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只是她不是个旱鸭子么?为什么她只记得衣衫湿透了,却不记得在水里痛苦挣扎呢?跌进莲花池后又发生了什么事?

发生了----

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她看到自己把身子探向了湖里,噗通,又掉了进去。

不是吧?

她听见自己不可置信的声音,然后四周一下子成了水的天下,腰上,脖子上,脚上被藤蔓纠缠得越来越紧,越来越紧…就这么一直往下沉,往下沉…

前尘尽去,尔又何念?

最后的意识,是听到这么一句。

然后,惊醒。

还是地牢。身下的干草垛已经被汗水浸得潮潮地,头发湿嗒嗒地搭在耳边。

刚才是…做梦?

“你醒了。”

一声清冷地声音夹了进来,在寂静的地牢里格外凄冷。

眉黛?她来干什么?

乔浅浅送了这个不速之客一个不冷不热地眼神笑了笑:“是啊,眉大执事有何贵干?没事请回,我还要睡觉。”

“呵,”眉黛笑了,笑得乔浅浅毛骨悚然,她说,“你是该抓紧时间睡个饱觉。”

“你什么意思?”

眉黛冷笑:“宫主说要让你拿命来抵秋水宫血债,你准备受死吧。”

“那也轮不到你来说!”

乔浅浅卸下了所有的伪装,只因为眉黛一句话让她在瞬间失去了所有的甲克。

----拿命来抵,拿命来抵地意思是要她的命对吧。那么相信的莫司情,要你的命呢,乔浅浅,他要你用你的命,去换他地一个误解。哈。真是好笑。

眉黛终于露出了得意地神色,像是隔了一个冬日忽然见了光的冬眠动物。很显然地。乔浅浅的示弱让她很是得意。

“怎么轮不到?”她冷笑,“执行地是我。自然关我的事情。”

“你滚!”

她不相信,不相信莫司情真的会要她的命,不相信她那么信任的莫司情,连这么点点地信任都不肯给她。一定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一定是。安伯已经去找莫司情了不是么,然后他就会来放她出去的…

“你就好好享受最后的时光吧。”

眉黛出去了,乔浅浅跪倒在了地上,不知过了多久。

直到重重的关门声传来,安伯跌跌撞撞地走了进来,到了牢门口重重地喘息。

“安伯,莫司情怎么说?”乔浅浅轻声问。

她不敢大声讲话,怕一不小心,梦就碎了。

安伯的神色在一瞬间垮了下去。原本跑得气喘吁吁红润得很的脸。在一刹那成了烟灰色。

“小姐,宫主说…”他支支吾吾。不敢抬眼看乔浅浅闪光的眼,最后把心一横,说了出来:“宫主说您非死不可…”

“哦。”

真到了这一刻,她反倒安静了。

早就设想过听到噩耗会怎么样了,只是想过大叫,想过大哭,甚至发疯似的到处乱撞发泄一下,却独独没有想过她会安静至此。

“小姐…”安伯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换来的却是乔浅浅展眉一笑。

“安伯,你不用替我难过,”她笑了笑说,“我们那个世界有个说法叫圣母,我大概就一不小心成了那个啦,我现在在想,想我这么挂了,莫司情一定很泄恨吧,他会用我地血去祭奠秋水宫地老老少少吧。”

“小姐…”

“你说,我要不要告诉他我是冤枉的呢,”她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安伯你一定替我说了吧,他不信对不对?现在不信,那就隔个一年两年三年再告诉他,在他洞房花烛,在他人生最最得意地时候告诉他,告诉他彻查眉黛,是她陷害的我,还有彻查云妃,那个人应该也有一脚好不好?”

絮絮叨叨说着,牢房里面的水声滴滴答答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下来。

安伯看着牢里面纤弱的身子,满眼的心疼,却说不出话来。

“安伯,帮忙好不好?”

她的声音很轻,却是字字透着哽咽。可能是有些喘不过气来,说着说着一把揪住了自己的胸口,往身后潮湿的墙靠了上去。

安伯忍不住抹了抹眼泪:“小姐,你不用像交代…”

----遗言一样啊…

“本来就是遗言。”

乔浅浅死死地咬下嘴唇笑,心口好痛,痛得她想一把把它揪出来得了,连同对莫司情的爱恋一起,毁、尸、灭、迹!

“小姐…”安伯还想说什么,忽然猛地一个转身,发出一声惊叹。

顺着他的身影,牢门口红光闪闪,烟雾弥漫----乔浅浅看得脚下一软,跌倒在了地上。

火光。

竟然是想烧掉整个地牢么。

“小姐!”

“安伯,这地牢还有其他出口么?”

“有。”还有个备用的。

“那你,”她抬眼,“快走!”

“不行,我走了你怎么办?”安伯不同意。

哪里知道乔浅浅不知什么时候从牢房里捡了片破碗的碎片,抵在喉咙口上。

“你是要看着我死血流满地再跑,还是先跑让我自己安安静静待会儿?”

