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女见此情景稍稍勾了勾嘴角,手一挥,那一缕银色又缠上了腕间。

“影,你又冲动了!”

方才与她过招的暗色身影正站她身后,见她回头一脸阴沉,顺势收回剑,身上的锐气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是瞪了白影一眼,怒道:“若是刚才有人从你身后偷袭,你不死也得掉半条命!”

被唤作影的女子咧嘴笑了笑,随意拨弄着腕上的软丝剑,神情变了味儿,讨好地拽上那人衣角,嬉笑:“有师傅在,安稳日子肯定不用怕。”

“你真的这么想就好。”被唤作师傅的人叹了口气,“这几日祭风教频频派人来探查,我怕这崖底我们待不长了,如果你真的想过安稳日子,可得放下仇恨…”

白衣忽然抬起头,满脸惊异地退后几步。

“师傅的仇,我的仇怎么办?”

“你该知道,我答应过你姐姐,保你一生平安…”

“我也答应过一定会报仇!”她像是被踩中尾巴的猫儿,方才还狡黠温顺,片刻突然激动起来,别过头,咬下嘴唇道,“毁了我一切,他们欠我的,我要他们十倍偿还!”

“影!”即便是杀身之仇灭门之祸,这样的影也太偏激了,如何报仇?

“师傅不必管!”

“影,你何苦…”

他的话未出口,看着那倔强的脸,终化成了一声叹息。十年前从祭风教火场中救下的女娃已然长成,并且如同他当初预想的一般誓毁祭风报仇雪恨。只是人生无常,冤冤相报,其中的利害谁又说得清呢?

天已经泛白,晨曦微露。

湖畔地上横错着的是昨夜偷袭的尸体,十数人,除了近处的那人,其余全是脖颈上极细一抹血色,一剑致命。

十年崖底生涯,祭风教当初的教储早就不在,留下的人名唤,叶步影。

回去的路上,叶步影与男子都未开口,一路静默。直到隐隐见着那熟悉不过的院落,两人同时变了脸色。

那原本该是白石子铺成的羊肠小道只隔了一夜,竟然被染成了血色。

清晨微凉的空气中弥漫的是化不开的血腥味,风过带来了深入骨髓般寒,让人禁不住战栗。

死亡的气息。

叶步影忍不住深吸了口气,忽然觉得神智有些模糊,霎时惊醒。这院落中竟然有迷眩的药物?

“师傅!”

她惶然回头,却只瞥见师傅身形一闪,掩了口鼻飞身掠过她直奔院内。

“你留在原地!半个时辰后我若不出来你就快走,上悬崖!”

他匆匆扔下一句,将叶步影拦在了院落之外。

天色渐明,师傅却始终没有出来。只是笼着院落的迷药气息渐渐淡去,屋里一点动静也没有。

叶步影本是想偷偷从后院翻墙潜入院中查看的,孰料即使捂住了口鼻一落地还是一阵晕厥,不知不觉倒在了后院里那一处灌木丛中。

再醒来时,她是被院中嘈杂惊醒的。朦朦胧胧张了眼,入眼帘的景象让她几乎停滞了呼吸。

离殇一阁,数十师兄弟的尸首被整整齐齐弹放在院内,周围是看守的黑衣人。再近些,是浑身浴血的师傅,被捆绑着强制跪在草地上。身上的衣服被鞭子撕裂得破碎不堪,双眼紧闭,脸上毫无血色。若不是浑身还禁不住地战栗,就跟死人无异…

如此景象,怎能叫她毫无反应?

趁着黑衣人略微有些松懈,叶步影悄悄抚上腕间软丝剑,准备抓住空挡杀出去救师傅一命。孰料她才准备行动,却见着师傅紧闭的双眼陡然睁开,朝着她所在的灌木丛狠狠一瞪。

师傅…

叶步影惊愕万分,低头便瞧见原来裙摆一角露出了灌木丛。师傅定是很久前就发现了她晕倒在这隐蔽的地方,方才察觉她要贸然行动才瞪眼制止…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忽然听见有脚步声传来,不由悄悄将裙摆拉了回去,屏息细听。

“好个离殇阁主!”来人一阵大笑,猖狂得很,“教主英明,早就猜到了离殇阁人不惧迷药,才特地配了这新方子来对付你们这些十年前的漏网之鱼,青暮,你输就输在被这些不中用的手下牵制!”

