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一世,她怎么也不至于再像以前那样把自己放得太高。

但是,太低了似乎也不行。

不然连只鹦鹉都欺负她,想来就生气。

她现在还是公主,卫府是臣子,所以必要的姿态还得有。好歹目前皇家颜面仍在。

她和郭华稹跟着卫府的人往前厅走去。

郭华稹靠近她,小声地问:“七妹,方才你看见了卫珩了吗?你们前后脚出现,你总不能没注意到吧?”

郭长安看了她一眼,道:“嗯,我好像看见了吧。”

“那他长得怎么样?”

长得怎么样?

郭长安还真不知道如何形容卫珩,想来想去,想不出合适的词,只好含糊地糊弄一句:“还行…”

“你看清楚了没?”郭华稹两眼放光,激动地抓住她的袖子,“听说他眼睛会说话?”

眼睛会说话?

郭长安刚才只记得他眼底有自己的身影,况且他有没有对着自己卖弄…所以其实她觉得——“没有吧…”

“听木荨说,他一笑起来,连路边的花都会不好意思开放。”郭华稹憧憬地咧嘴笑着,“总之是会让看到的人无法忘记的。”

郭长安侧过脸看着陷入幻想中的郭华稹,忍不住轻哼一声,说:“你是说他长得闭月羞花沉鱼落雁?”

如果他会法术,那倒是可能。但是这世上哪里来的会法术的仙人?

说不定真有。

自从发现自己重生后,郭长安觉得,一切皆有可能。说不定今世,卫佘最后并没要当成皇帝;卫珩也有可能娶了五姐。

“哎,好像是这个意思。”郭华稹道,“我说呢,木荨的形容为何让我觉得熟悉,原来是她笨,不知道去用这样一个简单的词来概括。”

郭华稹默默扭过头,正好看见不远处有几株盛开的素心腊梅,黄色的花瓣张开,透着扑鼻的清香。于是她停下脚步,在大家还不明白为什么她突然不走的时候,她抬脚朝那腊梅走去,伸手折下一支。

郭华稹奇怪地问她:“你摘腊梅花干吗?”

郭长安把手上的腊梅花塞给她:“你拿着。一会若是能见着卫珩,你看看这花会不会被羞的合拢起来。”

郭华稹被她说的脸霎时间红了,说:“七妹!”

“拿着嘛,万一呢?”郭长安抬起头直视前方,“其实刚才我没看清楚,也不记得他到底长什么样…”

卫珩的样子,她压根不用多看,也无需多看。

他的模样,早就刻在了心里。

郭华稹嗅着腊梅花,颇为嫌弃地白了她一眼:“那么好的机会,你居然没看清楚,真是浪费。我们来的目的不就是看看艳名远扬的卫珩究竟长什么样的!”

“我这不是打算把最好的机会留给五姐!”郭长安小声地调侃她,“回头五姐若是相中了,可以去对父皇说说,让父皇把他赐给你做驸马。”

“七妹越来越淘气了!我不跟你说话了!”郭华稹别开头,手里的腊梅花却一直没扔。

此时,一行人来至卫府前院的一处门前。嬷嬷停下,对二位公主道:“二位公主请稍后,容老奴禀告一声,省的府上的人唐突二位公主。”

嬷嬷进去后没多久,卫老夫人便出现在门口。

卫老夫人和几位府上的女眷陪着郭长安和郭华稹进去查看了卫府的子孙们学习的地方。郭华稹哪里是想看这些,她憋着不开心,面对卫老夫人喋喋不休的叨叨声,有些烦闷,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郭长安却听得很认真。她真希望自己能听出点什么,结果什么都没发现,内心也有些遗憾。她表现出来的遗憾被郭华稹误解了。

郭华稹还以为郭长安同自己一样,遗憾这卫府真是麻烦,绕了半天就是没绕到点上。她把玩着手上的腊梅花,就差对周围的人说:“本公主的心意就那么难猜吗?本公主就是想看看卫珩到底长什么样而已啊!”

