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变回碧色的玉箫优雅地别在腰间,手握起了回天的魔刀。她的指尖,那长长的黑色的指甲又重新长了出来!

“现在,我就全杀了你们。”

魔刀一挥一舞间,黑焰四起。所到之处,尽是灰烬;那些被燃烧的邪魔们,真真是连魔珠都烧成了灰。

黑色火焰之中,官云璃像修罗一般缓缓走出。魔刀划在地上发出呲呲的声音,煞是好听。

现在,她便要去战场,厮杀。

第百三十九章 歌尽妖华(上)

惑林上界,举目望去,烽烟四起,杀戮不断。

妖军和神军堆起狰狞的战场,如恶鬼一般嚎叫。一时间,天雷地火,满天飞过。

厮杀过后,不过是一场山河永寂。

而神军千千万万,皆是炎王的棋子,起手执棋之间,摆上一台精彩而绝杀的棋局。他终归是略胜一局。

妖军亦是数以万计,可那不是妖王的棋子,那是妖王的手足。

在战争中,傀儡比感情要真挚得多。

炎王立于天,他面前横着一幅金灿灿的宏图大卷,正如那棋局一般,指手凝眉之间战势尽是掌握在他那里。手指向画卷哪处,哪出便狼烟滚滚。

而数以万计的妖军,抵不过千千万万的神军。

天幕之上,妖军一个个被围攻,一个个被击散。他们的身体犹如成熟的果子一般,经人一拍便簌簌往下掉。

血参,跟平时一样血红。血红的衣,血红了眼。他十指皆破,不断在空中妖冶而疯狂地舞动着,以血为线,布起一个个嗜血牢笼,溃败了一群群接踵而来的神军。

一曲十指舞,跳得天地黯然。他脸色愈加苍白,眼神却愈加狂烈,那嗜血和残忍让神军都深深诧然。

当以血为线,再跳不出十指舞的时候,一世千年浮华终于缓缓落幕。

“血参…血参!!!”看见血参再无半点鲜血以供生命,那绝艳的、干涸的身体遥遥坠落,槐树彻底疯了狂了。他眼底尽是墨绿的狂风暴雨,衣袍翻飞之间,整个惑林山头一瞬间气息全无!

花、草、树、木,皆枯死了。它们的花叶纷纷像雪花一般,缓缓升起,在空中飞舞打着旋儿。

随着他一声“染天樱雪,噬”,满天的花叶锋利如钢刀,誓将这数不尽的天兵给千刀万剐!

天空中,绽开了一朵朵好看的血色烟花。

待妖气已尽,沾着鲜血的花叶缓缓飘零,重新回归到大地上。槐树那一抹墨绿色的衣袍,隐隐掩在花叶之中,只能看见一截坠落飞扬的衣角,越来越远,越来越淡。

而白钰,坐于天,白衣烟沙,仆仆风尘。他手里的断天琴,弦已断。他手里握着王锥,冰蓝的液体滴于其上,顿时无数把幻化而出的王锥寒凛锋芒,浮于空中,锥尖皆对准了万千汹涌而来的神兵。

神圣的幽咽的蓝光将他身体都包裹了起来。这千年的修为在他举手投足控制王锥之间,一点点消散!

对,他在用自己的千年修为与炎王入局对弈!

王锥如同神兵一样,整齐地排列着,严阵以待。此时,白钰面前赫然出现一块幽幽的蓝幕,他白袖一甩,葱白修长的手指在蓝幕上来回缠绕。

他往哪里布局,王锥便往哪里攻击!

真真是一场旷古绝烈的生死之战。

妖王,仅是凭着一把王锥便能与神兵相抵,胜过千万雄军。

炎王见状,大惊失色。

这才是妖界最晃眼最惊人的一招,当年若不是白渽用王锥为了儿子白钰开了时空轮回道,那白渽必也能使出如此惊诧鬼神的一击,那时或许战争的局势就变了。

忽然,炎王一口鲜血喷出,洒在了面前的那幅宏图伟卷上。他的脸色越加苍白了几分,胸口急剧起伏。

本来在锦卷上指点神兵控制战势就已是一件极费神力的事情,再加上先前他与魔主萧然打了一架两败俱伤,身体能支撑这么久实属不易。

这时炎王眼里厉色徒现,他一把毁了图卷,两指一扬,稳稳指着白钰,冷声道:“给本皇杀!”

顿时,千军万马,齐聚白钰而来。

白钰绷紧了身体,剩下的为数已不多的王锥蓄势待发。

然,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间,面对着蜂拥而来的千军万马,白钰未出手,只见一闪寒光,那千军万马忽然陷身于一片黑色的火海之中!

