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对我笑了一下:“她是我妹妹,尹萱。”

我哦了一声,犹如五雷轰顶,头皮发麻地继续扭转态度道:“就算是平胸,还是人中龙凤一表人才啊。你看,跳芭蕾的,这气质就是不一样,多高贵!”

尹厉看了我一眼:“我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的人。”然后他看我的神情出现了些迷惑,“你不应该是这样的。”

我知道他指的是过去的我,顿时有些自暴自弃地回道:“反正我现在就变成这样了。你刚才都看到了吧?你一定觉得我是个蠢货,像个跳梁小丑,是不是?”我不了解过去的自己,这让我挫败,刚才那一番对着镜子自娱自乐的行为,在尹厉这样的人看来,估计就是自恋的卖弄了,我有些泄气地想。

尹厉楞了楞:“我并不是说你现在不好,只是你过去并不是这样的。”他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只是垂下了目光,我知道他是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

可我还是止不住自己的好奇:“我以前认识你妹妹么?”

尹厉皱了皱眉,我知道我的问话已经逾矩了,但是他还是礼貌地回答了:“不,你们不认识,从来没见过面。”

“她一直在欧洲,这几年都没有回国过,我这次去欧洲,除了公事也是去看她。”

我哦了一声,目光从尹萱的照片上收回来:“她在欧洲是在跳芭蕾么?”

“是的。”尹厉却不愿在这个话题上再做停留,“跟我来书房,我有事情要问你。”

然后他领着我出了这个屋子,我看到他给门上了锁,那些让光影缭乱的镜子便被隔断在门内,这个芭蕾舞房便重新陷入尘埃。这一刻我的心里出现一种奇怪的情绪,明明这并不是一个让我舒服的屋子,此刻心里却带了点失落,也不知从何而来,扫兴之下我便只能把这归结于生理期前期综合症。

之后便亦步亦趋地跟着尹厉到了书房。这倒是我第一次进来,和想象中不同,尹厉的书房倒并不简洁,摆了不少古玩,雍容大气。

他走到书桌前抽出一份报纸丢在我面前:“这是怎么回事?”语气里没有责备,眼睛却紧紧盯着我,没来由的我便缩了下脖子,然后又畏畏缩缩地伸长抬头看了一眼他丢在我面前的报纸。

那上面是一幅占了半个版面的彩色照片。照片上面一行大字“寻人启事”,我心里揣测着,大约是莫行之帮我登上去的。

然而我再仔细一看那照片,却差点没昏过去。

确实是我的照片,正坐在轮椅上,正是选了一张我最丑的照片,眼睛甚至都正好在半睁半闭的瞬间,而等我颤抖着拿起报纸细看,才发现这个后现代艺术一般的寻人启事下面,除了一行联系电话之外,还有这样一行标语:“我从噩梦中醒来,却忘记了过去的一切。那些昨日我已无法掌控,而会有谁,来牵起我的手,带我走过今天,走向明天,告诉我我的名字和宿命。我,一直在等着知情的你,带我找回失去的美好。”

我拽着报纸咬牙切齿。

“颜笑,我给报社打电话问过了,这个寻人启事是莫行之登的,而且是他亲自写的标语,留下的联系方式也是他的。”尹厉一边说着一看着我,我周身不舒服,仿佛是被蛇盯上的猎物。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认识的莫行之,但是,颜笑,你对我抱有的敌意太深了。宁可相信莫行之这样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我心里骂着尹厉,对于我这样一个失忆的人,他和莫行之难道有分别么?不都是我完全陌生的人?可是嘴上却不敢如此表达:“你这不是日理万机么,我是怕麻烦你啊!而且我怎么会知道莫行之做事那样不靠谱。”

“我们确认曾经相爱并且订婚,但即便是这样,你也并没有和我讲过你的家人,我们都说过会给彼此尊重的距离,因此我并没有问过你,只期待有一天你会主动告诉我,而你车祸之后,我也多方试图联系你的家人,但却没有头绪。”尹厉一边说着,一边颇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我会和报社那边联系,交涉删掉莫行之的寻人启事。颜笑,或许不应该这样说,但也许,你的家人可能已经不在了。还有,即便你不记得了,但你还是我的未婚妻。”

我脸上有点挂不住:“不敢不敢,我配不上你,你看我没你妹妹那么高贵有气质,没严歌那么漂亮,也不聪明,又没什么特殊技能可以吸引你的,你当年看上我一定是个错误。”

我看尹厉没什么反驳,便清了清嗓子继续了下去:“其实吧,我也没想过耽误你的青春,看你现在对我的感情也明显是淡了,我腿脚也灵活了,按照我的想法,你就给我个分手费和精神损失费,咱们就两清了,自此各走各的路。我呢,也继续去找找自己的家人,也或许他们出国了呢!”

