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灵芫带着李晔走到楼下的大堂,看了看他的手,默默去拿了药箱过来。李晔坐在食案边,一只手按着额头,任由孙灵芫为他上药包扎。

他已经麻木得感觉不到什么疼痛了。

孙灵芫说道:“这是你们的第一个孩子,郡主难免心痛。她只能将所有的情绪发泄在你身上,等她想通了就好了。”

李晔摇了摇头,黯然道:“是我无能。没办法保护她和孩子。如果我早点发现,也许孩子…”

孙灵芫一边包扎一边说:“记得以前在山上,师兄带着我和阿兄去山林中练习射箭。阿兄贪玩,非要去追一只兔子,后来差点迷路,天黑都没有回来。还是师兄找到了哇哇大哭的他,把他背回来。老师要责罚,师兄就跪在那里替阿兄求情,说一切都是你的错,你没有保护好我们。”

山中的日月,大概是他们此生最无忧无虑的光景了。老师虽然严厉,但也教给他们立世的根本,谋生的手段。她现在最想回去的,就是那段时光。

“师兄,你总习惯把所有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其实你也不过是一介凡人,哪能面面俱到呢?谁会想到那下毒之人如此阴损,你别太苛责自己了。”孙灵芫叹了一声,起身站起来,“我检查过了,在郡主体内的应该不是普通的破血丹。但这里条件有限,我暂时无法一一分辨。还需一点时间。”

李晔点了点头,这个时候内卫进来,伏在他耳边说话。

“有这种事?”李晔脸色一变,看到孙灵芫,没有继续说,只跟着内卫去了门外。

孙灵芫便提着药箱到后面的厨房去了。

这里有个药炉,她让小二在此煎药,又不放心,亲自来掌着火候。她其实好生羡慕木嘉柔,能将一向清冷矜持的师兄逼到近乎崩溃,必定是心里爱惨了她吧。

木景清从楼上跑下来,四处找不到孙灵芫,听说她在后厨,立刻找过来,一下子拉住她的手,说道:“你能跟我回一趟南诏吗?有很紧急的事。”

孙灵芫皱眉:“我去南诏做什么?你放手。”

“我刚才跟阿姐说话,发现这毒可能不是下给阿姐的,是下给我阿娘的!可能我阿娘的情况,比阿姐还要严重。你就当发发慈悲,跟我走吧?云南王府肯定不会亏待你的。”木景清诚恳地说道。

孙灵芫觉得他莫名其妙,要甩开他的手。木景清干脆把她打横抱了起来:“没时间跟你解释那么多了,先跟我走。”

第93章

木景清将孙灵芫抱到后院,着人去备马车。

孙灵芫怎么肯乖乖就范, 她伸手袭击木景清的头部, 被木景清轻易地躲过。她又要攻击木景清的颈部,木景清把她放下来, 一把抓着她的手:“我就是请你去救人, 你用得着下狠手吗?”

“我要去都城, 不会跟你去南诏。看在你是师兄内弟的份上, 我不跟你计较。但你不要再得寸进尺。”孙灵芫冷冷道。

木景清皱眉看着她。其实他可以把她直接打晕了带走, 但是这个女子性格倔强, 就算把她绑到了南诏,没有办法让她心甘情愿救阿娘,也是枉然。

“要怎样你才肯答应?我阿娘可能真的会死的。”他重重地说道,“若寻常的大夫有办法, 我也不会找你。”

孙灵芫双手抱在胸前:“别这样看着我,你我本就是萍水相逢,我留在此处,也不全是为了救人,还有要去长安见兄长的私心。所以我不能去救你阿娘。若这世上人人得了重疾,便要我千里迢迢去救,我岂非要累死了?”

“你!简直是铁石心肠!”木景清气道, “说你是女菩萨的那些人一定是眼瞎!”

孙灵芫不为所动,任由木景清气呼呼地走了。

此时, 李晔跟护卫站在客舍后面的廊下, 这里临近马厩, 没什么人,方便说话。刚才李晔之所以从屋中出来,因为护卫说道孙从舟失去了踪影,他不想被孙灵芫听见。

护卫道:“那日孙大夫到城中买药,而后就一直没有回到王府。我们已经在城中找了两日,都没有查到他的消息。另外二郎君已经被押入刑部的大牢候审。”

李晔神色略有些疲惫,最近接二连三所发生的事情,也已经到达他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他不过是在强撑着而已。到底是什么人会抓走孙从舟呢?他在民间和都城都没有什么名气,莫非是有人发现了自己的身份,所以抓走他?

