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昕听见动静,飞快跑进房间里,见到房里场景,却不由踉跄退后一步,“嘉,嘉言,师傅他…”

回应他的是压抑而越发激烈的哭声。

已有更多的演员围了过来,也都站在门口,踌躇不敢往前。

黎昕站了片刻,迈着僵直的腿一步一步走了过去,走到近前,他“噗通”一声,重重跪了下去…

站在门口的人,见此情景,也都不约而同屈膝跪下。

一时之间,天地肃穆,唯有苏嘉言沉痛的哭声,在空旷的房间里,一阵一阵回荡…

——

傅宁砚再见到苏嘉言,是在陈梓良的追悼会上。偌大的灵堂里堆满了业内名人前来吊唁追赠的花圈,她穿一身黑衣,头发挽了起来,胸口别着一朵白花,她脸上苍白,眼神沉痛,表情却是克制。

傅宁砚没过去,只让钟凯送了花圈,便离开灵堂,一个人静悄悄到了剧院的院子。

庭院深深,枯叶萧索,唯有角落的一棵松树,绿意森森。

他站立良久,突然屈膝跪下,向着书房的方向,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老先生,晚生行事荒唐,事到如今,迷途已远。晚生不苛求原谅,只希望老先生保佑嘉言顺遂平安。她生性至善至纯,本不该遭遇此劫。”

他起身,静立片刻,转身离开了剧院。

一出去阳光灿烂,他迎着日头看了许久,视线之内,一片灼白。

——

从陈梓良逝世直到下葬,崇城都是晴天,温度一日高过一日。下葬后的第二天,却开始下雨。

沉痛过后,苏嘉言方有心情整理遗物。窗外雨声潺潺,书房之内,仍旧留着过往的气息,仿佛陈梓良仍然还在这屋里,静静看书喝茶。

苏嘉言和黎昕只埋头看着文件,谁都不说话。

黎昕打开抽屉,便看见了里面堆叠整齐的信封,按照月份,一叠一叠扎着。

“这是我在德国时,给师傅写的信。”黎昕哑着声音说。

苏嘉言也与陈梓良通过信,他文如其人,书信文采斐然,语言精炼字字珠玑。

她不由眼眶一红,“师傅应该早就知道了,所以非让我元宵晚上读完《入蜀记》,如果我推脱不肯读,他心愿未了,是不是就…”

“嘉言,你别乱想。”

“师傅最后一句话,是劝我惜福珍重,这分明就是道别,可我竟然没有听出来,我…”

老人在最后的时间里,仍然在宽慰她,为她做尽打算。

黎昕走上前,拢住苏嘉言的肩,“师傅走的时候很安详,没有遭任何罪。你要想,比起困在轮椅里,师傅或许更愿意如此。他生前身后,都无愧天地人心,嘉言,你别太难过。”

苏嘉言哽咽着,攀着黎昕的肩静静哭了一阵,方才点了点头。

思绪如潮,却渐渐在心里做了打算:她要去见谢泽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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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戳我戳我】

第59章 一了百了

联系上谢泽雅,颇费了一番周折。谢泽雅被关在别墅里,只有每周去看心理医生时,苏嘉言才有机会接近她。

苏嘉言跟着去了几次,终于找到了机会,趁着谢泽雅上厕所的时候,给她递了纸条,上面写好了见面的时间和地点。

见面之前,苏嘉言先去见了苏懿行。

正是上课的时间,生科院实验楼前往来的人很少。苏懿行穿一件黑色风衣,静静立着,看着似乎清减了许多,气质却更加沉静。

碰面以后,两人便沿着步道缓缓往前走。

自徐沛珊的事情以后,两人仿佛都心照不宣般地,默契地拉开了一些距离。有些事,由至亲的人讲出来,反而是更深的伤害,是以有时候沉默不语才是最好的保护。

走了许久,苏嘉言先开口,“我怀孕了。”

苏懿行脚步一顿,又立即跟上前去,张了张口,但没有说什么。

“这件事,我还不想让师兄知道,如果他永远不知道就最好了。”

苏懿行静了片刻,问:“你有什么打算?”

“师傅让我把孩子留下来,”苏嘉言看着前方,声音冷冷静静,“可是现在这样,我不知道怎么把他留下——我只希望以死谢罪。”

苏懿行没有安慰任何,苏嘉言也没再说话,一时之间,话题便好似就这么断了。

过了许久,苏懿行轻声开口,“有些事,确实一死才能了结。”

苏嘉言目光清冷,声音低下去,仿佛沉重的叹息:“一了百了。”

便又沉默下去,继续往前走着,像是彼此都陷入了自己的沉思之中。今日天晴,日光清澈,春寒仍是料峭。不知不觉间,两人走到了湖边。湖对面一对情侣正在拍婚纱照,新娘穿着单薄,依在新郎怀里,仍是笑得灿烂。

两人不由停下脚步,朝着那边看去。

“懿行,我得去见谢泽雅。”

苏懿行沉默了片刻,点头,“好。”

