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月天天来,因她刻意回避,便少有碰见。当然,偶尔也要见她一见,免得她疑神疑鬼,乱报消息。

东月对她的疑惑是加重了,不太相信秦云葭是大家说的名妓身份。

季凉若正担心她乱来,就听说婵娟死了。

见到秦云遥,他又叫她抄兵法,她一边抄一边问:“婵娟的后事怎么办?”

“能怎么办?立个坟冢算是不错了。”秦云遥不知担心一个不相干的人干什么,“你脑子里在想什么?她名义上是我小妾,我可从未碰过她,你不是要介怀吧?”

季凉若忍不住笑:“我想知道别人家的小妾死了,他们老爷会是什么反应呢?俗话说‘妻不如妾’,这妾地位不好,到底却是恩爱过一场,就算不大操大办,想来也不会草草埋了了事!”

第135章 利用死亡

秦云遥没理会她这些话,道:“她是昨天死的,身子不是我的,名是我的,且人要从府中抬出去,还是叫人选了个日子,免得冲着什么。”

“选的哪天?”

“明天。不是什么相干的人,停那么久做什么?”

季凉若抬头看他一眼:“给她超度一下,选个好地方埋了吧。今生薄命,但求来生安乐。”

他忍不住问:“你若没向我坦白,敢这么发善心么?”

她摇头:“自然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但我若无心向你,对她也就无甚感觉了。”

听她话中有话,他问:“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季凉若便把东月害她被太后责难、然后她又利用婵娟倒打东月一把的事说了:“如今,她在我病的这几天去了,太后一定认为是东月趁机杀人灭口,决计不会再相信她了!而我之前说的话得到了印证,太后就暂时信了我,只要我小心,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会再有麻烦。”

秦云遥想了想,突然笑得诡秘:“你说着说着让我想起一事,记得你出事那天,云薇找我单独谈话吗?”

“我早想问你你们谈了些什么,她这些天对我好冷淡,好像我害了她似地!”

“你是害了她啊!”秦云遥道,“若不是你告密,云阳怎么会被支出帝都?她的婚姻又怎会被太后操纵?”

“她知道了?”季凉若一惊。

“她怀疑。”他安抚她,“她看见猫头鹰腿上绑着竹筒,猜它是人养的,因此怀疑府中有奸细把这里发生的事告诉了别人。然后她想到自己和云阳最近的遭遇,就怀疑你了。所以,她那天才请我让人去把猫头鹰抓了。”

“那你怎么说?”

“暂时没告诉她,只听取了她的意见。那日赶去救你,她看到了掉下面纱的云葭,也不知有没有认出来…”

季凉若忍不住叹气,这事情真是越来越乱。

“你知道太后把她许谁了吗?”

秦云遥沉默了一下:“不知道。朝中官员不见反应,应该没在朝中找人。朝里估计除了周家也没人敢娶,万一我们和二哥有点什么瓜葛,又是吵架灭族的大罪。”

“太后会不会是说来玩的,故意威胁?”

“没找到合适的人就是威胁。”秦云遥说,“找到了就不是了。”

万盛南边是姜国,正好在秦云煌正后方。万一秦云光想借姜国之力对秦云煌两面夹击,说不定会拿云薇去和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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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云遥请了人来给婵娟超度,让那些怪力乱神的人信口胡诌,说死的是女眷,怕她不肯走要去近别的女眷的身,就绕着王府转三圈,在所有女眷的住处彻夜焚纸念经。

鬼神之事,普通人听过没见过,心中敬畏得很,他们怎么说就怎么信,随他们怎么弄都不反对。

季凉若住到了碧霄院,碧霄院也因此难逃一劫。

外面烧了一夜的纸钱,细细碎碎的叨念声也响了一夜。早晨起来,云薇高高兴兴地跑来告诉他们:“我就说那猫头鹰是邪物!那些东西该怕人才是,昨夜那么多人在外面,它居然也来了!大师说了,那东西要清理干净,就是那棵树也最好砍了!”

秦云遥一笑:“那今夜便叫人去捉了它。”

“捉不到呢?”

“继续守,捉到为止!”

东月站在门口一脸僵色,把季凉若看着。季凉若装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比她更忧心!

到了这个时候,季凉若必得和东月私下见一面。她若不急,不是告诉她自己叛变了?

