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苒从饭碗里抬起头来,一本正经露出了獠牙:“嗯,我怕聂少帮主以为我要对他有所图谋,实在是不敢请他吃我做的饭。两位还请自便!”

底牌

十八

聂震开的这家茶庄并不显眼,店子也算阔大,背后便是居民区,听得聂小肥叨咕,这一片住着的全是中等殷实人家,并非官宦富家,因此店里的茶叶也都只是中等偏上的茶叶,全是从江苏漕帮在上京开的店里借调过来的货物,不过因着是漕船夹带而来,比之上京本地开的茶庄,让利更有空间。

店里总共只有一个雇来的伙计,外带靳以鹏这位新上任的掌柜。他一改从前浮夸风格,穿着件八成新的干净袍子与客人周旋,与往日气象大为不同。

大约是被偶像委以重任,倒比靳良雄的语重心长要得用的多。

秦苒闲暇,也去过店里两三回,见他迎来送往,本来就是个嘴甜如蜜的,倒真有几分专业的模样。等店里客人都散尽,她上前去打趣,顺便提醒靳以鹏,离家日久,是时候要寄封家书了。

靳以鹏最烦向靳良雄报平安,他以前在外一年半载大约才能寄封家书,不过想着秦苒是女儿家,总归是恋家的,又深觉自己最近这些日子忙着赚钱,冷落了她,当下拿出纸笔来,推她到后堂里写家书,捎带着连他那一份也写了。

秦苒提笔写了,墨迹未干,便拿桌上镇尺压着,想了想,从自己怀里掏出荷包来,数了三两散碎银子,出得后堂,给了靳以鹏,嘱咐他等墨迹晾干了,便收好连同银子一起捎回家去,这才往大相国寺赶。

大相国寺逢初一十五夜市都特别的红火,小吃食卖的非常好。眼看着晌午已过,下午她准备了金三千的晚饭之后,最近开始又赶夜市了。

自秦苒茶庄开业那晚拒绝替聂震主仆准备吃食之后,连菜钱也不再收了,竟是自给自足的架势,顺便包揽了金三千的伙食费。

聂震手里握着金三千的诊金且源源不绝,银钱无虞,这主仆俩又恢复了各大酒楼山珍海味的快活日子。

只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家常小菜吃多了,每每举箸,总觉差了一味。连聂小肥也在吃了若干顿酒楼饭菜之后禁不住念叨起金家小院里的清粥小菜起来,被聂震罚他饿了两顿,终于自觉不再提这茬。

今日主仆二人酒足饭饱,从丰乐楼出来,又顺道给靳以鹏提了一盒酒菜,主仆俩个晃晃悠悠到了茶庄。

店里的生意还算不错,伙计与靳以鹏都忙的团团转,无暇分——身来接待聂震主仆,他带着聂小肥径往后堂而去。待到靳以鹏忙完前堂生意,到得后堂之时,恰见聂震手里捏着薄薄两页写满字迹的纸,朝他扬了扬。

靳以鹏上前去接了,认得是秦苒的笔迹,其中一份却是代替他而写。

“这是…谁写的家书?”聂震本来已将纸上所述看清,见得落款,便猜想是秦苒所写,只是那字迹无半分柔媚之意,颇见风骨,信中数语,不过言京中风物,算得上是一封标准的报平安的家书。

“这是秦妹妹所写。”靳以鹏将信折了折收进怀里,又朝着聂震请求:“今日还要求少帮主一事,我想在店里预支二十两银子,不知可否?”

靳以鹏出手便输了八千两银子,聂震并非疑人不用,只是知道他家境富裕,想来对茶庄赢利也不至于红了眼。

用着这样的掌柜帐房,说起来还是他占了便宜。

“只是不知,你要这二十两银子何用?据我所知,靳副坛主向来是耙钱的一把好手。”

靳以鹏面上微见局促,“秦苒家境困难,她今日寄家书,手头不宽裕,我想着借她之名往秦家捎些银子回去。”

聂震心头疑团得解,“我道是秦姑娘爱财,原来是家中需要。你在帐房支取二十两便可。”他想到秦苒对金三千那细心照顾的模样,暗中想到,不怪如此。若是能钓得金三千这样金龟婿,想来便能一劳永逸的解去了秦家困境罢?