一个影闪,白衣飘摇。

白钰微微晃神,他的面前,月白长裙的官云璃正定定地站在那里,长发飞舞,手里提着一把厚重的魔刀。

那样坚定而倔强的她,看在白钰眼里,比一幅画卷还要美。

官云璃将刀举起来,直直指着对方,看着层层叠叠的神兵渐渐被燃烧得只剩下灰,风一吹就到处飞散,她却云淡风轻道:“我说过,共死不是一件难事,白钰你是太低估我了吗?孩子没了,娘亲没了,要是夫君亦没了,生亦何欢?死我不怕,我怕的是看不到你安好,看不到你安好。”

白钰胸膛一阵起伏,半晌才转为轻轻地笑:“好一个生亦何欢。那为夫就有劳娘子了。”

笑意一点点蔓延上官云璃的眉眼,最后勾起她的嘴角。她突然很想,将此生都附在这一炬之上,只要与他在一起,怎样都好。

入战之前,她笑说:“那夫君可要看好了,为妻现在就替你杀了他。”

说罢,她飞身而去,直接跳过那在黑焰中挣扎的万千神兵,冲向炎王。

炎王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神兵一瞬之间全军覆没,久久回不过神来。他亦是眼睁睁看着官云璃手里拿着刀砍向自己,心口泛起一阵一阵尖锐的疼痛。

官云璃周身魔气四溢,早已不复妖性,而是魔性。犹记得,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再也激不起丝微的荡漾,没有波澜,平静如死水。只是,没有温度,冰寒得让人颤抖。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跟另一双青色的眼睛,一样。

几经躲避官云璃的攻击,炎王周身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从未如此狼狈过。他看向官云璃的眼神,却渐渐温柔了下来,疼惜了下来。

徐君然的魂魄,与炎王的魂魄,终是融为了一体。

一千年前,当炎王还是一个小孩子的时候,随白钰一起遗落到了另一个世界。暗夜里,他看见一个小男孩摇摇晃晃地在山林里走着,或许是布局,或许是好玩,他将自己的一魄生生打进了小男孩的身体里。

现如今,收回了魂魄,顺带附在魂魄之上的情感和眷恋也一并收了回来。

炎王失神之际,官云璃的刀决绝地毫不留情地向炎王砍来!

意外地,官云璃居然闭上了眼睛。或许,只要她不看那张脸,她就下得去手。他害死了自己的孩子,害死了白钰的娘亲,他是罪魁祸首,他罪该万死。

“官云璃,做开心的你就好。”刀落下的一瞬间,炎王照着自己内心最深处的心意,轻笑出声。

官云璃,做开心的你就好。官云璃,做开心的你就好。官云璃,做开心的你就好…

犹记得当年,她不爱学习的时候,爸妈将她锁在屋子里不让她出去,说必须得把老师布置的作业做好了才能出门。那时她倔强,趁爸妈不注意,偷偷翻窗想溜出去。可她屋子在二楼,当她跳下窗台时,被摔得很惨。

呲牙咧嘴地抬起头来时,却看见徐君然立在面前,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

她以为徐君然会跑去给她爸妈告状,于是恶狠狠地瞪着他:“好狗不挡道!”

结果徐君然却一言不发地将她抱回自个家,拍干净她身上的泥土,替她清理被擦伤的小腿。

她得礼不求饶:“我不会感谢你的。”

徐君然笑笑,手心蹭过她柔软的头发:“官云璃,做开心的你就好。”

然,那些小时候的记忆早已经零零碎碎的,她现在忆起都觉得无力。官云璃一刀落下,但刀锋紧贴着炎王的额头,却倏地停了下来。

炎王额上沁出淡淡的血痕。

她明知道,眼前之人该死,明知道现在就该杀了他替自己的孩子和娘亲报仇;可却始终无法再动手半分。

“我知道你不是徐君然。”官云璃对炎王冷幽幽地说,“滚,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下一次,我一定会杀了你。”

炎王心里松了些许,还夹杂着几分欣喜。她没有忘记徐君然,为何自己却感觉像是有了期待一般?他说:“官云璃,我带你回去吧。”

官云璃立即将刀横上他的脖子,刀刃一翻,立即割破了炎王的皮肤,一丝血痕淌了出来。她冷幽幽道:“你再多说一句,我现在就为我死去的孩子和娘亲报仇。”

然而,官云璃话音一落,天空中突然风云乍变。

乌黑的云层一簇一簇地聚集了过来,就像是暴风雨的前夕。由远而近的闪电像毒鞭子一样一条一条抽了过来,还伴随着轰隆隆的鼓雷声。

炎王怔怔地看着天色,许久才喃喃道:“是天谴,天谴来了。”施天谴的不是神,而是天。

第百四十章 歌尽妖华(下)

炎王怔怔地看着天色,许久才喃喃道:“是天谴,天谴来了。”施天谴的不是神,而是天。

官云璃随手扔去了魔刀,不理会炎王的话,眼里只看得到白钰,一步步向他走近。

可炎王却突然一把大力拽住了她:“不要过去。”

“你放开我。”官云璃抬起眼侧,冷冷地睨着他。

“你还看不出来吗,他要遭天谴了!私自扰乱时空轮回道,改变凡人的劫历,是要受九十九道天雷轰的!”

