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宁砚忍不住一笑,“嘉言,我们进去,”说着去牵苏嘉言的手。

苏嘉言却不动声色地避开,抱住自己的胳膊,淡淡说道:“三少自己去吧,我不信这些。”

傅宁砚默然看了她片刻,转身独自朝里走去。

齐树眯眼了傅宁砚背影片刻,转过头笑看着苏嘉言,“苏老师恐怕不是不信,而是太信吧。”

苏嘉言没答他,静了片刻,突然问:“齐先生,你认识一个叫泽雅的人吗?”

齐树摇头,“不认识?是谁?”

苏嘉言别过头,没有回答。她表情七分疏淡三分落寞,静静地立在古木的树影里,那身影无端地勾起了人心中的几分愁绪。

就在齐树以为这等待的时间就要在沉默中过去之时,苏嘉言却突然开口:“欲望太多,求天求人不如求己。”

齐树看着她的身影,嘴唇开合几次,终是没说什么。他是学艺术的,私生活比起傅宁砚不见得更加清白,见过的女人也多,各式各样都有。但此时此刻此地,他承认自己看不懂苏嘉言。他生性散漫,从不费心去揣测女人的心思。若对话进行不下去,就让它寿终正寝便是。

此刻在正殿的傅宁砚,双手合十在蒲团上跪下,表情宁静而虔诚。阳光从门外照进来,光束里金色微尘缓缓漂浮。他静静跪了许久,然后双手翻过,掌心向上,虔诚地拜了三次。

出门之后,他便又恢复平日里惯常的姿态,笑嘻嘻地勾过齐树的脖子让他猜他许了什么愿。

“文成武德千秋万载一统江湖?”齐树煞有介事。

“若我是东方不败,那只好委屈你当杨莲亭了。”傅宁砚笑得一脸不正经。

“那我知道了,肯定是进可上床安人|妻,退可提臀迎众基。好愿望,相信三少有生之年必能达成。”

“如果这里有抽水马桶,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把你脖子上的玩意儿冲进去。”傅宁砚哈哈大笑。

苏嘉言在一旁听着,也有几分忍俊不禁。她恍惚觉得,自从和齐树见面之后,傅宁砚就和平日有所不同。少了几分圆滑伪装,多了几分意气风华。她似乎可以想象他在巴黎艺术学院的日子,必然也是这般肆无忌惮,但那种风流肆意、不知天高地厚和现在的蛮横霸道全然不同。

离开菩提寺,齐树又带他们游了几个景点,有些虽不是旅游手册上推介的必游景点,却极具当地特色。苏嘉言也是在这番游历中,将许多已经模糊的记忆一一补完。

那家剪刀铺子依然还在;糖葫芦还是记忆中的味道,山楂新鲜而饱满;从流霞山上望去的明陵小城,沉静一如当年;远处江水悠悠,便如传唱百年的旧歌谣。

散场之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傅宁砚牵着苏嘉言的手,走在沿江的路上。晚风习习,空气里带着江水的湿气和咸味。

傅宁砚抬腕看了看手表,突然问苏嘉言:“宝贝,想不想看魔法?”

第13章 偃旗息鼓

苏嘉言还没来得及反应,傅宁砚已经开始数着手表倒计时,“十、九、八…三、二…”他贴近苏嘉言的耳朵,轻声说,“世界为你闪烁”,而后打了一个响指。

一瞬间,突然整条街上的路灯都应声亮起来,霎时间暖黄色光芒倾泻而下。

苏嘉言惊讶得瞪大了眼睛,半晌没回过神,“这…”

傅宁砚似乎非常满意苏嘉言的反应,“我这块能够精确到十分之一秒的手表能够博你片刻欢心,倒也不枉它的价值。满意吗,嘉言?”灯光下他长身玉立,狭长的眼中满是狡黠而又自信的笑意。

这一刻心情复杂极难形容,无疑这不是魔法,但论及让人惊喜的程度,却胜似魔法。

苏嘉言长到二十四岁没有谈过一次恋爱,但也知道方才这个桥段的浪漫程度绝对可以排进名单前十。即便此刻身边站着的是傅宁砚,也无损它本身带给她的片刻愉快,于是第一次她全然放下敌对情绪,对傅宁砚真诚地说了一句:“谢谢。”

傅宁砚便心满意足牵过她的手,朝齐树推荐的餐馆出发。

晚饭之后夜市刚刚开始,沿河火树银花,便如灯火的海洋,悠悠荡漾的河水也好似有万千碎钻投入其中。河里荡着乌篷船,船家慢悠悠的摇着橹,时而兴之所至信口唱几句民歌。

傅宁砚和苏嘉言也租了一条小船,坐在船头吹着夜风缓缓荡回旅馆。傅宁砚“路灯魔法”之后,苏嘉言的心情就一直处在轻松的状态。此刻坐在船上,看着蔓延而去的十里烟火,便觉流淌在自己体内的乡魂正在轻缓的流水声中渐渐苏醒——她居然为了自以为是的理由逃离了自己的故乡十八年,如果不是傅宁砚…

苏嘉言顿时一怔,不由朝傅宁砚看去。傅宁砚此刻却未看她,只含笑看着岸上鳞次栉比的店铺。夜色中他脸部轮廓不甚分明,因此意外有一种温柔之感。

就在此时,傅宁砚却转过头来,苏嘉言闪避不及,二人目光顿时直直对上。

电光石火之间,苏嘉言心脏顿时漏跳一拍。

而她立即意识到,这个反应太过诡异甚至…恐怖,她居然因为这样一个猝不及防的对视…

苏嘉言当下别过目光,硬生生将这样反常的情绪从自己的脑海中剔除。

苏懿行以前时常说她,性格矛盾但总归是个滥好人,对任何弱者都抱有同情之心。如果这个归纳准确的话,那她的确是因为听齐树说傅宁砚为了家里的要求而放弃最爱的艺术,而对他产生了些许同情。这些许同情在她原本牢不可破的防线上打开了一条口子,方才的反常就源于此。

