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戒了。你别抽,那不是好东西。”

“你告诉我,那是什么味道,会让你忘掉苦闷吗?”

夏蝉沉默片刻,“那只是一时的,太软弱的人,才会借助于烟酒。我很软弱,但你不是。”

谢星洲低笑一声,“不,你这人其实比谁都坚定。我记得你说的话,做了决定,就绝不回头。事实上,我做不到。”

夏蝉拿起易拉罐,又喝了一口,“回头没用。”

谢星洲抬眼看着她,扣在啤酒罐上的手指猛地捏紧,“…如果我说,有用呢?夏夏,给我个机会,我们重新开始。”

☆、槐与蝉声(08)

夏蝉想也没想,“谢星洲,别说这种让我会看不起你的话。”

当年,他说要离开崇城奔赴帝都,他说“夏夏,我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不敢耽误你,我们分手吧”。

她没做挽留,只问了他三遍“你想好了吗”。

每一遍,他都说“是”。

谢星洲低声一笑,笑得眼眶湿润,“看不看得起,这些都是虚的。”

夏蝉抿着唇沉默,凌晨的风吹得她身体有些凉,心里却是平静的,再也不会因为这个人泛起波澜。她突然觉得,给谢星洲践行那晚,出来便遇到贺槐生,兴许就是一种冥冥注定,此后,她被裹挟着卷入他的人生,喜他所喜,忧他所忧,失恋的空落和苦楚渐被填满而不自知。

她打小不是一个有安全感的人,从小幻想着能够受人庇佑,却总在生活的路途中颠沛流离。所以,她崇拜强者,强大得能够让她仰望,她才会倾慕。

从前,她以为谢星洲是这样的人,直到他弃船而逃,留下她一人独自迎对风浪。

夏蝉将罐里剩下的啤酒一饮而尽,从地上站起来,“早点回去休息吧,你还有弟弟需要照顾,节哀顺变。”

谢星洲跟着起身,却突然伸手将夏蝉手臂一抓,往自己跟前一带,紧接着急促逼问,“夏夏,真的没有机会了?”

“我给过你机会,我曾经问过你三次。”夏蝉使劲一挣,然而谢星洲握得紧,她一下没挣开,便有些恼了,“你放开我。”

谢星洲直视她的眼睛,“你告诉我,是不是真的没有机会了?”

夏蝉斩钉截铁,“没有。”

静了片刻 ,谢星洲从鼻子里笑出一声,“你看上了贺槐生哪一点?”

夏蝉没想到他竟会提起贺槐生的名字,愣了一下。

“能送你车,送你房子,还是能给你用不完的钱?夏夏,我以为你不是这种肤浅的人。你当年怎么说的,你说你有一个不幸的家庭,令人羞耻的母亲,所以你只想找一个普通人,过安稳的生活。这话,你还记得吗?”

夏蝉心里怒火中烧,紧咬着牙,扬手便是一巴掌。

谢星洲动也没动,笑,“生气了。”

夏蝉再不想跟他纠葛,扭着手臂,使劲挣扎。

谢星洲却就势将她一揽,两条手臂钢铁似的将她紧紧箍在怀里。

他呼吸里一股浓重的酒味,声音沉冷,似是从深渊底下发出:“夏夏,对不起。”

·

发酵多日,星晖的股价一度跌停,一时之间,人人自危都知山雨欲来,星晖怕是要有大事发生。

董事会召开当日,整个写字楼里,除了键盘和鼠标的声音,所有人心里都捏了一把汗,大气都不敢出。

会议室已经准备就绪,九点半正式开始,会议结果,将极有可能决定星晖是否改朝换代。

陆陆续续,董事步入会议室,贺槐生是最后一个。

会议室大门一关,所有人开始屏息等待。

贺启华在会议桌首席上施施然落座,连日来的网络上不断疯传的丑闻似乎没有对他造成分毫的影响,隐匿多日,他今天再次现身,依然精神抖擞精神焕发。

作为董事长,他自然率先发言,“每到这种时候,我就会想起以前,多少次风雨兼程,大家一道过来了。十多年,不容易,今天星晖又到了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希望这次,我们依然能够同舟共济。”

在场无一人应答。

贺启华笑了笑,似是毫不在意,“那会议开始吧,资料各位董事都看过了,今天,咱们就来讨论讨论我这份提案。”

“贺董,”忽有一人开口,“董事会需要你对近日流传的新闻做出一个合理解释。”

贺启华摊手,笑说:“我没什么可解释的,清者自清。人这一世,总要遭遇一些莫须有的诋毁。”

“视频和照片又怎么说?”

