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晚膳前,长安都是歇在床上,琢磨着自己该从何处下手。脑子里其实还是有些乱,整个人虚飘飘的。

快用膳的时候,灵妃过来看她。

她刚想起来被母妃请安,却被母妃抬手按住。她闻到母妃身上有一股淡淡地清香,说不出来是什么味道。想到下午紫穗的话,她忍不住细细观察母妃的容颜。想来是从前太过熟悉,以至于都忘了,原来母妃是一个活脱脱的大美人。

皇后雍容华贵但少了那么一丝亲近感,贵妃气质如兰偏又稍显瘦削,宸妃温和娴雅可整个人挑不出特别出众的地方。

而她的母妃,却是最容易叫人一眼便记住的。

“好好躺着,又没外人,在娘跟前便不用行这些虚礼。”灵妃替她将被子往上拉了拉,摸着她的额头问,“肚子还疼吗?”

长安摇头:“紫穗送了御膳房的汤,喝了便不疼了。”她看着自己的生母,记得前世好像就是差不多这个时候母妃被查出有了身孕。

既然昨晚上父皇歇在了母妃的翊熙宫,那会不会就是这一回呢?

若真的是,一个月之后,她就得想办法提醒母妃注意饮食。

唉,遗憾是她不能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和母妃说。

灵妃娘娘原本只是宸妃娘家的家生奴婢,一直侍奉宸妃的祖母。那年宫宴,她陪着入宫,被皇上一眼看中,破例被留在宫里伺候,怀上七公主后,便直接封为灵妃。

小时候,郭长安记得宸妃对母妃最好,和母妃情同姐妹,对她也是无比宠爱。然而真相却是残酷的,这后宫里,每个人都要维护自己的利益。在皇位面前,任何的姐妹情深都是屁话。

现今郭长安甚至有点儿怀疑,当初母妃流产一事会不会和宸妃有关。

长安在努力回忆当年母妃流产的经过,希望能找出点蛛丝马迹,灵妃嘱托她的话她一个字也没往心里去。不过耳朵还是在听的,母妃都是在跟她讲述来小日子时候的注意事项罢了,这些注意事项,在下午的时候,紫穗已经在她耳边说过一遍。况且她有着前世的记忆,其实不听也无妨。

灵妃见她发呆,抬手拍了一下她的脑门,说:“今日一整天都瞧着你不对劲,你这孩子,小脑瓜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我嘱托你的话你到底记住几个了?”

郭长安对着灵妃傻傻一笑,说:“全记住了。”

“晚膳吃了吗?”

“还没。”

“娘陪你一起吃。”灵妃怕她起床后肚子会着凉,也就不打算顾忌那些礼仪,吩咐紫穗,“把那小桌子移过来,就在床边吃。”

“不要,我现在好多了。躺在床上吃太别扭,女儿又不是生了卧床不起的重病。”郭长安揭开被子,坐了起来。

“呸呸呸,你这小嘴怎么不挑点好的话说。”

灵妃拗不过她,只好和她一起去外面用膳。

吃饭的时候,灵妃还嘱托她:“头一回一定得注意,不然以后会闹下毛病,回回来都能疼死你。”

“母妃说的真的吗?”郭长安今天下午已经被折磨得够难受的了,真不希望以后每回来都这样疼得不能忍受。

“自然是真的,母妃什么时候骗过你。”

灵妃以前是个伺候人的婢女,和她住一起的大丫鬟叫春桃。当年春桃来小日子的时候不注意,用冷水洗了衣服,还贪嘴吃了老夫人赏的冰镇西瓜,导致身子着了凉,以后每回来都疼得在床上打滚,后来是心善的木老夫人请太医院的太医开的药方,调理了两三年才勉强好转过来。

因春桃比她大两岁,故而等她来的时候,便知道了厉害,自己于是一直都很小心。

“哦,是哪个太医看好了春桃的病?万一女儿下回还是不舒服,是不是可以直接找他?”

“他就是朱太医。”灵妃道,“回头他来给母妃请平安脉的时候,我让他也过来给你看看。”

“朱太医的医术是不是特别好?”

“那是自然的,太医院的医正,医术是太医院里数一数二的。当年母妃怀你,一直都是他负责开药调理。”

“是吗…”郭长安低下头,心想,朱太医医术是高超,但是当年母妃怀自己的时候,也是一路凶险,又是差点流产又是提前产子,好在最终结果是好的。不然也没她郭长安这个人了。

“母妃,父皇是不是特别宠爱你?”

“为何这么问?”灵妃感到奇怪,长安今日有些怪,但是哪里怪又说不出来,好像变得敏感了,也变得沉默了。

难道是因为长大了的缘故?

