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宁砚声音自头顶传来,几分沉闷之感,苏嘉言鼻息之间是他身上淡香水的味道,在潮湿的风中,格外清淡好闻。便有几分错觉,此刻的傅宁砚少了平日里让她觉得危险的气息,多了几分诡异的…温柔。

她正要继续说话拯救自己好似出了问题的判断力,傅宁砚却率先一步说:“虽然我喜欢你和我抬杠时的模样,但并不意味着我任何时候都会喜欢,比如…这个时候。”话音刚落,他便将她的身体转过来,揽着她的腰落下一吻。

极其温柔轻缓的一个吻,好像情人之间的呢喃耳语。

耳畔水声轻缓,夜风轻抚发丝,若是抛却主观因素,客观而言,此时此地的这个吻…并不赖。

苏嘉言当下被自己脑海中冒出的念头惊吓,立即推开傅宁砚,低头飞快朝屋内走去,“宵夜要端过来了。”

傅宁砚看着她几分仓皇的背影,缓缓露出一个玩味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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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宁砚洗完澡时到床上时,苏嘉言已经睡过去了,她一只手臂露在被子外,昏暗灯光下看来白皙腻滑,便无端想到了早年看的《红楼梦》里宝玉看到宝钗戴红麝串的手臂那一幕。暗嘲自己是魔怔了,便将苏嘉言的手臂塞回被子里,关了灯在她身侧躺下。

苏嘉言本是择床严重,今日却莫名入睡极快极沉。等她醒来之时,已是天光大亮,时间指向八点,而傅宁砚并不在屋内。

她洗漱之后下楼,老板娘正在给客人端水饺,见她露面立即笑说:“傅先生让你吃过早餐之后去桥头找他。”

苏嘉言出门之后往两边看了看,果然见右手边不远处有一座桥,桥边桥上都是卖纪念品的小摊贩,还有算命先生和画素描的街头艺人,和全国其他的旅游景点并无不同。

苏嘉言今日穿款式简单的针织薄衫,搭配九分裤和平底鞋,优雅之外多了几分干练之感。她走到桥头,仔细看了一圈也未在人群中发现傅宁砚的身影。正要打电话,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略带几分调侃的声音:“画像吗小姐?”

苏嘉言当即回头,果见栏杆边站着一派闲适的傅宁砚。他也穿得随意休闲,带一顶不知从何而来的破帽子,手里执着铅笔,倒真有几分艺术家的不羁气质——只是他旁边地上垂头坐着睡觉的乞丐有些煞风景。

苏嘉言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你会画画?”

“当然,能在这里摆摊的哪个不会画画。”傅宁砚勾起嘴角,指了指面前的小板凳,“请坐,十块钱,十分钟画完。”

苏嘉言半信半疑,但还是好奇占了上风,便依言坐了下来。

傅宁砚仔细观察了片刻,就在画板上刷刷地画起来。

苏嘉言没学过西方绘画,但小时候跟着陈梓良学过书法和国画,所以虽看不出傅宁砚握笔姿势是否正确,却能看出他的动作娴熟并非假装。

十分钟便在煎熬的好奇中过去了,傅宁砚放下笔,笑着看向苏嘉言:“画完了。”

苏嘉言当即从板凳上站起来走到傅宁砚身侧,在看到素描纸上的画像时,顿时怔住。

…那的的确确是一副笔法精湛可见功底的素描,十分钟不至于将细节照顾得面面俱到,但成型的部分已然无可挑剔。

“你…你会画画?”

“当然,能在这里摆摊的哪个不会画画?”傅宁砚依然这样答着,笑着将画从画板上取下来,卷起来递给苏嘉言,“给,十块钱。”

“真的要给?”

“当然。”

“…”她认命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一百的,递给傅宁砚。

傅宁砚接过,也不看,直接用脚尖踢了踢在一旁睡觉的乞丐,“哥们儿,起来找钱。”

“乞丐”瞬间惊醒,睡眼惺忪地看了看傅宁砚,又看了看他手中的纸币,这才惊醒过来,“哦哦,找钱,找钱。”说着立即站起身,去捞地上的一只脏兮兮的单肩包,包上依稀可见“明陵美术学院”几个字。

“乞丐”扒拉了半天,也没凑够九十,转过身无奈地将一百递回给苏嘉言,“不好意思啊小姐,零钱不够,就送给你了。”

从方才开始,苏嘉言就没有从茫然的状态中恢复过来,此刻看着被递还回来的纸币,除了顺势接过来根本想不起其他的反应。

傅宁砚将头上的破帽子摘下来,戴回“乞丐”头上,笑着说,“看你生意也不怎么样,还是收拾一下我请你吃饭吧,我好不容易来一趟。”

“乞丐”轻哼一声,将帽子往下压了压,“如果不是你画技太烂,怎么会大清早只画出去一副,还是白送的。”

苏嘉言却是一怔:原来这两人是认识的。

“是,都是我的错,请你在醉霞楼吃如何?”

“乞丐”只犹豫了一秒,当即开始飞快地收拾东西。

傅宁砚凑过来,揽着她的腰笑问,“苏小姐,对这次服务还满意吗?”

