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丹巴特尔沉吟片刻后答道:“夜间派人去库里把枪和子弹运出来,分开藏在咱们的几处宅子里。一旦有变,用着也方便。”

何宝廷点点头,心想还得是哈喇嘛!要是没了他,我这些话跟谁商量去?

此时奶妈子抱着何承凯,跟随阿拉坦走了进来。那何承凯穿着一身蓝地绣金花的小袍子,一头乌黑长发梳的溜光,在后面整整齐齐的编成一根独辫;右耳朵上戴着个小金坠子,随着他的动作晃来晃去。见了何宝廷,他伸出一只手“啊”的叫了一声,随即招呼道:“阿、阿玛!”

何宝廷先见自己这儿子被打扮的像蒙古老王公似的,就觉着颇不顺眼;等到听他连对自己的称呼都改了,而且还有点结巴,心里就有了数,跳下沙发揪住阿拉坦质问道:“好哇!真把我儿子给教坏了!”

阿拉坦抬手抱住脑袋:“没、没……”

何宝廷不能真去打他,所以恐吓一番也就松了手,转而从奶妈子手中抱过了何承凯,笑微微的说道:“承凯,我是爸爸啊!”

何承凯搂住了他的脖子,汉话夹着蒙古话,开始长篇大论起来。何宝廷又是一句也没听懂,就问:“什么?你要什么?”

何承凯很不耐烦的喷了他一脸口水,然后抬起手就往他的脸上打。何宝廷在受到袭击之后,赶紧将这孩子送到了阿拉坦的怀中,然后连连推着他道:“你们两个赶紧走!我好好的儿子让你给惯成了驴,我不要了,你自己养着去吧!”

第91章 一朝之间

一九四五年,十月。

何宝廷坐在家中,一天要往厚和挂去七八个电话,可是没有一次能够接通的。

这就算是同乌日更达赖失去联络了!

这让他感到十分不安,担心那边是出了事情。要说乱,也是先前那一阵子乱;如今日本人彻底的缴械投降了,各地也渐渐恢复了通信和交通,厚和那个地方也不该例外。还有一点,便是他向乌日更达赖要的那一百人马至今依然未到北平——厚和与北平之间又没有隔着千山万水,纵是这帮人走着来,也该有影子了!

他有点慌,可因为毕竟还是没有得到什么讯息,所以在理智上又觉着自己慌的没有必要;想向哈丹巴特尔要个主意,然而哈丹巴特尔正终日在外奔波,忙于将烟土尽快出手,实在是没有时间去倾听他的心事。

何宝廷在地下仓库中藏了一百支比斯尼步枪和八万发子弹,现在这些枪支弹药已经被他暗暗运回家中。可惜家中目前只有三十多名卫士,枪比人多。

他在蒙疆带兵近十年,最势单力孤时候身边也配着一个警卫团,如今蒙古旅杳无音信,警卫团烟消云散;他带着家里这几口人居于北平,真有一种孤家寡人之感。自身既是有如浮萍一般,中央政府那边也仍然不理会他,这就让他觉着自己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不知道最后到底会落个什么结果。幸而李世尧那边来了信,说是再过两天便可以前来北平相见,这倒是让他稍微觉出了一点安慰。

何宝廷觉着自己头上有阴影——圆形的,模糊的,似有似无,东飘西荡,无法言喻,无从捕捉。

这天,他正和阿拉坦在小客厅里闲坐。何承凯站在这二人面前,一本正经的开始发言。

何宝廷弯下腰,探着头侧耳倾听,试图弄明白这孩子到底在说什么,然而听了许久,依旧是摸不清头脑。而何承凯发言完毕后,便伸着手扑向阿拉坦:“阿布!”

何宝廷问阿拉坦:“什么是‘阿布’?”

阿拉坦低下头:“不、不知道。”

何宝廷听那孩子的发音,觉着这好像是句蒙古话,而阿拉坦的家族早在一百多年前就离开草原迁来京津,和云王一样,是完全满化的蒙古人,不懂蒙古话也是合理的。

何承凯爬到了阿拉坦的腿上坐下,又对他爸爸喊道:“爸爸,回家!”