“我就是问问。”郭长安低头刨饭。

提起父皇的时候,母妃眼里浓浓的情意,她都不忍心想象母妃前世被赐死时的心情。

“是不是有人在你面前说什么了?”灵妃自从入宫后,听到过很多嘲笑她的话,说什么她是木家人专门送进宫迷惑皇上之类的都有。不过自打长安出生,皇后亲自给新晋位的灵妃送去贺礼后,这些留言便慢慢少了。

郭长安连连摇头:“长安真的是随口问问。”

灵妃微微一笑:“你父皇对你和母妃都是很好的。”

当初本该春桃陪着老夫人进宫的,但因春桃来日子的缘故,老夫人便临时换成了灵妃。其实乌压压的一片人,她只是本能地跟着大家一起跪下,完全没想到皇上会注意到她。

皇上从她身边经过,很快皇上的贴身太监便过来请木老夫人去面圣,说是皇上有要事要问询木老夫人,等木老夫人回来,灵妃便成了皇上的人。从那之后,她也在没有出过宫。

灵妃开始对皇上是畏惧,毕竟她只是个婢女,连大家闺秀都不管,更别提入宫的这些家世显赫的侯门贵女了。

但是皇上对她真的很好。

她出身不好,父母双亡,因为只记得自己姓楚,皇上变让西岭楚家将她认作义女;她没有生下皇子,但并不妨碍皇上提她位份,把她抬为妃子。

见自己的母妃露出如此幸福的表情,郭长安内心愈发难受。

也不知道是不是身体的原因,她躺在床上好久都没睡着。

她知道自己可能无力撼天,却不得不硬着头皮走下去。

不为别的,只是希望在乎自己和自己在乎的人,都能好好活着。

在宫里小心休息了三日,第四日的时候,基本上月事带上已经没有什么。郭长安才去折春堂了。

折春堂里的一切还是和以前一样,授课的是宫中的各位女官。大周对公主较为宽容,不像皇子,都会挑选朝中德才兼备的臣子们专门当然老师。不过学习的功课内容还是和皇子们一样,除了不必学着如何处理政务外,诗词歌赋请棋书画包括骑射也都是需要学的。

下了课,郭长安准备回宫,却被郭华稹拽住袖子。一回头,发现卫芯瑶也在。

卫芯瑶一直和郭华稹关系不错。

“五姐?”她嘴里叫的是郭华稹,目光却落在了郭华稹旁边的卫芯瑶身上。

卫芯瑶察觉到她的目光后忙说:“芯瑶见过平乐公主,公主万福。”

郭华稹见周围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说:“七妹,后天你得空吗?”

“我没什么事。”长安其实这两天也没闲着,她把颐心殿里伺候的宫女太监都认了一遍。当然她不是大张旗鼓地把人叫过来一个个认,而是捕捉痕迹地记住了所有的人。她怕惹人怀疑,毕竟从前小时候,她除了记得近身服侍的宫女外,别的从没放在心上。

“那就好。”郭华稹继续说,“到时候我们应该不用偷摸出去,可以长大光明的出宫”

“是吗?”郭长安弯起嘴角。

正大光明…

郭长安一点都不想正大光明出去啊,正大光明出去,她还怎么偷偷摸摸去做自己要做的事情呢?不过既然郭华稹不忘记答应带自己出宫,她也不能矫情地拒绝。

“母后一定会同意吗?你到底想了什么好法子?”

郭华稹得意地说:“这你别管了,我自然是有我自己的方法。”

等次日上骑射课的时候,郭长安才知道,原来她所谓的法子,即使骑射课的时候假装从马上摔下来。郭长安心想,没长大终究是没长大,想出的法子还是挺幼稚的。不过应该会管用,只不过要苦了装受伤的人。

也不知道卫芯瑶是不是真心的。

估计郭华稹提起来的时候,卫芯瑶也不好意思拒绝吧。

当郭华稹嘱托卫芯瑶要如如何摔倒的时候,郭长安置身之外般地立在一旁,只竖着两只耳朵听,不说一词。

因公主们都是十几岁的年纪,平日里是被捧在手心的,故而挑选的这些马都是最为温顺的个性,若非遇到极其凶险之事,是不可能狂躁起来,以至于让马背上的人跌下去。郭华稹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和卫芯瑶商议好了,若是马儿迟迟没反应,便用簪子刺一下马背。

带郭华稹被四姐叫过去的时候,长安问卫芯瑶:“万一真伤着了怎么办?”

