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十一低头看，笔落之处写的是“弱冠为王，深受先帝宠爱，遂遭兄弟排挤。母妃早逝，孤苦无依，幸得先帝庇佑，乃存性命，更添文韬武略，享誉天下。”
谁这么可怜又这么牛逼啊？段十一挑眉，伸手拨开一页页写好的纸，下头露出还没装订的书页来。
《赫连淳宣记》
段十一：“…”
说好的史官不逢迎拍马，只写事实呢？这是什么东西？
起身退到布遥身边，段十一问：“那边那个，就是看起来贼眉鼠眼那个，叫什么名字？”
布遥转头一看，低声道：“那是朱峰，不知道托谁进来的人，本来还是个试用的，史一笔没了，书库缺人，就让他转正了。他在写诸侯传记呢，我瞧了瞧，看不上眼那些过于夸张的描写，也就没理他。”
段十一眯了眯眼：“他跟史一笔关系如何？”
“压根没什么交集。”布遥道：“史一笔的性子也怪，少跟人交好，除了能跟我说两句话，也就只有户部孙侍郎偶尔来跟他聊聊。书库里的这些人，他一贯不打交道的。”
史一笔是喝毒酒死的，那么至少来下毒的人得是跟他相熟的人，半夜看他还在加班，带酒来慰问一二，喝着喝着才有可能让他喝死了。这朱峰看起来虽然挺让人怀疑的，但是如果跟史一笔不熟的话，人家也没那么傻会喝他的酒。
以史一笔是他杀为前提，这案子有点陷入了僵局。
“要是包百病在就好了。”小草忍不住嘀咕：“他那么了解药材，肯定也知道是什么毒药，从药下手，说不定还能有些线索。”
段十一挑眉：“咱们去六王府找他不就好了？”尽冬估技。
虽然他们离开六王府回了六扇门，然而包百病同学抱着桌子腿儿愣是没走。六王爷看他医术高明，也就让他留在王府继续当个大夫。
然而离安和郡主出嫁，已经只剩半个月不到了。
小草叹息了一声，拿了一本带血的书，道：“那走吧。”
布遥皱眉：“书库里的书是不能带出去的。”
“这是证物啊。”小草道：“就用一下，不会弄坏的。”
“这是规矩。”布遥坚持道。
书库里的人都十分守规矩，坚决不让步。小草为难了，那怎么办啊？难不成要她闻血味儿，记下来回去转述给包百病，让他看看是什么毒吗？她还没那么深的功力啊，闻着也不知道怎么描述。
颜无味拿了旁边的茶杯来，倒了点水，把带血的书页用水打湿，将血水装在了杯子里：“拿这个出去就可以了吧？”
布遥皱眉，他们这属于破坏书库之物！然而那染着血的书页本来也看不清了，也就懒得计较那么多，让他们拿去好了。
“你真聪明！”小草忍不住夸颜无味。
段十一“呵”了一声，这点小伎俩就叫聪明，那他该叫啥？段小草不愧是段小草，眼皮子还是这么一如既往地浅！
颜无味微笑，捧着杯子道：“那我们走吧。”
“好。”
两人就这么无视了后头的段十一，一起往外走。
段十一沉默了一会儿，安静地跟上去。
以前段小草到底喜欢他什么？他怎么找不到了…瞧着颜大魔头收起大尾巴装小白兔的模样，段十一就觉得心里不爽，太不爽了！小草还是太年轻，不懂透过现象看本质，她和大魔头有本质上的不适合！
一路冥思苦想到了六王府，包百病正在安和郡主的院子外头站着发呆。
丫鬟引他们进去找到人的时候，包百病眼神没啥焦距，小草伸手在他面前挥舞了好一阵子，他也没转头，只开口问：“怎么了？”
魔障了？小草咋舌，将颜无味手里的杯子拿来，往他鼻子下头一放。
“断肠草啊，喝下会致命的，少量可以当泻药用，大量能送人上黄泉。”包百病接过那杯子，说着说着，嘴唇就靠上去了。
小草和段十一都吓了一跳，一个连忙将杯子拿回来，一个按住他的手。
“你干什么？”小草瞪眼。
包百病终于转头过来看着她，清澈的眼里满是沉痛，扁扁嘴，下一秒眼泪就要出来了：“她要嫁给邻国王子了。”
哈？小草挑眉：“这不是早就知道的事情么？你现在才来哭，反射弧是不是也太长了点儿啊？”
长得都能绕长安两圈再去包子铺买个包子了！
