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咽了咽口水:“是这样的,你刷这个图最重要的也就是要让尹厉看到了羞辱他,可是你刷他自己家的墙上吧,他平时住房子里,根本看不到的,要刷就要刷他能一眼就看得到的地方,所以你先回去睡一觉,具体地点我们从长计议。”

对面的男人低头思索了一下,仿佛很接受我的建议,我松了一口气,他此刻醉得厉害,睡了一觉,估计连曾经提着油漆想刷尹厉房子的事情都会忘得一干二净。尹厉什么事都不会知道,大家继续表面上和和乐乐。

可是我低估了他的战斗力,只见他沉吟了片刻,又眉飞色舞起来:“我知道刷哪里了!我家!尹厉要回家必定要经过我的房子,我要刷在我房子外墙上!让他每天都看到!”然后他转过头来,热情地感激道,“你真是个好人!哦,对了,我叫莫行之,就住在这条路的尽头。我预感到我们能成为很好的朋友!”

说着他便去提了他的油漆桶,晃晃荡荡哼着小曲就往自己家走去,还一路回头和我告别,“朋友!等我过几天再来找你!今日事今日毕!我先去把图刷了!”

他走得很急,我望着他的背影想喊点什么试图阻止他,可他突然回头朝我抛了个飞、吻,一瞬间,想说的话就这样梗在喉咙里了,我望着他走远,直到消失在路的尽头。

后来第二天的报纸上铺天盖地都是莫行之的新闻。这位留英回国的二世祖在自己的房子墙上刷了一个红色的巨大的触目惊心的比中、指图案。媒体的评价很不统一,有赞扬莫行之这个图案是对这个浮躁社会的讽刺的,也有说莫行之为人放、荡轻、佻,还有说莫行之这是在对莫氏叫板,彰显自己不愿被家族束缚的不羁。

据说现在记者堵满了莫行之的房子,只等莫少爷大睡醒来接受采访的,好事之人还纷纷聚集到莫行之房子外拍照留念,仿佛是个旅游名胜地,而莫老爷子也召开了莫氏紧急会议。

尹厉在餐桌上翻着这些新闻,眉头轻微地皱了皱。

我小心翼翼得问道:“你和这个莫少爷是不是有些过节?”为防他多想,我又道貌岸然地加了句,“看你好像不是很欣赏这个人的样子。”

尹厉喝了口咖啡,然后看了我一眼:“现在路那边都堵满了车和人,出行不便,我确实不大喜欢。 我和莫行之也就见过一面,还谈不上有过节。”

“不可能!那莫行之为什么…”我意识到自己失言,立刻停了下来,装作优雅地咳了咳,也拿起咖啡喝了起来。

尹厉面带思索地看了我一眼,然后他像是想起什么一般:“确实只见过一次,就在几天前,我们互相交换了名片,然后他大声喊我‘伊厉先生”,我告诉他这个字读‘yin’,第三声,再然后大家都在笑或者憋着笑。”

我一口咖啡呛在喉咙里,大声地咳嗽起来。

尹厉此刻皱着眉地看着我,我都能想象他当时也该是这样皱眉嫌弃地看着莫行之的,大约脸上的表情里还能解读出“没文化,真可怕”这样的讯息。

然而但凡是文盲,被戳破了都要恼羞成怒的。我觉得我现在很能理解莫行之对尹厉的憎恨从何而来了。

4、第四章

莫行之隔了一周后才来拜访我这个“朋友”。这一周里尹厉还是那样对我,不热情,很有礼节地保持着分寸,吃穿用度都很细致周到,可我能感觉到他的漫不经心和无所谓,我的复健进行得很缓慢,但他其实并不真正在乎我的腿是不是能恢复,反正他有钱让我在这个漂亮的房子里坐一辈子轮椅。这让我越发烦躁,却无处发泄,因为他实在是太容忍,或者说因为不在乎我,我的所有情绪都像是一个拳头打进棉花里一般,只剩下迟钝和沉闷,而仿佛知道我适应当下的生活并且安分下来之后,尹厉也便不再来得那么勤了,多数时候,都是我一个人孤独地坐在轮椅里看日出,再日落。