她问得残忍至极。

安伯想了想,对着她跪下了身子,朝她磕了几个响头:“小姐保重,多谢…曾经的救命之恩。”----那次偶尔阻止莫司情开杀戒,这恩,他一直记着,一生不忘。

走吧。

乔浅浅对着他做了个口型,然后眼睁睁看着那垂老的身体晃晃悠悠消失在了地牢的尽头。

“莫司情…”

没人了,她终于可以放声大哭,哭得天昏地暗,心里有千万种的话,出口的却只有三个字,三个字叠加着三个字,在越来越浓的烟雾里面浮浮沉沉。

----莫司情,我恨你!

----莫司情,乔浅浅这次真的要死了,你是不是满意了?

----莫司情,我真的曾经,那么地…爱着你啊…

眼泪留下来,流到嘴边,咽进喉咙里,不是映像中的咸,而且带着淡淡的甜,淡淡的腥。

火,越来越旺,地牢里面炙热无比。

乔浅浅不知道,等死的这段时间里面,她该缩到最里面慢慢等死呢,还是干干脆脆给自己一

烟雾弥漫,呛得她直咳嗽,等到再也喘不过气的时候,她笑了,极其残忍的方式。

----师傅,你说该是我的东西跑不了,不该是我的我得不到,那么这就是我奢求莫司情不该属于我的爱的结果,我是…罪有应得?

因果轮回,我,真的错了么。

火,终究是吞噬了一切。

譬如牢房。譬如乔浅浅。

譬如曾经存在的爱。

64.爱与不爱

这是个南方的小城镇,坐落在青云的都城附近。两年前这里出了一件大事,城里的大户莫家被一场大火化成了灰烬。有人说大火的前一夜有人曾经见过数百骑黑衣蒙面把莫家围了个遍,顷刻间血流成河,又有人说,是莫家少爷在外边树了什么强敌,人家追杀上门,灭了莫家全家。最最匪夷所思的一种说法是,莫家老爷是当年的朝中大员,而莫家少爷其实并非他亲生,乃是当今天子的亲弟。

只是不管如何,这莫家是一夜之间消失了,一场大火,连一具尸首都没有留下。城里沸沸扬扬了好几个月,终于在半年后静谧了下来,茶余饭后已经很少有人谈起曾经恢宏一时的莫家。

也就在那年初春,皇帝突然宣布找回了失踪了十多载的弟弟,封为仪王,位列第六。青云从此多了个六王爷,名青言。

城里还有个地方却是茶余饭后人人都少不了谈的----枕霞楼。

枕霞楼向来是晚上歌舞升平热闹非凡,白天安安静静无所事事,只是今天是个例外。向来喜欢安睡到中午的飒飒今天破天荒起了个大早,正神情恼怒地看着端坐在枕霞楼内某个衣着华贵的贵公子,两眼无神却又不得不强打起精神来应对。

“王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哪。”她打了个哈欠道。

堂堂定北王爷,鬼才相信他是来枕霞楼喝酒聊天听曲儿的。

端坐在厅堂里的人一身金色绸缎衫儿,一脸笑意。手里地折扇被他挥得像是流水浮云。那一身的稠衫上,用金线勾勒的修竹,整个人像是太阳底下的水珠,透着润湿且明媚。

“请问,楚公子来了没?”

青衍水微微一笑。把飒飒眼底的厌恶之色尽收眼底。

“没。”

飒飒有问必答。绝不废话,挑衅似地瞟了眼明显不满意这个答案地青衍水。勾了勾嘴角替自己斟了杯茶,昏昏沉沉地在桌边坐了下来----既然你不打算走。我就陪你到底。

青衍水的扇子悠哉游哉地摇曳着,目光移向了门口,在那里站了个人,白衣一袭,翩翩而立。不是楚艺还能是谁?

“久等了,失敬。”

楚艺笑了笑,漫步到了青衍水面前,颔首行礼,对上飒飒恼怒地眼神无奈的瘪了瘪嘴。

飒飒瞪了一眼:为什么出来!

楚艺无奈地笑:眼下地情形,你解决得了么?

青衍水满不在乎地摇着折扇:“无妨,本王来枕霞楼只是有件事情要拖楚楼主转告给…”他勾起一抹笑,轻声开口,“六王爷。”

楚艺在听到六王爷三个字的时候愣了片刻。稍稍皱起了眉头。半晌才问:“什么事?”

青衍水笑道:“本王府上来了坛好酒,和我那青言表弟已经十多年未见。想找他叙叙旧。”

“好。”

楚艺应了,垂眸不语。六王爷呵,如今的六王爷早就不是那个秋水宫主了,皆因两年之前,那场祸事。明智青衍水的宴没那么容易赴,如果可以唤回一点点他的生气,也是值得一试地吧。

莫司情已经不在是莫司情。

楚艺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六王府的水榭之内,发丝未束,平时里最最鲜艳干净的红色稠衫湿漉漉的,不知道是身上的汗,还是石桌上的酒。他就这么趴在水榭之上的石桌之上,眼睛半睁,血丝遍布,脸上有土屑,被酒水和成了脏脏的泥印。

“宫主…”

楚艺握紧了手里地剑,忍了许久才抑制住拔剑朝他刺去地念头。

谁能想象,这个趴在水榭里面喝得烂醉如泥,浑身脏成这样的人,会是堂堂秋水宫主,那个令江湖中人闻风丧胆地莫司情呢?