他原还防着秦苒别有用心的接近金三千,万一撞破了什么,还要他费心思掩盖。现下得知她不过是为着银财,反倒放下心来。

靳以鹏掌管这家茶庄,帐房之事亦是由他料理,聂震此话可谓贴心信任,他心中高兴,便忍不住连家常琐事也拿来唠叨。

“秦家只有父女二人。秦伯伯久不能行,这么多年来家中开销皆是秦苒所挣,只是离着三千金还差的太多…她性子倔,有时候言语间万一得罪了少帮主,还请您大人大量,休要同她一般见识…”

今日早晨的时候,天尚晴好,只是到了傍晚,聂震与聂小肥往住处走的时候,却是风急雨骤,泼面而来。聂震肩宽腿长,体形高大,疾行起来,聂小肥只有一路小跑的份了。

近得大相国寺,他不由便往前门而去,见得瓢泼大雨将寺门前搭起来的摊子都迫回,他遂又往回转,临到小院,远远见得一个在雨中推着推车的身影,行动迟缓,也不知怎的,许是听了靳以鹏这一下午的唠叨,他心中忽尔软了一下,朝身后跑的跌跌撞撞的聂小肥吼一嗓子:“还不赶快前去帮秦姑娘一把。”

聂小肥此刻追着他都吃力,哪有力气帮秦苒?不过主子发话,做奴才的哪怕是做样子,也要心甘情愿一些。他张口应声,灌了一嘴巴雨水,拨脚要追,哪里及得上聂震的脚力。不及他跟上来,聂震早已大步而去,到得秦苒近前,伸手便将那小推车抢了过来,推着朝前而去。

秦苒正冒雨推车而行,骤然而起的变故倒让她傻愣在了原地,展眼聂震已经行了四五步,回头一瞧她这傻模样,被雨水将身上打湿,又显出玲珑曲线来,他不觉将目光移往他处,在雨地里大吼一声:“还不快走,傻愣着干嘛?”径自往前去了。

…这个难道算是聂大少对前些日子冒犯的歉意?

秦苒擦着发上水珠,百思不得其解。

纵然此刻身在房里,又换了干净衣衫,但方才在雨里的一幕,她越发想不明白了。

聂震的房里,年轻的男子光裸体着上身,将半个身子都埋进了床铺里,由得聂小肥拭他发上雨水。

“…原是我将她想的不堪了,只当她是为着小金的诊金而主动贴上来…原来是一片纯孝之心,为着她父亲的腿疾,才百般巴结小金…”

“金大夫这般赚法,贫家女子瞧着,怎能不眼红?少爷原就没有想错,只是…谁知道她就跟别人不一样呢?!”

靳以鹏说,她极小的时候就走街串巷的赚钱,挣父女俩的糊口钱。自小辛苦异常的长大,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欺凌,性子有时候是多了些激愤,不过却不是不讲理的人。

聂震唇边渐渐绽出森森笑意来,“…我早想着要送个人去母亲身边,我才安心,如今合适的人可不就在眼前吗?”

“少爷…你也不怕她将媚姨娘给打了吗?”

“怕什么?”男子向来懒散的神色终于带上了傲然之气:“不过一个妾室,被父亲宠的不像样子,连上下尊卑都不知道了,也是时候敲打敲打了。再说,不是还有我吗?!”

聂小肥哭丧着脸:“少爷,您远在京城…”他脑中回想起聂震每一次回聂府,惊起那一阵鸡飞狗跳,后宅不宁,也不知道是该为聂四通默哀,又或者是媚姨娘…还是他的屁股?