因此莫行之的出现就显得很及时和令人宽慰了。这一周来,他的日子想必也并不比我好到哪里。蜂拥的媒体还有莫氏的家长对莫行之轮番轰炸,然而令我也意外的是,即便是宿醉清醒后,莫行之沉默地看了一眼房子外墙上的图案,竟然觉得挺有格调的,自己酒后竟然能画出这么抽象中带着点艺术美感的东西,当即决心必须保留下来。于是现在尹厉每次进出,都要在路口见到墙上那鲜红的竖中指图案。或许这也是他来这里越来越少的原因。

莫行之这次来,显得就人模狗样多了,一派回国精英的气质,但这也仅限于他沉默地看着你时。

“什么?!你在说笑么?你是说你失忆了?!其实连自己名字都不记得?前尘往事一点印象都没有?是个没有过去,也不知道未来何处的人?但是尹厉又说你是他未婚妻?”当我自我介绍完之后,莫行之便用一副受惊过度的眼神看着我。

我咳了咳:“实际上尹厉未婚妻这一段我比较怀疑,你看我和尹厉显然不大来电,何况他这么有头有脸的有钱人,至今仍是杂志上排名第一的单身贵族,要有我这样的未婚妻这么大的新闻,怎么可能之前没人挖出来过?但你也知道,我现在这样也只能先依附着尹厉生活,总之过去我们之间总是有点联系的吧。”

莫行之在我说话的当儿就一个劲得把我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摸着下巴来了一句:“恩,我也挺怀疑的,虽然我不大喜欢尹厉,但是他好像品味和要求还挺高的。”

我瞪了他一眼。

“我投降我投降!颜笑你别再用那种杀气腾腾的眼神看我了!Just kidding!我只是觉得,怎么说呢,你和尹厉是两个世界的人,不大像会有相交的那种,你看,你那么有意思,尹厉那么无聊。尹厉这种人就适合那种只会跟着他转,没有大脑的贵族小姐。”

然后他突然话锋一转:“你不相信尹厉是不是?所以你根本不指望从他那里了解你的过去,也不相信他给你的信息?”

我看了莫行之一眼,并不接话。

他果然沉不住气了:“你怎么不问问我可不可以帮你呢?”然后有些丧气般地继续道,“哎,真讨厌,我最喜欢别人求我的,结果你都不满足我一下。好吧,我会帮你的,回国以后难得遇到个有趣的人,而且还是非分明没有被尹厉的皮相骗去,我会帮你一起打倒尹厉的,我总觉得你的车祸就是个巨大的阴谋。”

这之后莫行之说要用我的照片去帮我登寻人启事,便给我拍了几张照片,顺带还自拍的合影了一张。临走时候也很热情地关照我要加快复健,也祝福了我能早日站起来和恢复记忆。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生活,他毕竟不能常来。这一走,我便又恢复到一个人的境地。眼看便要黄昏,我想也该是今天复健的时刻了。

然而每次进复健室,我总觉得沉闷并且压抑。

我相信我的人生中从来没有这一刻一样无助过,那种你的双脚不再属于你的感觉,那种自己脚下的未来都无法掌控的恐慌。

我一直在借助器械做复健的走动和拉伸,车祸以后根据健康记录,我长了十斤肉,即便仍然看上去匀称,但我知道我的腿上的肌肉都变成了没有生机而松软的肉,无法支撑我前行。

按照医生的叮嘱,我每天需要做20分钟的器械运动,每天早上会有护工领着我做这些简单的运动。但我并不满意,这些循序渐进的运动收效甚微,何况他们的眼里,我能活下来便是奇迹,没有人对我能重新走路持乐观态度,也都不在乎。