若如此,需得尽快赶回都城才是。但瑶光却不适合跟他们一起去了。

护卫又说道:“另外东宫的徐良媛传话给您,让您做好准备,贵府可能会有大麻烦。”

“什么麻烦?”李晔接着问道。

“这次二郎君出事,有人落井下石,向圣人告发当年火袄教圣女跟李相有私情的事,还说二人育有一子。前几日,圣人将户部侍郎和李相叫进宫中,严厉训斥了一番。李相为避风头,这两日称病在家。”

火袄教当年大兴之时,在都城有数十个处所,教徒达上万人,延光长公主和太子妃也曾是教徒之一。后来延光长公主出事,牵连甚广,火袄教逐渐衰败下去,更是被定为邪教,在都城之中销声匿迹,怎么父亲会跟火袄教的圣女有关系?

此人的目的是要重提火袄教,还是延光旧案?

“姐夫,你在这里,要我一顿好找!”木景清终于找到李晔,李晔便先让那个护卫退下去了。

“怎么,找我有事?”李晔问道,“可是你阿姐…”

木景清连忙摇了摇头:“阿姐无事。倒是我刚才跟阿姐说话,觉得这次的事有些不对劲。”

李晔沉吟片刻:“说来听听。”

“阿姐说,那毒可能不是下给她的。我想想也是,阿姐从小生长在南诏,从没有与人结怨,别人为何要害她一个小女子?也没有任何好处。可能是要暗算阿耶或者阿娘,阿姐只是受了牵连。我们想让孙大夫一起回南诏,查清楚事情的真相。可她死活不肯。想来想去,也只有请姐夫帮忙了。”木景清重重一拜。

李晔觉得嘉柔的分析有道理。云南王战功彪炳,驻守边境多年,树敌不少。云南王妃年轻时在都城又是数一数二的佳人,引得当朝的太子和舒王都为她倾倒。若说嘉柔是在云南王府就中的毒,倒是有可能是被牵累的。

瑶光说此药无色无味,一般的大夫可能都发现不了。

“听闻崇圣寺的慧能方丈,也十分精于医道。”李晔建议道。

“的确。可阿娘派人去请过,慧能老…大师云游去了,不知归期。我就是担心她中毒已深,不能耽搁,所以才想请孙大夫去看看。”木景清委屈地看着脚尖。

他是云南王世子,又素来骁勇,其实平日对他暗送秋波的女子也不少。可偏偏遇到孙灵芫,真是半分不给他脸面。他感觉到深深的挫败感。同时心中又暗自拿自己跟李晔对比了一番。

他虽然不太通男女之事,但看得出来孙灵芫对李晔可不仅仅是师兄妹之情那么简单。她对旁人都冰冷如霜,唯独待李晔不同。他跟李晔之家,不仅仅差了年岁,还有气质,阅历以及举止。大概看起来就像个毛头小子吧。

李晔无法替瑶光决定去留,但瑶光如今不合适再去都城,卷入这趟浑水里。他有种预感,一阵巨大的风暴将要席卷长安。身在风暴圈以外的人,还是不要再踏进去了。

他对木景清说:“我与她说说,但未必能说动她。你等我的消息吧。”

木景清高兴地应好。由李晔去劝,至少就有六七成的把握了。

孙灵芫仍是在后厨里面看着药炉,那炉子上放置瓦罐,她一只手拿蒲扇扇着,另一只手撑在下巴上发呆。直到看见走进来一个清瘦挺直的身影,站定在她面前。

孙灵芫连忙站起来:“师兄,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君子远庖厨。”

“我有件事想同你商量。”李晔说道。他的气质十分随和,可眼神里时常透露出淡泊疏离,其实是很难靠近的人。他的心更是如海一样,深不可测。

“师兄尽管说,我尽力便是。”孙灵芫想也不想地就应下来了。同门之时,她和阿兄受了师兄那么多的照拂。若不是父亲临终之时所说的事,阿兄也不会无法面对,选择离开。

等李晔说明了来意,孙灵芫道:“师兄希望我去南诏?可是阿兄他…还在都城等我。”她只能拿孙从舟当做借口。其实是不想这么快离开他的身边。当年一别,便是数年不见。好不容骊山重逢,却又只能匆匆聚散。