这次尹厉笑了:“颜笑,你怎么就知道我现在对你感情淡了呢?”然后他拿了我的手,强行按到他的左胸膛上,“你是怎么知道的?恩?这样么?”

因为尹厉的这个动作,我和他的距离贴近了太多,我不习惯这种亲近,超出了我的安全范围,尹厉的气场太强,我感觉到压迫,独属于尹厉的男性气息太过强烈,而按在他胸膛上的手掌,也仿佛燃烧一般灼热,我清晰的感觉到手掌里传来的脉动,却分辨不出是来自我本身,还是来自尹厉。

尹厉就那样看着我:“颜笑,你不想从我口中听到关于你的过往,我尊重你,我任由你自己去编排,可以不做任何干涉,可是你从一开始就排斥并且极力抹杀我,你甚至宁愿去亲近一个不知底细的莫行之,却不会想到依靠我,这不公平。”

尹厉的语气并不是充满控诉的,他像是个掌控黑暗的帝王,从来不会出现受害者一般软弱的姿态。他只是冷静地陈述,可眼睛幽深,仿佛真有一种可信的力量,让你觉得真是错待了他,而他此前的万般不热情,也已经是他对你的厚爱和恩宠了。

我觉得迷惑,我不明白他。

“颜笑,我知道你需要时间接纳一切,但我也需要,你和从前完全不同,我对现在的你也是完全陌生的。”

而直到尹厉说了这句话,我才终于觉察出我迷惑的根源来,我把手从他胸口抽出来: “既然都是陌生人了,何苦互相桎梏,一定把自己手脚套回到过去的那些枷锁里呢?”我咳了咳,“我理解你对我的感情,但是…恕我直说,我恐怕是不大会喜欢上你的。”然后我用眼角余光看了眼尹厉,“是这样的,以现在的我来说,我还是偏爱莫行之那样的。”

这回尹厉的表情终于不那么冷静了:“我倒不知道你喜欢没文化的。”

“人帅钱多脑子傻。你不知道这种类型是现在最抢手的么?而且你太聪明了,我不会跟得上你的脚步的,尹厉,有一天你不要我了,我估计是被你卖了还在给你数钱的。”我说这话的时候瞥了一眼尹厉,他长得比莫行之华丽上许多,但这幅漂亮的皮相上,总是太过沉静,显得锐利,让我这样的蠢人就要生出些瑟瑟的距离感和被掌控感。

尹厉听完却是凉凉薄薄地笑了:“那你们就更不适合了。人和人,总要互补一下,既然你说你自己那样傻,那还是不要和同样傻的莫行之在一块儿比较好,我怕你们傻过头了。”

“是,我是真傻,我真是怎么都弄不明白你既然这么坚持要和我再续前缘,出席各种聚会和媒体采访时候,左手上为什么都没有戴着订婚戒?我也从来没听到任何一个消息说你有个未婚妻。” 我望着尹厉的眼睛也笑了笑。

我就坚持不懈没心没肺地对着尹厉笑,终于笑到他皱了皱眉:“颜笑,我只是为了保护你。在不成熟的时刻公开订婚讯息,对你未必是好事。我知道这样没法让你有安全感,但我一直在想其他方式让你信服。”

仿佛还嫌弃这句话不够有力度,尹厉追加了一句:“任何方式,只要能让你信任我,我都会去做。”

我差点忍不住哈哈大笑,我等得就是你尹厉这一句话。

“这不是很简单么?确实,你这样的身份,别说订婚,就是结婚都有可能隐秘进行,但你不戴戒指,可以纹身啊!你可以把我的名字或者我的脸或者其余什么象征纹到身上不明显的部位,以证明你的感情啊。”

