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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下午,柳源就叫人送了十几盆品种各异的兰花到静月院。

东月和薰儿有事要忙,院子里又没有别的丫鬟,季凉若只能自己照顾那些花。远远看去,淑女与兰,尽显优雅,倒是一副美丽的景象。

连续两日,她都不急不躁地围着兰花转。她不急,东月急了!秦云遥此举摆明了要将她软禁在这狭小的院子里,她却没一丁点受委屈的样子,反而还越发地惬意了,也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看见薰儿端茶进来,东月伸手就抢了过来:“我来吧。王妃这样下去不行,我们也跟着受罪!她是太后加封的郡主,王爷再不喜欢,总不至于害死她。我们就不一样了,死了也就死了,往乱葬岗一送,谁记得咱们?”

薰儿胆子小,这几日又吃了许多苦,一下子就被她说中痛楚,忙不迭地点头:“那姐姐去劝劝,我去把洗了的衣服收回来…”说到这里,她眼眶就湿了,“那些人真是狗眼看人低,一开始听说王爷和王妃圆了房,还客客气气的。这几日听说王爷不曾管过王妃,就开始欺负人了…”

“你哭什么?”东月见她这样,十分瞧不起,“被欺负的又不是你一人!要么忍着,要么欺负回去,哭算什么本事?”

薰儿看她一眼,心下有些不满,心想:都一样是太后赐来的,她凭什么凶她?但是,她没那胆子顶嘴,只能闷闷地出去了。

第十五章 疑似内讧(2)

东月端了茶走到季凉若身边,冷冷地道:“王妃真是闲情逸致。”

“你想说什么?”季凉若正对着一盆兰花用心,闻言转过身来,声音也没有温度。

这东月在私下里总是高高在上,不当她是主子不说,还好像她该是一名听从差遣的婢女。泥人也有几分土脾气,她心里打一开始就不舒服,多几次更是怒火中烧!

东月见她有些不高兴,却不放在眼里,高傲地道:“王妃忘了太后的吩咐了吗?王爷的事,还有——瑞雪的事。”

“没忘,我有一辈子的时间。”季凉若伸手端了茶杯。

东月手中一轻,身子忍不住晃了晃:“太后等不了一辈子!”

季凉若眉眼一斜:“东月,太后选了我,必然是她肯定我的能力。我想,我要怎么做,并不需要你来提醒!还有,无论是人前还是私下,你都不应该忘了我郡主和王妃的身份!”

“你——”东月一窒,有些气弱。她握紧了手中空空的托盘,“大家都是为太后办事,只是你扮演的角色不同而已,你别拿着鸡毛当令箭!”

“是吗?那我让太后评评理,是你不该、还是我不该?”

怕她真告到太后那里,东月不再说话,但仍有些不服气。

凉若见她这样,心下有些了然。太后啊太后,你拿如姬和八公主威胁我,却又拿了什么去诱惑东月,让她现在就这么不将人放在眼里?

二人正暗自不爽,门外突然响起跑步声,薰儿端着一篮子晒干的衣服跑了进来:“王妃,方王妃来了!”

“方王妃?”季凉若站起身,“请她在花厅等我。”

“是。”薰儿答应,又端着衣服出去了。

季凉若扭头问东月:“你进宫多少年了?”

东月不知她为何有此一问,老实回答:“八年。”

“真可惜。”季凉若道,“比我晚了两年,没看到王爷迎娶方王妃。”

东月一开始不知她说这话什么意思,接着便有些惊异,方王妃已经嫁给王爷那么多年了吗?

季凉若往外走去:“你认为,一个在王爷身边九年的女人,我们能从她身上打听到多少?”

东月听了这话,开始怕起她来。看样子,太后之所以选她是有道理的。以往还真看不出她有如此心机,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咬人的狗不叫”?

其实,季凉若原本有多少心机,谁又知道?但现在,她不得不有。

第十六章 互赠礼物

花厅里,看起来有些娇弱的方王妃坐在椅子上喝茶。她身边带了两个丫鬟,皆神态睥睨地看着薰儿。

方王妃名叫方霓锦,是官宦人家的小姐,九年前被先皇钦点成秦云遥的侧妃。而秦云遥除了在三年前被太后赏赐了两个小姬外,从不曾有别的姬妾。

季凉若在宫中时,常听人夸赞秦云遥的专情,羡慕方霓锦得了专宠;大家都说,秦云遥会把她扶正的,大概在她生了孩子之后…

不过,季凉若从不觉得秦云遥没有别的女人是因为方霓锦。在他心里已经有一个女人生了根,他再也瞧不上别人了…

季凉若带着东月走进花厅,薰儿一见,如蒙大赦,立时叫了声:“王妃!”