卫芯瑶道:“平乐公主不用担心我,我骑马可不输给我哥哥。”

她这么一说,郭长安才猛然想起来。

卫芯瑶可是能在马儿奔跑之中,从一匹跃上另一匹且不会受伤的高手。

她完全不用替卫芯瑶操心。

很快,各位公主和侯府小姐们的马被小太监牵过来。

在比赛骑速前,郭华稹对着卫芯瑶做了个手势。前面拐弯处,教骑射的女官嘱托各位要小心,话音刚落,卫芯瑶的那匹马便因郭华稹的马逼近受了惊,尖叫一声快速跑起来,卫芯瑶的脚一直就没踩在马蹬中。马一个甩尾,她便从马背上摔了下去。

可把不知情的人惊吓到了。

郭长安隔得不远,看她结结实实地摔在草地上,不禁有些担忧:她这演得也太逼真了吧?

她赶紧拍打自己的马,飞奔过去,在她身侧拉住缰绳,下马查看。

这时旁边的人也都往这里涌来。

长安有些紧张地拍拍她的肩膀:“卫芯瑶?”

她弯下腰,发现卫芯瑶双眸紧闭,手腕被蹭破了皮。正在想她会不会是真摔伤的时候,她猛地对长安吐了吐舌头,然后继续紧蹙双眉装昏死状。

长安叹了口气,果然自己还是多心了。

太医很快跑了过来,一看也是被催的,累得不停喘气,满头是汗。太医看完后说:“只是一些轻微的擦伤,无甚大事。”

饶是如此,郭华稹还是哭着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

在宫里包扎完毕后,卫芯瑶被宸妃宫里的兰馨姑姑亲自送回卫府。

郭华稹特地求了皇后娘娘,说都是自己调皮,非要去靠近卫芯瑶,才惊吓了那匹马,让卫芯瑶受伤。皇后见她不过是想出宫,便也没把查出的结果说出啦。马儿为何受惊,其实让人一查就知。马屁股上的簪子刺的伤口虽小,但细看还是能很轻易发现的。

很快,到了出宫的时间,御林军两队人马护送二位公主。郭长安看到这架势,就知道这趟是白出了,对她来说一点用处都没有。她总不能带着一堆御林军在京郊偷偷置办田产吧。

卫府也得知了五公主和七公主要来,整个府里的戒备十分森严。

卫候还亲自在门口迎接。

郭长安看着卫佘跪在自己面前,觉得眼前的一切都跟假的一样。

卫佘可就是未来的新皇帝。

郭长安在他起身的时候,不仅多看了他一眼。卫佘的年逾花甲,可是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精神,尤其是看人的眼神,无比坚定,好似眼前的一切都是他的囊中物。他是武将出生,文采却不输给朝中的文官。

这样的人,天生便是有野心的。如果大周一直都是这两年的看起来风调雨顺的样子,卫佘可能会当好一个臣子的本分。但是父皇暴毙,太子病弱而死,六皇子当了皇帝后无心政事,最后皇后本家又反过来压制住宸妃,并且逼着六皇子写下禅位诏书。经过一连串的事情,卫佘终究还是造反了。

郭长安想起他赐给自己的毒酒,心想,要是能让他也尝尝鹤顶红的滋味那该多好?

两位公主虽说是来探病的,但卫府阖府上下都弄得跟皇上前来微服私行一样。

卫佘迎接完后,卫老夫人便带着郭长安和郭华稹来到卫府的沁竹居。沁竹居专门给卫府各位小姐们住的地方。虽说地方比之皇宫是小了很多,但整体不会让人觉得小气。

进了屋后,郭华稹看着躺在床上无所事事正发呆的卫芯瑶,噗嗤笑了出声。

“卫六小姐有伤在身,这礼仪便免了。”她笑嘻嘻地挨着这床边坐下,抱怨道,“你祖父卫佘也太过郑重了点,搞得我都要心虚了。”

卫芯瑶道:“有你说的那么夸张吗?”

“自然,何止啊。”郭华稹笑了笑,“弄得这么大张旗鼓,你说你哥哥他会来吗?”

“我身体不舒服,他自然要来。两位公主你们就等着吧,让你们看看我哥哥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卫芯瑶得意地说。

、第6章

郭长安听到卫芯瑶的话,低头笑了笑。

卫芯瑶一直都是这样,巴不得全天下的人都来瞻仰她哥哥卫珩。她身边藏不得半点好,最爱拿出来给所有人看。前世的时候,卫骁曾责骂卫珩成天不务正业,最后被卫芯瑶追着打。卫芯瑶小他十岁,又深得祖母疼爱,他也只能以兄长的语气训斥卫芯瑶没大没小,却不敢还手,就怕自己手下没个准头,伤了卫芯瑶。