这话下去,我终于看到尹厉脸上那冷静自持的表情出现了龟裂的痕迹。我看着他这番神色,心中很是得意。我在尹厉身上吃了太多亏,偶尔占一回上风,很是扬眉吐气。

却不料尹厉沉吟片刻后竟然又笑起来:“这样能让你安心么?那好,我做。只是,颜笑,这之后就不要拿你那些插科打诨来糊弄我了。记住了,你是尹厉的未婚妻,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是。”

尹厉笑得极其漂亮,眼角甚至都带上了一点艳丽,可我却头脑里轰的一声,觉得我这回不是瓮中捉鳖,而是自掘坟墓了。

6、第六章

尹厉做事非常雷厉风行,当晚就叫来了纹身师,我拄着拐杖,看着一群人搬着器械进了房子,然后在尹厉的房间里把东西一溜儿的摆开,大约是我脸上的猎奇显现得太突出了,纹身师傅转过头来给我一样样的介绍。

纹身机,针嘴,手柄,割线用纹身针,打雾用纹身针,纹身色料,色料杯,凡士林,绿藻,我看得目瞪口呆,而无意间一瞥,才发现纹身师傅那左青龙右白虎的胳膊上,竟然还有米老鼠,即便知道纹身师事业早期都会在自己身上试验各式样的图案,但心里突然为尹厉捏了一把汗。

“尹先生,那你想纹哪一款呢?还是自己有想要的图案或者文字?纹身的部位有计较么?”纹身师弯下了腰,恭敬地询问尹厉 。

“纹她的名字。颜色的颜,笑容的笑。”尹厉漫不经心地看了我一眼。

“尹先生,恕我直言,这两个字比划都太多了,效果不一定好,我的建议是选择其中一个,我帮你设计出一个用这个字而做出的图案吧。”纹身师说完就拿出纸画起来。

我很无关痛痒地打哈哈道:“要不简单点,直接画个笑脸吧,正好映衬了我名字里的笑,而且阳光精神,就是被人看到了,一个笑脸纹身也不会被人当做混帮派的坏分子啊。”

我偷偷看了眼尹厉,继续说道:“纹哪里呢?恩,我看纹屁股上或者腰部好了,那儿肉多,应该最不疼了,但肯定还是要流不少血的。”说这话的时候我的眼皮一直在狂跳,纹身只是我随口说说,想让尹厉却步不再坚持我们之间的关系的,我打心底里不想让他真的在自己身上纹上我的名字。尹厉想借由这种方式掌控我,证明他真的爱我,不给我脱逃的机会。

而且一旦他纹身,我知道,我是没办法从未婚妻这个名号里解放出来的,除非尹厉先对我厌倦。我和他实力悬殊太大,无论他爱不爱我,和我之前有什么过节,只要他想继续,我就没法中途退出。

我只好硬着头皮继续游说道:“尹厉,我劝你还是三思一下!你想,纹身这东西,你要弄上了,就一辈子那么在身体上了。你现在对我青眼有加纹了我的名字,万一以后咱俩崩了,我那名字还留你屁股上腰上的,你和未来老婆滚起床单来,这不是大煞风景,婚姻危机导火线么!”

“尹先生,画好了。”纹身师突然站起来,把画纸递给了尹厉,然后他怜悯地看了我一眼,“抹掉原来的纹身也不是不可以,但我们纹身界有个习俗,每个纹身的人都要遵守。要是纹了一个人的名字,那便是一种契约,只有一方死亡,才能抹掉这个纹身。”

我大惊,那岂不是哪天尹厉想通了,发现纹身显得很蠢,且影响他流连花丛,弄掉纹身的同时还要把我干掉?这不是把我的命拴在尹厉那纹身了的屁股上么?!惊慌失措之下,我眼神惊惧地看了一眼尹厉。他此刻穿着宽松的浴衣,倚在门边好整以暇地看我脸色轮番大变。

然后他对着纹身师点了点头,指了画纸上的一副图:“这幅不错,你给她看看,问问她到底是要笑脸还是要这个。”