在郭华稹就快无聊得想说摆驾回宫之时,卫老夫人说:“如今府上的孙子也都大了,侯爷每日都会在书房把他们叫过来,挨个问询。如今,侯爷正好在他的书房。”

郭长安道:“有卫国公和老夫人这样的人当家,卫府后人想来也是不差的。这也是父皇的福气了,朝廷将来必然有更优秀的人才。我纵然是一介女流之辈,也感到欣喜。”

卫老夫人看着郭长安,心想:“这七公主倒不像只有十二岁。”她没敢接长安的话。

在卫老夫人的带领下,郭长安和郭华稹绕过一条长廊,最终来到了卫佘的书房。

卫佘刚才正和卫珩讨论他的亲事。

其实皇帝今年上元节的时候,便有心想在宫中设宴,让他们都带上孙子孙女,目的就是为了给文阳公主挑选良婿。

卫佘并不愿卫珩成为驸马。

成为驸马便意味着和官场无缘。

他还是很偏心自己这个孙子的,无奈这个孙子生得太好。几年前卫府的门栏就被媒人踏破,可惜他知道皇上的意思是要让他们卫府嫡出的孙子和公主联姻,所以不敢随便给他们定亲。就算皇上不想让卫家当驸马,卫珩的亲事也轮不到他们做主,只能等着皇上赐婚。

如今这两月,风声越来越明显。

皇上似乎是有意让卫珩娶文阳公主郭华稹。不然也不至于在两位公主前来给卫芯瑶探病之前,皇上在早朝后留住他,问他卫珩的近况,问得还挺详细。

卫佘看着卫珩,说:“这大概是皇上的意思,你做好准备。说不定过些日子,赐婚的圣旨便会下来。”

卫珩蹙眉,道:“孙儿若是不愿呢?”

“什么事都能由着你,偏这事你不能说不愿。”卫佘叹气,“我听说这文阳公主还是不错的。至少比起骄奢到不可一世的那一位,要好许多。”

卫佘所说的骄奢到不可一世的那一位,便是指郭长安。

“孙儿真不愿娶文阳公主。”卫珩抬头,目光直直地对上卫佘的眼神,神情和语气都很坚定,“若是您不能替孙儿挡了这事,孙儿也只能自己去见皇上了。大不了惹恼了皇上,他赐我一死罢了。”

反正又不是没死过。

卫珩心里不愿意,就是不愿意,他不想委屈了自己,也不想平白无故耽误了文阳公主。

“珩儿!你素来懂事,怎么今日倒糊涂起来!”卫佘无奈地摇头,“若非皇上有心,你以为这二位公主能随便来我卫府?你真当皇上不忌惮我们?”

“这是皇上他自己的事,于我何干!”

“混账!”卫佘生气,“都是我平日里太惯着你了!合该当初让你爹好好训诫你!”

“孙儿认罪,孙儿不该顶撞祖父。”卫珩依旧坚定地表明态度,“但是孙儿就是不能娶文阳公主。如果皇上非要我们卫府娶一个公主的话,且非得是要我娶的话,那我就选平乐公主吧。”

卫珩心想:四爷我也只会娶长安。

、第9章

卫珩从小就聪明,还有着超乎年龄的稳重。平时看着他似乎对府上的一切都漠不关心,可你若是问他什么,他又能答得极好。小时候他的功课亦是出类拔萃,文武皆不输旁人,可每到需要他展示的时候,他就一脸我什么不知道的表情,愣是让大家怀疑他平时的能耐是不是假的。

说直白点,他就是不大上道,对求学入仕皆抱着可有可无的态度,让作为祖父的卫佘也颇为无奈。然而卫佘又极为看重卫珩,希望有朝一日卫珩能让他相信自己没看错人。

他卫佘怎么说也是阅人无数,偏偏一直摸不准卫珩的脾气。他觉得,卫珩这孩子,心重且藏得深。他不想让你知道,你纵是威逼利诱也未必能晓得他到底在想什么。

卫珩八岁的时候,便在不动声色间惹怒了木府的木脩哥仨,直把那三个人气得跑到卫府大门前叫骂。当天闹得很凶,引来许多不知真相的路人围观,最后是右相木禄亲自把木家三个叫骂的给提溜回去。

好像三个人回去了都被关了禁闭,至少一个月不能出门。

当然,惹事的卫珩也不好过。

卫定则身为卫珩的亲爹,自然要管教他。卫定则,亦是卫佘嫡出的二儿子,那两年被看起来省心其实一点都不省心的卫珩气得都想再生几个儿子,然后再也不管卫珩。

因为卫府和木府都是京中的高门大户,故而孩子间的小矛盾也能被认为可以夸大。

事情越传越玄乎,最后竟然连皇上也被惊动了。

那日下朝后,皇帝宣卫佘和木禄在德容殿觐见,亲自问他们:“如今有御史上本参你们二位家风不严,说是纵子当街闹事?还把路过卖菜的婆婆给吓得笑岔气了?两位爱卿和朕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卫佘和右相木禄面面相觑。

皇上您到底听谁胡诌的这些个屁话?

