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坐下后,又说了一会儿闲话,丁姨娘忽然叹口气,道:“夫人,本来七小姐在场,论礼,奴婢不该说这些,但是要再等下去,若是连七小姐都出阁了,青菲却还奴婢又实在不知道以后该如何是好。”

花氏笑容不变:“看来青叶一回来,倒让你这做娘的很担心啊。”

丁姨娘哂笑:“青菲又不碍着七小姐什么的,只是青菲是做姐姐的,若是后出阁,这夫家还不知会怎么想。”

花氏看看唐七,道:“青叶,青菲,外面天气正好,你们姐妹俩也许久没见了,不出去逛逛吗?”

唐七想也不想道:“我不需要晒太阳了。”

唐六却站了起来,拉拉唐七笑道:“七妹妹,许久不见,姐姐有许多话想说呢,来,一起出去走走。”

唐七这才明白原来花氏那番话的潜台词是请回避,于是二话不说站了起来,走了出去。

两人之间气氛颇为尴尬,闷着头走了许久,唐六才道:“七妹妹在宿城过得可好?听说你昏倒过。”

“哦,是昏过。”

“可是生了什么病?也没见你找大夫,那可不好啊,有病得治。”

“没生病,”唐七顿了顿,“就是更像个人了。”

“呵呵。”唐六只能笑。

看样子,唐六是有心问什么的,可最终还是没出口,只是幽幽的叹道:“大家都是苦命人,奈何最初选了不一样的路,妹妹是越过越好,姐姐却是越过越差,这可真是人各有命,怨不得旁人啊。”

唐七不知道说什么,干脆不回答。

唐六见状也知趣,不再说什么了,两人逛了许久,都不见花氏召唤,便各自道了别分开了。

中午,唐七刚在自己房中用过午饭,唐五便带着人来了,让星辰伺候唐七换了衣服准备准备,就上了马车。

“去哪?”唐七问。

唐五穿着绛红色的官服,在马上摇摇晃晃,表情很平淡:“哦,宫里那个以前的皇帝,要见你。”

那口气,就好像说宫里某个扫地的似的。

作者有话要说:觉得快结尾了,,,嗯。。。

流放

入宫的时间,唐七看着旁边护送的唐五,不由得陷入沉思。.

她隐约知道点地勤人员的规矩,两个地勤人员在事先没有交代的情况下在同一个任务地点遇到,那是不能相认的,也不能通气,难保出点差错,也有地勤人员因为各种原因相认了,基本上都不可避免的对任务造成了不好的影响。

突然被换身体,唐五忽然态度大变,失去了精神力,她就仿若身陷迷雾中,乱了方寸,失了阵脚,偏偏唐五一副没打算说什么的样子,就只是偶尔拿两句话逗逗她,看看她被吓到的样子偷乐,其实至今什么交代都没有。

她基本可以肯定唐五已经不在,换成了天蝎人,那是否就可以肯定眼前这人就是地勤人员?可她不知道怎么开口,没人告诉她这种情况该不该问,万一一问,联盟执法队就杀到面前说她任务期间失言乱问判她个流放,她哭都没处哭去。

似乎感觉到唐七的目光,唐五回过头来,与她对视半晌,然后转过头去,低声道:“我一直都是你哥。”

“你,你是你不是”

“我是唐五,一直没变。”唐五回头给了她一个笑容,叹口气,“行了,先进去,你出来我就跟你说。”

朱煜文被废后,关在比冷宫还冷的角落宫殿中,名曰清心殿。

门口两个士兵看守,里面只有寥寥几个仆役的身影,地上落叶虽然被扫的干干净净,但在萧索的秋日中偶尔飘过一片黄叶,还是让整个气氛显得很沉重。

唐七走到寝殿外,净宝撩了帘子出来,看到唐七一怔,然后笑了笑,弯腰恭敬道:“唐七小姐,总算是把您盼来了。”

“为什么盼我?”唐七好奇,“恨我才对吧。”

净宝摇摇头:“怎么会呢唐七小姐,殿下怎么都不会怪您的。”

唐七耸耸肩不置可否,她被净宝引着走进房中,里面东西不少,但依然给人空空荡荡的感觉,屏风后面,隐约可见一个人影靠在软榻上望着窗外。

净宝轻声道:“陛下,唐姑娘来了。”

“你退下吧。”嘶哑的声音。

“是。”净宝朝唐七做了个请的姿势,便离开了。

唐七走过屏风,坐在屏风旁的凳子上,多日不见的朱煜文头也不回,还是坐在软榻上望着窗外。

两人沉默了许久,唐七忍不住了,问道:“你找我来”

“唐青叶,在你眼里,我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朱煜文忽然开口,却依然没回头。

唐七想了想,道:“说不出来,你挺复杂的。”

“呵,在你眼里,有不复杂的人吗?”