从上周起,趁着尹厉不再出现在宅子里,我便偷偷开始自己加大训练量,如今每天我都要在下午继续再做20分钟复健,然而那便是极限了,我仍然需要依靠辅助才能勉强站立。

可是今天我不打算再这样依靠器械了。我想要徒手的走路,即便是非常小的一步。我知道,我谁都依靠不了,我只有我自己,我必须一个人走下去。

最开始脱离扶手的一刻,我的身体歪了歪,好在最终掌握好了重心,终于双手脱离开外物,而站立在了地上。这种感觉美好得让人心惊。我受到了鼓舞,也或者像受到了蛊惑一般,继续试图迈步往前挪动。

身体被撕裂开来一样巨大的疼痛。

我的心准备好了行走,可身体并没有。像迈在刀尖上一样,每一个微小的移动,都让我汗水淋漓,镜子里的脸和表情都被疯狂的疼痛扭曲了而变得带了狰狞,我恶狠狠地瞪着那里面的自己,喘息得像负重的老黄牛一样。我咬紧了牙,迈出自己的右脚,我能感受韧带和膝盖尖锐的疼痛,像是齿轮咬合出问题一般,每一个摩擦都让我疼到想要昏厥,此刻离我只有五米距离的支架显得那样遥远。

深吸了一口气,我继续挪动我的左脚,嘴里已经有血腥的味道,我咬破了自己的嘴唇。

这一脚下去的时候我已经觉得不妙,我的脚后跟先着地,便是一阵酸软,继而便是撕心裂肺的疼,我试图稳住重心,但是还是失败了。

我听到自己重重砸在地上的声音。可真疼啊。

我已经这样小心了,却还是摔倒了。

在这个空无一人的复健室里,我其实是恐惧的,或者说是惶恐而不安,因为每一步都不可预测,每个平凡的下一刻,都可能重重摔倒,我是多么怕疼的人啊。而所有的疼痛惶恐,只为这样艰难而缓慢,毫不优雅毫无美感地挣扎着迈出卑微的一小步。

此刻终于摔在地上,眼泪终于留下来。我仰躺在地板上,望着天花板无声地哭。

爬起来的时候比摔的时候更疼,摔倒只是一瞬间的事情,那些疼痛也是瞬间,然而站起来却是漫长的折磨,酷刑,当我终于站起来时,整个人已经湿透了,咸涩的汗水就那样顺着我的眉毛沾染到我的睫毛上,然后一路掉进我的眼睛里,比眼泪更灼人。

我胡乱抹了脸,这一个站立仿佛就耗尽了我的生命。然而此刻我和我的生命赌了气,摔过了,更惧怕下一次的疼痛,我的内心其实是怯懦的,然而如果这次退却,我知道我要永远失掉再站起来的勇气了。

我又迈出了我的左脚,非常微小的一步,我能感受到我腿内侧在颤抖。

当左脚终于沉稳地落在地上时,我仿佛才终于找回我的呼吸,内心是激荡的感动。我要这样一步一步走下去,直到我终于可以找回奔跑的感觉。

这样的五米里,我摔了8次。一个人在安静的复健室重重得倒下去,再一个人在汗水和泪水里沉默地爬起来。没有人为我的坚持鼓掌没有鲜花没有灯光,有的只是我的孤独。

当我最后一次摔在那个五米的终点时候,我感觉到解脱,疼痛甚至对此时的我来说都是迟钝的,我知道我的小腿伤口可能裂开了,那里流淌着湿、热的液、体,空气里也是隐隐的血腥味,然而我才觉得这样是好的,仿佛原始的生命力,终于回到我的手中。

我蜷缩在地板上, 抱着头失声痛哭,心中的情绪在这个刹那突围,我曾经得知自己不能走路的绝望和无助,失去记忆而面对陌生世界的恐惧和惊吓,发现没有人真正需要我的失望和苦涩,故作坚强和洒脱而内心的怯懦和慌乱,对当下和未来的无所适从格格不入,在这一刻都随着我的眼泪倾泻出来。

我就这样躺在地板上,仿佛用尽一切力量一般去哭,放声地哭,我的委屈和艰难困苦,我那些没有人分享和诉说的惊惧,在这场漫长的自我格斗里,我终于把那个懦弱的自己杀死了。

为这个五米留的血和泪,我感到由衷的感激,所有的伤痕都是勋章。我知道,我一定会站起来,并且像所有人一样健康地奔跑,我可以做到。

然而大约压抑的久了,眼泪一开闸就收不起来,我甚至弄不清到底是欢喜的泪水还是痛苦的泪水,只是继续伏在地上哭,终于停下来的时候,我已经开始哭到呼吸都一抽一抽的,甚至开始打嗝了。