为自己的反应找到合理解释之后,苏嘉言总算将自己从慌乱中解救出来,而此时旅馆也已经出现在视野之中。

乌篷船摇摇晃晃地靠了岸,傅宁砚掏出一张一百的递给船家。船家翻了半天,没有凑足零钱。傅宁砚笑着摆摆手,“不用找了,就当是请老船家您喝酒吧。”

“那,那怎么好意思。”

傅宁砚笑笑,握住苏嘉言的手从青石的台阶上缓缓上了岸,刚走到旅馆门口,苏嘉言的手机响起来。她将手从傅宁砚手里抽出,掏出手机,发现来电人是聂君君。

她按下通话键还未来得及说话,那边就传来极其凄惨的哭声:“嘉言姐,你在哪里…”

苏嘉言顿时慌了,“君君,怎么了?”

“嘉言姐…你,你能不能回来…我好难受…”那端泣不成声。

“君君,你先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

然而聂君君只是哭不肯回答,苏嘉言询问多次依然无果,又实在担心,只好说,“好,我马上回来,君君你先去休息,答应我千万不能做傻事。”反复安慰嘱咐多次,方结束了这个电话。“三少,我要马上回崇城。”

这个时间已经没有出发去省会城市的汽车,苏嘉言知道自己的要求有些强人所难,但君君一贯坚强从未如此歇斯底里,无论如何,她必须赶回去,无论傅宁砚同不同意。

傅宁砚却毫不犹豫地点头,“你上去收拾行李,我打电话叫车,十五分钟后我们出发。”

苏嘉言重重点头,转身朝着楼上飞奔而去。

所幸此时不是旅游旺季,他们顺利订到了当晚的机票,到达崇城已是凌晨四点。谭睿在机场等候多时,二人一下飞机就马不停蹄赶回苏嘉言家里。

到达楼下时,三楼的一扇窗户还亮着灯。苏嘉言打开车门朝着楼上飞奔而去,脚步震得整楼楼梯间的声控灯都亮了起来。

苏嘉言猛拍聂君君的家门,“君君,快过来开门!”她叫了很久,聂君君终于出来应门。她穿着一件吊带的睡衣,披头散发,双眼和嘴唇都已哭得红肿。

苏嘉言松了口气,立即一把紧紧抱住聂君君,柔声安慰:“没事了,没事了…”

聂君君顿时嚎啕大哭,“嘉言姐,他…他不承认我是他女朋友,明明我们,我们已经…”

苏嘉言心里一惊,明白过来事情的来龙去脉,以及为何聂君君没有告诉她与班长发生进展的事。

“君君,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聂君君一边哭一边说:“比赛那天晚上,我们去的人偷偷瞒着老师喝了酒…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到了他的房间…”

苏嘉言轻轻摩挲着她的头发,心中沉痛,长叹一声安慰道:“没事了君君,这种人不值得你为他伤心。”

聂君君闻言却哭得更加厉害,肩膀剧烈颤抖“他,他把事情告诉给他朋友了,现在全年级都在议论我,今天有个女生,有个女生说我…走路都带着一股风尘味…嘉言姐,嘉言姐我没脸继续活下去了…”

“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不要为了根本没犯过的错误而惩罚自己。”傅宁砚不知何时也跟着上来了,倚着门框认真地看着聂君君,“君君,去洗脸换衣服。”

聂君君一怔,“换衣服去哪儿?”

傅宁砚挑眉,嘴角上扬露出一个略带冰冷的笑,“揍人。”

——

当他们吃过早餐站在刚刚开始营业的百货大楼门口时,苏嘉言才相信傅宁砚说的要去揍人不是开玩笑。

傅宁砚带着她们来到男装区:“我不知道现在年轻男生的时尚是什么,君君,帮我挑衣服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聂君君不知道傅宁砚葫芦卖什么药,“姐夫,你要装嫩?”

傅宁砚嘴角微一抽搐,“…通俗而言,是这个意思。”

“为什么?”

“你认为打击前男友最好的方式是什么?”

聂君君恍然大悟,“更高更富更帅的现男友!”

“孺子可教,”傅宁砚打了一个响指,“去吧,挑衣服。”

聂君君在衣服的海洋里欢快徜徉时,苏嘉言微微蹙眉担忧地看着聂君君的背影。

傅宁砚自是注意到了她的神情,微微一笑,“你在担心什么?”

“君君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所以你认为不是处女这件事会影响她今后的人生?”

“我没有…”苏嘉言立即反驳。

“看来我的判断是正确的,”傅宁砚微微低头注视着苏嘉言,“你居然是这种早就应该送进坟墓的腐朽思想的信仰者。”

“我说了我没有…况且你也只是在为自己的行为开脱。”

傅宁砚一笑,“但即便如我,若真爱一个人便不会介意她的缺陷。”

“我竟然不知道三少居然还是情圣。”苏嘉言别过脸,冷淡说道。

“我以为你已经知道了。”傅宁砚挑眉。

“姐夫,你看这套怎么样?”

不远处传来聂君君的声音,傅宁砚伸手揽住苏嘉言的肩,“我们暂时休战,先去试衣服。”

聂君君为他挑选的是英伦学院风的衣服,衬衫搭配鸡心领背心和格子西裤,傅宁砚从更衣室出来时,与方才的商务精英范判若两人。

聂君君夸张捂嘴:“好帅,姐夫我都要爱上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