官云璃步履踉跄:“那…会怎样?”

“千古至今,三界之中还无一人承受。”

“白钰——!”官云璃突然冲白钰飞奔而去,拼尽所有力气。

白钰无力躲闪,却只冲官云璃倾城绝色地一笑:“乖,别过来。”

顿时,整片空中,天雷滚滚。官云璃眼睁睁地看着,那顺劈而下的九十九道强光闪电直直落在白钰身上!

白花花的光亮晃瞎了官云璃的眼。她颤颤巍巍地跪下,撕心裂肺地大吼:“不要——!不要——!不要——!”

官云璃踉踉跄跄地跑过去,身后炎王死死地拉住了她:“就这样过去,你也会死的!”

“我不管!死就死好了!你给我滚开!”官云璃全身猛力一震,硬是将炎王给狠狠震离开来。

“白钰,白钰,白钰——!!!”她边跑边咆哮,“不要对我这么残忍好不好,好不好!”

这时,天空另一侧也响起了一个癫狂的声音,只见黑月卯足了力冲那闪电奔去:“白钰!你给我回来!”可是他刚靠近,突然一道闪电劈在他身上,直接将他狠狠地打落了下去!

不会的,不会这样的…不会是这个样子的…眼看他就要成功了,眼看他就可以独占白钰了,白钰不会死的,不会死的!

他怎么可以死!!!

眼看着官云璃也要飞扑过去了,这时突然从闪电里面蹿出一个青衣人影,生生将她给拦住了!

“我不许你过去!”萧然死死抱住官云璃,脸色苍白得可怕。

“我要杀了你!你给我放开!”官云璃赤红着眼,一掌一掌劈在萧然的胸膛上,萧然嘴里一口一口吐着鲜血,但手就是未曾松开半分。

“你放开我!你这个魔鬼!”

“放开我!不要,我不要他有事,我不许他离开我!你给我滚开啊!”华丽的闪电,一条一条,真真是扇在她的心尖上,转眼就鲜血淋漓。她所有的希望,所有的力气都在一瞬间被吸干。

“放开我…”

九十九道闪电伴随着天雷轰轰鸣响的声音渐渐小了去。官云璃跪坐在天边,看着天空之上,华光散去,清澈的天空干净得连渣都不剩,更莫说白钰他人。她声音沙哑,目光呆滞:“我求你…放开我…”

萧然眼神黯然,手一松,官云璃的身体便无法再支撑,清落落地跌落了下去。忽然明白了过来,就是他穷尽一生,也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她放纵自己的身体坠落,沉寂道:“生无可恋,死无可眷。”

这时,历经几天几夜厮杀血战的天空终于放晴。金色而温暖的曙光缓缓升起,照耀了惑林山巅。

惑林的花草树木,早已枯死,花叶不复存在,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

明明五月,山上却忽然飘起了雪,在金色阳光的折射下反射出纯净而清透的气息。

山巅上,趴在地上的官云璃身上都飘满了白雪。她迷茫地抬起头来,琥珀色的眼珠里渗透着雪的清然和阳光的色泽。

炎王跌跌撞撞地想走近,可看到她那样的眼神,最终顿了顿,失魂落魄地离去。他现在明了,一切都是他自作孽。自以为布的一个局天衣无缝,到头来却将自己给束缚得死死的。

或许,跟她在一起十八年的徐君然,是幸福的;亦或是,他的灵魂附在徐君然身上十八年是幸福的。只是,为何自己现在才看穿这一点?

早知如此,为何当初要骗她,要伤害她。他在嫉妒,嫉妒白钰,嫉妒白钰可以拥有如花美眷,嫉妒白钰可以安享幸福美满。从第一次见到白钰开始,他就已经作茧自缚一千年了。

要是当初真一下子杀了她,那结果会不会就不一样了呢。会不会他就赢了,会不会他就可以成为三界至尊了,会不会他就可以幸福了?