方霓锦听见声音,放下茶杯站起来:“见过王妃。”

“姐姐别多礼,请坐。”

一声“姐姐”让方霓锦很受用。她一度认为这正妃之位非她莫属,突然被人了抢了去,一声“姐姐”多少抚平她心中的不甘,却也让她觉得理所当然。毕竟,她先来九年啊!

她转身从丫鬟手中拿过一个礼盒:“这是送给妹妹的见面礼。”

“姐姐客气了。”季凉若接过来,“我也给姐姐准备了礼物,只是王爷不准我离开这院子,就没机会送去给姐姐。”

她把礼盒交给东月:“你去把我送给方王妃的礼物拿出来。”

“是。”东月接过,转身离开花厅。

其实她并没有准备什么礼物,但太后赐了许多嫁妆给她。东月也理解她的意思,就找了一件不错的装了来。

方霓锦当然不是特意来送礼的。

喝了几口茶,随意问候了几句,她看着屋里屋外的兰花,疑惑地问:“我记得静月院不曾有兰花,这些是怎么来的?”

“王爷给的。”季凉若模糊地回答。她本想说“王爷送的”,但听起来好像有炫耀之嫌;说“王爷赏的”又好像是自己故意去讨了王爷欢心。

“妹妹真是好福气。”方霓锦笑得有些艳羡,“前天我听说管家把帝都最好的兰花都搬回家来了,我还不信呢。心想,王爷只喜欢竹子,最厌那些花花草草,特别又是这种金贵得不行的,哪里会做这样的事?没想到,居然是为了王妃娘娘。”

季凉若张张嘴,不知怎么回答。

第十七章 将计就计(1)

方霓锦又道:“看王妃的样子,和瑞雪、婵娟全然不同,想来王爷是真心喜欢的。瑞雪和婵娟入府三年了,王爷只怕还不知道她们长什么样子呢!哪像王妃,让王爷打破了一贯的喜好。”

她的话越来越酸,口气却不酸反急,似乎盼着季凉若和她搭话。凉若也不让她失望,有些苦涩地道:“姐姐有所不知。王爷讨厌我呢…”

“怎么会?”方霓锦疑惑地问,表情煞是认真,其实她等的就是这话。

凉若自然看出来,配合地道:“我也不知道。只是,王爷成亲之后就没来过我这里了;我要出门去走走,他也不让,反而叫人搬些花在这里、让我赏花就好…我实在不明白他什么意思。”

方霓锦听了,心下思索了一番,笑道:“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怎么回事?”

“王爷这是心疼你呢。”她说,“他有事要忙,无暇顾及你,担心你出门有意外,又怕你无聊,更怕你觉得受了冷落,所以才将这些名贵的兰花拿来给你。”

“这…”季凉若沉吟一下,还是疑惑,“我在宫中就听说,王爷受伤后就从不出府,兵部的事情也不管了,他还有什么要忙的?”

“谁说兵部他不管了?”方霓锦晲她一眼,“兵权还有一部分在他手上呢!而行军布阵的方法更是装在他脑子里,大家都得指望他,三五不时上门讨教的人可多了去了,他哪有不忙的道理?”

季凉若眼中闪过一抹惊异,她倒不知道秦云遥还握有兵权。

先皇临终时将皇位传给了三皇子秦云光,却将天下一半的兵权交给秦云遥。

秦云光登基两个月,二王爷秦云煌就谋反。秦云遥理所当然地带兵平反,追杀了秦云煌一年多,自己负伤归来,从此只能靠轮椅行走…平反的重任交给了他人,皇上也收回了他的兵权…却没有收完?

季凉若又突然想到先皇还在世时,一日到如姬那里,高兴地夸奖秦云遥,说他用兵如神、是旷世奇才。这样的他,若真与二王爷勾结,要夺这江山怕是易如反掌…也难怪太后要如此担心。

第十八章 将计就计(2)

“妹妹,看样子你对王爷的了解还真是少得可怜。”一边,方霓锦的话拉回了季凉若的神思。

她尴尬一笑,不说话。

方霓锦叹气:“不过这也不能怪你,王爷都不来、你们都没有接触,你如何了解他?”