何宝廷这回听懂了,同时也不禁苦笑起来:“承凯,以后这里就是家了。”

何承凯用力摇摇头,耳朵上的金坠子就随之好一阵乱晃,同时又快而含糊的吵了一番。阿拉坦抱紧了他,试图转移他这个要回家的注意力:“承凯,我们不、不回家,我们、玩、玩一会儿!”

何承凯在他怀里一个鲤鱼打挺,脸上出现了笑模样,喊了一声“阿布”后,又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何宝廷在一边看着,心想这个“阿布”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独自出了小客厅,何宝廷叫来一个蒙古卫士,问他:“‘阿布’是什么?”

那卫士想了想:“阿布就是阿瓦!”

何宝廷一瞪眼睛:“说汉话!”

“就是爸爸!”

何宝廷明白了。

何宝廷把阿拉坦叫到自己的卧室中去。

关了房门,他把阿拉坦按在床上,捡身上那不甚要紧的地方,好生捶打了一番。

“好啊!”他累的气喘吁吁:“骗我儿子喊你爸爸!我当年吃药吃的七死八活,现在你跑来做便宜老子!还敢跟我装傻!”

阿拉坦抱着脑袋蜷成一团,既不还手也不求饶,后来何宝廷不晓得是怎么一下子打狠了,痛的他“啊哟”一声,随即就眼泪汪汪起来。

这可出乎了何宝廷的意料。他下床站在地上,扯着阿拉坦的衣服把人拽着坐了起来:“怎么了?”

阿拉坦用袖子抹了抹眼泪:“没、没、没事儿!”

“没事还哭?”

阿拉坦长长的吸了一口气,果然将眼泪憋了回去。

何宝廷见状,就有些后悔,心想这人没家没业的跟着自己,一个王爷,却一直都是做小伏低的干管家的活儿,对自己也就真是一片赤心了。他一个光棍汉,没儿没女的,逗承凯喊他两句爸爸,不过是个乐子罢了,算得了什么大事?如此看来,倒还是自己小心眼儿了!

“别哭啦!”何宝廷走到床前,把阿拉坦揽进怀里,又摸摸他的头发:“刚才我是和你闹着玩儿的,打疼了?”

阿拉坦抬手搂住何宝廷的腰,脸也埋在他的怀里,就是不说话。

何宝廷又拍拍他的后背:“别委屈了!又不是没挨过打!起来和我吃午饭去,走!”

阿拉坦仰起头,泪眼婆娑的望着何宝廷:“我、我没要做便宜老子,我喜、喜欢承凯。”

何宝廷头脑一热,张口说道:“我让承凯认你做个干爹好了!”

阿拉坦眼睛一亮,刚要回答,忽然房门“咣”的一声被撞开了,一个卫士连滚带爬的冲进来:“司令!厚和来、来人了!”

何宝廷听了这话,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一把推开身前的阿拉坦,扭头就往外跑。

从厚和来的这批人马,一共能有个五六十名,把何家大院给站满了;一个个全都蓬头垢面,身上的袍子脏的看不出颜色来。

何宝廷见了这些人的形象,感到很惊异;再一仔细打量为首几人的面目,发现那竟是蒙古旅中的几名参谋。

他忍不住开口问道:“我让老乌派几个兵过来,你们怎么也跟来了?”

众人听了这话,一起都肃穆了脸色,半晌无人回答。后来还是其中一个名叫宝音的参谋开口道:“司令,乌旅长……没啦!”

何宝廷以为这帮蒙古人汉话说不明白,就追问了一句:“老乌上哪儿去了?”

宝音的神情愤恨起来:“一定是中央军下的手!乌旅长和他们去喝酒,回来就生了病,不过三天就死了!中央军要我们的枪和炮,乌旅长不给他们,他们就害乌旅长……”

何宝廷的身子晃了一下:“老乌……死了?”

宝音发现何宝廷的脸上退潮似的一下就失去了血色,可他现在是个义愤填膺的状态,所以话既然说出来了,也就不能立刻停住:“乌旅长死了,那个中央军派来的师长不让我们看尸首!队伍现在已经散了,有的人走了,有的人投了中央军,我们来投奔你……”

何宝廷后退一步,就觉着天旋地转、天塌地陷。

靠在身后的砖墙上,他觉着自己的血液变成了水银,沉重的坠下去,坠下去,坠的他喘不过气来。

乌日更达赖死了。他的队伍,一朝之间,散了!

