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震长眉微挑,吩咐聂小肥提一桶漕河水来,当头朝着秦苒淋了下来。

九月初的漕河水透着一股冰凉之意,将秦苒淋成了个落汤鸡,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爬起来便如激怒的小兽一般扑向了聂震…自上次被点穴道之后,她已经郁闷许久了。

船上的汉子们都看傻了眼,皆是一脸幸灾乐祸的看着秦苒。

这姑娘喝酒赌钱就算了,打架…这种事想来她也能做得出来,但对着少帮主行凶…难道不知道会输的很惨吗?

其实聂震这条船是从常州帮的段和平手上赢过来的,船上的汉子也多是段和平的手下,原来也都是豪放不羁喝酒赌钱样样来得的漕船汉子,可是自从这船到了聂震手上,他便订了一条新的规矩,凡是某一项技能胜过他的,在船上可自由行事。要是输了,对不住了,此后便得全权听他的。

漕船上的汉子都是好勇狠斗的,听得这规矩有趣,皆跃跃欲试。结果是与聂震赌博的汉子不止连裤子都输了,更惨的是将自己身家性命包括未来的儿孙都输给了聂震做奴仆…大红手印盖在卖身契上,童叟无欺!

也有投机取巧的,想着聂震既然赌技出众,不过是个纨绔,想来武力值不太高,便提议单打独斗…打完一场之后,此人回到舱房照镜子,不得不边呻吟边感叹:他这般猪头模样,便是亲娘来了也认不出了,而聂少帮主依旧风流倜傥…

单打独斗之后,被挫了风头的汉子们消停了一段日子,又提出要群P。聂震来者不拒,结果…比想象之中的更为惨烈,除了猪头的人数发展更为壮大,聂少帮主风姿依旧。

秦苒不知这其中曲折,听不到漕船上汉子们的心声,看到个漂亮姑娘诚恳邀请喝酒赌钱…要是从前,当是不胜欣喜。

前来劝解秦苒的那位大副同志,如今五代都是聂震的奴仆,对他来说,这不是最惨烈的事情,最惨烈的事情莫过于…如今他不得不远离了心爱的赌具与酒坛子。

劝解秦苒的时候…心都在滴血啊有木有?!

秦苒不知道她这种公然引诱众人破坏规矩的行为已经引起了漕船上汉子们的众怒,见得她一身湿淋淋扑上去与聂震缠斗在一起,虽然颇有几分醉意,但令人惊诧的是,这小姑娘起手回势带着凌厉之态,拳脚功夫竟然不弱!

其实天色已暗,有汉子点了灯笼来挂在船头,但见灯影里小姑娘纤丽的身影如蝶穿花,只围绕着聂震打转不休。金三千面色无波,目光游转在纠缠的一双人影之上,唯有聂小肥,太过了解聂震,只觉他初时拳风松懈,不过敷衍之态,越来后来竟然是门户越是严谨,瞧着态度居然郑重许多。

偶然的转身之际,灯影里聂小肥能从他眸光里捕捉到兴味之态。

他默默低头,不得不深深同情起了秦苒。

二人正斗到激烈之处,远远听得鸣锣开道喧哗之声,聂震面色一变,“秦娘子水性如何?”

秦苒见得他拳脚速度放缓,心中大喜,想也未想便挑衅道:“大少帮主可敢去河里一试?”

话音未落,秦苒眼前一花,只觉身不由已,背上被一股大力袭来,虽不痛却推力巨大,整个人跌出了甲板,向着漕河里跌了下去。她耳边犹听得到聂震最后叮嘱的那一句:“既然这样,那小金就交给你了。”

秦苒跌到漕河里的那一瞬间,有个黑色的影子从漕船上从天而降,秦苒在水中一个灵活的翻转,那物在她身边溅起巨大的水花,紧接着便手脚乱划,呛起水来。

这个倒霉蛋正是不会水的金三千,观战观到一半便被聂震一脚踹下了漕河。

秦苒踩着水将他拎起来,要命时刻,金三千也顾不得他的恐女症,一把拦腰抱紧了女子的细腰,感觉到自己浮了起来,面上烧的厉害,心中却略安。

甲板上,此刻聂震正与两个漕上的汉子缠斗在一处,秦苒拖着金三千正准备往漕船边上游,远处马蹄声近,宫侍尖细的声音远远传了来。

“宣医者金三千入宫觐见——”

他二人身在漕河之中,原还离着漕船有一段距离,甲板上的人物约莫能瞧的清楚,但此刻二人已经靠近了漕船,有船舷所挡,反倒瞧不见甲板上的光景。

秦苒虽不知宫中为何要宣金三千,但她也不是傻子,聂震听得动静将她二人踢下船去…宫中这旨意分明来的不妙。

金三千伏在她肩头,她拦腰搂着这男子轻轻踩水,将两个人往船尾藏去,尽量将两个人藏在船舷的阴影之处,心中暗自琢磨:要是金三千在上京待不住了,随漕船回江南,多好!