包百病眨眨眼，当真是落泪了：“我以为只要我努力，还有挽回的机会的，毕竟她喜欢过我啊。结果我太晚了，做什么都没有用了。”
这语气好生绝望，绝望得段十一瞳孔一缩。
“别哭别哭啊。”小草连忙拿了手帕出来给他擦眼泪，低声安慰道：“安和郡主要是还喜欢你的话，一切都还有转机的。”
包百病接过帕子，勉强笑了笑：“可惜她已经不喜欢了，一早从坑里爬了出去。而我这个掉在坑里不自知的，等到现在，却再也爬不出去了。”
对面是堂堂郡主，他只是个小小大夫。他告诉她当时不敢跟她在一起，安和笑着反问他：“那现在又凭什么想和我在一起了？”
包百病回答不上来，他还是跟半年前一样，是一个一无所成的大夫啊。
可是他不甘心，不甘心就这么眼睁睁地放她走，此生此世再也看不见她！
不甘心和无能为力凑在一起，很容易就发酵出了绝望。
包百病蹲下来，哽咽道：“我此生唯一不会治的是相思，唯一救不了的是自己。”
小草鼻子酸酸的，莫名也觉得有点难受。
颜无味站在旁边，低声道：“不如你直接抢了她走好了。”
小草掐了他一下：“感情这种事情，怎么能强求的？”
“不能吗？”颜无味茫然：“你最开始，还不是不愿意跟我在一起？”
小草一愣。
突然找不到什么话反驳他。
段十一嗤笑道：“能在一起的，不一定是相互喜欢。相互喜欢的，也未必就在一起了。感情这东西除了努力还得看机遇，哪怕有一天真成亲了，你敢保证你的新娘一定是全心全意爱着你的么？”
第176章 谁给你的胆子
这人说话真是一如既往的欠揍，颜无味当即就眯了眯眼：“段捕头的意思是，每对在一起的人都得怀疑一下对方是不是真的喜欢自己，然后闹腾一番。最后不欢而散才是好的，是么？”
段十一耸肩：“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我只是觉得，大家都很聪明。什么是喜欢，什么是感激，什么是爱，应该都分得清楚，对吧？”
小草嘴角抽了抽。
空气里好像有看不见的东西带着尖锐的光芒飞来飞去，包百病哽咽地抬头，十分委屈地道：“你们能不能顾及一下我的感受？”
人家这儿正失恋呢，还吵啥啊？
小草连忙安慰他：“实在不行就算了呗，感情既然不能强求，那你就换个人喜欢吧，天下的好姑娘那么多。是吧？”
包百病摇头：“你不懂，某天你喜欢上一个人之后，以后随便再喜欢谁，都不过的抵抗不过命运之后的放弃。她还在那里，我不想放弃。”
小草一愣。
心里一股子奇怪的感觉冒上来，让人觉得不舒服极了。她是放弃了吗？是吧，就算段十一不是她堂兄，那也是眼睁睁看着九王爷杀了她父皇的人，这道坎她迈不过去，以后也不打算再喜欢他了。
可是感情这东西，真的能被打算吗？
摇摇头，小草看着杯子里的东西，道：“我们是来查这毒药来源的啊，先不说其他的。包百病，你知道断肠草哪儿能得到吗？”
包百病双目无神地道：“朝廷是不许买卖断肠草的，这东西除非有懂药的人上山采，要制成毒药也需要老大夫亲手研磨，药堂里反正是买不到的。”
毕竟是普通毒药。也没什么太特殊的来源。这可就又麻烦了，该怎么查呢？
“那会儿那个书库里的人，是不是提了一句孙侍郎？”颜无味突然开口道。
“嗯，对。”小草点头：“他说孙侍郎与死者尚算交好。”
“孙侍郎，是不是户部的？”颜无味又问。
段十一道：“他分明说的就是户部孙侍郎，你为什么要分开问？”
语言障碍啊？
颜无味没理他，皱眉想了想，道：“那个人应该跟九王府有点关系。上次我回去偷拿仙草的时候，就听见有人提他，说什么户部的孙侍郎在外头等着，还是去上盏茶什么的。八零电子书”
只模糊听见这一句，不过颜无味算是记性好，记住了。
小草眼睛一亮。
“要是熟人才能作案的话，那孙侍郎和步总管都该怀疑一下，但是看步总管那一身正气，应该不会做出杀人的事情来。而且史官不会阿谀，但是户部侍郎可是在官场之中啊。”
段十一点头：“那不如我们去侍郎府看看。”
“天都要黑了，还去什么去？”颜无味道：“明天再去吧。”