那人说着,拔剑抵上青暮的脖颈,稍一用力,一条长长的血痕就出现在了他的脖子上。

青暮却扯了一抹笑,冷道:“祭风教主找寻离殇阁残余十年,真是好大耐性!”装作不经意地瞥向叶步影藏身的灌木一眼,他脸上露出些许松懈,“今日落在你祭风教手里,是我的命该如此。只是莫要忘了因果报应,离殇阁上下的血债,总有人会找祭风教要的!”

叶步影知道,青暮那番话后半句是对她讲的,意在警告她不要轻举妄动。只是此情此景,让她情何以堪!不能动,只能看着师傅被鞭打受辱,而她却像一个废物一般…

十年前祭风叛变,害得她家破人亡,十年后祭风追杀,害得她师门遭残。像是有什么东西点燃了她脑海里那根导火线,她一时间思绪如潮,手狠狠地掐着臂膀才遏制住冲上前的冲动…

那群人虽然逐个打不算厉害,但少说也有数十个…她不是对手,不可以白白送命…她的命,得留着报仇!

“好个嘴硬的人!哈,我倒要看看,你脖子有没有嘴那么硬。”

那人被青暮说得气急,忽然朝他的脖颈一刀砍去!

顿时血光四溅。

叶步影拼命遏制喉咙底的呜咽声,嘴角有温热的液体流淌出来,顺着下巴往下淌。不知道是方才咬破嘴唇流出的血,还是气血翻涌从胃府中泛涌上来的。

师傅!

“谁!”

黑衣人中有人察觉声响,大声呵到。

形势已经容不得她细细考虑,叶步影凝望了青暮一眼,咬牙一提气忍着胸口滞痛跃上了围墙,翻墙离开了这她待了十年的院落。

黑衣人马上反应过来,跟着翻过了围墙追赶她。所幸叶步影在这崖底待了十年,道路的熟悉程度不是生人可以比拟的,七弯八拐不知奔走了多久,直到她精疲力竭之时才再也看不见紧紧跟随的黑衣人——总算是暂且将他们甩在了身后。

而天色已经是晌午了。

崖底有条捷径是通向山外,只是道路险峻得很。

叶步影一路沿着小道攀爬,到达崖顶时已是接近黄昏。此时此刻最危险的地方莫过于这往生崖,所以即使又饿又渴,她却也不敢休息,只是就近找了些水乱灌一气就急急往山下赶。

到了黄昏时候,她总算是安然到了山下,那些个黑衣人没有跟上来。好不容易松了口气,她这才发现原本山上的小溪已然回流成了大湖。这才觉得饥渴到了极点,踉踉跄跄地跑到河边想取些水止渴。

水里的人脸上身上到处是血,是匆匆奔走时被树枝划破的伤口溢出的。

她忽然想起半日前师傅望向她的最后一眼,竟是微微带了笑意,神色说不清的复杂,他只张嘴朝她做了个口型。

当时形势紧急并未看明白,如今对着水里的倒影,叶步影寻着记忆学着做了一遍,顿时浑身战栗…

师傅说,影,平安…

“师傅…”

叶步影忍不住喃喃出声,这才眼眶湿润起来。那个救她出火场,教她功夫,助她报仇的师傅——不在了…

而这一切,都拜祭风教所赐!

一时愤恨,叶步影骤然立起身,却忽然一阵头晕目眩,竟然栽进了湖里!

冰凉的水灌进口里耳里,反倒让她原本模糊的意识清醒了几分。她赫然发现自己竟然在不断往水下沉!

像是有什么东西一直在将她的身体往下吸…

叶步影一瞬间惊醒,难道说这湖下,还连着另一处山谷的湖泊,才有这暗潮?!

第二章归去花2

冰凉的水灌入鼻中,引得叶步影咳嗽不止,伸手掐住自己的脖子阻止水灌进喉里,只觉得胸口难受得像是要裂开来一样。

奋力挣扎了几下,她突然觉得身周冰凉的水变暖了,一瞬间舒服得仿佛呼吸都可以省去。浑身软绵绵的,似乎枕在云里,渐渐在往上漂浮。不知道漂了多久,突然,又是一阵窒息。

叶步影的手无意识乱舞,居然摸到块石头,她借力奋力一挺身,居然就此探出了水面!