人能被吓得笑岔气?御史的措辞也太随意了点吧,好歹是正经翰林院出来的。

皇上轻笑一声,眉眼深处尽是戒备:“两位爱卿就别在朕跟前对眼了,只说有这事没有。”

卫佘和木禄无奈地点头。

作为已经混了两朝的卫佘和右相来说,在皇上面前,甭管怎么回事,先承认错误,深刻自省一番再说。反省完后,卫佘想解释的,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几个孩子在一起玩耍,然后闹了点小摩擦罢了。

当然右相没开口,卫佘也没真的开口解释,反正皇上就是想试探一下,究竟是孩子们之间闹不愉快,还是卫府和相府在拉帮结拜然后激发了小矛盾。前者使他们家事,皇上才懒得管,后者则是结党营私,皇上最为忌讳和厌恶的事情,若真是如此,皇上非削死他们不可。

卫佘下了朝回家后他直接杀去了小儿子的院子,把正在和逗弄卫芯瑶的卫珩叫到跟前,冷冷地丢下一句话:“晚饭不许吃了,先去我书房等着。”

夜幕降临,在卫佘的书房里,卫佘问卫珩:“为什么右相的孙儿不骂别人却骂你?你先头到底怎么惹着他们了?”

卫珩在书房里等候的时间里,早就把祖父突然出现的原因想出来了。此刻听到卫佘这么问,他一点都不惊讶。

卫珩实话道:“我其实没做什么,只不过是哄他吃了狗屎罢了。我看他先前吃得还挺香的,谁晓得扭头就翻脸了。”

卫佘:“…”

孙儿,你和木府多大仇,要这么戏弄人?

卫珩从卫佘眼里读到了疑问二字,便轻飘飘地追加一句解释:“孙儿就是看那个木脩不顺眼。”说完他识相地垂下眼眸。这理由确实不太具有说服力,然而这是他最真实的想法。

卫佘不太明白,木脩不过是和卫珩在去年见过一次,两家往来并不多,怎么他就看人不顺眼了?

他疑惑地问卫珩:“仅此而已?没别的了?”

卫珩点头。

真的,他早就看哪个木脩不顺眼了,要不是碍于木脩的身份,他恐怕早就…

总之,不修理木脩他便寝食难安!

“来人!”卫佘吩咐左右,“家法伺候。”

卫佘必须要让卫珩知晓,这个世界上,总有很多人是你看不惯的,但不是每个你看不惯的人都能起撩拨一下。先撩者贱,说不定你那天还会死在你看不惯的人手中。

其实这个到底卫珩何尝不知道。他越是清楚,越是忍不住,尤其是想到前世木脩那个小人得志的模样,他就怒火中烧,恨不得即刻手撕了木脩。

卫府的家法简单粗暴,和治兵是一样的。所谓家法,便是打板子,一般十个起数。若是下令的时候没说多少,那就是一直打,打到他满意了亲自叫停为止。家丁都知道卫侯爷是说一不二的,就算是夫人来劝也劝不住,便听话地把卫珩驾到外面的凳子。

很快卫珩挨打的声音便传到他耳朵,响了两声之后卫佘就忍不住了,抬脚踹着站在自己身边的马虎山,骂道:“你还傻站着干什么!”

马虎山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副将,如今也是卫府的护卫。挨了卫佘一脚后,马虎山当即从错愕中回过神来。他快步走到外面,准备提醒家丁千万别真打,好在家丁其实压根不敢用力打。不过让马虎山吃惊的是,卫珩十分从容地趴在凳子上,在他出现时,还对他扯了一个笑容,完全是无惧所谓的家法。

要知道,真一板子打下去,这才八岁的卫珩定然是在床上躺上几天的。

而且,卫佘还是头一回把家法用在子自己嫡亲的孙子身上。

马虎山点了点头,觉得卫珩和侯爷一样,都是胆大不怕死的真汉子。难怪侯爷对卫珩不一般。

在马虎山的指导下,家丁们只好很委屈把板子打在对方身上。既要真实又要不能伤着卫珩,他们这些直肠子想来想去,只能想到替打。

卫佘在屋里听了十声后,便轻咳一声,装模作样地让家丁们停手。他虽然嘴上不说,实际也是非常在乎卫珩的,有时候都想上书恳请皇上,让皇上把爵位世袭给卫珩(按嫡长顺序,卫佘的爵位当世袭给卫定则,卫珩的大伯),偏偏这孩子不省心啊。但凡他做出点成绩,卫佘偏起心来也不至于会觉得对不起自己的嫡长子和嫡长孙。

别看卫珩很少摆脸色发脾气,其实卫府上下没人比他更倔。而且,他总是带着一脸超脱年龄的淡然姿态。甭管你多着急,多上火,跟他讲多少遍大道理,跟他梳理这整个事情的利害,他是那个不急不躁的态度拒绝你。

卫佘被卫珩气得都不知道该笑他还是该骂他。没见这小孙儿如今混出什么能耐,想法和要求倒还不少,竟然敢妄想在娶公主这件事自己做选择!