第92章 朝风暮雪

对于乌日更达赖的离奇死亡,天下最伤心的人,大概就是何宝廷了。至于乌日更达赖的亲弟弟哈丹巴特尔,因为从小是在庙里长大的,所以对这哥哥感情不深,不过是哀而不伤罢了。

在极度的悲痛中,他一度想要亲去厚和为乌日更达赖安排后事,顺便把这死因查个清楚。可是哈丹巴特尔很坚决的表示了反对,并且说了这么一句话:“要走我们一起走吧!你去厚和,我回穆伦克旗。”

何宝廷问他:“为什么?”

他答道:“当年是你留下我的,如今你不在了,我还留下来做什么?”

“我……不在了?”

哈丹巴特尔那张轮廓分明的面孔严肃起来,灰蓝色的眼珠在玻璃镜片后射出寒冷的光:“他们可以杀乌日更达赖,当然也可以杀你!”说到这里他高高大大的站起来,气魄如雪山一般:“极卿!你不识时务!”

哈丹巴特尔一直是个很安详的人,从来没有对何宝廷说过这样重的话。何宝廷没生气,只感到十分心惊,知道这哈喇嘛是真的为自己着急了!

他走过去站到了哈丹巴特尔面前:“哈喇嘛,我……我有点害怕。我现在宁愿去当枪;可是队伍散了,我连当一把枪的资格都没有了!”

哈丹巴特尔见何宝廷不再坚持己见,便又恢复了和蔼面目答道:“别怕,再等等。”

何宝廷叹了口气:“是啊,再等等吧!”

二人的谈话告一段落,正准备开早饭时,不想家中的一名卫士跑了进来,苦着脸禀报道:“司令,刚才我们一开大门,发现又有人往门口扔死猫,弄的一地都是血,还用那血写了许多难听话!”

何宝廷听到这里,顿时心中就起了怒火。原来近来几日,总有人在夜间过来,故意把些龌龊忌讳的东西或扔在大门前,或隔着高墙扔进院子里;还用那血在门口的水泥地和院墙上写一些“严惩汉奸”之类的大字。这一切举动自然都是冲着何宝廷来的,至于幕后主使者是谁,因为目标太多,无从查起,所以也就无需去查。

卫士又道:“那个字,我们用水给洗掉了,死猫也远远扔了;可是今天晚上怎么办?要不要派人在门口站岗呢?”

何宝廷摇摇头:“不用到外面站岗,让几个枪法好的在院里登高爬墙头等着,逮着了就给我用枪打!”

那卫士跟着何宝廷这些年,成千上万人的屠杀场面都见过了,此刻听他下令要毙那个捣蛋闹事的,自然毫不惊奇,理所当然的就跑出去传令。待卫士走后,何宝廷铁青着面孔转向哈丹巴特尔:“哈喇嘛,你瞧瞧,这是有人在故意整我!”

哈丹巴特尔道:“以后你要时刻小心了,人要整人,防不胜防啊!”

“既然是防不胜防,那就不防了!他妈的!”

这天夜里,何家门口果然响起了枪声。

爬墙头的是个蒙古兵,一枪打在了来人的腿上,见那人惨叫着倒下后,便从墙头直接跳到外面,拖着那人的伤腿一溜小跑到了巷子口;还没等那人反应过来,蒙古兵从袍子底下掏出了一大堆叮叮当当的零碎,又堵了那人的嘴,然后就开始动起手来。

翌日清晨,有那早起的人遛弯到了巷口,结果差点被眼前的情景吓出毛病来!

一个人趴在地上,从脖子到后背到两条腿上,刺猬似的也不知插进了多少细铁条,浑身成了个血葫芦,手脚也被割的半断半连,却还没有死,身子一抽一抽的喘息着。再看那脸上,眼珠鼻子全没有了,只剩下笼统的一片血肉模糊!而离这垂死之人不愿地方,躺着一只死的梆硬的大花猫。

这可太吓人了!在这乱世里,杀人不稀奇,可是这么祸害人的可就骇人听闻!消息传到了公安局,立刻就有一大队巡警跑过来包围了这一片区域。此时那人已然死掉,巡警们皱着眉头将尸首运走后,便挨家去询问情况。这附近的人家倒是统一的天真懵懂,除了大摇其头之外,多一个字也不肯说。