“你知道怎么做,一切都拜托你了。”

“好。”

“长期以来,让你为我担心,实在对不起,原谅我的自私。”

“好。”

苏嘉言便住了声,上前一步,伸手抱住了苏懿行,将头轻轻靠在他肩上,久久的,没有再说一句话。

——

约好和谢泽雅见面那天,仍是晴天。夜色清明,抬头一轮弯月,静静挂在半空。

苏嘉言在剧院后门站了片刻,便看见一辆玛莎拉蒂缓缓开了过来,窄巷幽深,仅能容一辆车行驶,车子打了灯,灯光刺目,苏嘉言不由闭上眼睛。

等她再睁开眼时,车子已经在她面前停下,熄了火,仿佛无声无息的幽灵。片刻后,驾驶座车门打开,穿着一身呢子大衣的谢泽雅钻了出来。她穿着一双黑色高筒靴,身体站得笔直,甚至笔直得有几分不自然。

苏嘉言将谢泽雅从头到尾打量一遍,目光落在靴筒处,停了片刻,又移到她脸上。

两人相对而立,空气便似都凝滞了一般。彼此眼观鼻,鼻观心,仿佛要用目光在对方相似的脸上看出一个洞来。

片刻后,苏嘉言冷冷淡淡率先开口,“谢小姐很准时。”

“我们早该做个了断。”

谢泽雅花了浓妆,但仍是无法掩饰她疲惫的神色,她眼下一圈青黑,眼睛里更是带着淡淡的血丝。

苏嘉言不由冷冷一笑:“看到你也不好过,我就放心了。好歹我师傅不算枉死。”

谢泽雅冷哼一声,“我在他面前没有一句话是歪曲事实,你自己做了见不得人的事,还怕别人议论?”

苏嘉言微微敛起目光,盯着谢泽雅看了片刻,“你看起来,倒是一点都没疯。”

“我当然没疯,我还没亲眼看到你遭到报应。”

“我会不会遭报应我不知道,但冤有头债有主,你现在一定不太好过。我师傅这个人,虽说宅心仁厚,但向来爱憎分明,你要是晚上做了噩梦,也千万别怪她。”

话音落下,谢泽雅脸上立即显出几分惊恐,然而不过一瞬,她又敛了神情,“你自己做了不要脸的事,让你师傅抬不起头,现在反而过来怪我。果然赵姗姗说得对,你这个人就是当了婊|子还想立牌坊。”

“那也比你两面三刀的好,”苏嘉言神情漠然,“机关算尽结果一无所有,你现在也只能逞一逞口舌之勇了。”

谢泽雅眉毛一挑,“你说谁一无所有?”

“谢小姐何必让我说得更明白。”苏嘉言淡淡地看着谢泽雅。

“你!”

正当此时,剧院戏剧也开场了。谢泽雅似是被踩到了痛脚,霎时抬高了声音,“你一个人尽可夫的婊|子,有什么资格来说我!你以为宁砚真的喜欢你吗?自始至终他都没忘记我!他说过只要我回头,他就会第一时间回到我身边。”

苏嘉言没接茬,只是非常轻地笑了一声。这一笑极其轻蔑,却又带着几分好似看着跳梁小丑恬不知耻张牙舞爪时的同情。

谢泽雅顿时被这一声笑激怒,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拽住苏嘉言的手臂,拉开后边车门,将她狠狠推了进去。

苏嘉言重心不稳,往后倒在了座椅上,谢泽雅顺势狠狠压上去,顺手从靴筒里掏出一把匕首,借着几分微弱的月光,锋利的刀刃静静闪着寒光。

剧院里飘出慷慨豪迈的唱词,一声声似是要划破这沉沉夜幕:“大丈夫东去浪前叠,趁西风驾着这小舟一叶…”

苏嘉言被谢泽雅狠狠地压着,动弹不得,匕首的利刃离她的脸不到一寸,而她一动不动,目光落在虚空处,眼眸如潭水幽黑。

谢泽雅眼中怒火焚烧,“傅宁砚喜欢的不就是你这张脸吗?!我今天就把它划烂了,看你还怎么妖妖调调地勾引他!”

苏嘉言依旧没动,仿佛死过去了一般,眸中没有半分神采。那唱词依旧不断地飘出来:“…大丈夫心烈,我觑这单刀会似赛村社。”

“说话啊!”谢泽雅双手颤抖着又将匕首推近了一分,冰冷的刀锋紧贴着她白皙的脸颊,“你不是最爱说些淫词艳曲吗?在宁砚的床上不是说得很好听吗?!说话啊!”

苏嘉言这才将目光转过来,盯着谢泽雅,极短促地笑了一下,“我的脸,不就是你的脸吗?”

谢泽雅手顿时一抖,一滴血珠迅速沁了出来。

刺目的血红仿佛一瞬间将谢泽雅所有的愤怒都激发出来,她将抵在苏嘉言肚子上的膝盖狠狠往下一压,将沾血的匕首提起,对准了苏嘉言深黑的眼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