“不。”段十一微笑：“有些事情就是要天黑才好做。”
做啥？当贼么？小草一脸茫然。接着就被段十一扯到了旁边的一个房间，还问路过的丫鬟要了胭脂水粉。
包百病就继续蹲在地上出神，秋风萧瑟，吹得他浑身发凉。
“这是要做什么？”小草看着段十一将胭脂水粉塞在她手里，好奇地问。
段十一一把将颜无味按在了旁边的凳子上：“你来，给他上妆。”
啥？小草瞪眼，颜无味也皱眉：“给我上妆干什么？我是男人。”
“就要男人。”段十一指挥小草：“先给他扑层儿铅粉，快来，越厚越好。”
小草下意识地就照做了。
颜无味本来想躲，然而小草的脸一凑过来，他就不想动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小草是没想到段十一这么信赖自己的上妆技术，竟然会让她来！肯定是觉得她画出来的脸有让人意想不到的效果！念及此，小草就更专心了一些，看着颜无味的脸，一点点地抹铅粉，觉得不够就再抹一点，再不够就再多一点。
天色暗下来的时候，三个人就离开了六王府，往侍郎府去了。
“刚刚屋子里没有镜子，能告诉我我是什么模样么？”颜无味走在小草和段十一中间，一脸认真地问。
小草干笑两声道：“还挺…出乎意料的。”
段十一跟着点头：“今晚上就全靠你了。”
颜无味一头雾水，转头看着小草。
小草打了个哆嗦，移开视线道：“大晚上的你还是别看我了，多看看段十一。”
嗯？颜无味不解，收回目光，前头已经是侍郎府。
比起六王府或者太师府，这侍郎府简直是又小又寒酸，门口就一个守门的大爷，里头丫鬟婆子应该都睡了，连个守卫都没有。
三个人很轻松地就找到了主院，孙侍郎尚未娶亲，还是一个人住，屋子里的灯还没熄。
趴在墙头上的段十一捅了捅颜无味的胳膊：“你去吧！”
颜无味茫然：“去干什么？”
段十一伸手就将他束着头发的黑色锦带给取了，伸手拨弄两下，道：“就当你是史一笔，去找好朋友谈谈心。”
颜无味：“…”
敢情小草给他画的是鬼妆啊？！
小草也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安慰：“我本来想画好看一点的，奈何画着画着就成这样了。那既然已经这样了，咱们就去装个鬼吧。”
颜无味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黑色绣银龙的袍子：“你们是觉得史一笔在阴间得混得多好，才能穿得跟我一样啊？”
“没关系，这一点我早就想到了。”段十一笑眯眯地从身后拿出一套白罩衫----也就是白色床单中间剪了一个可以露出脑袋的洞，伸手就往颜无味的头上套。
小草很自然地帮着将头发整理好，口气严肃地道：“你先去他窗户前头飘几个来回，然后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边装喝酒。”
剧本都安排好了，颜无味叹息一声，在墙头上借了个力，就往孙侍郎的窗外飘去。
名震江湖的大魔头，此时此刻正为了破一宗杀人案，变身成了阴魂不散的男鬼，在人家窗外玩漂移。
孙侍郎已经准备就寝了，听见外头的响动，立马怒喝一声：“谁！”
这一声吓得小草差点从墙上掉下去！段十一连忙搂住她，示意她别发出声音。
反应这么激烈的，一般都是心里有鬼的。颜无味已经在石桌边就绪，孙侍郎一打开门，瞧见那长发披肩一身白衫的东西，吓得腿都抖了，跌在门边说不出话来。
他不说话，颜无味也闷不吭声，两人就这么对峙着。等孙侍郎终于反应过来的时候，他才颤颤巍巍地问了一声：“一笔？”
颜无味还是没说话，却转过头来了。尽冬扔号。
主要是小草没给他安排台词，颜无味也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第一次装鬼，毕竟还是有点紧张的。