甲板之上,漕上的汉子们跪了一地,聂震与两名壮年汉子跪倒在最前面,迎接传旨的宫侍与新安郡王。

旨意宣读到一半,被聂震打断。

“回禀郡王,此船上并未有神医金三千,不知道是哪位指认他在此船的?”他一脸诚恳的惶惑之意,仿佛不明白宫中宣金三千为何会到这漕船上来。

传旨的太监乃是刘贵妃身边的贴心人,虽与太子一脉势不两立,可是此次举荐金三千的乃是赵王的岳家祖父,吏部尚书梁冠伯,与信王也非一派。

刘贵妃其实心内也万分矛盾,若是这个金三千本事不济,至多被砍了脑袋,可是万一医术高超…治好了皇帝,这大功一件岂不是要被赵王一系夺走?

贴身太监揣摩出刘贵妃的心思,前来传旨心内也是摇摆不定,微妙非常。

与刘贵妃的摇摆不定不同,太子乍然听闻府中门客提起金三千盛名,恨不得掐死当初荐人的赵王,气恼之下派了自己的嫡子,新安郡王前去寻找金三千,又在东宫后院揪出来三个姿色出众的宫女蹂躏一番,这才算泄了心头一把火。

派了身份尊贵的皇子嫡孙去宣金三千,表面上,这是体现了太子一片拳拳孝顺之意,只盼着皇帝醒转,实质上…若是能见机安个罪名扑杀了金三千,那是最好。

反正此次医林浩劫,以“欺世盗名”入罪砍头的大夫不在少数。

何况一个金三千。

听到金三千不在漕船上,新安郡王长松了一口气,不用杀人了。他年纪尚幼,立身又正,目前心地还未被政治这玩意儿给染黑,对太子随便砍杀无辜群众心内虽有不满,也不敢出言驳斥,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宣旨太监也是长松了一口气,这下回去复旨不必怕惹得刘贵妃不开心了。可是转眼又愁绪满怀,要是皇帝真的起不来,太子即了位,他家主子恐怕都没好日子,更何况他这样做人奴才的?

想到此处,他对着新安郡王的笑容便越发的谄媚了,带着人在船内草草搜寻了一番,果然未曾搜到传说中面带病态身体赢弱的金三千,只见着几十名粗壮野莽的漕船汉子,只得打道回宫。

回家

二十一

靳以鹏身在茶庄忙碌,等得到消息,听说传出宫中宣金三千,却未寻到其人,他抽出空来跑去大相国寺后面的小院,才发现人去屋空。

不但金三千失踪了,连带着秦苒聂震都失踪了。

幸好聂震尚算厚道,没教他牵心挂肺多久,传信的人便到了茶庄,说是带着金三千与秦苒打道回江南了。

靳以鹏对聂震如今佩服的五体投地,他又自觉自己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秦苒在上京,心中记挂秦父,大约也是呆不长久,聂震这个决定真正英明。所谓脑残粉,大约如是。

当日宣旨太监走了之后,秦苒与金三千上了漕船,她只觉身体不适,随便擦洗了一下,倒头就睡,等到秦苒在漕船上再次醒来…他们已经行了两日一夜的水路了。

秦苒又病了。

在漕船上酒醉,被聂震兜头淋了一盆凉水,二人打斗出一身热汗,结果又被他推下漕河…就算她身体向来康健,这样反复泡水,不着凉才怪。

聂震伸长了腿坐在秦苒舱房椅子上,不见半点局促,对着床上又是打喷嚏又是擤鼻涕的狼狈少女提条件。

“秦姑娘,听说你有意想请小金替你父治腿,只是手头不宽裕,不如这笔诊金我出,但你得在聂府守护我母亲三年,如何?”