她有时觉得人生无常,不知下一次的别离会不会就在眼前,所以只想珍惜当下,不去计较太多感情的得失。

“我刚得到消息,开阳已经离开都城了。所以就算你去,也遇不到他。”李晔平静地说道。他不得不撒这个谎,否则也是多一个人担心。孙从舟的下落,他有个大概的猜测,但不会告诉孙灵芫。

孙灵芫垂下头,半晌才开口:“既然如此,若师兄希望我去,我便去。可云南王妃中毒的程度恐怕比郡主深得多,或许我也无法救她。”

李晔看着她,平和地说道:“你肯去,我已经十分感激了,至于结果,是天命。若他日你有需要我的地方,尽管开口。玉衡能力所及,定不推辞。”

孙灵芫摆手道:“师兄,你言重了。回去以后,记得自己万事小心。”她有意提醒李晔当年之事,又觉得知道此事的人几乎都不在了,恐怕最后也会尘封入土,再不被人提起。

而她和阿兄,说白了只是被父亲收养的两个孤儿,父亲也从未提过要他们报仇之事。只是中间隔着人命,隔着那么多的恩怨,实在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清的。

*

木景清和孙灵芫当天就收拾了东西,离开洛阳。嘉柔身体还虚弱,又沉浸在丧子之痛中,也没有去送他们,由李晔代劳。

等他们走了,李晔回到客舍中,独坐在大堂沉思。

都城现在很不安全,舒王那边可能想通过火袄教和延光旧案,再次打击东宫。他不能坐视不理。

何况开阳不知所踪,所以他要尽快赶回去。

可这个节骨眼儿上,他也不可能抛下嘉柔,所以只能将她带回去,暂时安置在骊山别业之中,让白虎他们守着她。万一生变,也可护着她离开。

他抬头望向二楼那间屋子,房门紧闭,想到她之前对他的抗拒和指责,心中内疚不已。他当初拜入老师门下,承蒙师恩,不敢违逆他老人家临终所托。若他尽力了,最后却未能完成老师的心愿,想必老师在九泉之下也不会怪罪他。

他若是逃避,怎么对得起那数年老师的倾囊相授,李淳的知遇之恩。

何况这局,他已身在其中,就算现在想退,也万不可能退得出去。

他正想着,那两道房门忽然拉开了,嘉柔穿着一身胡服,从里面走出来。她的眼睛又红又肿,像是只兔子一样。

李晔连忙站起来,顺着楼梯上去,在楼道上与她四目相对。两人在房中时曾激烈相对,两个人都心怀愧疚,谁也没开口。

最后,还是嘉柔移开目光,淡淡地说道:“我有些饿了,想吃东西。”

李晔喜出望外,上前拉着她的手说道:“你身体未痊愈,想吃什么,只管告诉我,何需亲自下楼来?”

嘉柔注意到他手上包着纱布,想来是她推他时,碰翻那些滚烫的汤粥所致。她心中本是充满怨气,前世和今生,都没能保住腹中的孩子,在她不知情的时候,孩子就失去了。

但李晔又何其无辜。

他既然追随广陵王,就有他的使命和责任。若是连那些他都可以放弃,这个人又有何原则和底线可言?她喜欢的男人,向来是俯仰无愧于天地的。

“在房中闷得久了,下来走走。”嘉柔轻声道。

“也好,我扶着你。”李晔揽着她的腰,小心翼翼地扶她下楼。她坐在大堂上,李晔又叫了小二过来,问她想吃什么。她现在饥肠辘辘,什么都想吃,于是点了满满一桌的菜。

李晔就看着她吃,脸上终于有了笑容。他就怕她想不通,不肯进食,如今这样就很好。哪怕她不想理他,只要肯善待自己,他就心满意足,别无他求了。

嘉柔慢条斯理地吃着,突然问他:“阿弟他们走了?我们什么时候回都城?”