贺启华逼视这人,皮笑肉不笑道:“你如何知道没有造假?”

这人语塞,“两亿赌债怎么解释?”

“全在我个人名义之下,我既然欠得起,就能还得起。各位今天过来开会,自然就已经对这事儿做过详细调查了,如果有什么详实证据,大可摆上台面,咱们光明正大地讨论,可要是没有证据,那就是污蔑!”这话,贺启华却是向着贺槐生说的。

一时之间,又无人发言。

过了片刻,贺槐生坐直身体,整了整衣领,沉声道:“贺总既然行得端坐得正,那不如先来讨论讨论我的提案。”

他招了招手,便有秘书过来,给各位董事下发材料,材料上明晃晃几个大字:关于罢免贺启华总经理一职的提议。

贺启华瞧了一眼,极为不屑地从鼻腔里哼出一声。

贺槐生不疾不徐道:“总经理的考核标准,公司章程里有明文规定。近日,贺启华的行为已给公司造成了实质性的名誉损失和经济损失,已不继续担任星晖总经理一职。”

各董事翻阅材料,一时,会议室里静悄悄的。

贺启华冷笑道:“身居高位,总有些喽啰使些下三滥的招数,想拖人下水。好,你想讨论,咱们就讨论讨论。照董事会章程,三分之二以上的人同意,提案就算表决通过。咱们不来阴的,公事公办,举手表决吧。”

董事会多半都是贺启华一手扶植起来的人,过去无论任何提案,只要是贺启华想的,便没有不通过的。

贺槐生神情殊无变化,“那就举手表决。”

贺启华盯着他,见他这会儿气定神闲,立时心生警惕,“不如这样,这事儿毕竟伤人情,我也怕有人碍于情面,不敢表达真实想法,咱们这次不如匿名投票,同意的人要是超过三分之二,我一句话不说,立即让贤!”

贺槐生仍是神情平静,吩咐秘书准备纸条。

不一会儿,所有人都写完了。

秘书将纸条收拢一处,看向贺槐生,“开始唱票吗?”

贺槐生点头,秘书便将收上来的纸条一张一张展开,念道:“同意。”

贺启华微微蹙眉,拿了只笔,在面前的A4纸上画正字。

“不同意。”

“同意。”

“同意。”

“同意。”

贺启华笔尖一顿,面色渐而凝重,不由地向贺槐生偷去一眼。

贺槐生仍和方才一样,脸上看不出任何的表情。

“同意。”

“同意。”

贺启华手一抖,汗出如浆。

董事会一共十七人,眼看着便要超过半数。

“同意。”

“同意。”

“等一下!”贺启华突然出声。

秘书吓了一跳,下一个“同”字还没说出口,立即咽了回去。

会议室里,一时静得连根针落地的声音都能听见。

贺槐生看向贺启华,“贺总有什么疑义?”

话音刚落,他放在桌上的手机震了一下。

贺启华看他一眼,又盯着他的手机,“小贺总有新邮件,不如看过以后,咱们再接着唱票?”

贺槐生心里一个激灵,急忙拿起手机。

确实是一封新邮件,发信人匿名,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段视频。

贺槐生暗自镇定呼吸,捏着手机从位上站起来,“抱歉,我先去趟洗手间。”

贺启华笑说:“不急,你慢慢看,看清楚,我们等你。”

贺槐生退开椅子,大步走出会议室,穿过走廊,他脚步越来越快,越快越快…

他一把甩上洗手间的门,用几分颤抖的手掏出手机,点开了视频。

·

夏蝉脑袋里昏昏沉沉,耳朵也似给塞住了两团棉花,所有的声音都像是隔着布袋发出,朦朦胧胧的,听不真切。

她暗自用力,使劲睁开沉重的眼皮,却听耳畔一道声音,“你醒了。”

夏蝉立即抬起头,过了一会儿,才恢复思考的能力。她发现自己双手被反绑,坐在一辆车的副驾驶座上,而一旁驾驶座上,坐着谢星洲。

夏蝉即刻想起来,在天台上,谢星洲拿了块浸湿的帕子往自己口鼻上一罩,紧接着,她便失去了知觉。

“你看,太阳快出来了。”谢星洲打开了两侧的车窗,有风灌进来,远处深蓝的天空,隐约露出浅橙色的一抹,远远的似有涛声。

夏蝉双臂使劲挣了挣,然而全身软绵绵的,提不起一丝力气,“谢星洲,你什么意思?”