话说江苏帮帮主聂四通与儿子数次交锋败下阵来,面子上过不去,便总拿聂震身边的人开刀,亲近如聂小肥者,屁股开花的次数总是与聂震回家的次数是均等的。

第二日里,天色放晴,家里三个大男人都等着秦苒练武提水…然后踹门,一直等到太阳都升起来老高了,还是听不到动静。

最先忍不下去的是金三千,他从床上爬起来之后,踹开了聂震的房门。房里床上正裹着被子如茧一般翻滚的男子了床头只当聂小肥无礼,怒目而视,见是金三千,倒愣了一下。

“怎么今儿倒要劳动你来叫起?”

金三千的神色甚是尴尬,又带着些困惑:“那个…她可是离开了?”

聂震被他这番话给弄的莫名其妙,等到明白了之后,三五下穿好了衣衫,与金三千一起到得秦苒所住的屋前叩门。叩了半晌,还听不到动静,他一抬脚便将门给踹了开来,门闩从中间断裂,两扇门也摇摇欲坠子,大约搬家的时候,大相国寺的小沙弥是要扣留一部分修门费了。

闹出这样大动静,房里的人却连眼皮也没抬一下,依旧踡在被子里沉睡。

金三千上前去,撩开帐子,但见被子里的人双唇焦干,眸子紧闭,一摸额头,整个人已经烧成了一团焦碳。许是感觉到了贴在她额头上的手,比之她的体温低出许多,她舒服的低低喟叹,下意识便将脸往那冰凉之处移动。

她竟然是已经烧糊涂了。

急风骤雨(上)

十九

泰昌四十九年的八月中秋刚过,上京的空气里便浮动着凝重之意,京中四门戒严,城里城外皆是巡逻的军士。

今上幼年执政,转眼已近古稀之年,近年来在女色上头越发贪嘴,身体已到了日暮西山之境,却仍不知保养,在中秋大宴上晕倒,引的朝中大乱。

太子备位东宫四十年,脖子都快伸长了还盼不到自己上位,眼瞧着亲爹一头从御座上栽下来,悲痛欲绝的哀号两声,眼泪便滚了下来——心里却高兴不已,他无时无刻不盼着亲爹翘辫子,不过面上却不能显出来。

任是谁装纯孝装了几十年,到最后大约假的也成了真的了。

太子觉得,比起一班虎视眈眈的弟弟们,他大约是孝顺的吧。

五王爷乃是赵王,便是梁昭业的姐夫,母家与妻家都是旺族,在朝中也是举重若轻;八王爷封作信王,其母乃是贵妃,在今上面前一向得宠,他为人又是个精明能干的,生财的路子极宽,在兄弟们面前也是个豪阔之人。

一众弟弟们里面,最拔尖的除了远在西疆带兵的弟弟秦王,乃是太子一母同胞的弟弟,就数赵王与信王最碍太子的眼。

太子一边大哭,在群臣面前树立孝顺的典范,一边还要从指缝里分神留意众位王弟。赵王与信王都不是傻子,比起这位二哥,他们俩的悲痛却是真心实意——好歹在亲爹的手里还有口安稳饭吃,要是落在这位二哥手里,谁知道结局如何。

因此一众皇子里面,就数赵王与信王哭的最是大声,简直撕心裂肺,震耳欲聋。

大皇子在幼年即已夭折,太子排行行二。

宫里愁云惨雾,不想让皇帝爬起来继续执掌江山的,如太子一派,便有意干扰太医治疗并拖延病情,还没有筹谋好退路,不想让皇帝死的如赵王与信王两派,外加朝中许多重臣,想尽了法子要让皇帝醒过来。

宫中太后皇后早几年便已不在人世,后宫如今捏在八王爷的亲娘刘贵妃手里,太子干扰诊疗的力度无形之中便弱了几分,几股权势相制衡,倒霉的太医便成了权利的牺牲品,已经有好几个被拖出去砍了脑袋。