好不容易触着空气,她哪里管得了身周是什么,随处找了处支撑的石头靠着拼命喘气。不知不觉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是明月当空夜幕深沉。她身周杂草丛生乱石堆砌。

隐隐约约有水声传来,寻声望去,叶步影霎时惊呆。

池潭深处,依稀有人影飘然而立。

皓月如轻纱披得那人未着半缕的身躯肤如凝脂晶莹,一头青丝缠绕着过颈,贴肩,绕腕,抚腰,最后在水里如水藻般漫了开来。

潭周只有杂草,灌木远在十数步外。这说明这个水潭极深,而月下纤然的人影却只及腰浮在水上——究竟是人,还是精魅?

那身影一动未动,周围的水却似暗潮涌动,连同青丝一起荡漾。

这小潭子里难道会有漩涡?

叶步影悄悄屏息站起身,却不经意瞥见那身影周围的水波并非水纹,而是几丝光亮围着那人旋转。波形不定,且依稀是四色,尺长,与其说是光线倒不如说是——虫子。

赤,橙,碧,墨。

四色越转越快,并越来越有向那身影靠近的趋势。

蛊?一瞬间,冒出她脑海的是十年未听人提起过的词。

皿虫为蛊,蛊即腹中虫耳,要是让那四色之虫入了体,那人可是非死即伤。

思索片刻,叶步影蹲下身捡了颗石子掂量几下,瞄准那道最接近潭中身影的赤色线虫狠狠掷出,正中目标!

她本想继续,不想脚下一滑一不小心噗通一声重新落了水。脚下缠上什么东西任她如何挣扎都无济于事。突然余光里红影一闪,猛抬头时赫然发现那道赤色线虫就在离她三丈之处!

有人操纵的蛊虫多半认人袭击,莫不是这虫子打算转移目标?

她正惶惶想着,那赤色线虫用行动证实了她的猜测。一甩身,绕过她的腕,从静脉处直接钻了进去!只几秒,手腕上就只剩下针眼大小的一个红点。而那线虫,失踪了。

“什么人!”

忽然一声呵斥,却是那湖中人随手套了件衣服,一跃而起足下两三击水便风驰电掣掠向岸边,直取叶步影喉咙!

“你是谁!”见这女主一点惊慌都未曾表露,那人怒道。

好快的身法!叶步影此刻脚下被水草缠绕得动弹不得,感叹之余才记得解下腕间软丝剑,手却被突然近身的那人一把抓住。脖间一痛,却是那人掐上自己的脖子逼自己和他直视。

只见那人肤如脂,眼含烟,唇如朱砂一抹,眉间一点嫣红。那人的脸生的不若凡尘,却显然是个男子。

一贴近,有香入鼻,不似寻常的熏烟,这香味让叶步影有片刻失神。

那香很淡,却处处透着凌厉的霸道,闻久了还会悟出些浅浅的腥甜。

这是…记忆里那一把火化了的,凤神之花么?

她正欲反抗,忽的腕间一阵剧痛,一路攀延至肩继而是心口,竟像是那赤色线虫在胸口游走,搅得心中奇痛无比,如针扎一般。

叶步影心中一抽,浑身顿失了力气,强打起精神望向掐着她的那人,竟也是双眉紧皱痛苦得不得了的模样。

赤色进了她的身体,那其他三色是不是进了那人的身体?

正当她疑惑,忽见那人眼色一迷,埋下头一口咬上她颈边动脉!

颈部一阵剧痛,她甚至依稀可以听见耳边皮肤撕裂的碎锦声,继而是弥漫开来的腥甜气息——那个人,正在吸她的血…是人,还是…妖?

“放开!”