这下很不舒服,我只是晃悠悠地从地上试图爬起来,可是之前耗费了太多气力和精、血,此刻怎么都爬不起来了,我一边打嗝,一边在地上来回几次之后终于作罢,就四肢大敞地决定在地板上再躺一会儿,这个过程里我侧着头望了一眼镜子。

里面的我眼睛红肿,鼻涕眼泪满脸,头发散乱,脸颊发红。很难看。可是我还是忍不住对着镜子里模样糟糕的自己咧了咧嘴。

然后我笑不出来了。

顺着镜子,我看到门口站着的尹厉。他的表情隐藏在阴影里,我看不清,也不知道他不声不响在门外站了多久,看到了多少。

他见我看到了他,便终于从阴影里走了出来。我忍不住往角落里缩了缩。他的身上有一种太强烈的压迫感,我觉得不安全,以及隐隐的畏惧,尹厉不是个温柔的人,他只是礼貌。

他走到我跟前,蹲了下来,用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眼神深深看着我。 这个当儿我还在打嗝,便把脖子缩了缩,眼睛也下意识地闭上了。

然后我感觉有一只手放在了我的头上,非常温和,带了点小心翼翼地轻轻抚摸。然后这只手顺着我的后脑勺停在了我的背脊上,轻柔地帮我顺着气。

我打着嗝,抬起了头,惊讶地看了尹厉一眼。他并不在看我,我只看到他垂下的睫毛。

他说:“你会没事的。”

我没来由地便有些烦躁,声音瓮瓮地回答道:“难道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说,你站不起来也没事,因为我会是你的腿这种台词的么?你会没事的?荆轲去刺秦王前太子丹也说他会没事的。”

我这样说只为了色厉内荏地虚张声势,并不指望尹厉有什么有建设性的回答。

却不料他沉默了很久,抬起头看了我,眼睛深邃:“我不会做你的腿的,因为我知道你会站起来的,颜笑。”

我突然有些恼怒,隐隐的,是我的内心被他窥视的感觉。即便我不知道尹厉站在门口站了多久,但他必定听到了我那些撕心裂肺的哭声。

而一个男人能在这样的哭声里静静地站着,本身就让我觉得浑身发冷。

尹厉真的不爱我。

然而此刻他的动作却称得上是温柔的,他翻开我的裤腿,那里是青紫的伤痕,还有晕染开来的血。

这只是小腿上的伤,等尹厉拿剪刀剪开我裤子,膝盖周围的伤痕才是惨不忍睹,随着裤子往上卷,尹厉的动作却并不再那么温柔,而是带了一点暴戾。

我制止了他检查伤口的手,他这才抬起头来看我,眼睛里却有些阴翳。我只好讪讪地又收了手,然后示好地垂下了眼睛:“你轻点,我疼。”

这之后尹厉便不再和我说话。 私人医生开始给我处理伤口和青紫,而复健专家骨骼专家和创伤外科的医生绕着我的床站了一圈。在确认完我没有大碍之后,他们便很有默契地跟着尹厉出了房门。我听到他们在外面似乎在争吵着什么,并且非常激烈,因为不时便有“不行,这个方案太激进了。”这样的语句传进来,我却懒得去从这些只言片语里试图拼凑还原出真实了。

我身上每一块肌肉都在叫嚣着疼痛,但我却满足并且安心,仿佛一台老旧的机器,终于找回了运作的韵律。

我闭上眼睛,嘴角漾起微笑。

尹厉再次进来时候我警觉地睁开眼睛,可嘴边的笑意却有些收敛不过来,他大约是看到了我对着天花板傻笑的模样,愣了一下。

然而他很快就恢复了自若和高高在上。

“颜笑,我给你两个月的时间。这两个月我会在欧洲,等我回来如果你能站起来了,那么我就给你办今年秋季H大的插班入学手续。”