臭小子,脑子里都在想什么,你当皇帝是你亲爹啊!还敢挑三拣四,小心皇上一怒之下把京中最差的姑娘赐给你…

话说,京中最差的姑娘,那平乐公主郭长安应该排得上吧…

卫佘想,孙儿你瞎了眼了,不知道平乐公主出了名的难伺候?

卫佘不相信卫珩能不清楚事情的严重性。

但是他也摸不清自己孙儿的脾性,别看他说话经常不着调,有时候你以为他跟你开玩笑呢,结果他是认真的。

“你当这是让你挑选精兵上阵杀敌吗?难道你真要此刻和皇上对着干,置整个卫府于水火之中?”卫佘懒得再和他磨叽,“我再问你最后一句,娶还是不娶?”

“孙儿不娶。”

“好!”卫佘伸手把曾陪伴自己驰骋沙场的马鞭取下,扬手甩在卫珩背上。

鞭子落在他背上,发出极为响亮的一声“啪”。光听这个声音就觉得很疼。

这一下卫佘确实没少用力。毕竟卫珩长大了,不像小时候,他不敢打,怕给他哪里打坏了。

卫珩皱了皱眉,不吭声。鞭子打在身上,自然很疼,不过想想从前失去的那些,他反而觉得不痛了。

卫佘见他沉默不语,只好又问了一遍。

卫珩还是回答不娶,话音刚落,第二鞭立即落在他背上。

卫珩咬了咬牙,身子依然挺直不动。横竖卫佘舍不得打死他,他忍一忍便过去了。这一次他坚定表面立场,卫佘为了防止他以后把事情闹得更大,一定会想法子在圣旨下来之前替他周旋。

在卫佘鞭斥卫珩之时,郭长安和郭华稹也来到了书房前。

还没走近,二人就听到书房里传来鞭子抽在人身上的声音。

卫老夫人急忙抬脚进去。先前卫老夫人她就是担心卫佘训斥卫珩被二位公主撞见,所以故意绕了一圈,拖延时间,没想到这半天了,卫珩还没出来。

卫佘见夫人贸然闯进书房,吼道:“你进来干什么!”

卫老夫人见卫珩衣服后面都被鞭子打破了,心疼得也顾不得那么多礼节,气道:“珩儿素来听话乖巧,你怎地又动粗了!”

卫佘瞪着夫人,差点就说她妇人之仁。再说了,迄今为止,他不过是打过卫珩两回,头一回打板子还都是假的。试问他卫佘的儿孙,哪个没被他打过几回?

卫珩是他看着长大的,这小子要是真听话乖巧,他亲爹卫守则也不至于把卫珩交给他管教。不过他很快就想到,自己夫人不太可能穿得这么浓重在府里行走,想必是二位公主来了。

正在这儿想,郭长安率先出现在卫佘视线之中。

刚才郭华稹听到屋里的鞭子声,吓得整个人都颤了一下,且扯着郭长安的袖子,小声道:“早听说卫国公脾气暴躁,在军中就有卫老虎之称,想来不是假的。”

郭长安当然知道卫佘的厉害。

但是现在她也不怕啊,卫佘再能耐暂时也不能拿她们怎么样。

她们可是公主。

卫珩此刻背对着门。他见祖父的神色微变,且对着门口的行礼,立即明白是府上的贵客出现在了书房门前。他急忙转身,果然看到了才分开没多久的郭长安。

郭长安一脸漠然地站在门口,而她身边的文阳公主郭华稹则显得有些呆。

在他转身之后,郭华稹的样子就更呆了。

郭长安看得到郭华稹,郭华稹这表现根本不是呆,而是害羞了而已。

卫佘对卫珩道:“混账东西,还不见过二位公主!”

卫珩听此,施施然行礼。虽然他身后的外袍被鞭子弄破,后背此刻有些火辣辣地疼,但是不妨碍他风度翩翩地形象。