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姨娘住的地方她上次来过,三个姨娘住在一起,相处的倒还好,女人都有自己的智慧,为了让生活过得好,有些往日的仇怨也不得不消解掉,这一进去,满帐子的人,花氏和唐大老爷见唐七来了,便叮嘱了两句走了出去,剩下丁氏和吴氏,她们这么多年都做妾,也算同甘共苦,此番见李姨娘病重垂死,以己度人,不由的悲哀起来,两人给李姨娘擦了脸和手,端着水盆走了进去。

李姨娘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她眼睛泛着水光,脸色发青,看着唐七。

只一眼唐七就知道,叫大夫也没用了,她沉默了一会,上前蹲在李姨娘身边,握住了李姨娘放在一边的手。

“囡囡啊”李姨娘轻声道。

“嗯。”

“囡囡”

“在。”

“你好好的,就好”

“嗯。”

“你是我的囡囡吗?”

唐七看着李姨娘的表情,微微握紧手:“我叫唐青叶。”

“”李姨娘微微闭上眼,松开了唐七的手,低低的应了声,“嗯,好。”

之后,许久,唐七没听到任何指示。

然后,她听到了生命静止的声音。

外面正好有人拉开帐子,唐五叫道:“大夫来了!”

唐七回头看他。

唐五垮下脸:“没赶上吗?”

唐七放下了李姨娘的手,点头。

唐五奔出去,很快外面进来了一个中年人,后面跟着秦铮和唐家人,他走到李姨娘身边探了探鼻息,摇摇头。

顿时周围一片哀恸声,唐七呆站了一会儿,被花氏搂紧怀中,这个女人不断的说:“哭出来,别憋着,哭出来,孩子,她是你娘啊。”

唐七觉得精神力有些阻滞,她被花氏搂得不舒服,但是又不想动,只是傻傻的站在那里,周围人的哭泣让她很不舒服,她皱着眉,看着李姨娘的尸体,有种失去了战友的伤心感。

曾经她把这个女人当做拖后腿的战友,就指望她老老实实呆在大后方,别没事就在身边哔哔,眼泪各种乱流,烦不胜烦,防不胜防,还老是说些听不懂的又让人心烦的话。

可是很快这个女人和自己一起站到前线了,流浪到了这个地方,再也没有后方让她呆,而且她成了某一场偷龙转凤最无辜的受害者,她受伤最深,但却没人能安慰,而自己,也从来不知道安慰是什么。

最后一刻,她看到李姨娘合上了眼睛,嘴角微笑,却忽然明白了,一个人类的最伤心的表现,不是流泪和唧唧歪歪的抱怨,而是微笑。

她笑得唐七僵硬在那里,茫然无措。

靖难

三天后,葬了李姨娘,却到了唐七的生日.

唐五不知怎么的和秦铮认识了,秦铮是军中军师中郎将秦耀之子,和他爹一样满身腹黑的味道,和薛少英从小一起玩到大,都是薛少英在前面闯祸,他在后面溜号,人称“狗头秦铮”,算是狗头军师的别称。

虽然秦铮薛少英还有唐家两个小孩都还不熟,但是小孩子的友谊是很奇怪的,再加上亲眼见到唐七丧母,秦铮也颇为同情,便提议作为生日礼物,他就假公济私带唐七出去玩一趟。

薛少英自然跟从,唐五硬要陪着。

唐七一头雾水的被唐五拉出去,还反复问:“什么生日?出生的日子吗?那有意思吗?”

她印象中的出生,母亲是不痛苦的,因为环境恶劣,天蝎星人都认为来到世上是痛苦的,乐趣是与世间的一切战斗出来的,出生的日子着实没什么可高兴的。

唐青宣极为羡慕,但她是正宗女儿身,就算到了开放的西北地区,也不敢跟一群男子随意乱走,一面担心唐七以后的闺誉,一面也想出去玩,纠结的在门口走来走去,最后还是一脸悲壮的说回去给打掩护。

秦铮说话了:“唐五,不如等会看到好吃的,给你妹妹带点吧。”

唐五拍胸:“那当然!青宣你放心,不会忘了你的!”