我哪里还敢要在尹厉的老虎屁股上纹笑脸啊,我差点就给他跪下求饶了,只好连连摆手:“你说好就是我说好!你的屁股你做主!”说罢我便要开溜,这房间真是一刻都不想多待。

“颜笑,你留下。”尹厉拉住了要往外退去的我,“这个纹身是为你而做的,你怎么可以走呢?我要你好好看着整个过程。”他戏谑地轻笑了声,然后背对着我半脱下了浴衣,撩至腰部,露出了上半身,他转头看了我一眼,便继续背对着我坐了下来。从这个角度,我能看到他漂亮的肩线以及充满了力量和美感的背部。

“纹在左肩上。”尹厉对已经套上手套的纹身师传达了指令,对方朝他点了点头,而我的眼神还胶着在尹厉的后背。

我从来不知道尹厉那些昂贵的外套下有这样充满原始生命力的身体,美丽而诱惑。美真是一种力量,要是尹厉早些脱衣服,我估计我根本不会说出要在他屁股上纹笑脸那番话。

是真美。

但更因为如此,我反而不忍心看尹厉纹身了。此刻纹身师已经消毒好并用手术笔画好了图案底稿,然后便要开始割线,我看到纹身师拿出了纹身机,我避开眼神转过了头。

尹厉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可是我还是不敢看整个过程,仿佛这真的是一个仪式,是一种我和尹厉之间的契约,而不去看它,我就可以不去承认它。

“尹先生,还有最后一笔割线就要完成了。”

空气里已经有了隐隐的血腥味,直到纹身师这句话,我才把头转回去,却正好对上尹厉的目光。

“你刚才都没有看着么?”

我眼睛望着地板,嚅嗫道:“我怕这种。”

尹厉对纹身师做了个暂停的手势:“你把纹身机给她,最后一笔割线让她来。”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尹厉:“不行,我不行!我不要!”可是纹身师已经把那纹身机塞进了我手里。

“割线要割两遍,这是第二遍里的最后一笔,你只要沿着我的纹路就可以了。不要太用力。”他又那样充满同情地看了我一眼。

尹厉就坐在我的前面,他美好的背脊就在我眼前,我也直到这时才看清了他左肩上的花纹。像互相纠缠的滕曼,却带了狰狞和张牙舞爪的美感,而细看之下,才发现,那些交错的滕曼,其实是一个颜字。是一个冒着血珠的颜字。

我在纹身师的指引下动作僵硬地带上了手套,战战兢兢地站到了尹厉的身后,他那片滕曼的割线周围皮肤都呈现了红肿,血便顺着他的肩胛骨流下来。

我很害怕。

明明此刻拿着纹身机的人是我,可我却没来由的害怕,非常害怕。

我知道尹厉是故意的,他是故意这样做的。纹身真的是一场仪式,他逼迫我来进行。他在告诉我,他这些流的血,是和我联结在一起的。我给予他疼痛和伤口,我制造伤害,而他承受,仿佛冥冥之中我们两个人的命运也被这些图腾拼接在一起。

尹厉在传递一个讯息,他给予我极大的权限和信任,因此他安然地让我拿起纹身机,去给他的身体制造伤口。而他要从我这里得到的回报,却比他给予的更多。

他要我好好地待着,不要惹事,要听话,在他为我规划的生活和人生轨迹里运转。他需要我是他未婚妻的时候,我必须是。

“颜笑,你可以开始了。”尹厉转头看了我一眼,他甚至没给予我什么安抚。

我咬了咬嘴唇,终于还是举起了纹身机,我听到了切割肉体的声音,然后是那些伤口流下的血。

我完成了这个颜字割线的最后一笔。

这之后我已经不记得纹身师是如何从我手里拿过纹身机,为尹厉擦去血,继而开始上色的。我只是在尹厉复杂的目光里失魂落魄的摘掉了带血的手套,然后浑身脱力般地蜷缩在沙发的角落里,用手抱住自己。

后来那个图腾终于完成了,纹身师叮嘱了尹厉一些注意事项,便告辞了,房里便只剩下我和他。

尹厉还是那样赤、裸着背脊,然后他走过来,站定在我面前,向我伸出了手:“来,别坐在这里了,你该回房了。”