“也对,我觉得人都挺复杂的。”唐七停了一下,又道,“只不过,你好像特别复杂,我还记得你以前,刚见面的时候,突然变脸,弄得我不知道怎么反应。”

“你还记得以前啊?”朱煜文回头,他的脸背光,阴影中看不到表情,只看到身体瘦削,“我也记得呢,清清楚楚,我多希望她就是我亲娘,我只是一个庶子,我可能一生被嫡母打压,但却不会这么痛苦,从万人之上,跌到万人之下,摔得粉身碎骨。”

“你这样也挺好。”唐七嘟哝,“连气息都清新不少。”

“这就是一个佛堂,我是里面唯一一个和尚,我不超脱,谁超脱?”朱煜文笑道,唐七这才注意到,他手里拿着一串佛珠。

唐七知道念佛意味着什么,想了想人类的平均寿命,不由得小声道:“你才十六啊。”

朱煜文笑笑,慢慢的转起了佛珠:“我想找个能好好说话的人,可我能想到的每一个人,不是没脸见我,就是我不想见,最终能见的,就只有你一个了又是只有你一个。”

“嗯,又是只有我一个。”这语气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我还能再叫你姐吗?”

“叫吧。”

“姐。”朱煜文笑,终于走下软榻,走到桌子边,挨着唐七坐,给她倒茶,还把点心放到她面前,“吃,好久没见你吃东西的样子了,你吃东西总是很专心,什么都吃,我总觉得要不是啃不动,你会把盘子也吃下去。”

要是以前,也不是啃不动盘子唐七默默的想,她拿起一块点心,慢慢的嚼起来,味道不错,皇帝好歹没亏待了他。

朱煜文看了一会儿,问道:“姐,萨尔,他们,对你好吗?”

“好。”唐七也不知道什么叫好,什么叫不好。

“女子出嫁,靠山就是娘家,我叫你一声姐,却没法做你的靠山,我是不是很没用?”

唐七一愣,这番话忽然让她想起一点东西,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去世的生母李姨娘。

当初朱煜文还是唐靖宏的时候,季姨娘带着朱煜文有意交好,李姨娘也刻意逢迎,她和朱煜文才有了两年形影不离的生活,那时候李姨娘刚被朱煜文辱骂过,回了房担心女儿心里不平,忍着眼泪对唐七解释:

夫人视我们母女为肉中刺,娘亲没用,哪个都攀不上,可女儿出嫁,娘家怎么能没个父兄照应着,现在照顾好你八弟,以后等你出嫁,若是你八弟有出息了,也算是个靠山,娘就算去了,也能安心

那时候她听不懂,完全不明白,甚至还颇为不屑。现在却忽然懂了,但是早已物是人非,泉下的李姨娘要是知道,她指望的八弟,何止有出息,简直是太有出息了,不知会有何感想。

朱煜文见唐七出神,便不说话,他享受于此时屋中的安静,不像刚才那般的死寂,让人感到度日如年。

唐七回过神来,诡异的有种惆怅的感觉,她再次重复:“你这样,挺好,真的。”

“你不说我也知道。”朱煜文道,“你走后,我总生气,觉得你背叛了我,可是后来才知道,你那样的,根本不算背叛,真正的背叛,更加残酷。”

“原来我甫登大宝,就进了一局棋中,或者说,我对别人的不信任,促成了这局棋,我娶了岑景初,不仅因为你说的话,更是因为楼家和翼王叔关系太好,我不想让岑家都靠过去,却没想到,岑景初和楼远征从小青梅竹马,岑景初能忍,楼远征更能忍”

“一个嫁给我,一个给我守城,最后这些全成了胁迫我的工具,我怎么早没想到,其实一开始,我就只是个光杆司令,我以为东北大营是我的,我以为中正大营是我的结果,只有羽林卫是我的,可羽林卫里的人,都是各自家族的我跌下皇位,却保住性命,全是他们的功劳,每当想到这些,我心里就煎熬,冰火两重天。”朱煜文笑得勉强,“最终留在我身边的,除了净宝,竟然就只剩下一人。”

“谁?”

“你猜?”