不等我做出任何狂喜的表示,尹厉便退出了房间,我只看到门关上那一刹那他侧脸的轮廓。优美却仿佛千里之外。

哎,我永远不知道尹厉心里在想什么。

5、第五章

然而我也并不真心关心尹厉在想什么。有钱人的脑沟回大约和我都是不一样的。

但能上学这件事对我却是个莫名的激励。莫行之也说这真是尹厉难得的仁慈。

“算算你的年纪,应该是大二或者大三,但真好奇你到底是什么专业的。”莫行之这样对我说过。

自从尹厉去欧洲之后,莫行之就只来那一次,更多时候,我是在电视新闻或者报纸杂志里看到他。莫氏正式由他接手了。

而对于他所问的问题,我其实也是好奇的。但是并不敢去问尹厉,我的过去仿佛是个荆棘丛生的迷宫,我怀揣着跃跃欲试的心站在入口,却没有真正的勇气迈出第一步。

这个迷宫仍然在一片迷雾中,我努力过,可却什么都想不起来,脑海里只是一片虚幻的灰色的空蒙。

好在我的腿确实在飞速的恢复。尹厉走之前让那群专家给我重新制定了复健计划,而我每天又还是会自己多锻炼半个小时。

而这些复健的时间,是我一个人的,只是我一个人的,无关尹厉,无关莫行之。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如今再也不会有那天那般的狼狈和难堪了。

在尹厉给我的2月之期的尽头,我终于可以不再疼痛难忍地迈出步伐了。即便姿势仍然不好看,走路也并不行云流水,甚至只能走上个一小时,但扔掉一切辅助可以自由行走的感觉,却比什么都来得甘甜。

只是午后在有阳光的院子里慢慢地走上半小时,就让我对生活充满了简单的感动。

也因为腿脚方便了,我便生出了许多多余的精力。比如尹厉的这个房子,原先我的活动区域是只能局限于一楼的,如今便对那楼梯上的房间充满了好奇心。尤其是尹厉书房边上那个有着雕花大门的房间,门把手上那些精细的花纹纹路里似乎都写满了诱惑,仿佛从心底的,有个声音在召唤我。打开它,打开它。

我甚至没有任何内心斗争就遵从了内心的指令。

可惜打开门的第一眼我便失望了。

只是一个宽敞的大屋子,有很多窗户,墙壁上却是嵌满了落地的镜子,折射出无数的光和影, 仿佛滞留下了阳光。我在这片刺目的光里眯起了眼睛,而空气里的气味和阳光下的尘埃,也预示这个屋子怕是被废弃不用很久了。

我走了进去。

这才注意到在满墙落地镜的上方,都悬挂着照片,从孩童到少女,从眉眼来看,都该是同一个人。她穿着芭蕾舞裙,在人生不同的年纪里摆出不同的舞蹈的姿势,踮起脚尖的,仰着美丽的脖颈的,在空中做着飞跃的,很多个被静止下来的舞蹈的瞬间。

很美。

透过这些照片,我都能感受到那些被凝固下来的动感和韵律。一路从屋子的门口走到屋子的尽头,便仿佛是这个女孩子舞蹈的一生,从年幼的带了懵懂的眼睛,到后来神情高傲而贵气的脸。

屋子尽头,是一副这女孩的油画,取代了照片。那里面她穿着华服,摆出所有贵族应该有的姿态,正坐在画中间,脸上带了若有似无的笑。这是一副家族性质的肖像画。这也是整个屋子里唯一一张她没有穿着芭蕾舞服的图画。