“到今天下午,我就放你走。”

夏蝉紧咬着牙,“你他妈什么意思!”

她脑仁发疼,似是在阻止她做进一步的思考,胃里也像是灌进了什么东西,一阵阵的难受。

她费力思考,总算将事情串了起来,“…你在替贺启华做事?你要跟他签合约,这是他跟你提出的条件?”

谢星洲没答,只说:“放心,你很安全。”

“谢星洲,你他妈真是无耻,居然利用我的同情心!”

谢星洲神情平淡,“还有什么,一块骂出来。”

夏蝉气得胸膛剧烈起伏,这让她胃里更难受,便觉一股酸气顺着喉管只往上冒,她不得不紧咬牙关,用力呼吸。

“你待到下午就能安全离开,我保证。”

许久,夏蝉觉得胃里稍稍平息了一些,才又开口:“我知道你们要做什么,你们不会得逞的。”

谢星洲看向她,“你难道不想知道,贺槐生会怎么选择?”

夏蝉不由地怔了怔,呼吸一滞。

☆、槐与蝉声(09)

谢星洲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夏夏,看过来,拍段视频。”

“你他妈别这么叫我,恶心。”

谢星洲不以为意,“看镜头,跟贺槐生说两句话。”

“谢星洲,”夏蝉紧咬着牙,“你这么做,是打算把我对你的最后一点感情也糟蹋完吗?”

谢星洲闻言,动作一顿。

“从前你不是这样的,你为什么要附逆为奸。”

谢星洲看着她,脸上那种满不在乎的神情渐渐敛去了,沉默片刻,方说:“谁都有不得以的时候。”

“以前再不得以,你也不会伤害别人。”

谢星洲转头看着她。

天色正一分一分地亮了起来,映在他眼里,眸子也跟着亮了几分,仿佛还是从前的谢星洲,雪天漏夜前来看她,拿冻红的手捂着她的脸,冲她笑时,眼睛也是那样的明亮。

“谢星洲,现在回头还来得及,你是在犯罪。”

“你既然不回头,又何必劝我回头,”谢星洲盯着她的眼睛,“夏夏,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你弟弟呢,你打算怎么办?”

“我总得赌一把,是不是?我说了,你绝对安全,我不会让任何一个人伤害你。”

谢星洲举起手机,目光再次冷硬如铁,“说两句话。”

夏蝉别过头。

“你真不想知道,事业和你,他会选哪一个?”

夏蝉听闻此言,便觉心脏似被人狠狠的揪了一把。

上一次,谢星洲选了事业。

这一次呢?

她宁愿不知道,不给贺槐生非要做出选择的机会,就这么浑浑噩噩的过下去。

“你对他没信心,”谢星洲说,“你也知道,他这种人不可能跟人较真。商人从不做亏本的买卖,你或许不知道,他以前就认识你养父。”

夏蝉一愣。

“王洪韬,是叫这个名字?他在南方活跃的时候,跟贺槐生的父亲有不少的生意往来。”

原来…原来这次帮王洪韬出来的人竟是贺槐生。

“夏夏,你猜,贺槐生以前见过你吗?”

夏蝉没说话,紧咬着唇。

“王洪韬的谋略之才,对他而言才真正有用。”

谢星洲顿了顿,看向夏蝉,“夏夏,给我个机会。只要你答应跟我走,我就不把视频发过去。今天上午星晖要召开董事会,你应该听说了。跟我走,你就能成全贺槐生的事业。”

夏蝉只觉得嘴唇似给自己咬出了口子,这会儿舌尖上尝到了血腥的味道。

她脑袋一时有些空,好像有冷风呼呼地往里惯,只冷笑一声,“你以为你走得了?贺启华的人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只要你答应,我一定能带你走。”

“我不会答应。”

“你别这么固执。”

“你凭什么保证我的安全?如果贺槐生不打算顾忌人质,你们打算怎么做?”

“我坐在驾驶座上,我能保证你的安全。”

夏蝉一怔,“车动了手脚?”

谢星洲没说话。

夏蝉心中一凛,脑中顷刻间转过数个念头。这会儿脑袋里有一根神经一抽一抽地疼 ,让她又开始反胃。她头探出窗外,往后看了一眼,车子后面黑压压的一排人,全都盯着这边的动静。 谢星洲说带她走,谈何容易。贺启华这样的老狐狸,怎么可能容忍自己的计划里有一丁点儿闪失?

片刻,她在心里下了决定。

“手机拿来。”

谢星洲打开手机的相机,对准夏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