我抬头看着他的脸,内心却是万般愤恨,尹厉此刻完全是一副王者的姿态,也是,他还是达到了他的目的,确实有胜者的资格的。可我内心的混乱和波涛汹涌还是没法平息。

我瞪着他的手,然后拉过来狠狠咬了他的手指,他绝对没想过我能做出这样没品的事,一刹那脸上果然很好看,可即便我嘴里出现了血的铁锈味,他还是没有抽出手指,只是皱了眉。然而我也顾不得这么多了,血债血偿,他的左肩已经为我流了不少血,我也不怕再添上一笔,反正我已经是被他绑住了。

而等我终于松口,尹厉才拿起了手端详伤口:“只有狗才咬人。”他轻飘飘地这么对我说,言辞间却仍是愉悦的。

我气得鼓起了腮帮子,却什么话都辩驳不出,只能干瞪着眼,然后在尹厉戏谑的送客眼神中爬下了沙发,一瘸一拐地走了。

7、第七章(I)

但除却尹厉对我的管制,我的人生还是因为能够重返校园而显得光明起来。

开学报道的那个早上,尹厉因为有例会,所以安排了司机陈伯送我。

“虽然戴了膝关节固定带,但是医生关照你还是不能长时间行走,多用用拐杖,不要逞强,知道么?报到完了陈伯会接你回来的。不要惹事。”

尹厉说完还警告似的看了我一眼,这才关上车门。

而随着汽车的驶动,车窗外的风景开始变化,我的一颗心早就已经在路上,甚至连和尹厉挥手告别都忘记了,也没在意后视镜里倒映出的尹厉的表情,只是一个劲地盯着前方展开在我面前的蜿蜒小路,再想起尹厉时候,回头才发现,他还站在原地,姿势都没有变,朝着我的方向望过来,身影越来越小,等绕过一个弯,他终于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陈伯,你说外面现在是怎么样的?我穿的这样合适么?开学报到应该是怎么样的?现在校园里流行什么?H大食堂的饭好吃么?”这好几个月里,我能接触到的除了尹厉就是那些医生,对于突然要丰富起来的生活,充满了期待,而对于我这样热烈的期待,陈伯却并不热情。无论我怎样搭话,他都皱紧了眉头,眼神坚毅,嘴唇像是撬不开一般闭着。

我自讨无趣,也不再说话,只是压抑着心中的兴奋,盯着窗外陌生的建筑和街道。

一直听闻H大是名校,从来不缺杰出校友的捐赠,因此校园非常雅致,建筑也非常漂亮,很有人文气氛。然而等陈伯停完车,拉开车门把我请下来,却压根没给我参观参观未来学校的时间,而是直接带着我去了院系的办公室,注册入学,领学生证,教材,课程表还有学生卡。

陈伯把这些事情进行的快速并且有条不紊,而我瞪着眼前的教材,却还处于云里雾里。

法语现代语法,法语精读,高级法语…我望着眼前的书名却真有点懵了:“我是要来学法语的?”

这一个问句显然很没有底气,系主任带了点不屑地看了我一眼,推了推眼镜,语气很是不满:“你知道我们H大法语系本身就是整个外语系师资和生源最好的,而且政策里我们不接受转学生,何况还是插班生,这次也不知怎么了,院长竟然要我们破这次例。但我们一向采用精英教学,速度很快,强度和压力很大。我还是奉劝你们家长让她从头开始学法语,我们这里有个全日制的培训班,是由我们法语系最棒的学生单独一对一辅导的。”说着这系主任便要拿出一张培训班的宣传单来,“你看,价钱也合理,何况语言这个东西,要打好了基础,这样才能学好,盲目跃进的话,成绩也不会好看,即便有H大法语系这张毕业证,将来找工作也是个障碍。”

她这一番话说得颇有些语重心长。我甚至都在心里点头,可陈伯却不为所动:“没关系,这孩子心理素质好。”

一锤定音,我们在系主任不大友好的眼神中完成了一切的入学手续。之后陈伯去缴学费,让我在门口等。

这才是报到的第一天,并没有课,大部分老生都并没有来,整个校园都是一派慵懒的气氛,我等得百无聊懒,便抽出本教材随手翻起来,而直到我被书中的故事逗得笑出声来,我才发觉到,我似乎真的能读法语,并且没有障碍,显得这仿佛便是我生活里的一个常态一般。