吃过早饭,她便对秦云遥道:“我已好得差不多了,就搬回静月院去住了。云薇一个人在那边,我不放心。”

秦云遥点头:“我也不放心。”然后吩咐东月,让她好生照看着,别忘了每天叫霍大夫去看病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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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静月院,丫鬟们还在整理昨夜烧过的纸钱,多的已扫干净,少的还处处不经意都见着。

薰儿见着季凉若回来,开心得不得了,连连问她想要吃什么。

东月道:“你烦不烦?王妃才好一点,又不是不用休息!”

“我没事。”季凉若道,“你去厨房端药吧,绿梢要照顾那位三姑娘,总让她端不好。”她说得酸酸的,还真像是在争风吃醋。

薰儿答应了,临走前不满地瞪了一眼东月。

东月闷闷地在房中走来走去,一会儿打开衣柜整理,一会儿拍拍本已平整的床单,一会儿又打开首饰盒…

“你别瞎忙,看得我烦。”季凉若量她把首饰盒摸完就要发难,干脆先声夺人,“王爷这次怕相中你那只鹰了,你还不想想办法?”

东月窒了一下,缓缓走到她身边:“我还想问王妃要办法呢…你和他在一起这么久,总归了解他的吧?”

“他岂会不怀疑我?把我绑在身边也是就近监视,免得我背着他做坏事!另外,他如此做也是害我吧?我在他身边了,太后一定以为我能查出许多事来!谁知,他藏得深得很,还不如从前知道得多。这样一来,我在太后那里交代不过去,太后一定疑心我,我离死就不远了…”

东月没说话。

季凉若叹口气:“我想,他一定怀疑我们用猫头鹰传信了,绝不会轻易放过的!”

东月道:“昨夜什么超度,分明就是故意的!我猜一定是五公主看了什么,告诉了他!婵娟也死得蹊跷,不就落个水吗?哪能就死了呢?肯定是他故意将人害死,好做昨晚的事!”

季凉若点头:“这倒是。听说婵娟此前得的是肠澼,这种病弄不好就会死人。但我看霍大夫医术不错,且之前据说已经治好了。”

事实是,刚刚缓解,就被玉容推到湖里,吸进不少浑水,不但胃肠受损,就连鼻腔和肺叶也受伤。再加上她莫名其妙被人害,病到难受,便觉得不如死了的好,免得活着受苦。她孤身一人,没有牵挂,一日拖过一日,了断了生念,也就药石无救了。

人在生死边缘时,只有自己想活才活得下去。若自己都想死了,完好无损的一个人也是禁不住耗的。

第136章 你叫什么

是夜,有十来个王府侍卫埋伏在静月院,密切注意着猫头鹰所栖息过的那棵大树。他们围在大树周围,有人在房顶,有人在檐下,有人在房内透过窗户看着外面。

首要就是云薇之前住的那间房,那间房现在住着四个丫鬟,全都到别间去打地铺。东月的房间就在这间的背面,侍卫也来占用,她没有理由反对,只能去薰儿房里睡。

她和薰儿是季凉若的陪嫁丫鬟,身份有些不同,因此各有自己的房间,就是很小。薰儿今夜给季凉若守夜,不在房中,只有她一个人睡。她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干脆去和薰儿换。

薰儿倒是畅快地同意了,披了衣服就回房,让她留下来。她在床上坐了一会儿才躺下,仍然是睡不着。不久就听到屋外传来声音,算这时间,是猫头鹰送信来了。她往常是先睡一觉,到这会儿就自然醒,然后回了信又继续睡。

她起身,边穿衣服边走出去,想要看个究竟。走到花厅门口,看见院中有人打着灯笼,有两个穿着侍卫的盔甲站在那里说话。再仔细一看,是秦云遥来了!

她愣了一下,转身疾步往里走去,走到季凉若房门口,直接推开了门。走到床边,她撩起床帐,低声呼唤:“王妃?”

叫了两声不醒,她伸手去推,看见季凉若左手心握着一块玉佩,不禁一愣。刚想伸手拿来看,季凉若醒了,她只得缩回了手。

“做什么?”季凉若迷蒙地问。

“王爷来了,还在院里呢,不知是来看他们抓鹰还是来过夜…”按说过夜不可能,这么晚了。

季凉若缓缓坐起来,伸手揉了揉太阳穴,才发现手中握着玉。怎么看着看着、想着想着就睡了?

“那是什么?”东月问。

“没什么。”她手一甩,衣袖垂下去将整只手都遮住,自然也遮住了玉。

东月又问:“要出去吗?”

季凉若想了一下,摇头:“他是临时来的,我倒特意出去,不是告诉他我叫人在外面守着动静吗?”