本来人人都以为,莫司情是最无情的一个,只是情之一字,到最后还是没能让他逃脱。楚艺还清晰地记得,两年之前他带着秋水宫一干下属撤离莫家的时候,在路上听眉黛说没有带出乔浅浅后的表情----面如死灰。

再然后,安伯传话,当众拆穿了眉黛说的“来不及带她离开”的谎言的时候,那个冷静得几乎是冷血的莫司情脸色大变,这是楚艺自从跟随他以来,第一次见到失控成那样的莫司情。他几乎是冲着回了大火笼罩的莫家,若不是楚艺拼尽了全力阻止了他去送死,只怕他早就被大火埋在了地牢之中。

楚艺在那之前打晕了攻守早就乱成一团的莫司情。

再然后,等他醒来后拖着昏昏沉沉的身子冲到莫家,莫家已经是一片废墟。他在废墟之上过了七天七夜,从站着到坐着,从坐着到躺着,从躺着到趴着,眉黛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失去了神智,平日里那个冷若冰霜的男人脸上有泪,哭得不成样子。就像是个孩子丢了心爱到极点的玩具,脸上的表情除了无措还是无措。

眉黛就在那里废了自己一身的武艺,却还是阻止不了莫司情的崩溃。楚艺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成了现在这副样子,一直持续了半年。

这两年,青映不知为何放弃了诛杀莫司情,反倒是找了个机会宣布莫司情是他失散多年的兄弟,封他做了仪王。这之后,莫司情就消失了,只有个纵情杜康的醉生梦死之人,六王爷青言。

不管怎么样,楚艺始终没有忘了来仪王府的目的。他犹豫了几分。还是走上了前,轻声道:“宫主,青衍水有请,说是让你今晚去定北王府赴宴。”

莫司情原本是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地,听到定北王府四个字的时候身子颤了颤。眼里缓缓流过一抹伤痛。却仍然没有动弹。

楚艺早就料到他不会有什么反应,又轻轻加上一句:“青衍水说。浅浅有些东西很喜爱,定北王府留着徒增伤感。倒不如由你带着…”

莫司情忽然瞪大了眼,歪歪斜斜从凳子上站起了身,伸手想拽住楚艺的衣襟,却隔了几分擦过,一时重心不稳又跌倒在了桌边。桌上的瓶瓶罐罐被他的袖子一抹。噼里啪啦摔了下来,掉在地上碎了一片。

“你说…什么?”

他终于开了口,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语调还有些奇怪。眼里本是浑浊一片,再听到了楚艺地话后,终于露出了些许光芒,却令人不忍细看。

楚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说:“宫主,青衍水让您去拿浅浅地遗物。”

“住口!”

莫司情猛然站了起来。咬着嘴唇狠目瞪着楚艺。

遗物。遗物!

他怎么可以这么说!浅浅,浅浅的尸身至今没有找到…她…

“咳咳…楚艺。你是活得不耐烦么咳咳…”

“宫主…”

楚艺皱着眉头,不知道怎么开口,只是看着那个人中龙凤堕落成这副模样,心里堵得难受,终于下定了决心铮地一声拔剑出鞘,足下几点就袭向莫司情。莫司情几乎没能来得及防备就被他制服了,正瞪着眼看他。

“当初怀疑给浅浅下毒的是你,押她下地牢地是你,不肯相信她辩解的是你,你以为你现在这么自甘堕落有用吗?”他冷笑起来,“莫司情,如果早知道你会成为这副模样,我当初…我当初就不会坐视不理!”

莫司情愣住了,不再挣扎。楚艺就趁着这个空挡把剑抵在了他的脖颈之上。

“莫司情,当初我放手,可不是让你糟蹋的!”

糟蹋…

莫司情喃喃了好几遍,忽然凄清地笑起来。

“是,我是糟蹋,你杀啊。”边说,边往剑上凑近了几分。

楚艺轻声说:“死了,你想好怎么跟浅浅解释了么?”

一句话,让莫司情彻底没了力气,瘫软在了椅子上。

“我后悔了…”他喃喃。楚艺笑了,收了剑,他说:“那就好好把自己收拾一下,晚上去赴宴吧。万一,万一浅浅有什么未了的心愿,还可以帮得上忙。”

莫司情地嘴抿成了一条线,过了好久终于轻轻点了点头。

然后,洗浴,更衣,梳发。

莫司情打理完毕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楚艺见着的是个憔悴的人。

眉黛在旁边跟着,眼里除了莫司情的身影,就只剩下怨毒,一分分要把原本凌厉的眸染成火海。

“眉黛,定北王府还是我陪着宫主去吧。”他说。

眉黛冷眼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