青宣看看秦铮,咬了咬嘴唇,轻声叮嘱唐五:“你还是得记得,她是七妹妹啊”

唐五一怔,脸忽然僵了一下,唐青宣立刻明白了,唐五那是已经没把唐七当女的了,唐青宣阴了脸:“五哥你缺心眼!”

远处薛少英在催:“你们好了没?”秦铮也正往这边看。

唐五点点头:“我记得了,走吧。”

唐七也朝唐青宣点点头,跟着唐五离开了。

走出几步后她再回头,看到唐青宣还在营外看着,她忽然觉得好像李姨娘就站在那。

打马关虽然热闹,但是繁华程度自然是远不及京城的,此时虽然有一些去西域的商道,但是因为某些政策原因,通商并不频繁,关里只有少数高鼻深目的西域人卖一些新奇的玩意儿,秦铮和薛少英并非从小都在这长大,随父母来到此处后也颇为不习惯,逛了几圈大家都没了兴趣,在一个表演喷火的杂耍艺人前,三人看着拿着糖人的唐七犯愁。

“真没骑过马?”薛少英问。

唐五摇头:“没有,大概见过。”

“少英你别想着带人家。”秦铮一语道破薛少英奸笑下的内涵,“你才多大个儿,掉下去都抓不住人家。”

“那怎么办,说了带他去塞外兜风的!”

唐七嘎嘣咬了口糖,piajipiaji嚼,事不关己状。

“那,不准跑,慢慢的?”

“那有什么意思!”

秦铮眯起眼:“那你别去了,我跟唐靖风带着小唐去。”

“去去去!干嘛不去!走,挑马去!”薛少英带头往马房跑。

这一去,却又带上了两个人。

马房的管事齐摩是个西域大胡子,笑起来怪腔怪调但是很豪爽,他和秦铮还有薛少英都认识,见他们来了,直接找了个伙计去找马,然后推出两个人来,一个脏兮兮的小少年,和唐七差不多大,正是唐七刚来打马关时遇到的小追,还有一个唐靖庭,穿着脏兮兮的杂役服,手里还拿着一个滴水的板刷。

“大家都差不多年纪,一起去玩玩嘛!”

薛少英嘴角都抽搐了:“齐摩叔你可真不客气!这是在给我们新兄弟过生耶!”

“人多,热闹!”

“哎,好吧好吧,都会骑马吗?”

小追和唐靖庭点头的时候,秦铮出来煞风景了:“寿星不会骑。”

“”

唐七看看马,自己才到他们肚子高,上回只是远远的看了一眼,所以没觉得怎么样,现在站在小厮牵着的马边,抬头一看,马鼻子一喷气,她不由得piaji一下傻掉了。

“哈哈,那齐摩送你个礼物,教你骑马!”齐摩叔乐呵呵的走过来,正要把唐七抱上马,却见唐七忽然转头盯住他,眼神颇有威胁力,不由得一怔,乐道,“这眼神好,是个战士的料!”

唐七点头:“所以不用你帮忙。”她拉了拉缰绳,并没有做出什么惊心动魄的飞跃姿势,而是手脚并用慢慢爬上了马,期间一直死死拉住缰绳借力,触手可及的马毛一根不碰。

“你可以抓住马毛,这样翻不过身去的。”薛少英叫道。

唐七摇摇头:“它痛。”

“哈,痛”薛少英被秦铮瞪了一眼,忽然反应过来,讪讪道,“对哦,真的会痛。”

齐摩见唐七爬的累,上来托着她的屁股一撑,唐七总算爬上了马,稳当的坐在上面。

齐摩拍拍手,转头,就见唐五苦大仇深的盯着他,奇怪道:“怎么?弟弟屁股摸不得?”

唐五叫:“摸不得!”

齐摩摊手:“摸都摸了。”

“可恶。”唐五郁闷,看唐七坐在马上一动不动,柔声道,“八弟,不用这么紧张,放松就好。”

唐七拍拍马背,手往前指了一下。

马开始慢慢踱步。

“哟!心有灵犀么?”其他几个少年都骑上了马围过来,看唐七抿着嘴一脸严肃的骑在马上,虽然拿着缰绳也不使劲,时而皱紧眉头,又时而展眉拍拍马脖子,于是马就很庄严的,慢吞吞的往前行进着。

“还真是!”齐摩大叔叫道,“小子来驯马吧!”