掉脑袋的名目诸如不肯尽心诊治…又或者医术不精虚食重禄,素餐尸位…罪名五花八门。

高手过招,受伤的永远是小卒。

到了如今这一步,刘贵妃侍疾的时候便砍太子的人,太子来侍奉汤药的时候便砍刘贵妃在太医院的亲信…这两位已经引起了朝中恐慌,人人自危。

大相国寺的秦苒这两日烧的昏昏沉沉,被金三千与聂震给灌了好几碗苦药,到得第三日傍晚,她方清醒些,便被聂震连被子卷成了一团,抱出房来。

秦苒正在病中,在他臂弯里挣扎了两下挣扎不开,只能感觉到他坚硬的铁臂与浑厚的胸膛将她牢牢箍紧,虽隔着薄被,气恼羞窘之下不由急怒:“少帮主这是要当人贩子吗?”

聂震英隽的下颌正对着秦苒的脸,她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可是听声音却带着玩笑之意:“姑娘模样虽端正,不过性子太凶悍了些,我怕无人敢卖姑娘,教聂某折了本…”

被子里的秦苒只着中衣,若非被聂震裹成一个卷儿,恐怕此刻已经跳起来打人了。她狠狠剜了聂震几眼,对方皮厚,浑然无觉,将她从院子里一路抱着出来,放进了门口的马车里。

秦苒往车厢里滚了两下,终于将自己从被子里挣扎了出来,抬头一瞧,嗷的一声叫了出来。

面前是个面色苍黄的病弱男子,瞧着眼见是不行了的样子,车厢里光线昏昧,她再细心一瞧,更是傻住了。

“金先生你这是做什么?逃难?”

金三千今日扮成个病重书生的模样,懵懂的朝她摇头:“我也不知道。”好似还未睡醒,不过秦苒病了这两日,他也确实未曾好睡,“聂震这混蛋要我扮成这副样子…”他说着脑袋已经靠在了马车板壁上,兀自睡去。

秦苒瞧着金三千这副心甘情愿挨宰的模样,真想摇醒他,问问他对聂震这盲目的信任从何而来。

马车还未起行,聂震掀帘而入,秦苒是个火辣性子,被个男子强抱到马车上,满腹恼意一言不发挥拳便打,哪知道聂震不退反迎了上来,不等她沾着对方衣角,已经教对方点了穴道。

秦苒眨眨眼,再眨眨眼,终于确认…聂震这厮原来也是个练家子,而且认穴之准,出手之快,决不在自己之下。

“聂大少既然自己会武,先时还请我当护卫,这会又点了我的穴道,这是拿我当猴耍吗?”

聂震好整以暇整了整衣领,一脸诧异:“我这般倜傥多情的郎君,不知道有多少美貌小娘子喜欢,难道秦姑娘要我在大庭广众之下与人动手?”太破坏形象了!

秦苒:“…”

只因对方太过无耻,她完全语塞了。

聂震将一旁睁开眼睛瞧热闹的金三千也顺手点了穴,将他两个丢到了一起,拉过秦苒那床被子将两人盖了起来,只露出两张脸来。

金三千嗷嗷叫着,紧靠着秦苒的半边身子都似被火灼伤了一般,试图从被子里爬出来,无奈身体被制,只能瞪着眼睛骂人。可惜他骂来骂去全无新意,比不得秦苒,只愣了片刻,嘴里便似连珠炮一般开骂,火力之猛,令人叹为观止。

聂震充耳不闻,不知道从马车哪里摸出来一盒点心开吃,吃得兴起,将点心往她两个嘴边伸了过去:“你们吃不吃?”不及他们回答,又缩回来喂进自己嘴里。

“哦,我忘了你们喜欢骂人,不喜欢吃东西…不过要是待会碰上巡查的军士,你们还要张口说话,可别怪我这一路让你们当哑巴了。”