这幅画被悬挂得很高,我必须仰头才能看到。画中的人那眼睛却仿佛是直直地对着我,盯着我,甚至是瞪着一般的错觉。

我不记得这张脸,但是这样的表情却让我不舒服,极其不舒服。

和尹厉不同的脸,相似的表情。凌然的倨傲的不可接近。

我对着一副画感到了胆怯,飞快地移开了目光,这转头的一瞬间,才在屋子的另一头发现了一些好玩的东西。

是一个非常大的储物柜,打开的时候灰尘呛得我咳嗽起来。

然而这柜子里却是些让人感兴趣的玩意儿。

最下层放着很多舞鞋,有新有旧;中层挂了很多套大小不一的芭蕾舞裙;而上层却是一大排奖杯,形式各样,质地不一。

这个屋子看来是个用来跳芭蕾舞的练功房。

我带了点打量地又回了次头,那副巨大的油画还在俯瞰着我,带了点不可一世的高高在上,我突然心里生出了点恶作剧的念头。

我转身对着连绵的镜子转了个圈,然后单脚歪曲,做了个谢幕时的鞠躬,还在空中拉扯了下我那不存在的裙子。整个屋子里那女孩的气息便仿佛暂时的被驱散了,我重新感觉这个空间仿佛又属于我了。

而面对着这些镜子,我才发现,我在屈膝做鞠躬动作时身形竟然也非常优美,腿虽然好得还不利索,但小腿处又终于有了力量的线条。

这个发现让我暂时忘却了周遭,我模仿那女孩照片里舞蹈的姿势,连连对着镜子摆出了很多相似的造型,这竟然都非常成功,而我玩乐的心一出现便一发不可收拾,终于踮了脚拿了橱柜上层的一个水晶质地奖杯,拿在手里把玩了一番。

然后我面朝夕阳,对着镜子高高举起了手中的奖杯,模仿所有得奖人一般用带了哽咽的语气大声道:“谢谢大赛组委会给我这个机会!谢谢我的爸爸妈妈谢谢我的老师谢谢CCTV!谢谢所有人!”

我的眼睛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左看右看越发对自己满意起来,便弯下了腰,又做了几个鞠躬的姿势,这才直起腰,仿佛觉得不够,还朝着那莫须有的观众抛了几个飞、吻:“谢谢大家!谢谢大家!”

“啪啪啪”仿佛为了应景一般,身后响起了掌声。

我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根本没做多想,继续傻兮兮地对着镜子说道:“谢谢大家的支持!我永远爱你们!”之后便开始叉着腰哈哈哈大笑。

然后我觉得好像有点不对劲…

果然等我僵硬的转身,便看到尹厉好整以暇地倚在门边,我都不敢去看他脸上的表情,只是硬着头皮虎着脸道:“你这人怎么这样!进门都没有敲门的习惯么?!”

“门是开着的。”

我不甘心,又指着墙上挂满的照片指责:“都是这个屋子风水不好!挂这么多照片,进来了人都变傻了!和中邪了似的!哎!我看着这照片里的人就浑身不舒服,脑子都乱了!完全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尹厉没出声,我偷偷抬头看了他一眼,正见他望着墙上的照片出神,我心里大叫不妙,我这个傻叉,这女孩的照片能出现在尹厉的家里,必须是尹厉心中真正魂牵梦萦的人啊!

尹厉的目光终于看回到了我身上:“颜笑,你第一眼就不喜欢她么?”

我梗着脖子笑道:“其实就是我这个人妒忌心重,看见比我好看比我有钱比我优雅的就浑身不舒服。”然后我加了一句,“你看,连你都爱慕她不是么?光这一点就会另很多人憎恨她了。”

“我不爱慕她。”尹厉从我身上收回目光,又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女孩,神色倒确实不像是爱慕,反而像在深思些什么。

这下我便又大胆起来了:“是啊,其实你不爱慕她是有眼光啊。”

“哦?”

我好心给尹厉解释道:“你知道么?跳芭蕾的女孩都是平胸!你看这女的多瘦啊!这胸!纯平彩电啊。太惨了!还好你不喜欢她!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要在平胸里找。”

我的思维里已经认定这个女的估计是尹厉的前女友了,对于前任,大部分人心里都希望对方离开自己以后过得越发凄惨的,为了拍尹厉马屁,我自然是不惜贬低别人的,何况我也真的不怎么喜欢照片里的女孩。

尹厉似乎很赞同地点了点头:“恩。”

我邀功地对他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