季凉若咬咬唇:“以后有机会吧?”

“以后?那得等到何年何月去?说起来还真有些嫉妒,王爷最爱的不是美色,而是兵法。他若钻进兵法里去了,心中再爱你,都会将你忘了?你不主动走到他身边去,他一年半载都想不起你!”

她说得激扬,与她娇弱的外表完全不符。季凉若有些吓住,好半天才想起来问重点:“那我要如何到他身边去?他都不让我出这院子。”

方霓锦忍不住一笑:“你忘了我说的了?他不让你出去纯粹是为你好,其实心中还是记挂你的。你主动去了,他心中开心还来不及,哪会怪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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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后,季凉若换了一身清凉的衣服,对东月和薰儿说:“我去找王爷,你们不用跟。”

薰儿不解地问:“方王妃分明是在害王妃,王妃怎么还去上当受骗?王爷从不让人踏进他的碧霄院!”

“除了莫言和柳管家。”东月补充。

“方王妃说得有些道理。等王爷来不知等到何年何月去了,我总不能白白浪费时间吧?”

怕被柳管家发现又被“遣送”回院,她一路躲躲藏藏、小心翼翼,终于靠近了碧霄院。

碧霄院里栽着琴丝竹,静静地散开。人从下面走过,置身于一片苍翠之中,有着沁入心扉的清凉和闲适。

她喜欢这里。

她嫉妒秦云遥,每天可以面对这片竹林,感受这种悠然的宁静。

深深地吸入一口空气,是她理想中的气息,有竹叶的清香、泥土的温润。她一边往里走,一边分心去看竹子。

当一排古木建筑突兀地映入眼中,她显得有些失望。这样的竹子,若配上的是一排竹屋该有多好?

林间幽静,屋中也悄然。难道秦云遥不在?

突然想起她一路过来没有遇到任何阻碍,难道紧紧是因为自己小心的缘故?莫不是有人故意让她这么顺当?

突然间,她有些不确定该不该进去。她在宫中待了十年,看到大家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知道这群高贵的皇族有多残忍。为了自己,他们可以牺牲掉别人——一个人或者一千个人,自己人或者敌人。

第十九章 将计就计(3)

秦云遥在屋中看着她。透过窗棂上的薄纱,看得不是很清晰。

他看见她穿过竹林,在林间漫步,留恋地望着竹尖、抚摸竹身。

说实话,他不喜欢她这么做。这些竹子是他的,她的注视和动作侵犯了他的特权;他更讨厌自己无端感觉——感觉她喜欢这一切。

她停留在屋外,绿色的倩影与竹影融为一团,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他转动轮椅,往书桌移去。

屋外季凉若听见轮子滚动的声音,知道他在,不再犹豫,提了裙子走上走廊,轻叩门扉。

“进来。”秦云遥语气简洁。

季凉若微愣,心想他怎么都不问一下是谁?接着便想到,这里平常除了他就只有莫言和柳源出入,他哪里需要问?

她还记得新婚夜他说的那些话。也不知他见了她会是什么反应?会怎么侮辱她?

伸手推开门,正巧看见他手拿火折子,去点桌上的蜡烛。

天虽然还没有黑,但暮色加重,屋中的光线已经很昏暗。蜡烛一点燃,屋中霎时明亮。她第一眼看见的是正前方一片书墙,接着便看见那跳动的火焰,还有他逆光的背影。

他拿起桌上的蜡烛转身,看见她,皱眉。

“你来做什么?本王应该叫人告诉过你,呆在自己的房间就好。”

“多日不见王爷,妾身怕王爷有事,所以来看一看。”她站在门口,没有更进一步。

“看一看?”他冷哼一声,又转过身去,“你倒是很自以为是。”

他的声音很轻,类似满不在乎的咕哝,没有她意想中的愤怒与嘲讽。

她原本想的应对之语胎死腹中,一时语塞:“我…我只是…”

“只是什么?”他偏头,斜眉挑眼地看着她。烛火就在他眉梢跳跃,他的脸因此显得妖娆邪气,她一时看呆了去。

他看了,心下叹气,若这人是太后派来的奸细,也太弱了些。也不知太后是太低估他,还是太瞧不起他?