卫芯瑶只有在宫里的时候才会拘谨,装成一个本分的大家闺秀,私底下她是一个疯丫头。

恐怕也只有她这样的疯丫头,才敢附和郭华稹从马背上摔下来佯装受伤。也亏得是她身子灵巧,不然像她那样甩下马,不折只胳膊断条腿还真有些说不过去。

想到她跌下马的那一幕,郭长安仍然心有余悸。

她也曾从马背上摔下过,看上去其实没卫芯瑶摔得那么厉害,不过区别是她是真的摔下,直接磕破了头,左胳膊脱臼,右腿骨折,在宫里养了三个月才好。万幸的是额头上的伤疤不深,否则她闹了一通脾气,不仅没得到卫珩的同情,还把自己弄的毁容,估计不用等她听到别人的闲话,她自己就先羞愤死了。

耳边充斥着卫芯瑶夸赞卫珩的话,听得郭长安有些烦躁。

她抬起头,打量卫芯瑶的闺房。

房里摆设的桌椅是上好的黄檀木,一看便知是巧匠所制,连上面的纹路都前后呼应。摆放在内间旁边的屏风似乎是宫中的手笔,紫檀架子,雕刻着花瓣纹路,百花争艳的宫中绒绣为扇面,当中的一朵牡丹花最为精致,估计这是赏赐之物。桌子上摆着一套牙白色的瓷器,看着像是定窑白瓷,质地通透,光照下更显精致。

看来看去,都没发现这房里有什么别致之处。从正门到卫芯瑶的闺房,一切所见和平常富贵人家无二,不藏富也未显贫。

在三个人聊天的短暂时间里,前前后后静悄悄地来了三波下人。下人们走路的脚步声都很轻,连呼吸也是小心翼翼的模样,想来是因为屋里的客人是宫里的公主罢了。

丫鬟们先是送茶,后是送点心的。三两个梳着垂挂髻的丫鬟,衣着湖绿色罗裙,敛眉低头,动作麻利地将东西放在两位公主中间的桌子上,然后又悄声退下。初见之下,卫府丫鬟的教养不输给宫里的宫女。

郭长安看着冒着袅袅烟气的茶壶,心里却是在想:“这卫家到底是什么时候起了造反之心的?”

卫佘武将出生,早些年又是在边关历练,故而在军中声望颇高。论起对大周的忠心,好像连父皇都说,卫家首当其一。所以父皇知他声望高,但并未削他卫家的繁荣,可见他们应该不是早就计划着的,不然以父皇的疑心病,恐怕早就把卫家给一锅端了。

当然,卫家这些年也很是低调。这两年除了卫骁冒头外,卫佘的其余之孙都很是平庸。连卫珩也不大用心考取功名的样子。

历经一世的郭长安想不出卫佘此刻到底是何种心思。卫佘老谋深算,郭长安知道自己暂且没那个本事去刺探他。

不过眼前直性子的卫芯瑶,倒是个容易突破的人。

只可惜,她要是突然和卫芯瑶走得近了,难保郭华稹不会疑心她是不是同样为了卫珩。

郭长安看着郭华稹,直觉告诉她,如果她今日能在卫府顺利看见卫珩,估计心也跟着搁人家了。

突然有点儿可怜郭华稹。

就像可怜前世的自己一样。

都是傻的。

突然,窗外传来奇怪的喧哗声,叫的似乎是哥哥二字。卫府上下都知道当朝二位公主在沁竹居,别提喧哗声,大家连走路都是轻手轻脚的。

郭长安和郭华稹都好奇地侧过头看着窗外,发现竟然是一只红嘴鹦鹉。

只见红嘴鹦鹉落在窗棂处,昂着头,大声叫嚷着:“哥哥!”

卫芯瑶介绍道:“这是我养的鹦鹉,叫绿傻子。它可笨死,教了它一年多,统共才学会几个词。胆子孩子特别小,一到晚上就不敢飞出去。每回我哥哥来,它都叫得特别殷勤,敢情每日伺候它吃喝的不是我。”卫芯瑶停顿片刻,“好像确实不是我,都是下人们在替我照顾。但是这只可恶的笨鹦鹉,就是偏心我哥哥。”

“难不成鹦鹉也认得我们的美丑?似乎不太可能。”郭华稹笑着打趣,“我觉得它一定是嫌弃你给的饭食不好吃。”

卫芯瑶伸出手,示意红嘴鹦鹉落在自己胳膊上,“绿傻子,过来!”

红嘴鹦鹉扑了扑翅膀,丝毫不动,只是看着屋里的人。

卫芯瑶知道鹦鹉不会飞落在她胳膊上,便放下胳膊,有些气馁地说:“这小东西!若是哥哥在,它必然会飞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