其实不要人说,警长自己心里也有数。但有数又能怎么样?那凶手,北边的报纸称他是何将军,南边的报纸称他是何逆,蒙疆的老百姓们称他何阎王,总而言之,是尊凶神,而且尚未倒台。

警长把何家的门房叫出来,例行询问过后,一无所获,便带着巡警们离去了。巷子口的血迹被冲刷干净,太平世界又回来了。

从此之后,何家门前果然清净下来,不但没有死猫死狗,几乎连行人也少见。这什锦花园内住的都是有头有脸的阔绰人物,本来过的是很安逸和美的生活,可是忽然搬来了这么一位邻居,也只得自认倒霉,出入都小心翼翼起来。

当多数人都不痛快之时,何宝廷就痛快了!

何宝廷这人似乎是有点反人类,安宁日子过久了,他就要胸闷气短,非得去搞一次小屠杀,至少也要弄得别人鬼哭狼嚎一场,然后才能恢复心平气和。

再有一点,便是他这人野惯了,在大草原上时自然不用提,天高地远都是他的世界;后来到了张家口,虽然是受了日本人的束缚,可那束缚也只局限于军政之事上,并不耽误他由着性子四处撒野。而且身为蒙政府军队中的第二号人物,他到了哪里都是风光无限,虚荣心还是很得满足的。

可如今到了北平,他终日居于一所不甚宽敞的宅院之中,等闲不肯出门。生活既然是如此的无聊了,心情上还是一团糟,想起乌日更达赖,他就恨不能哭上一场——不只是为了悼念这个忠心耿耿的好部下;同时也是对自己的未来感到绝望。

“这帮骗子!”他愁眉苦脸的想:“让我送电台,让我出经费,最后呢?把我撇到一边不理睬了!我怎么就不如黄为玉了?能给他一个总司令,就不能让我继续带兵吗?早知如此,我当初拼命也要去厚和!老乌是个愣头青,有我在,他一定不能就这么糊里糊涂的送了命!老乌啊……我得对哈喇嘛再好一点,他哥哥这是为了我死的!”

何宝廷想起了当年乌日更达赖护送自己冲出穆伦克旗时的情景,突然就涕泪横流了。

他开始四处的找手帕,忙忙碌碌的擦眼泪擤鼻子,极力的深呼吸镇定情绪,只怕自己一激动,再哭大发了。

他刚把自己调整回了正常状态,忽然一个听差撞开门一头扎进房里,惊慌失措而又气喘吁吁的说道:“司令!来了一队中央军,说咱们这里是什么逆产,要把房子收走!”

第93章 何承礼

中央军整编第五师少将师长站在何府院内,觉着此刻秋高气爽,天高云淡,实在是个爽朗的好天气。

秋日午后那明亮微温的阳光当头照下,将他肩膀上的将星映的闪烁刺目;而与之一齐耀眼的,还有他军装衣领上的金梅花。这将军是太年轻了,虽然他起点很高,虽然他也的确是在战场上一路打拼出来的——可实在还是太年轻了。

人人都知道他年轻,但也只是“知道”而已;因为他除了在年纪上是个年轻人之外,其余地方再没有一丝青春迹象。这和他的英俊一样——人人都看出来他非常英俊,可也只是“看出来”而已,因为他的英俊是浮于表面的,而支持一个人的气度和风采,却是全然的没有。

所以从某种角度来讲,他倒还真可以算作是个样子货。

何承礼抬手看了看腕上的手表,正是下午一点整;不早不晚,很好。

眼前站着几名傻头傻脑的听差,正望着何承礼身后的士兵瞠目结舌。

何承礼很有耐心的等待着这家的主子出场——许久不见了,真想知道他别来无恙否。他不是一直都有看望何宝廷的兴趣,只有在己方大获全胜而对方一败涂地之时,他才会生出几分闲心来,以一种衣锦还乡般的心情去面对这个……就算是老相识吧!

又等了十分钟,就在他稍稍的有点不耐烦时,何宝廷从前方院角的一道月亮门里走出来了!