一年一千金,秦苒无论如何是赚不来的。

她使劲揉了揉鼻子,与这个男人架也打过了,嘴也斗过了,为靳以鹏求也求过他,最好是更狼狈一点,让他知难而退。“少帮主打的好算盘,不过…小女生来不喜借贷,此事既然是我要求着金三千,自然是与他谈。我与少帮主还真没什么好谈的。”如今她算是看透了,聂少帮主纯粹是扮猪吃老虎,骨子里精明的很,想要占他半点便宜都难。

肯定是靳以鹏这个魂淡,出卖了她有求于金三千之事。

秦苒使劲揉着又酸又痒的鼻子,直恨不得将靳以鹏好生修理一顿,好封了他的乌鸦嘴。

聂震的笑容跟他身上金线绣的袍子一样耀目:“秦姑娘既然不想与我谈,也行,等小金过来了你自去问他。”

秦苒有个不好的预感。

金三千的反应出乎秦苒的意料,他端着药碗放到秦苒床头,内心一再催眠自己,这是条汉子这是条汉子,但心中始终没办法将他在水里紧抱着不放的玲珑身姿完全抹掉,这使得他站在舱房里局促的都要喘不上气来了,终于低着头挤出一句话:“…我的卖身契在聂震手里…赚的诊金要全部上交…”说完逃也一般跑出去了。

他几乎可以想象秦苒失望的表情,这让他坚硬了好几年的心忽然之间涌上来一种大约是愧疚的情绪,这情绪太过陌生,弄的他的心也慌了。

聂震就守在舱房外面,金三千的慌乱,落在他眼里,便是成功的信号。

他拦住了金三千的去路,拍拍他的肩,轻松调侃:“小金,我瞧着秦姑娘应该能治好你的恐女症…又男未婚女未嫁…”

金三千惊恐的抬起头来,好似聂震的这个提议要他的命一般吓人,他脸上的血色迅速褪尽,狠狠踹了聂震一脚,仿佛酒醉的人一般踉跄着去的远了。

与秦苒打斗一点败迹未露的聂少帮主被金三千这一脚踹在胫骨上,等到金三千去的远了,他看着四下无人,这才赶紧抬腿,使劲的揉了揉被踢痛的地方,他娘的太疼了!

秦苒再对着聂震,眼睛里赤裸裸的写着羡慕嫉妒恨,能将金三千这样的摇钱树买回来留着生财…聂大少眼睛得多毒啊?她直恨不得一句问到聂震脸上去:哪里有小金我也去卖一个啊?

金三千真是居家旅行必备之良品啊!

不过聂少帮主坏事估计做了不少,金三千瞧着这样老实,不知道是不是被他骗了。她腹中盘算了许久的分期付诊金的想法泡了汤,想到不得不同意聂震的提议,秦苒内心惴惴,总觉被人窥伺候一般,安全系数直线降低。

后来她才知道,她的防备一点也没错,聂大少平生的嗜好便是签买身契,且顶好是不费一文。若论起这方面的本事,他真真正正是一名合格的奸商。

秦苒有了这重防备,聂震与她再坐下来谈条件,便发现其实面前的女子并非他所想象的那样半点心眼也无,至少,她要看得到实际的好处,除非在清江浦候到秦父的腿疾被治好以后,方能动身前往淮安府聂家,否则卖身三年去聂家服役,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肯的。

胆大心细,身手又好…更不会为了巨额钱财而昏了头,聂震觉得,他越来越赞赏秦家小位小娘子了。

清江浦的十月末下着绵绵细雨,已经连阴了十来日了。码头雾濛濛的看不见一里外的人影,秦苒下了船,纵是这样的天气,也无损她的雀跃之心。

聂震与金三千不约而同的发现,秦小娘子到了清江浦,整个人便活泛了。

她不计较聂震不怀好意的笑容了,对着板着一张冰块脸的金三千也笑的自如了。

本来两个人马车上,水中都有过肢体接触了,按照这社会的潜规则,秦小娘子应该哭着喊着要嫁给金三千了——况且金三千是货真价实一只金龟婿,只是这金龟婿目前稍有瑕疵,他姓聂。不过念在是只潜力股上,实在值得投资。

但是秦小娘子将这事全然不当作一回事,倒教两个大男人也不好再说什么。

金三千不知道,只当漕上的小娘子们都这般彪悍,可是聂震却知道,漕上的小娘子们性子是泼辣,但骨子里谁不想嫁个好郎君?生活作风问题该检点的时候半点不含糊。

秦小娘子似乎全然不是这种心态。

聂震摸下巴表示有趣。

金三千再次催眠自己:这是只汉子这是只汉子…

秦家小院里,秦博再见到离家小半年的闺女,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更可喜的是,婚事上头向来让他犯愁的闺女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一次性带回来俩年青男子。