趁着那人换气的空挡,叶步影倏地抽出被钳制的手,抽出左腕上缠绕的软丝剑直击沧陌腰间要害。

腰腹右侧两寸之处,刺则必亡。

叮——

软丝剑被什么东西挡到,发出声响。叶步影心下一凉,糟了。一击不中就没有第二次机会!惶然抬头,对上的是那人已然没有半分迷蒙的眸,杀气泛滥。

没想到没有被没有淹死,居然会是个这么莫名其妙地死法。昏迷前,叶步影如是想,还真是失败。

眼看不速之客失去了意识,那人眯起细长的眼,杀气毕现。擅闯祭风教总坛杀无赦,就算她体内有赤念虫也不例外。念头一起,手上的力道随之加重,修长的手指渐渐插入叶步影的脖颈。

“祭祀大人请三思!”

潭边人影一闪,一个绯衣女子突然出现跪地行礼,神色甚是焦急:“属下把守不利随便大人责罚,可如今大人身上情蛊未解,最后一味药引到了这女子身上,杀不得。”

“你在命令我?”他眼色一凛,冷睨绯衣女子。

虽然早就习惯了沧陌不近人情喜杀好怒,可被他这么一瞪,绯衣女子还是有些发颤。“属下只是为大人着想,大人虽然靠她的血暂时压下四念虫反噬之痛,可四念虫一日不齐便一日不能与情蛊相消,如果她死了大人的性命…”

杀,还是不杀?他回头看了叶步影半晌,终于缓缓松了手。

“朱颜,把她关到地牢。”

时近午夜,潭边错乱的杂草一直蔓延在他回府邸的路上。夜半无人,男子也不管纱衣湿湿地粘在身上,一路发丝滴着水离去。

月光之下,依稀可见异香源头是路边的荆棘花,紫藤紫花,无叶无尾。

传闻江湖第一教祭风有凤神之花名曰归去,香淡而异,久闻而夺魄。

拖拖拉拉漫步回到自己的庭院时夜已及半,他低头望向左腕,腕上有三点,麻麻的触感翻涌往上延伸,不由恼怒至极一甩袖。院里顿时漫天的飞花。

传闻,凤神之花日开夜谢,花无蕊,新花发昔花心,夜半而逝新旧永不相见。

忽然胸口一阵剧痛,他浑身颤抖地跌了下去。

飞花四溅,一朵嫣红绽放在衣里纱上。

不是发作,只是反应就如此的痛苦么?

突然忆起方才闯入的罪魁祸首那个女子,玲珑剔透,细眉乌瞳,此刻想来居然有几分眼熟,似曾相识。

怎么可能?

第三章归去花3

凤神是什么?祭祀为什么要把我关起来?

凤神是庇护我们一族的神,能把自己奉献给凤神的只有最纯正的凤神后裔。以凤神承来之血还祭凤神,凤神将永远庇护我们,是至高无上的光荣。

所以祭祀不会伤害我们对不对?

不会。姐姐是教主,和祭祀是相辅相成的。

穿心而过,血光一片,染红了不可置信的眼。

小小的她一直抱着逐渐冰凉的身体。归去花谢了又开,血洒了怎么就流不回来呢?

花谢的时候唯一的亲人垂下了手,而最敬爱的那人在笑,不染凡尘的祭风教祭祀的刀捅进了教主的胸,在笑。

“姐姐…”

怕,一直缩着好了,躲到所有的人都死了好了。

谁说教主和祭祀是相辅相成的!骗人!

痛…

叶步影迷迷糊糊醒来,耳边依稀还缭绕着当初自己声嘶力竭的呐喊,仿佛就在昨天一般。很久没有记起过的回忆,却在今夜莫名闯入了脑海之中,隐隐透露着什么,却淡漠得抓不住。

刚才晕过去了?

空气中透着淡淡的腐味,似乎是久不见阳光的干草散发出来的气息。四周静得连她的呼吸都清晰可闻,一记一记,干干涩涩地响彻在耳际,依稀伴随着胸腔里被她强迫压下的急促心跳。

确定周围没有人息,叶步影缓缓张开了眼。映入眼帘的是昏黄的土墙,发腐的杂草堆砌着,还有漆黑的铁栏。

显而易见,这是个牢房,确切的说应该是昏迷前那个男人关押她的牢房。

试着活动了下筋骨,她欣喜地发现手脚并未被束缚住,而且好像也没受什么重伤的样子,这就代表阻碍她的只有那铁栏尽头的一把铜锁而已。而自小师傅教授的东西,入门的便是解锁辨锁,以防不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