唐七想了半晌,肯定道:“恒星。”

“是严嫔。”朱煜文笑,看唐七面露疑惑,还是点头,“没错,就是恒星,她本来姓严,我在翼王府那五年,一直是她和净宝照顾我,后来进了宫,她是罪臣之后,不得为入宫为奴,我也不想立妃,就让她来伺候你,至于现在我什么都没了,立个嫔而已,也没人管得了我。”

“那也不错。”唐七颇有些感慨,她词汇依然贫乏,但足够真心实意。

“是啊,也不错了,姐,你还得去谢谢岑景初,要不是她和萨尔联合起来算计你,你现在也是冷宫废妃了。”朱煜文说得阴阳怪气。

“他们是在帮我。”唐七一语中的。

“是啊,他们是在帮你”朱煜文不由得郁闷,“怎么就没人帮我呢?”

“因为我招人喜欢。”

“你招人喜欢?哈哈哈!”朱煜文被唐七一脸认真逗笑了,“你招人喜欢,那人间处处万人迷了!”

唐七抿嘴不说话。

朱煜文笑了一会儿,猛地收住笑,严肃道:“说实话,我见过的人中,你最不招人喜欢。”

唐七瞪着他。

“这是实话,姐,先别提你那傻样,傻子还会笑得阳光灿烂呢,你何曾给过别人笑脸?从来都没什么表情,说出来的话噎死人,现在好了点,以前那两年,每次跟你说话,我都能觉得少几年寿!”

“难为你了。”

“确实难为我了,所以我以为这世上没人会比我更知道你的好了。”朱煜文叹气,“我看得明白,刚和你接触的人,基本都不会喜欢你,也不会觉得你哪里好,可等时间久了就会发现,在你身边,是最自在的一件事情,只可惜,我已经没机会了,倒是好了那个蛮子。”

唐七毫不介意,听了最后一句话,却不由自主的微微笑起来。

朱煜文正暗自扼腕,回头乍然看见唐七的笑容,愣住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也跟着笑起来,笑得眼睛都酸涩了:“我这一生,毁在疑心太重,可无论怎么样,我总是没法不信你,现在想来,姐姐,最厉害的人就是你啊。”

“我明白。”唐七轻声道,“其实你是想提醒我,别轻信别人,也别再轻易被别人摆布,是吗?”

朱煜文不说话,揩了揩眼角。

唐七伸手拍拍朱煜文的背,只觉得少年身姿孱弱,瘦骨嶙峋,不由得有些心酸:“放心吧,以后,我是你靠山。不管做人还是做,没人能伤到我。”

“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朱煜文站起来,拉着唐七道,“虽然很想你坐会儿,但你还没成亲,坐久了总归不好,如果你能常来看我,也不急于这一时,现在走,等你回去,刚好赶上晚饭,我送你出去吧。”

唐七也不多话,跟着走了出去,开门,却见一个梳着妇人髻,少妇打扮的女子垂首站在屋前等着,听到开门声抬起头,一脸笑容:“殿下,小姐。”

废帝的宫中自然没了那么多规矩,唐七和朱煜文都不介意,唐七反而挺高兴:“是你啊严嫔?”

恒星忽然跪在地上:“要是小姐不嫌弃,在小姐面前,奴婢就是恒星。”

唐七也没扶的意思,自顾自走过恒星,道:“人的身份一个就够了,好好当你的严嫔,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吗?”

“小姐”严嫔抬头,流下泪来。

“你虽然不忠于我,但你一直忠于他,那么对你来说,你是严嫔就够了。”唐七径自往外走,摆摆手,“走了,不用送。”

清心殿的门在身后缓缓关上,唐七看着外面等候的车队,还有旁边收到消息来接妹妹的唐五,忽然笑起来。

她本以为到了朱煜文这会经历一场让她束手无策的责难,她也做好了一直闷不吭声的准备,可谁知到,经历这一场大变,朱煜文竟然会变成这个样子,本来茫然混沌的心态,在这一场谈话后,竟似拨开了云雾一般。

她上了马车,听着车轮咕噜咕噜的转,终于忍不住,拉开车帘,望着窗外骑着马,陌生又熟悉的青年,轻声问道:“队长?”

