是没办法啊,要他在你跟娃娃之中选,难道他为了娃娃不顾你吗?我昨夜看到他在后院,亲手埋了一个拨浪鼓和一个小木马,眼眶通红。他也很难过呢。”

嘉柔哭得更伤心。她知道不能怪李晔,一切都是那个下毒的人所害。可她只能把心里的情绪彻底发泄出来,悲伤难过都发在他身上,否则她会疯掉的。

她慢慢地平静下来,擦干眼泪问木景清:“我在蔡州的时候,老夫人明明说毒已经除了,为何孩子会中毒?”

木景清用袖子给她擦眼泪,说道:“孙大夫说,她们之前都想错了。以为你中毒尚浅,又发现得早,那时候娃娃也没有任何的异常。可随着它慢慢长大,才发现不对。它早就把你身体里的毒吸走,之后又会发作,所以那时你才会那么痛苦。”

嘉柔一下就明白过来:“这么说,我中毒的时日应该比老夫人说得要长许多?是不是这样?”

木景清点了点头:“恐怕在南诏的时候,就有人在下毒了。可我想来想去都不明白,王府里没有外人,难道是那个柳姨娘搞的鬼?那也太可怕了,我们竟然都没有发觉。我已经写信告诉阿耶和阿娘,要他们彻查。”

嘉柔仔细想了想,又觉得哪里不对劲。柳姨娘为何要害她?

前世她应该也是中毒了,所以一直不能怀孕。后来没有再被下毒,所以体内的毒素慢慢消失了,才有了那个孩子,说明中毒并不深。这辈子显然比上辈子要严重,从南诏到长安,这毒一直没有停止过。

玉壶是绝对不可能下毒的。陪嫁的那些婢女和仆妇,也没机会接触到她的贴身之物,她用的都是从南诏带来的…她忽然愣住,阿娘每隔一段时日就会从南诏给她寄送大堆的东西,香料,药草和澡豆,她也一直在用。若说区别,这就是上辈子跟这辈子的区别。

难道…毒就下在这些东西里头?

“阿弟,我问你,你离开南诏的时候,阿耶和阿娘真的一切都好吗?”嘉柔认真地问道。

木景清不知她为何有这一问,回答道:“都很好啊。”

“就没有任何异常的地方?也许是他们瞒着你,不想让你知道?你再仔细想想,有没有被你忽略的细节。”嘉柔又问道。上辈子,阿娘跟她之前只是互通信件,一次都没有见过。阿弟来看她,也是每回都说家里好。后来南诏被攻破,阿耶和阿娘已经无家可归,宁愿居于蜀中都不肯来找她…

她一直以为是他们怪她,可如果那个时候阿娘已经病入膏肓了?或者快死了呢?嘉柔的心猛地收紧,眼睛直盯着木景清,希望他能快点想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将她这些零星的念头串起来。

木景清喃喃道:“你这么说的话,是有些奇怪。常嬷嬷好像偷偷去请过慧能老头,但是他云游去了,就没请到。”

是了!有什么事需要请到慧能大师?肯定是请他去看病的!

嘉柔抓着木景清说道:“阿弟,我怀疑下毒的人,是要暗害阿娘。我现在不能骑马,你马上回南诏去,最好能请动孙大夫与你同去。那毒普通的大夫肯定看不出来,所以常嬷嬷才要去找慧能大师。”

木景清听她所言,十分震惊。可转念想想,下毒之人害阿姐做什么?的确是阿耶和阿娘才更有可能!

“可阿姐,你这儿…”他迟疑道。

“你别管我!我没那么容易被打倒的。”嘉柔的目光重新变得坚定,手握紧成拳,“我一定会好好活着,让做这一切的人付出代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