考虑到他点穴的实力,秦苒与金三千各自默默。

马车行到一半,便遇上了盘查的军士。那军士掀帘来瞧,马车里面并头而卧的年轻男女皆是重症在身的模样,一旁坐着看护的英俊男子一脸哀伤之意,使劲往他们手里塞银子:“…军爷且请行个方便,我这兄弟与弟妹染上了时疫,眼瞧着是不行了,这是要送到家乡去…”

军士一听是时疫,又见马车里果然一对并头而卧的年轻夫妇,当下连银子也不敢拿,直骂晦气,挥挥手让他们赶快走。

聂震将金三千与秦苒送到了停在码头的漕船上,解了二人的穴道,只不许他们下船,自己却带着聂小肥走了。

漕船上留守的是数名壮汉,只按时送了饭菜汤药过来。

秦苒对自己在病中遭囚的原因百思不得其解,旁敲侧击的问金三千,才发现对方也是全然不知。不过他似乎是在这船上惯熟,连聂震舱房里藏着的好酒都挖了出来,自斟自饮,不经意道:“反正这船上有吃有喝,我以前也三五个月不下船,日子照样过得…”

见秦苒焦急的模样,他沉思道:“这一次,大概是因为我的缘故,虽然不知道什么原因…聂震这混蛋定然是觉得不能将你独自扔在那里不管,所以就捎带着将你也送到了漕船上。”

他有那么好心吗?秦苒表示怀疑。

金三千在漕船上住了三日,第四日上头,护国寺金家小院的门外,满怀欣喜的梁昭燕前来敲门,又到了她约好诊脉的日子了。

经过她数日观察得出的结论,这秦娘子与金大夫并非未婚夫妻的关系,二人还生疏得很。警报解除,她心头一块大石终于落地。

不过这一次来开门的既不是秦苒也非金三千,而是个十三四岁的小沙弥。

小沙弥认得梁昭燕,当下行礼问好,又主动道:“女施主可是来找金先生看病?”

梁昭燕面上一红,点点头,等着小沙弥给她让道。

小沙弥一脸的遗憾:“女施主还是请回罢。金先生已经退了房子,回老家去了。听说是家中有急事。”

梁昭燕只觉当空打下一个劈雷,将她美好前景全部劈碎,犹自不甘:“小师傅可知金先生的老家在哪里?”

小沙弥摇了摇头,“小僧不曾听金先生提起过。”

他每月前来这小院收租银,实不曾与金三千聊过家事。

梁昭燕失魂落魄的回到了梁府,金三千失踪,这对于她来说是大事,本来想找母亲诉诉心事,哪知道很快她便发现,不止是她一个人失魂落魄,整个梁府都沉浸在不安的情绪里。

温氏夫人这两日往赵王府来往频繁,梁冠伯与梁德弘整日忙的不着家,梁昭业上街去约三五好友,这些人却都被家中长辈拘在家中不让出来,他也只得怏怏而回。快到得梁府,见街市上一家药铺的大夫一脸晦暗的跟着两名宫侍出得店堂,门口站着依依挥泪的数人,观其景,大约是其家人。

兄妹俩个私下一核计,更觉不对。梁昭燕特意遣了贴身丫环去温氏房里,揪了个温氏的陪房嬷嬷过来,意欲问个究竟。

那老嬷嬷早得了温氏的话,要将如今京中局势告诉她们。

原来太医院的太医被砍头的不少,剩下的要么告病要么只推医术不精,如今圣上病因不明,实在诊不出来。于是有朝中重臣谏言,不如请了民间声名在外的大夫前来看诊。

几方势力僵持不下,太子眼看着自己安插在太医院的人都快被砍光了,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又想着,天下精研医术者,无不在太医院,民间大夫不过是糊弄个庶民百姓,就算是召了来,也是多砍几个头了事,不如就依了重臣提议,还能博个孝顺的好名声,当下便同意了。

梁昭业看到的那大夫已经是往宫里进去的第五个大夫了。据说前四个…很不幸的也被砍头了。

这一次砍头,倒是几方意见难得达成一致。

太子正是趁着皇帝病倒立威的时候,既然今上醒不来,砍个把大夫正可表示他的纯孝,又不是自己人,砍了便砍了!