何承礼很镇定的放出目光审视着他。

何宝廷依旧是细高挑的个子,穿着一身挺括利落的藏蓝色猎装,很有点摩登先生的意味。何承礼特别注意的看了看他的头发,发现他的两鬓的确是花白了,虽然头发剃的已经很短,可是依旧能够瞧出来。至于神情面貌,倒还都一如往昔,不阴不晴、不冷不热的。

他又扫了眼对方身后跟着的一小队卫士——这一点也是没变,他想这家伙一定是自知树敌很多,所以对于安全工作,永远不肯马虎。

可怜呀……成千上万的人马一朝散尽,身边就只剩下这么几名卫士了!

何承礼的脸上闪过一丝微笑。这微笑关乎深层次的快意恩仇。他是个很压抑的人,难得能这样发自内心的笑出来。

向着对方微一点头,他带着那点笑意开了口:“何宝廷,许久不见了啊!”

何宝廷站在原地,脸上虽然还是不动声色,可是就觉着浑身的肌肉和关节都僵硬了,腔子里的一颗心发疯似的跳动着,催逼的血液在血管里奔突咆哮,让他一阵阵的气血上涌,几乎快要晕厥过去。

何承礼见他不说话,就单是恶狠狠的瞪着自己,便很了然的笑了一下:“何宝廷,你身为伪蒙军队的司令官之一,犯有汉奸大罪——当然,这是法庭的事情,不归我管。我这次来,是来没收逆产的!不过,我也不是不念旧情,我给你半个小时的时间,你可以从这宅子里收拾点想要的东西带走。”

何宝廷在气愤之极时,脸上反倒平静了。不动声色的深吸了一口气,他极力的想让自己镇定下来:“法庭又没有宣判我是汉奸,那这逆产二字是从何而来的?何——还是师长吗?”

何承礼的态度很好,一直是微笑着的,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温和:“是的,还是师长,没有升迁,让你见笑了。至于逆产二字从何而来,那也很简单——我说是,那就是!”

何宝廷把两只冰凉的手插进衣兜里:“师长已经不小了。当了师长还肯随着我姓何,你的确是很念旧情。我这辈子也没有见过你这样有情有义的人,何某真是佩服之至!”

何承礼很惋惜的摇了摇头:“有话直说好了,何必要搞绵里藏针那一套呢?我记得你是个火药桶的脾气,现在也学会拐弯抹角了,怎么?是这几年让日本人给调教的?”

何宝廷的身子晃了一下,觉着自己的头快要炸开了!几乎是在下意识之中,他一把就拔出了腰间的手枪对准何承礼,然而还未等他扣动扳机,中央军方面已经起了枪声。

一颗子弹射穿了他的右肩,而他随即用左手开枪,打中了何承礼的大腿。这下双方的领头人物同时挂彩,身后之人自然不能袖手旁观,一声呐喊冲上去,中央军的士兵同院内的蒙古兵立时就打成了一团。近身肉搏无法动枪,蒙古兵们占了优势;然而中央军人数众多,士兵们一批又一批的涌进何家大院进行增援,竟是搞起了疲劳战术。蒙古兵们见状,便拔出长刀开始了白刃战,而中央军不肯示弱,端着刺刀就迎了上来。何家大院几乎是在一瞬间便沦为了血肉横飞的战场。

何宝廷靠墙站了,右肩上的鲜血淋淋漓漓的流下来,已经打湿了他的整条衣袖。而何承礼也后退到了院外,子弹在他大腿的肉上穿了个洞,虽然带下去了酒盅大小的一块皮肉,不过那只是疼而已,简单处理一下后就不会再有其它后患。

他没想到何宝廷的手会那么快,同时也是因为自己在身后准备了几名神枪手,自信太过的缘故。

他咬牙忍着疼,以为凭着自己的意志可以熬过去,然而忍了一会儿,他实在有点受不住了。这让他开始痛恨自己:“他挺得住,你怎么就挺不住?你个废物!”

自我谴责似乎是带有吗啡的作用,在他将自己痛骂了一顿之后,那疼痛倒是有所缓解了。

院内的混战直进行了四十来分钟才渐渐平息。那几十名蒙古兵丢盔卸甲、遍体鳞伤的躺在地上,已经看不出他们的死活。院外的中央军走进去,将己方的死伤士兵一个个的拖了出来,何承礼瘸着腿清点了一下,发现自己这边居然死了十四个人!