“嗯,我送他们走了。”李晔说道,“回都城的事不着急,等过两日,你养好身子。”

“我已经没事了,只要不骑马,乘坐马车,路上再好好休息,很快就会痊愈。你选官的结果就要出来了吧?在外耽搁太久,大人也会怪罪的。何况广陵王也要班师回朝了,我想舒王那边的人,不会善罢甘休吧?”嘉柔说道。

李晔注意到她的目光和神情与从前有些不同了,担心地握着她的手:“昭昭,我不想你因为我,而卷入到这些事情中来。你还像从前一样,可好?”

嘉柔却摇了摇头:“我以前也一直以为可以与世无争地跟你在一起生活。但你的立场和身份决定了我们不可能过那样的日子。而且你看,我云南王府忠君爱国,我家人从未有过害人之心。可那些人呢?却还是屡屡把黑手伸到王府来,害我失去孩子。难道善良就可欺?我不想再坐以待毙了。”

李晔说道:“这件事交给我。我不会让那人逍遥法外的。”

嘉柔只是看着李晔:“我知道你想保护我,可这件事我必须参与。我不想再收起羽翼,任人宰割,像当初的云南王府一样。”她前世便是自欺欺人,总觉得就算守在一方天地中,只要有自己喜欢的男人就好。

可不会因为他们避让,敌人就放过他们。这是她两辈子才悟出的道理。

“昭昭。”李晔无可奈何地叫了一声,知道改不了她的主意。她骨子里是个很倔强的人,认定的东西,不会轻易改变。其实这点,他们两个人很像。

“答应我,别让自己涉险。这是我唯一的要求。”

嘉柔点了点头,夹了一块肉放到李晔的碗里:“你也多吃一些。这肉肥瘦正好,咸淡适中。”

李晔知道她不怪他了,用筷子把肉夹起来吃了。他向来不辨味道,却也觉得这肉可口。

第94章

入夜之后, 舒王府仍是歌舞升平。灯火如星河般, 照耀着这座恢弘的府邸。

李谟请了一帮梨园弟子,在堂屋里演奏, 还邀请了几位当朝的重臣和年轻的官员共同饮酒赏乐。李谟手中晃着夜光杯, 喝了口葡萄酒,嘴角噙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好像没被近来接二连三的事影响心情。

拍羯鼓的伶人技艺高超, 节奏上乘。玄宗善羯鼓, 常以鼓声指挥整支乐队, 那之后这个传统便在梨园延续了下来。

一曲终了,叫好声不断。伶人退出堂屋, 众人把酒言欢。崔时照敬佩末座,听到吏部尚书说:“崔家郎君年少有为,此次选官,竟被太子殿下亲选入詹事府, 前途可期啊。”

崔时照不卑不亢地拜了一下:“尚书谬赞。太子殿下抬爱,晚辈才疏学浅, 怕无法担此重任。”

在首座的李谟听了,侧头过来, 微微笑道:“子瞻过谦了。既是太子殿下亲自提拔, 便是对你的看重, 进中书门下也是你将来努力的方向了。”他于崔时照, 更多是位高权重者提携后生之意, 所以一贯叫他表字, 而不像姑父一样唤家中的辈分。

这点,也让崔时照清醒地认识到,崔家在舒王的心中半点分量都没有。他去詹事府做事,对于李谟来说,便如在东宫安了一个眼线,怎么会不乐意?

“是。”崔时照应道。

在座众人各自议论。

“李相这回是真的麻烦了。也不知圣人要给度支员外郎定个什么罪,连李相的幺子都没资格排进秘书省,反而去了大理寺给人看卷宗。不知是否被其兄所累。”一个年轻官员暗自摇了摇头。

“李四郎本就资质平平,能选上官,估计还是因为广陵王力荐的缘故,要我说大理寺也算不错了。等此番广陵王班师回朝,圣人免不得还要再嘉奖。”另一名官员低声应和。

坐在他们前面的人回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谁都知道广陵王大捷,最不开心的便是舒王。敢在舒王府提这个,简直是不要命了。那两人齐齐不言,低头饮酒。

这时,齐越走到李谟的身边,低声说了几句。李谟起身道:“本王去更衣,你们各自尽兴。”

众人亲身相送,李谟大步离开了席位。

崔时照看着他二人离去,目光深沉,也跟着起身。

等李谟走到院子里,看到崔时照跟出来,和气地问道:“子瞻有事?”