唐七摇头,拍拍马脖子,拿起缰绳道:“不用驯。”

人类的智慧已经开发,导致兽性本能的消泯,对于强者的感应自然减少,可马不同,只要唐七武力还在,她就能直接用气质征服大多数野兽。

某方面讲,就是天蝎人,兽性未泯

“八弟,你可以吗?”唐五不放心,骑马跟上来。

唐七骑着马又走了两步,再次拍拍马脖子,马走了两步,速度越来越快,很快就开始奔跑,到了营帐外,还长嘶一声!

“还真有直接能骑的!”齐摩叫道。

“他力气很大,算是吗?”秦铮问。

“力气大啊那抓得住缰绳,也要控得了马啊!”齐摩摸着自己的胡子,“这小子真是个战士,天生的,再拿把弯刀,都能赶上大食的王子了!”

秦铮若有所思,跟着少年们一路追出去,城门的士兵早就打过招呼,一群人一路打马呼啸而过,冲出关外。

风沙,白杨,还有石山。

唐七在飞船上见过戈壁滩,她可以用神一般的角度绣出俯瞰塞外风景的将军图,但是当身在其中时,她还是有一种别样的感觉产生,就好像成语描述的荡气回肠,亦或是心旷神怡,她能在迎面的风沙中闻到血腥和铁锈的味道,甚至战士的嘶吼。

接过秦铮等人递来的遮风沙的布裹在身上,少年们纵马奔驰了许久,终于在一个废弃的烽火台前停下,下马爬上烽火台,上面有遮风的小盆子和干草堆。

薛少英拿出一堆吃的和水,摊开来道:“只能看一半日落哦,全下去,小心黑的看不见路,要是带火把的话我拿火把都骑不稳,别提你们了。”

一路上众人都已经熟悉,出了寿星一直诡异而自然的沉默着,大家说说笑笑,各自讲着以前好笑的事情,看着蓝天一点点变暗,然后变黄,最后变红。

远处,夕阳正好,太阳正在地平线上方燃烧。

众人屏息,看着太阳一点点下去,朔风呼啸,所有人眼里,只剩下荒凉的戈壁和鲜红的落日。

落到一半时,众人起身收拾东西,依依不舍的下了烽火台,骑马回城,奔驰间,唐七回头,忽见远处有一缕孤烟袅袅升起,风停时,直上云霄。

大漠孤烟直。

这就是她以后的世界。

一年后,乾元二年,太后寿辰,招昌王世子,平王世子和翼王世子进京献礼庆生。

一年半后,昌王世子京中暴毙,康成帝忽得重病,方太后垂帘听政,外戚党开始大肆倾轧前朝重臣,平王世子和翼王世子逃回各自封地,方太后在朝上怒而掀桌,斥责之。

两年后,乾元三年,康成帝病愈亲政,颁布削藩令,封地东南,只执掌了沿海水军的平王首当其冲,平王措手不及,封地被夺,一家都被软禁在京城。

三年后,乾元四年,翼王斩杀前来抓捕的朝臣,于西南封地起兵,联合平王旧臣,谓之:清君侧。

此时,唐七正蹲在自己的小房子里,看着唐青宣塞给自己用来裹胸和处理葵水的布条,一边计算着年龄与胸型的比例,一边为葵水的日期规律默默的发着愁。

作者有话要说:接下来就是木兰了╮(╯▽╰)╭

揭穿

月黑风高夜,唐七扛尸时。

她把一具黑衣尸体扔到墙外,自己再翻过去,然后扛着尸体一路小跑到乱葬岗,直接就扔了上去,反正每天都有人来这儿处理。

回去后,学堂的后门外有人徘徊,她走上去,来人立刻迎上来,是唐五,他急切的问道:“又有人了?”