秦博将两年轻男子细细打量了一番,眉头不禁皱了起来。

穿着金线袍子的这位肩宽腿长,身材高健,五官也长的很齐整,就是一样,他越看这年轻人越不靠谱。

他们这样穷家小院出来的女儿,要是嫁了这样富有人家的男子,将来不知道得吃多少苦头?三妻四妾一生都不得欢颜。

漕上的汉子都比较实诚,能有俩傍身钱的,多是一夫一妻的过日子,离家行船,在外面就算有去处,多是不会带到家里来碍发妻的眼。要说花花肠子的也有,都是漕上的小头目小坛主…亦或者是帮主,手头宽裕了心眼便活泛的吓人。

此时他还不知道眼前这男子便是江苏漕帮帮主的嫡子,正是他选女婿敬而远之的那一类男子。

另一位…身板看着也太赢弱了一些,身上带着一股病气似的…且两名男子的年龄瞧着都比自家闺女大了七八岁左右。

这年龄差距也太大了些。

秦博心里暗自嘀咕,可是架不住闺女热情相邀,已经准备下厨亲手做羹汤来招呼了。亏得靳良雄送来的李婆子是个手脚勤快的,厨事上面一点也不含糊,待客的菜倒不用秦苒费心。

眼看着女儿去了厨房,秦博面上的笑意才淡了下来,板着张脸拿出审贼的架势来审问这俩年轻人。敢跟着他家闺女回家…偷了他闺女心的,可不是小贼吗?

大约家中养了闺女的老父都有这样矛盾的心理,闺女养的大了,既盼着她能嫁人生子,又怕她很快出嫁成了别家的人。特别是像秦博这种数年来囿于一院,与女儿相依为命的汉子,更是矛盾。

到底英雄气短。

秦苒在厨下未曾看到聂震在秦博面前的老实样儿,不然还真会当看戏来瞧瞧新鲜,顺便品评一下聂大少的演技问题。

不用秦苒介绍,秦博也看得出来,聂震的家世好,他身上所穿所戴皆是奢侈品,身后还跟着个拎包袱的小厮。

问到家世人口,年轻人犹豫了一下,才答:家中有兄弟三个,他是嫡长子,父母俱在,最小的兄弟乃是庶出…略有薄产。这个,也算是事实了。

秦博的脸色始终不好看。

依着他的意思,自家闺女凡事都好,模样端庄人又能干,唯有一样,肠子有点直,不会拐弯抹脚的坑人。坑人属于人生而在世的备用技能,就是你不能有坑人的心,但不能不会坑人。

他这傻闺女就没这项备用技能。至多是惹得她恼了,拳头提起来找人拼命。

从前她十一二岁的时候,有邻家比她高壮的几个泼皮少年站在门口大声取笑秦家旧事,高氏的私奔,秦博的残废。

秦博当时正在院子里晒太阳,一个错眼不见,秦苒提了把锄头红着眼睛出门去跟人拼命,与那五六个高壮少年打了个你死我活,拼的一头一脸的血,半滴泪水未掉,自然,那几个少年的伤远比秦苒更重。引的好几个漕河边上泼辣的妇人堵在秦家门口骂了半天,也未讨着半点好处。

那几个泼皮少年对这一战记忆犹新,此后在清江浦看到秦苒,皆绕道而行。

漕船上的汉子们虽然不怕死,可这几个到底是少年,被秦苒不要命的打法给吓住了,此后到底未曾再欺负过她。

比狠,她不亚于漕河边上任何一名少年郎,并且自觉担负着一家生计,不狠起来恐怕早饿死了,所以,唯有比他们更狠,才能活得下去。

这样的闺女,哪里是能放在大宅门里生活的?

秦博心底里担心,又转头问金三千,听得他孑然一身,无亲无靠,这才长吁了一口气,头上没婆婆压着,下面没有小姑子挑唆中,中间还无妯娌欺负…虽然年纪瞧着大了些,到底也算不错。

只是,他身子这样弱…会不会两口子气急拌嘴,被自家闺女几拳头就打昏过去?

秦博由初见闺女的满怀欣喜很快就变得坐立不安,愁绪满怀了。

饭罢,金三千伸出手来,欲替秦博把脉,老人家愣了一下,“你…你会治病?”就这么个病秧子,自己也是满脸病气,居然会治病?