“那倒是…”东月不禁懊恼,“我一见他就急了,马上就来告诉你,应该不打扰你的。”

“你怎么见着他?你没睡?”

“睡不着,和薰儿换来守夜,听见有人说话就出去了。”

“什么时间了?”季凉若靠在床头问。

“刚到丑时吧。”东月不确定地说。

季凉若点了点头,等了一下,没听见门外有声音,道:“没进来…定是来看外边动静的,怕我使坏呢——你给我倒杯水。”

东月便转身去给她倒水,刚拿起茶壶,就听见外面传来喊声。她一抖,松了手,茶壶落到桌上,然后滚下地,哐当摔成碎片。茶水溅得她满脚都是,甚至手背上也溅到几滴。

季凉若也坐直身子,专注地听着。

喊声急切而杂乱,听不太真切,只觉是有大事发生。突然,传来一声清楚地“保护王爷!快去叫人!”,季凉若一惊,知道不是那么回事,马上下床往外跑,手中的玉佩差点落到地上。

她边跑边分开玉佩上的绳子挂到自己脖子上,然后将玉佩放进了衣襟里。

外面传来刀剑相击的声音,她猜是有刺客之类。跑到花厅,果然看见花园里几点潋滟寒光。秦云遥坐在轮椅上,在一片刀剑发出的寒光笼罩之下,看起来万分危险。

她跌跌撞撞地走到门口,看见七八个侍卫在他周围飞来窜去,共同阻击一个手拿长剑、身穿黑衣的人。

她看出黑衣人的目标是他,不禁心惊胆战。手臂突然被人抓住,她吓得尖叫一声,扭头发现来人是东月。

秦云遥听到她的叫声,脸色一惊,抬头看见她,更忍不住担忧起来。黑衣人看出他是怕自己去伤害她,马上放弃他,转身往季凉若袭来。

“凉若!”他大吼一声,对莫言他们道,“保护王妃!”

凉若?

飞在半空中的黑衣人突然坠落,腾腾两步在走廊上急刹住,剑尖直抵季凉若眉心。

季凉若已经跌坐在地上,瞪大双眼,大气都不敢出。东月在后扶着她,按着她的肩,力求镇定。

“你叫什么?”黑衣人双眸如星,紧紧地看着她。

她从未遇到过这种事,太害怕,没听进他的话。

后面的侍卫已经追上来,黑衣人一回身,剑尖横扫出去,大家进不了他的身。

东月趁机拉起季凉若往后退,砰地一声将门关上。黑衣人回头看了一眼,但侍卫缠身,他丧失了再靠近她的机会,只能突破重围,再次逼近秦云遥。

季凉若一见,想打开门出去。

东月拉住她,低声道:“你干什么?去送死吗?”

季凉若心急,哪管得了那么多,猛地甩开她,上前拉开门,正要出去,就听秦云遥吼道:“凉若你不许出来!”

“云遥…”她不由自主地站住,远远地望着他。

“我不会有事。”他说,在一片刀光剑影中十分地淡然,除却因她而起的紧张。

季凉若看着那些凌空乱刺的剑,冷静下来。自己去了,只会添麻烦,不若在这里看着他就好、看着他就好…

一道身影从房顶疾驰而下,便随着尖锐的鸟叫声,一剑刺出,黑衣人应接不暇,众人趁机一拥而上,将他制住。

“王爷!鹰捉住了!”最后帮了大忙的侍卫跪在地上,高举着一只放声尖叫、飞扑个不停的大鸟。

东月倏地跌坐在地,季凉若回头看了一眼,知道那是她传信的鹰。

秦云遥看了看被将近十把剑抵在地上的黑衣人,对那侍卫道:“拿过来给本王瞧瞧。”

“是!”那侍卫马上走上前去。

莫言收了剑,让人掌灯。

东月爬起来,一把拖起季凉若,扶着她走过去。走到近前,正好看见秦云遥从猫头鹰腿上取下一个小竹筒。

他拨开竹筒上的塞子,抽出插在里面的纸卷。展开纸卷,他眼睛眯了眯,隐隐地笑起来。

第137章 凉若清泉

东月双手紧紧地掐着季凉若的手臂,季凉若痛得嘶了一声。他听见,抬眼看着她们:“怎么了?”

“没事!”季凉若将东月的手拍下,揉了揉手臂。

秦云遥看见,眼中闪过怒火。他握紧了手中的纸条,将猫头鹰交给侍卫:“把它和刺客一起关进地牢,哪样都不能丢!否则提头来见!”