青年一怔,没有回头,只是轻轻的“嗯”了一声。

唐七还没从这个“果然如此”的情绪中回过来,就听那属于唐五的声音极为委屈的轻声道:“察察,我们被流放了”

呆滞半晌,唐七眼前一黑。

作者有话要说:收尾就跟写遗一样一样儿的

过了,就没激情啦,估计看着没胃口的亲就是这个原因吧

╮(╯▽╰)╭

这天,这菊花,你们谁相信这个作者有话说我已经打了3遍了= =

赚了

对于严谨的民族来说,犯罪,那真是比死还可耻的一件事。

唐七都不想活了。

她知道大联盟不会乱来,她也知道私自留在这里等待任务物品不对,却没想到严重到要流放的地步。

流放啊,全民族乖乖小孩的唐七从来没想过这么严重的罪责会出现在自己身上,这简直就逆天了,她会被家族踢出去永世不得回家的啊。

“就因为我们追丢了任务物品吗?就因为唐五不小心中招了吗?这也太倒霉了吧!”唐七哭诉。

“还有就是你为什么要想不通企图解剖呢?!你不知道这行为严重违法大联盟土著生物保护条例吗?!”唐五怒斥,“笨蛋啊,这个没有手术的时代,连细菌是什么都不知道,你就去动手术了,你以为火和酒精就行了吗?你给谁开过刀啊?你动刀子后最和平的动作顶多就是切肉片吧!”

唐七委屈:“我发觉你们要来了,如果到时候大家一起烦恼,不如我先试试看啊。”

“你差点弄死你家地球哥哥啊!”唐五大叫,“我当时就在飞船上,纠察队队长亲自来处理你,看你动刀子他的精神力简直要暴动了!没一炮射死你算好的了,我都想打你,丫头你怎么这么傻呢?就算让你全权处理,处理不了也可以等我们来啊!”

唐七不说话了,她当初就知道这个行为有多冲动,所以做之前就做好了失败的准备,现在被骂也没话说。半晌她忽然问:“那,原先的唐五呢?”

“运走治疗,可能,就不回来了,人类的身体和我们完全不一样,要么我们自己研究治疗方法顺便取出,要么就是找个有类似生命体态的文明直接找人医治,但是,这种情况,一般人是不会送回来了。”

“你让他一个人类在那儿”唐七哑口无言,“重力,文明氧气”

“你还担心这些?在落后文明呆久了,连带我们什么技术都不记得了?”唐五没好气,“你更应该担心我和你自己吧!”

唐五走了两步,缓和了声调:“其实,你也不冤。”

唐七抬头看他。

“把你扔在地球后没多久,纠察队就发现了,鉴于你当时已经在地球上了,他们就没打搅,而是把我抓起来培训了。”

“什么?”

唐五满脸苦相:“地勤人员真不是人做的,我都快疯了,事先需要太多的准备了,文化,语言,走路动作乃至说话语气都要做到仿真,我那时候才知道这么把你放在地球是多不负责任的一件事。//

“所以”唐七有不好的预感。

“我们两个合起来犯的罪那简直有一大堆,而且我犯了最重的罪,你犯了最多的罪,综合起来,我们两个全部流放。”唐五顿了顿,“在这”

“流放不是去垃圾星做苦力吗?”

“那是你在这儿身死后”唐五一脸苦大仇深的表情,他深吸一口气,“纠察队队长为了整你,特地告诉我先吓吓你,什么都不告诉你,我看你上阵杀敌一把手,一被吓就察察,说不定这是你流放前最后一段自由的日子了,好好享受。”

唐七还是呆呆的,她对流放毫无畏惧,但是忽然想到还要在这儿度过漫长的不知道多少年,又感到一阵恐慌。

以前她无所畏惧,没有任何要求,什么都不关心,因为清楚的明白,几年后完成了任务她就能回去,可是现在忽然得知,她要在这儿呆到平均年龄,除非别的意外让她死亡,否则真的只能和这儿所有的人,女人一样,嫁人,相夫,教子,然后死亡。

然后再去垃圾星捡垃圾

她眼泪都流下来了。

她真的有泪腺了。

天蝎人的感情是需要传递的,所以唐七从来不知道以前一直冷静而大胆的应对所有情况的队长会有这样惆怅而无奈的表情。

这种软弱的表现在地球人的脸上完全不突兀,因为适当的软弱后必是坚强。

她还是觉得心里堵得慌,想念宇宙中的万亿星辰,想念出征前每一次在英魂碑前的仰望,想念每一次凯旋和任务,想念每一次航行时寂静中的对望

这一切都要远去了。

唐七眨眨眼,望着窗外的阳光。唐五走了两步,正好走在窗边,两人都看向外面,恒星的光芒似乎是他们和宇宙唯一的联系了。

她不由自主望向了站立的少年现在应该是青年了。

属于唐五的身体硬是让他站出一股发着荧光的感觉,以前那个经常被她堵得哑口无言的地球少年已经不见了,感觉到了她的注视,他转过身来对望,眼中的光芒和神情无一不昭示着眼前的人和以前那个少年已经判若两人。

“是不是觉得我很陌生?”队长低声道,“察察,我们夺走了他的一切。”

唐七忽然全身僵硬了,不由自主的,她望向唐五的眼神也凝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