他又看了看她,她站在门口,衣裙都是嫩绿色,倒是一抹清新的颜色。若光线再亮些,那些颜色会和门外的竹子融在一起,一定是抹好看的风景。

想到这里,他朝她勾勾手指头:“你过来。”

季凉若犹豫一下,有些迟疑地走到他身边。

“让本王仰着头和你说话?”

她一听,猛地蹲下,后又觉得这姿势怪异不雅,干脆改为跪在地上。

他一下子就满意了,伸手抬起她的下巴,让她的视线对上自己:“你叫什么名字?本王忘了。”

她嘴唇微启,想说又一下子说不出来。到底是有些受伤,哪有人成亲了还不知妻子姓名的?

第二十章 将计就计(4)

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和处境,这种想法她不该有、有些东西她再也不能指望。但她也曾盼望过遇到一良人,平平淡淡、相亲相爱,一生风雨,扶持到老。但如今,那一切盼望都成了空,而她和他成亲了却是真!

这才是叫她难受的地方。

她看着他,慢慢地说出自己的名字:“季、凉、若。”

他很难以相处。但若不做细作,有些事,再难她都可以试一试的…

他点点头,放开她的下巴,将桌上的蜡烛递给她:“把那边的蜡烛全部点燃。”

她看向他指的地方,有一架半人多高的落地烛台,上面插着几十只蜡烛。烛台很精致,泛着些微柔光,大概是上好的青铜打造。

她从他手中接过蜡烛,起身往那边走去。走过他身边,一股幽香飘进他鼻中。

他下意识嗅了一下,问:“你身上是什么味道?”

“什么?”她停步看着他,她身上有味道吗?她抬起衣袖闻了闻,不确定地说,“大概是兰花的味道吧。”

“兰花?”

“王爷叫人送我的兰花,王爷忘了?”

他想了起来,点头:“原来兰花是这味道。”他伸手撩了一下她背上的长发,“头发上的味道好闻点,不只有兰花吧?”

这亲昵的动作让她背脊发麻:“这我就不清楚了。”她没抹发油,不会是发油的味道。

他不再追问,说:“去点蜡烛吧。”

“是。”她微微福身,转身走到烛台边,将上面的蜡烛一一点燃。

点完回头,见他坐在桌边看着自己,不禁吓了一跳。他刚刚莫不是一直在看着她?

“过来吧。”他说。

她握着半支蜡烛,慢慢走过去。走到他身边,她先将蜡烛放在桌上,然后又跪了下去,免得他又说要仰着头和她说话。

她的自觉让他露出满意的笑容,他身子向前倾,靠近了她。她感到他的气息吹在自己头顶,屏住了呼吸。

“你是听话的人。”他说,伸手握住她的腰,将她拉了起来。然后双手圈住了她,将她按在自己腿上坐着。

“王爷——”她有些惊恐。

“你来,难道不是为了这个?”他口气带着微微地嘲讽,将她的脸面对自己,修长的食指抚过她的唇瓣。

第二十一章 将计就计(5)

她忍不住颤抖,偏头躲开他的手:“王爷生病了——”他的手指好凉…

在她腰上的手蓦地一紧,他清冷的面容也突然间狰狞起来:“怎么?凭你也要嫌弃本王?!”

她满脸疑惑:“王爷说什么?”

这下,他更愤怒,一把将她推在地上。

“啊——”她的额头撞在了桌腿上,忍不住痛叫出声。

桌上的蜡烛咚地掉了下来,在地上滚了两圈后还在继续燃烧。季凉若一见,马上伸手将它拍熄。火焰烫在手上很痛,但她没有退缩。然后,她发现,这屋子没铺地毯,不会点着什么。

她抬起头看着秦云遥,秦云遥额上有一层薄汗,呼吸也有些急促,显然也被吓了一跳。

他一定是想起了那件事…

“没…没事了。”她说,试图安慰。

他表情微僵,沉默了一下,闷声道:“滚出去!”

“是…”她站起身,快步往门外走去。刚走到门口,又听他叫道:“站住。”

她停下来,没敢回头。

“过来,本王有话问你。”

她听话地走回去,仍然在他前方跪下。

“你简直太听话了。”他忍不住笑出声来,“本王相信,这么听话的你,不会违背本王让你留在屋中的意思。那你今天又为什么会来?有什么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