“乞丐”斜眼看着傅宁砚的动作,啧啧一声,“傅家少爷依然狗改不了吃|屎。”

傅宁砚微一挑眉,“我是不介意你这么说,可是你刚刚的话可不只冒犯了我一个人。”

“乞丐”微一怔,连忙朝苏嘉言道歉:“抱歉苏小姐,我这是无心之失,无心之失。”

苏嘉言尴尬地摆摆手,“没事。”

第12章 许愿祈福

“乞丐”叫齐树,是傅宁砚的大学同学。去酒店吃饭的途中,齐树先回家换了衣服,再出来时一扫邋遢的模样,长相虽然不算英俊,但胜在气质潇洒落拓。

“醉霞楼”似模似样地起了一个仿古的名字,里面的装修也全遵古意。醉霞楼是近年才突然崛起,苏嘉言从未来过,但也听说这里的鲈鱼天下一绝。

因是傅宁砚请客,齐树没有半分客气,将这里的招牌菜点了大半,到最后服务员都看不下去,委婉劝阻。齐树这才合上菜单,递给服务员。

“我点这么多菜是看得起你,一般人请我吃饭轻易还请不到呢。”齐树喝了一口上茶。

“是,鄙人的荣幸,”傅宁砚笑道,“听说你画卖得不错。”

“还行,勉强糊口。”

傅宁砚和齐树聊天的时候,苏嘉言在专心品茶。陈梓良不但戏唱得好,琴棋书画也是无一不精,苏嘉言自幼跟着他,风雅之事倒是学了几成。

齐树和傅宁砚聊得酣畅,一时都未顾及在一旁的苏嘉言。当下的话题告一段落之时,齐树突然说:“说起来你还没介绍苏小姐呢。”

苏嘉言正拎起紫砂壶续杯,听到自己被提及立即放下茶壶,“我叫苏嘉言。”

“苏小姐是做什么?”

苏嘉言正要回答,傅宁砚却按住她的手阻止道:“你先猜猜看吧,老齐。”

齐树仔细打量,沉吟片刻,笑道:“音乐老师。”

“虽不准亦不远矣,嘉言是昆曲演员。”

“原来如此,是说气质出众,过去那些庸脂俗粉完全没法比。”

苏嘉言抿嘴浅笑,“齐先生谬赞。”

“我最近也正好听了几场,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一下苏老师。”

傅宁砚当下站起来笑道:“你算是找到话题了,你们先聊,我去趟洗手间。”

齐树的问题不多,也很简单,苏嘉言简明扼要解答之后,便问出了早上以来的疑问:“三少会画画?”

齐树却是惊讶反问,“苏小姐不知道?”

她本就对傅宁砚的一切一无所知,自然不会知道傅宁砚经商之外还有这样的兴趣爱好。

齐树觑着她的表情,心下几分了然,“宁砚和我是在巴黎艺术学院认识的,他画画很有天赋,读书的时候也算是小有名气。后来傅伯父责令他回来经商,他就辍学了。”

“三少喜欢画画吗?”

齐树笑着反问,“苏老师认为呢?“他顿了顿,接着说,“我从巴黎艺术学院毕业之后到崇城拜访过宁砚,我发现他的生活中没有任何跟绘画有关的东西,一丝一毫都没有。”

苏嘉言一时默然,是了,在乎什么才会逃避什么。作为商人需要理性冷血杀伐决断,这与一名画家的素质全然背道而驰。

齐树喝了一口茶,看着苏嘉言放在一旁素描,忍不住拿过来摊开,细看了半晌,惋惜道:“毕竟疏于练习,笔法拙劣太多了。不过好歹灵气还剩三分,没有被铜臭腐蚀干净。”

他又抬头看了看苏嘉言,突然微微一笑道:“看来这次老傅倒是动了真格。”

“齐先生是什么意思?”

“你看,”齐树指了指画中的眼睛,“这样的眼睛,也只有热恋中的男人才画得出来了。”

苏嘉言怔了怔,尴尬一笑,从齐树手里将画抽回,一边重新卷好一边低声说:“齐先生说笑了。”

齐树耸耸肩,不置可否。

正好此时傅宁砚已从洗手间回来,见苏嘉言神情几分局促,一边坐下一边笑说:“老齐,你可别为难嘉言。”

“你的心头肉,我怎么敢。”

很快招牌菜清蒸鲤鱼就端了上来,菜卖相极佳,若是平日,苏嘉言自会食指大动,此刻却吃得索然无味,心里反复想着方才齐树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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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后,齐树带着傅宁砚和苏嘉言去菩提寺烧香。

“来明陵市当然不能错过菩提寺。”齐树解释。

傅宁砚却笑:“看来你在明陵市这几年,倒是收获颇丰。”

“与你肉体凡胎自然不同。”齐树轻哼一声。

禅寺隐在参天的古木之中,沿路树影幢幢,游客虽多却难掩幽静之感。幼时新年,苏嘉言全家都会上来许愿祈福,如今一草一木竟还是旧时模样,可见沧海桑田世殊时异,却依然有些事,亘古永存。

三人拾阶而上,二十多分钟后终于到达大雄宝殿。

“菩提寺许愿很灵,你们进去许个愿捐点香火吧。”齐树顿住脚步,不再往里走。

“你不进去?”

“暂时无欲无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