他不说话，孙侍郎就更紧张了，裤子上一片湿润，隐隐的还有尿骚味儿。一看颜无味这张脸，孙侍郎就彻底崩溃了，跪下来直磕头：“你别怪我，好歹同窗十多年，你也懂我的苦，我当真是逼不得已，要是不杀了你，那我就一辈子是个侍郎了。你别怪我…”
嘿，这么简单就招供了？小草大喜，掐了段十一一把。
段十一微微皱眉，低头下巴就能搁在她头顶，鼻息间满是香香软软的味道。
以前抱着她，怎么没觉得这么好闻？段十一没忍住，又多闻了一会儿。
小草没察觉，紧张地盯着孙侍郎。
他一边发抖一边还在念阿弥陀佛，身子往后蠕动着，像是想去拿门后头的什么东西。
“他在干什么？”小草轻声问。
段十一心情甚好地回答：“看样子不是拿武器就是拿什么避邪的东西，这种杀了人心里有愧，肯定是会在屋子里准备这些的。”
果不其然，孙侍郎掏啊掏的，终于掏出了一张金箔，上头有一个闪闪发光的佛像。
一拿到这个，孙侍郎的面容立刻变得狰狞，把佛像对准颜无味大喊：“阿弥陀佛！”
根本就不是诚心想给史一笔道歉的，小草看得直摇头，那史一笔是倒了几辈子的霉，才交到这么个朋友啊？
颜无味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一脚就将金箔踢飞，捏着孙侍郎的脖子将他整个人提起来，嫌弃地丢进屋子里去。
孙侍郎大惊，刚想喊人，一道天蚕丝就无声无息地停在了他脖子前头。
“快下去！”小草捅了捅段十一的胸膛：“该你去装神仙了，快去。”
段十一挑眉：“还装什么神仙啊，进去把人打一顿就好了，这种人典型是欺软怕硬的。不怕神仙怕鬼怪。”
说的好像也有点道理，小草点点头，起身就跳进了院墙里。
段十一怀里一空，轻轻“啧”了一声，跟着跳下去。
房门一关上，孙侍郎瞧着颜无味的脚，顿时大怒：“你不是鬼，什么人敢扮鬼蒙骗本官？！”
“蒙你个头哇！”小草一巴掌拍在他头上。
孙侍郎更生气：“你一个妇道人家…”
“妇你个头哇！”又是一巴掌。
“你们…”
“你你个头哇！”
小草瞧着他这色厉内荏的模样就来气，啪啪啪地直揍他：“杀了人还敢这么嚣张，谁给你的胆子啊？”
第177章 不要脸的人 钻石2980加更
孙侍郎很想反抗，然而他绝望地发现，自己连面前这个女人都打不过，更别说旁边的两个男人了。本来还一脸嚣张准备找回点气势呢。后头就只会抱着头缩在地上哭了。
“姑奶奶饶命。饶命啊…”
小草揍他一顿舒服的，皱眉问：“你到底为什么杀了史一笔？”
孙侍郎缩在一边，看了小草两眼，有点犹豫。
小草抹了把脸，抬起手来又准备给他一顿老拳。()
“我说我说！”孙侍郎连忙道：“因为他做了不该做的事情，所以…”
孙侍郎叫孙耀威，与史一笔一起寒窗苦读十年。盼望考取功名。史一笔是穷酸人家出身，孙耀威比他好一点，家里好歹有点小官底。
这一考试，史一笔中了状元，孙耀威却只得了第十名。虽然差距有点大，但是不妨碍两个人继续把酒言欢。
结果半年之后，任命书下来，状元郎成了个小史官。孙耀威因着家里上下打点，当了个侍郎。
要不怎么说官场黑暗呢，成绩不成绩的真的不重要，关系铁就行了。孙耀威再见史一笔的时候，还觉得有点莫名的不好意思，毕竟自己的兄弟比自己有本事，还没自己混得好。
于是他就经常带着酒菜去看史一笔，听他说最近又写了什么东西。
然而他没什么本事，一直得不到升迁的机会。当侍郎一当就是六七年，再也没能往上爬了。
孙耀威不甘心啊，周围的人好歹都还有升迁调动，他这个位置又没太多油水，上头还有个尚书大人压着，怎么都不舒坦啊。
结果就遇见了这次的九王爷登基事件，民间多有人传闻，九王爷狼子野心，老皇帝不一定是五王爷杀的，毕竟五王爷没有这么傻，带着全家老小想不开。
这事儿史一笔自然也有耳闻，去暗中找了五王爷的家人询问，又联系了九王府的熟人问情况，打算开始写一本关于九王爷的野史，还原这次皇帝驾崩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