崔时照看了齐越一眼,对李谟道:“姑母说,姑父正值用人之际。以后我去东宫,也会全力效忠于姑父。我知道姑父的爱护之心,从不让我沾手过问府上的事。只不过欲成大事者,手自然是不能太干净的。姑父何妨试我一试?”

李谟饶有兴致地看着崔时照,从前就知道这个内侄心性不同常人,眼下看来,还真是孺子可教。他也不避崔时照,对齐越说:“怎么样?可问出来了?”

齐越道:“严刑逼供了两日,那人快撑不住了。可是咬紧牙关,硬是一字都不肯吐。”

“倒是够硬气的。”李谟双手背后,“走吧,本王亲自去看看。子瞻同来。”

齐越在前面带路,李谟跟在他后面,崔时照则在最末。等进了一间柴房,齐越按动了机关,墙壁打开,里面竟然别有洞天。朝廷是不兴私刑的,可每个府邸难免都有这样的密室或者密道。权势滔天的人家,哪个没有一些秘密。

里头是做成牢房的模样,阴暗潮湿,全靠墙上的火杖照明。

等走到深处,便听到惨叫声,好像有人正在受刑。

十字的木架上用铁链绑着一个衣衫褴褛,披头散发的男子,看不清长相。他被打得皮开肉绽,刚刚晕过去,一个壮汉提了一桶水泼到他头上,他才勉强动了动。

崔时照从未见过真正的动私刑是什么模样。这些上位者,捏死一个人,真像踩死蚂蚁一样容易。

齐越搬了长木凳来给李谟坐。李谟坐姿优雅,仿佛与人闲谈一样:“怎么,你还是不肯招吗?”

木架上绑着的人,有气无力地说道:“你们找错人了…我…不认识什么孙淼…”

李谟笑了一下,低头捋着玉佩上的穗子:“你的养父曾是宫中尚药局的首席奉御,医术高明。他帮着先太子妃接生了一个孩子,我只需知道那个孩子的下落,不会为难你。”

立在李谟身后的崔时照心中一惊。难道说的是元太子妃萧氏的事?他听父亲说过,萧氏当初行为放浪,与多人私通,怀有身孕,偷偷回了公主府养胎。临产时,请了孙淼前去接生,却还是被太子知道,下令杀死那个孩子。

孙淼就偷偷带着孩子逃离了公主府,金吾卫满城追捕。后来人们在曲江池中,打捞出孙淼的尸首,说他乃是畏罪自杀。原来他还活着?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那人坚持道。

“看来你真的是不怕死。不过是人就会有弱点,我听说你有个妹妹在扬州行医,生得如花似玉。不知道一个姑娘家,是否骨头能像你一样硬?”李谟淡然地说道。

那个一直很平静的人忽然身体用力地往前倾,可惜被铁链束缚住,他叫道:“你别乱来!”

“本王也不想乱来,只想知道那个孩子的下落。你若说出来,本王绝不找她的麻烦。”

被绑之人双手微微握紧,然后慢慢地说道:“舒王如此英明,怎会不知,那孩子万不可能被容于世?”他喘了口气,接着说,“父亲与太子妃也没有过硬的交情,只不过迫于延光长公主的威势,不得不听命将孩子抱出了公主府。他自然是将孩子杀了,自己逃命。”

李谟一震,仿佛不能相信。原来还是死了…难怪这么多年,连蛛丝马迹都没有。

他跟萧氏认识在她嫁给李诵之前,两人也有过肌肤之亲。当年延光长公主的案子,是他一手主导。圣人赐死萧氏时,也是他亲自将圣旨送到东宫。他还亲耳听到萧氏说,那个孩子已经死了,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是啊,怎么可能有关呢?她有许多男人,常常夜宿在公主府,连太子都无法容忍她的放浪。她生下孩子之后,孙淼便抱着孩子逃走,可东宫一直派人追杀,最后孙淼的尸首被发现。

这些年他越想越觉得萧氏死前的笑容不同寻常。她为何要特意跟他说那番话?恐怕是欲盖弥彰。萧氏跟旁人如何他不清楚,他们之间有过的次数却也不少。虽然每次都是她主动勾引,但他亦有可能是那个孩子的生父。