刘贵妃赵王信王几位更是气恼非常,据说召来的都是京城名医,却连皇帝也治不好…都是些欺世盗名之辈,更应该砍头!

朝臣最近已经被上头几位砍人砍的麻木了…皇帝都醒不过来了,多砍几个大夫的脑袋也算不了什么…万一改朝换代,站错了队,被砍脑袋的保不齐就是他们自己了。

急风骤雨(下)

二十

外面的世界砍头砍的如火如荼,身在漕船上的秦苒的日子却过的寂寞安静,要是再多一个聊天对象,那就堪称完美。

金三千不是一个好的聊天对象,他本来就有恐女症,又被聂震在马车上扔在秦苒身边并头而卧,也许是初上漕船,他还没从这震惊的事件中缓过神来,还能同秦苒自然相处。过得几天之后,他又恢复了两个人初识的相处模样…对秦苒视若无人。

秦苒好不容易苦心经营的友好氛围又降至冰点,每每见到金三千在船上见到她的眼神,颇有一种良家女子看到花心恶少的表情,她都在暗暗反省自己在“盖棉被纯睡觉”的情况之下,是不是在不经意间占了金三千的便宜。

——明明她才是最吃亏的那个好吧?

不过同金三千讲理这种事情,她觉得还是等到游说他治好了秦父的病之后,再行实施比较好。不然得罪了他这种恃艺自傲的家伙,就得不偿失了。

寂寞的秦苒病好了之后,在金三千幽怨的小眼神之下,试图向外发展,与船上的水手建立和平共处的正常邦交,可惜此船上的汉子们全是坚贞不屈的勇士。

她提出:‘哥们儿闲的慌来赌两把吧?’的友好提议,获得了船上汉子们的一致鄙夷。那眼神里透着‘你一个女人家居然赌性不改?’

更惹的船上一个年纪与秦博差不多的类似于大副的家伙语重心长的告诫:“…姑娘生的这般端秀,要是因为…某些不良嗜好而嫁不出去,那就不好了…”

不良嗜好不良嗜好…

秦苒眼前一排排斗大字的闪闪发亮。

她从小生在漕河边上,父女俩个都靠着漕河吃饭,来上京的路上又与漕船上的汉子们混的惯熟,喝酒赌钱谈女人,可谓漕河上汉子的三大乐趣。最后一项鉴于她是个未出阁的姑娘,目前不好参与,但凭着热情参与前两项集体活动,秦苒在聂霖的漕船上赢得了前所未有的夸赞声。

怎么到了聂震的船上这法则就行不通了?

天下还有不吃酒赌钱的漕河汉子?

秦苒迷茫了。

人都是惯性思维与惯性行为的动物。秦苒习惯了与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漕船上汉子们相处,忽然之间碰上一帮循规导矩的漕上汉子,总觉得哪都不对劲。在她最后一次试图邀请船上的水后来饮酒之后,这些汉子们瞧着她的眼神就跟瞧着婚后红杏出墙的妇人一般不可思议。

她索性破罐子破摔,从聂震的舱房里挖出酒来,抱到甲板上去喝,顺便接收一排排鄙视的眼神。——既然不能正常邦交,索□恶算了。

反正总归她是寂寞的。

等到半个月之后,聂震匆匆而来,自己舱房里的酒已经被喝的七七八八了。

聂小肥对着聂震藏酒的地方默然半晌,顿时无比佩服起秦苒的勇气来。

后者醉眼朦胧,斜睨着聂小肥身边高大的聂震,比划了个攻击的手势,以发泄无故被囚的怨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