“处理了。”

“你没受伤吧。”

摇头。

“哎,这隔几天就一波,谁都不管,跟送死似的,怎么弄啊。”抱怨。

“回去吧。”

“青叶,别在学堂了,到家来住吧,你这样一个人,我们也不放心。”

“回去吧。”唐七摇头,“我去,连累别人。”

“可你也”

“回。”唐七不再多说,翻墙进院,无声的进了自己的小屋,脱衣睡觉。

隔几天这样运动一下,其实还是挺带感的。

乾元六年,唐七十五岁,此时外面清君侧已经打了两年,翼王军雄霸南方,数次兵临城下,现在驻扎于南北中枢要道株城,对京城虎视眈眈。

最近翼王府攻势强劲,康成帝无奈之下推出了几个重臣宰了,本意是让翼王爷起兵的理由不再成立,可很快翼王爷又翻出了一张新的重量级牌,正统。

一年前废后暴毙于家中,废太子一直不知所踪,当朝自然对外宣称是去世了,但是当初工作没做足,并未出殡,如今翼王爷称,他们知道太子所在,好生保护着,就等着有一天匡扶正义,让帝位正统维持下去。

方太后慌了。

然后只要是有点怀疑的对象,刺客那是一批批涌过去,整整一年,唐七的小屋各种热闹,不带停的,毕竟唐靖宏很早就在被怀疑之列,当初帝位之争才小小骚扰一下而无暇顾及,现如今却不得不下杀手了。

第一天有两个刺客翻墙进来的时候,刚摸到唐七床边,刀还没举起,就被早有感觉的唐七从后面绕上来,一手一个错骨而死。

她大晚上就提溜着两具尸体在宵禁的时候走街串巷一直到唐大老爷住的地方,在花氏压抑的尖叫和唐大老爷发白的脸色中将两具尸体扔在地上,然后老神在在道:“如果这就是我要替唐靖宏承受的,可以,但请再给我一个具体的处理方案。”

唐大老爷沉默了许久,第二天买通了一个挖墓人,让唐七以后杀了人直接把尸体扔那儿去,然后问唐七,选择住在哪。

唐七指着花氏:“我对她还有责任,我住学堂,你们别管。”顿了顿又道,“我觉得你给我的任务是不公平的,不能因为我可以自保,就让我受到这样的骚扰。”

“那么你说吧,要怎么样,爹都答应。”

唐七沉默了一会,抑郁的转身出去了,留下一句话:“不知道。”

她想要的东西,现在没人能给。

那就先这么着吧,她只是觉得从人类角度讲自己很遭欺负罢了,其实她也没觉得吃亏,难得有的打架。

就这么隔三差五的刺客骚扰,唐七硬是能让所有刺客有去无回,渐渐的不知道刺客间流传了个什么神话,反正到后来,来杀唐七的不仅有鲜明朝廷痕迹的刺客了,还包括各种野路子,那些自诩艺高人胆大的,一个个来,唐七一个个送上西天。

这么没悬念的瞬间战斗,其实也挺烦的,躺在床上,唐七苦恼。

早上,唐七起来干活,她和这儿普通的男杂役一样,粗布短衫,头上带着帽子,起床后先是帮胖婶做早饭,擀面烧柴等等,接着文先生起来了,她便清洗一下,直接带着早饭过去伺候梳洗。

接着便跟着文先生到学室,罪奴之身,就算在少年中是如何的存在,依然是不得同坐的,她也无所谓,磨墨,倒茶,发纸张,收拾书本和桌椅,一样样一丝不苟,面不改色。

中午文先生和少年们一同吃中饭,唐七就跑到厨房去蹲着吃完自己的,再去收拾文先生等人中饭的碗筷桌椅,收拾好了,文先生上课,她倒好茶磨好墨,就去帮胖婶准备晚饭,等到太阳快落山时,同文先生一起把少爷们都送走,便开始伺候文先生晚饭,然后烧洗澡水,等文先生睡了,她才得以睡觉。

有时候,还要迎接一下晚上的不速之客。

学堂是隔天开的,少年们一天学文,一天学武,唐七便一天忙,一天轻松。

又一天过去了,唐七干完一天的活,躺在床上发呆,然后,她发现有人过来,敲她的窗子。

“阿唐!阿唐!睡了没?”薛少英敲门,“有个哥们回来了,你还没见过,带你去见见!快出来!”

“我要睡觉。”唐七翻个身,“你们去吧。”

“别呀,出来!那可是个厉害角色,他说不定能让你脱了奴籍。”

“无所谓,我明天还要干活。”

“哎呀你再不出来我踢门啦!”

“踢吧。”唐七很淡定,“踢破了给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