别是为了讨他欢喜,这才装装样子吧?

秦博很怀疑,他的闺女眉开眼笑郑重介绍:“爹啊,这是女儿从京中专程请来的名医,专为爹治疗腿疾的。”

秦博脸上的笑意便一点点僵住了。

他这颗当爹的恨嫁的心哟!

误打误撞

二十二

清晨的清江浦雾影绰绰,秦苒一大早起来练武,做早饭,服侍秦博吃了早饭,又喂了院子里的芦花鸡,整理了菜园,将家里收拾的井井有条了,才站在门前河岸边洗刷自己的小舟。

李婆子与靳勇昨日便被她请了回去,各赏了些碎银。家里逼仄,本来她走了之后,李婆子便住在她房里,靳勇住在西厢房,可是如今家里来了金三千与聂震,还有聂小肥,无论如何是住不下了。

金三千早就醒来了,听着院子里的动静,只觉这小院安谧,时光美好,此间并无人认识他,也许这是个好的开始。身边聂震还在沉睡,聂小肥倒与他主子是一对儿,在对面矮塌上缩着身子,竟然也睡的安稳。

一直到太阳穿透浓雾,窗棂一片亮白,他们三个才起身。

秦博已经在院子里坐着,膝头上盖着条厚褥子,目光穿过院门,直盯着河边忙碌的影子。见他们三个起来了,指了指厨房:“小苒在河边洗涮舟子,厨房里有热水跟早饭,麻烦小哥端一下。”

聂小肥进了厨房,发现里面锅灶都非常洁净,大锅里烧着水,另一边火上还温着早饭,清粥包子,灶台上放着麻油小菜。

三人洗漱完毕,索性在院子里坐下吃起早餐来。

河沿边上,秦苒提了水将小舟从里到外彻底的清洗,见到早起前来洗衣的妇人,便出声招呼。程母端着衣盆出了院门,瞧见了秦苒,便有几分踌躇,不防秦苒扬起大大的笑脸,笑着招呼:“程婶早!”

程氏索性硬着头皮走了过来,“小苒几时回来的?”又心虚的往自家门口瞧了一眼,想到昨晚程松宁温书到三更,想来这会还在睡,又略心安了几分。

秦苒分明将她的担忧看到,但面上笑容一点未变:“…我昨日就回来了,还带了些上京的特产,给婶与松宁哥哥也带了一份,我回头送您家去。”

程氏为难的站在那里,“这…松宁这孩子考中了秀才,最近正在用功读书,还是不要打搅他的好。”拒绝的意味明显。

旁边洗衣的金氏凑趣,“那是,宁哥儿就是个当官的料。”

秦苒笑咪咪附和:“松宁哥哥向来用功,将来再娶个贤惠的嫂子回来,我瞧着程婶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程氏听到她这话,如释重负,笑容便瞬间热情了起来。

等她提着桶子刷子往回走,隐约听得金氏小声嘀咕:“…她倒是个识趣的,知道配不上宁哥儿,倒也不痴心枉想…”

程氏叹息的声音传了来:“其实…苒娘是个好孩子,可惜了…”

她二人正议论的起劲,金氏忽觉得有道冷光直刺了过来,她循着感觉去瞧,秦家小院里正坐着两名陌生的年轻男子吃饭,其中一名衣着华贵,目光如刺,冷冷瞧了过来。

她不过市井妇人,只觉给这目光一瞧,心里好像三九天吞了冰块,不由打了个哆嗦,也不知道秦家这丫头从哪里勾引来的年轻男子,透着股吓人的戾气。

秦苒浑然无事的进了院子,见几人吃的差不多了,便揭起秦博膝上的褥子,转身弯腰,稳稳背了秦博往正房而去,看样子,此事做的惯熟。

聂小肥当初跟着聂震听得靳以鹏说秦家家境如何不好,秦苒如何辛苦持家,终究只当虚言,很难相信一个小姑娘挑起养家重担。如今见得秦苒脚步稳稳,这家里又井井有条,终于相信,不由呐呐:“秦姑娘…真不容易!”便是连金三千的目光也不觉柔软了起来。

聂震端着半空的粥碗,目光落在了不息的漕河水上,此刻河水反射着阳光,刺人眼目。

他的武功极佳,尤其耳力,河边那两名妇人的议论之声听得一清二楚,连秦苒的应答也一字不漏。

无疑,秦苒的应答是极得体的。

不过得体的秦苒遇上浑人钱泰,也有勃然大怒失了分寸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