“是!”侍卫接过猫头鹰,一群人架起地上的黑衣人离开。

季凉若这才蹲下身问他:“你没事吧?”

“没事。”他趋近她,手摸了摸她的脸,让她感受自己的温度。然后抬起眸,看了一眼站在后面的东月。

季凉若微微一惊,想起上午和东月说的话。回头,见她面无表情地立在那里,显然看穿了自己在骗她。

秦云遥收回手:“回房吧,今夜歇在你这里。”

-

回到房间,季凉若告诉他自己的隐忧,他安慰道:“她今晚不敢有动作——外面有人守着,她一行动便承认是那奸细,我就可以办她了。明日你看紧她,千万不能让她把消息传进宫里去。”

季凉若点点头,在他怀中躺下来。他吻了吻她,抱着她入睡。

次日清晨他才看见她脖子上多了一根红绳,伸手要拉出来看。她想挡已经来不及,只能让玉佩暴露在空气中。

他怔怔地望着,她紧张地呼吸。

若是他忘了怎么办?

他眼神移到她脸上,讳莫如深的眼底有暗光流转:“这是哪来的?从前不见你戴过。”

她动了动唇,说不出来。忘了…怎么会忘了?他当时说得那么郑重其事,又是从他自己身上解下来的东西,话不重要东西还不重要吗?虽然九年了,但也不该全无印象才是。

他握着玉佩,翻转着细看:“是个好东西…”他眼眸定定地注视着她,像是笑,又像没笑,“是不是?”

三个字,轻柔得猜不透情绪。

是不是?

她突地笑了,看着他点头:“是…”

“之前怎么没见你戴?”他问。

“第一天拿到的时候戴了一天…不,是半天,然后就放箱子底下压着了,实在是不想拿出来看。”

“为什么?”

“看了又怎样呢?”她说得哀伤,“他叫我万不可忘了那天的话,我原是想记一辈子的,相信他会说到做到。但下一刻…我却见他…”

她哽了哽,摇头道:“我落了一颗玛瑙在深宫的荷花池底,那时候,便不那么傻傻地相信人了吧。”

这话听起来有些莫名其妙。

他沉默良久,松了玉佩,玉佩打在她胸口,和着她的心跳。

“现在怎么又戴了?”

“偶尔拿出来看看,回忆回忆。”她顿了一下,补充,“得到玉佩的那一刻。那人,总像是梦里才有的仙人…”

“咳——”他忍不住呛了一下。

她低着头,盯着自己胸口的玉佩,继续道:“我从未见男人穿红色那么好看…后来他成亲,也穿的红色,再不复当年的风姿与卓绝。我想,他这一辈子怕就那时候最好看,最让我留恋吧…至少在我心中是那样。”

他看着她:“留恋?若他人出现在你面前,就不用留恋了吧?”

“…那一刻,是必得留恋的。”她淡淡地笑着,“有些人,点点滴滴,全都得记着,何况那最初?那时候的心情,是独一无二的。”

他沉默,呼吸也停住,然后长叹一口气,双手枕在脑后,靠向床头:“我曾喜欢过她,她那时天真烂漫,一群表兄中,她最亲近我,也没想谁和谁有些不一样吧。过了及笄之年,大概姑母开始操心她的婚事,她终于懂了嫡出和庶出的区别,温和与桀骜的不同。论出生,那个位置自然是三哥的;论性格和能耐,非二哥莫属。总之,永不可能有我的一天。所以,在暧昧过一段时间后,她毅然断绝了与我的情意…至于她之后为何又反过来纠缠,我却没心思去探究了。”

他看着她:“我就是这么一个人,你是我的,我会全心全意、掏心掏肺地对你。你若弃了我,就别指望我会有所留恋。”

她伸手按住玉佩,让它熨烫在自己手心。

“当时是真喜欢你,才想等你长大。”

她手颤了颤,眼眶湿润了。

“太后赐婚时,我心中是欢喜的。”他坐正身子,手自然地垂在被上,“宫里有我的人,成亲前一刻我得知他夜里去了你房里…”

“…”原来,那窗外的冷笑不是幻听。

“我盼了一个月…不,可说是盼了九年——”他手握成拳,“你可知我那时的心情?”

玉佩从她手中垂落,她猛地扑到他身上:“对不起…”

他抱住她,翻身将她压在身下,认真地看着她:“季凉若,你记住,我不曾这么对过一个女人,除了你。”

“我会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