这个意识让我有点心中激荡,车祸后想不起一切一直让我沮丧,即便现在终于能站起来了,却心里某一块还是失落的,因为我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哪里需要我,如今法语却像是这块缺失了终于被追回的重要拼图。在这个还带了陌生意味的世界里,我多么急切的需要认同感和一个让我能归属的群体啊。

在激动和兴奋里,我拨了尹厉的电话。我很想炫耀,想要宣告,我也是一个很有用的人,我也有很多别人不会的技能。

这个时候我头脑发热,所以当尹厉的声音响起的时候,我就迫不及待地出口了:“尹厉!尹厉!我会法语!!!我会法语呢!!我原来是法语系的!”

“Félicitations。”

我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尹厉用法语说了一句恭喜,字正腔圆,语调标准,我用法语回了一句谢谢,突然有点挫败:“你怎么也会法语?”

对面传来尹厉低低的笑声:“颜笑,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一家法国餐厅里。你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你的法语很漂亮。’”

我毫无记忆,更加挫败,只好转换话题:“你在干什么呢?”

“开会。”

我哦了一声:“那不打扰你了,你开会去吧。”

挂完电话,我就有点垂头丧气,法语竟然是我和尹厉之间的关联,然而我还记得法语,却怎么都想不起过去了。

蔫蔫地又等了片刻,陈伯终于回来了:“颜小姐,现在手续都办妥了,我们可以回去了。”

“不先把教材搬去宿舍么?”

陈伯疑惑地看了我一眼:“少爷没和你说么,你不住校,我会天天来接送你上学的,你还是和少爷住在一起。”

听到这里我就有点熬不住了,大学里同学之间的交往本身就淡薄,如果还没有住宿,那我作为一个插班生,想融入已经成型的班级群体,岂不是难上加难。

“尹厉没和我说!但他不能这样对我!我要给他打电话!”我气鼓鼓地拿出手机,却被陈伯不咸不淡地制止了,“少爷开会的时候从来不接电话,连尹萱小姐的电话都不会接的。”

号码我已经拨了,趁着尹厉还没接通,我瞥了眼陈伯:“您别骗我,我刚才才给尹厉打过呢,他就是在开会,照样接的 。”

尹厉确实还是接了,但这次却态度坚决,不论我怎样哀求怎样耍无赖,他都不同意我住校。

“你的腿还没全部恢复,我不放心你住校。陈伯会每天接你,然后去做一个腿部按摩。”然后他便以不容商榷的口吻挂了电话。

我泄愤般的把手机丢进包里,却见陈伯意味深长地看着我,而等我再仔细看,他脸上却仿佛并没有出现过那样的神色。

之后正式开学,便真的是严格按照了尹厉的安排来执行,陈伯有我的课表,每天便是一刻我也没法在学校多待,更没办法和同学接触。这么一个星期下来,我都只是一个人独来独往的上课,下课然后便是回家,也没人和我主动说话。

哎,真寂寞。这是一节法语精读的课间休息,我只好双眼无神地看着前方发呆。

“嗨,你好,你是叫颜笑对吧?”

我有点受宠若惊地看着对面主动和我说话的女孩,没记错的话,她是叫吴梅 。

“是这样的,明天周五下午我们都没课,大家本来决定去看新上映的《无法逃生》,现在苏琳琳有事没法去,票多了一张,你要一起来么?”

我看到吴梅身后还有好几个女孩子看着我,多好的机会啊!我当然双眼放光着答应了:“去!”

反而是吴梅被我的回答弄地楞了一下,似乎惊讶于我这么容易就答应了,然后她羞涩地笑了笑:“那我们明天下午一点在校门口集合。”

我笑着点了点头,心里却盘算着要怎么样从尹厉那里请出假来。

当晚和尹厉一起吃饭,趁着气氛大好,我便开口了。

“明天下午我要晚点回来,你别让陈伯接我了,我到时候自己打的回来。”

尹厉放下了刀叉:“下午你有什么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