他没说话,只在心里感叹:“他妈的,简直就是打了一场恶仗!”

拖着那条伤腿,他拄着杆步枪走回了院内。

院内四周站了一圈士兵,何宝廷孤零零的靠墙站着,身体明显的是在发抖,鲜血从肩头流下来,顺着他的指尖一滴一滴的落在灰色的水泥地面上。看见何承礼走过来,他那张苍白的脸上忽然泛出了一种回光返照似的红晕,一双丹凤眼也放出了黑幽幽的光芒来。

何承礼当即停住了脚步,并且一抬手。

身后两名士兵如狼似虎的扑上去把何宝廷按在了墙上,然后动作麻利的从他腰间搜出两把手枪。

这回彻底的缴了何宝廷的械,何承礼才完全的放了心;可惜腿上的疼痛依旧在轻一阵重一阵的折磨着他。他本来不是很怕疼的人,不过近年来日子还是过的舒服了些,就有点失去了那种忍耐一切苦楚的能力了。

这时一名副官打扮的人从院外跑进来,大声禀报道:“报告师长!小孩儿已经被我们抓住带回来了!那个喇嘛和蒙古人也被我们看管住了!”

何承礼听了这话,“哼”的笑了一声,然后摇摇晃晃的转向何宝廷:“听说你有一个两岁的儿子,亲生的,我很好奇,所以就派人去了贵府的后门等待,你不会介意吧?”

他话音落下,刚想欣赏一下对方那奄奄一息的惨相,哪晓得几乎就在刹那间,何宝廷忽然冲上来向他拼命一撞,登时就把他顶了个仰面朝天摔倒在地。他直觉上感到不好,又晓得何宝廷只有一只手还可使用,便放心大胆的抱住对方猛一翻身,将他牢牢的压在了身下。

何宝廷似乎是已经完全疯狂了,左手扯住何承礼的衣领,挣命似的探起头就要往他的脖子上咬。何承礼一抬身躲开了,随即便双手捧了他的头,向水泥地面上连连用力撞去。后脑勺同坚硬的地面相击,声音沉闷而沉重,让围观者也随之脑中震痛起来。

何承礼的腿上还在作痛,所以想将何宝廷制服后便起身退到一边去。哪知他刚一松手,身下的何宝廷又挣扎着反抗起来。何承礼不愿同他这么在地上滚作一团的厮打,觉着很失身份,便叫来士兵按住何宝廷,然后自己很从容的站起来走到一边,抬手发令道:“给我打!一直打到他老实为止!”

第94章 我来也

何承礼拄着步枪站稳了,微微仰起头,咬牙去熬那腿上的疼痛。

前方的何宝廷在士兵们的一顿拳打脚踢之下,已经蜷着身子瘫在了地上。这两名士兵打人打的很有技巧,不伤脸,雨点似的拳脚只往胸腹之处招呼。而何宝廷先还硬撑着反抗,后来也就不成了,烂泥似的委顿下去,鼻子和嘴里一起流出血来,想必是已然受了内伤。

一名勤务兵抱着何承凯从院门外走进来,停在了何承礼身边:“报告师长,这就是那个小孩儿!”

何承礼缓缓低下头,斜着眼睛向勤务兵怀里的孩子扫了一眼。是的,无需确认,单是看这孩子的面目,便可知的确是何宝廷的种。

强忍疼痛,他“嗤”的笑了一声,抬手在何承凯的脸上捏了一把,又揪了揪他的小辫子:“哟,很漂亮嘛!”

院子里横七竖八躺满了半死不活的蒙古兵,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可何承凯很安生的坐在那勤务兵的臂弯里,对这一切都视若无睹,直到他发现了侧身躺在地上的何宝廷。

“爸爸!”他尖声叫喊起来,同时开始猛烈挣扎:“爸爸!!”

何宝廷含糊的呻吟了一声,左手撑在地面上,颤巍巍的想要爬起来。一名士兵见了,就走上前去抬起腿,重重的踩向他的后背,将他压迫的立时趴回了地上。

何承凯的声音很尖锐的回荡在院内:“爸爸!爸爸!”随即他又回过头去极力的向院外瞧:“阿布!阿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