那时,想必他也就失去了自己的灵魂了吧。

炎王走后,官云璃缓缓转过头来,却看见萧然虚弱地坐在地上,青色衣袍上一片片刺目的血迹。他那半掩面的银色面具有些松了,却还未落下来。

不知何时,官云璃手里化出了一把尖锐的刀,慢慢抵上萧然的心口。她说话的语气清冷,早已没有了先前遇到他时的狂怒:“听回天说,你是一个凡人。”

心死之人,哪里还有喜怒哀乐。官云璃现在,那清透如寒冰的眸子里,连一滴眼泪都挤不出来。只是觉得自己的身体,自己的心窝皆是空空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不知道要作何反应了,什么都不知道了。

萧然身体一顿,似松了口气,幽幽道:“是。”

官云璃握刀的手稍稍使了点力。她想起了回天曾对她说的话,回天曾拜托她的事,心里早已没了任何知觉。

那时,回天附着她的耳朵说:“魔主为了你这样一个女子,甘愿将自己逼上绝路。现在,我亦甘愿双手奉上性命,将魔力全部灌输给你,这样你便能打败神魔,和妖王在一起。”

官云璃错愕了一瞬间,才问回天:“为什么?”

“我只想,你能亲手杀了他,让他死心。你不值得他如此心力交瘁,杀了他之前,不要取下面具。答应我。”

“好。”

回天,到头来你何不是如此执着?你想解脱的是他还是你自己?

神思之间,官云璃清然地笑了笑,手里的刀扑哧一声往萧然的心口里送:“媚生,凝染,连同答应回天的那一份,今日了断了。”

萧然那原本血迹未干的尖削的下巴,此刻又不断有鲜血淌过,留下深深的痕迹。他自鼻尖里发出几声轻轻的笑:“好,很好。你答应我要笑的,你答应我要跟我走的。”

官云璃眼眶渐渐有了些落寞,伸手抚上萧然那银色的面具。手微微颤抖。

她轻轻摘了萧然的面具。

萧然瞳孔里的淡青色越来越黯然。

官云璃一眼不眨地看着萧然的脸,没有太多的惊讶和挣扎,只是突然不可抑制地癫狂地大声笑了起来。她在雪地里扑腾着,站起来又跌倒,跌倒又站起来,可笑声却从未停息过。

“官云…”从始至终,他只想要得到她,保护她而已。

还记得,第一次在赌场里见到与人打架的她,一脸倔强;还记得她为了保护别人而被打得鼻青脸肿,记得院子里有不明杀手要杀她时,还记得…还记得烟花灯会,他与她一起…她说过,还要一起看灯会;她说过,到时一定跟他走…

统统地记得,不曾遗忘。萧然缓缓闭上眼,干净的泪珠垂断而落。若是可以,他也仍将记得,一丁点都不要忘记。

黑月因被一道闪电劈落,此刻身体伤痕累累。他狼狈地坐在雪地上,看着官云璃的眼里,却有了一些复杂。

难道,他错了吗?

遥遥坠落的时候,他看见官云璃嘶吼着如他一般傻扑向闪电天雷的时候,他就在问:他错了吗?

官云璃伸手,取下了绾在发间的一枚发簪,垂下一头青发。发簪是木制的,簪头绽放着三朵栩栩如生的血色朱华。

她怔忪了半晌,咧嘴笑:多美啊。这是白钰送她的第一支木簪。

她手里紧紧攥着木簪,一步一步朝黑月走去。

在黑月面前,她半蹲下身,将木簪放在黑月手里,握着他的手里的木簪指向自己的胸口,顿时胸口绽开了和木簪上一般没的血色朱华,她笑:“你不是想杀了我吗,现在你可以如愿了。他死了,我也便死了。”

黑月紧紧抿着唇,不愿随着官云璃的力道将那尖尖的簪子,奈何官云璃倔强,他眼睁睁地惊恐地看着那木簪在他手里,一寸一寸深入官云璃的肌肤!

“不…不…”

“他死了,我也便死了。”

这时,身后忽然响起萧然沙哑微弱的声音:“他没死…他没死…只要你活着,他就没死…”

官云璃顿住了,眼里闪烁了下。

“疯子…都是疯子…”趁这空档,黑月冷不防甩开了官云璃的手,木簪空落落地掉在了雪地上。他逃也似的摇摇晃晃地离开。

此时萧然的肉身开始慢慢消失。他伸手向官云璃,却无论如何都碰触不到:“不管我比他早还是比他晚遇见你,只要是我就不行,对么。我只是想呆在你身边,我只是想唯独我一个人呆在你身边而已。”

雪下得更大了,如鹅毛一般安稳地覆盖了整个大地。盖了丑恶,盖了多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