尚药局的奉御说,他的身子在奉天之难的时候伤了根本,所以无法再有子嗣。那个孩子,或许是他唯一的血脉。所以当他知晓孙淼尚且活在人世,心中又升起几分希望,这才抓住孙从舟拷问。他不是为了扳倒太子,只想知道那个孩子的下落。没想到,竟是这般结果。

李谟忽然有种万念俱灰的感觉,也没说放了孙从舟,只扶着齐越站起来,慢慢往外走。

崔时照回头看了孙从舟一眼,也跟着走了。

*

李晔和嘉柔抵达骊山,骊山已经是一片春意盎然。云松早接到消息,带着秋娘等人将别业打扫了一番,侯在门前恭迎。看到他们出现,云松很高兴地迎了上去:“看来郡主还是没忍住,去找郎君了。郎君不是说月余便归吗?怎去了这么久。广陵王都要班师回朝了,选官的结果也已经下来。还有府里发生了一些事…”

李晔点头道:“我都知道。”他看着怀里的嘉柔,对云松说,“我们赶路,有些累了。闲话之后再叙。”她一直闷闷不乐。虽然表面上故作坚强,但孩子的事情始终让她无法释怀。

他知道,却无法开解,只能陪伴左右。

云松看到嘉柔神色疲惫,赶紧侧身让他们进去。

等他们走过廊下的时候,嘉柔看到院子里开着一大片的牡丹花,花朵丰满娇艳,似乎映着天光云影,将满园的春色都盖了下去。她不由地停住脚步。

上次她来的时候,竟不知这片种的都是牡丹。依李晔的性子,应该是喜欢莲这样清雅的花卉才对。牡丹太浓艳强势了,一点都不像他的性子。

她抬头看他,他含笑道:“都是为你种的。今天终于等来了你这个名正言顺的主人。”

云松在旁说道:“这可是郎君跟郡主成亲之前,特意命我在花市上购的种子,又请来经验丰富的花匠,精心培育的呢。郎君隔三差五就要来看看,生怕花长得不好。这牡丹啊,不愧是花中之王,把她放在园子里,百花都失色了。”

嘉柔慢慢地走到花丛中,蹲在一簇花前。她儿时,阿娘抱着她在膝头,指着园中的牡丹对她说,长安人多爱牡丹,而洛阳的牡丹甲天下。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长安和洛阳,只知道牡丹国色天香,艳冠群芳。

她一直想要活成牡丹的样子,颜色亮烈,充满生命力。

后来她到了那么多地方,见过许多牡丹,却没有一处比得上这里。大概因为只有这片牡丹,是全部为她绽放的吧。

李晔走到嘉柔身后,低头对她说道:“昭昭,别蹲太久,会累的。”

“你怎么知道?”嘉柔喃喃地问道。她从未说过自己的喜好。

李晔从袖中拿了一块帕子给她看。她一下夺了过来:“我找了好久!怎么会在你那里?”随即又有些羞赧藏在身后,“这是常嬷嬷要我绣的,我绣得不好,你还我吧。等我以后再给你绣个别的。”

“你说话可要算话。否则我要讨回来的。”李晔笑道。

种牡丹的老花匠直起身,捶了捶自己的腰,回头看着他们,眉眼弯弯:“想必这个小娘子,就是郎君要种花讨好的心上人吧?果然是神仙般的容貌。”

“老丈过奖了。”嘉柔欠了欠身,脸颊微红。

那老花匠弯腰在花丛里摸索了一阵,摘了一朵很大的牡丹递给李晔,而后就哼着小曲儿,自己背过身去继续忙了。

李晔拿着那朵牡丹,插在嘉柔的发间,温柔地凝视着她的脸庞。嘉柔垂眸,竟然生出了几分新婚夫妻的羞涩,撇下他自己先走了。等进了房中,她的心还在砰砰跳个不停,手下意识地摸了摸头上的牡丹。

回来的路上,他们并没有说过多少话,孩子的事始终横在他们之间。她无法释怀,他也不逼她。可今日到了骊山别业,她亲眼看见这一大片的牡丹花,以及他所花费的心血,忽然就释怀了。

这个男人其实是爱她的。

李晔跟进来,站定在门口。他的肤白,眉眼温和俊俏,二十几岁却还有少年时的模样。他身上的衣袍,紧紧地勒着他的腰身,姿态仿佛仙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